你为什么不做读书人呢 吴非

退休教师仍然被当作教师，来找我谈读书考试的人还是不少。孩子进了高中，有家长遇上我，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架势，问：“我该做些什么？”

家长的这种模样，我常见到，其情可以理解，但这样过于积极，结果往往不妙。我说，你什么也不必做，只须负责提供伙食费；高中生在长身体，如有富余可以多给一些；四季的衣服准备好，无须高档名牌，学生穿着要有学生样，不寒酸就行；让他无衣食之忧，这就很好了，——你好好上自己的班，认认真真做好自己那份工作，遵纪守法，不犯错误，孩子学习会比较忙，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没法给你送饭。

家长嫌我开玩笑，说，哪能呢、哪能呢，哪家孩子读高中家里不忙的！

我说，我当教师多年，像这样“一娃读书，全家忙乱”的事，见多了。就像倾其所有，买了一张誓在必中的彩票，全家战战兢兢地捧着，如果不贪心，开奖那天，中个二等奖，聊胜于无，庶几可抚慰那脆弱破碎的心；如果期望过高，志在必得特大奖，赢半条街的房子，却只小中二万，便大失所望，怨天尤人。全家精力都盯牢开奖，于是这孩子，不过是全家的赌具而已；一大家子都盯住那只骰子，这孩子的读书就有大麻烦了。不信你自己试试，待遇高，压力就大，过得并不愉快；如果养尊处优而毫不在乎，那又可能成败家子。

经验之谈，听不听随你，我没你想得那样高明，拿不出你期待的灵丹妙药，你的孩子我可能真的引导不了，总是听你们说幼儿园时如何出众，小学时如何了得，他哪来那么多使不完的劲？全是家长折腾的，什么“特长班”、“兴趣班”、“培训班”，不肯少一样，哪路消息都要想着法子打听，都要去插一脚，那种“班”上得太多，孩子就不会太重视学校的教学，上课反而不听。

你们迷信“好孩子是夸出来的”，鼓励和表扬有些作用，但只有此一法，未免失当。家长自身素养很重要。说难听的，——家里什么样，孩子就是什么样；像你这样精神发虚的，孩子往往缺乏自信；你放手不管，反而没什么事。他学得好或不足，不一定是你的责任，说不定是没到时候，你不要干扰他；你儿子读高中，不要你陪读，说真的，就凭你那个举轻若重的焦虑样，你根本受不了高中学习那个苦；你要是坐在我的教室里，除了劳技课（可惜现在没有了），其他课肯定都是门门最差的，不信的话，你敢不敢把孩子每学期的试卷做一遍？

当年你自己跌跌爬爬读个本科，工作安逸，你们单位评职称也是“过生日吃面”式的，到了年限，稳稳地上；你收入不低，吃喝玩乐，炒股，装修房子，玩微信，样样在心，就是没听你说如何读书；孩子经历一个中考，你吓得面无人色，你好歹站得直一些呀，你讲话时声音不要发抖呀，你就是装也要给孩子做个样子呀？你以前读书时是不是一遇考试就频频上厕所？你要是个读书人，或者是个懂得读书的人，至于这样胆战心惊的？常看到家长里里外外奔波忙碌，晚上还要加入“群”，聊天交流，自觉地去接受其他人的干扰，然后忧心忡忡夜不能寐，有这么多时间，如果用来读读书，境界开阔一些，至于闻考试而股战么？曾看过韩国的一个讲座视频，那女教师说，家长与其辛苦陪读十几年，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为什么自己不去考个名牌大学呢？算算时间也足够了。

你为什么不做读书人呢？每次和家长交流，总是劝说家长有空读点书，不要成天叽叽喳喳的，在家里，你也做一个学习者，你也拿一本书阅读，——我说的是书，不要成天捧着个手机目不转睛，你不要以为孩子不知道你在看什么。

八十年代做班主任，没有电话，家访靠碰运气，轻轻敲门，有时开了门，全家看着老师来访，开心得不知所措，那不大的旧式宿舍里，孩子占着大桌在看书；父母合用一小桌，一盏台灯，也在看书，写东西。——原来我的学生家里是这样的，我就觉得好多事不用谈了。父母是读书人，孩子会获得比一般学生多的学习经验，承受力会比较强，习惯会好一些；这些学生一般没有什么麻烦，家长到学校参加家长会，一般不多话，顶多说“麻烦老师提醒他多运动”、“老师您提醒他多吃蔬菜”。

我劝你从今天起，也做一个读书人，让你的家有点书香，这可能比整天围着孩子瞎操心要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