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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地故事:今天你凡尔赛吗(叶平)?
网络世界太魔幻。不知何时开始,网上流行起一个热词——“凡尔赛”。

法国巴黎凡尔赛宫

在一些短视频下面,有人会评论说“你太凡尔赛了”,“一看就是老凡尔赛”,“今天你凡尔赛吗?”听起来像是说凡尔赛宫,但是在我们这些退休老头老太的耳中就是不知所云,立马到了云里雾里。

这个奇怪的词汇对于如今的年轻人而言,特别是那些网红们可谓杀伤力极大:截止2020年,所谓“凡尔赛文学”,在微博已经获得了8.6亿次的阅读量,吸引2.4万人参与原创,并且入选《咬文嚼字》杂志2020年度十大流行词。


凡尔赛(Versailles)导游

我用“度娘”查了一通,这个所谓“凡尔赛”(Versailles)确实是指凡尔赛宫但无法导游,但它说的却是像凡尔赛那样“低调地炫耀奢华或高贵”的意思,目前已成了一种独特的话语模式和文学样态。据“凡学”(凡尔赛文学简称)创始人、微博认证博主@小奶球称,她的灵感来自描述18世纪末法国凡尔赛宫浮华奢靡贵族生活的日本漫画《凡尔赛玫瑰》(作者池田理代子)。这种'故作低调实则炫耀'的“文学”,用@小奶球晒出的示例可窥一斑。


凡尔赛的解释与示例

不过博主@小奶球示例中的名词,对于老头老太们仍然需要再解读:所炫耀的“兰博基尼”是一款500-1000万的豪车;被埋怨的“直男”原意是指男同性恋,在中国网络社群中转变为一种对特定男性的贬义性称呼。


马云、王健林的凡语示例

如果你依然不懂网红嘴里“凡尔赛”的含义,请看另外两则派生的著名“凡语”。这哪里是什么低调而炫耀的文学表达?用大家都懂的粗俗一点的话讲:完全就是装B。


白金汉宫、美泉宫、夏宫和卢浮宫四大奢华宫
问题在于,“凡学”炫耀的奢华宫殿可以是同样奢华的巴黎卢浮宫,可以是维也纳美泉宫,也可以圣彼得堡夏宫,甚至可以是伦敦白金汉宫。网红们为何偏偏定位在凡尔赛宫?

俺也算是个舞文弄墨的糟老头儿,也曾到过真的凡尔赛宫。就让我带着大家去凡尔赛宫看看什么是“奢华”和“华而不实”,同时也看看凡尔赛宫的主人是如何“低调”地“炫耀”自己的王室身份高贵,从而以“凡学”鼻祖的姿态走上了法国大革命的断头台。以这篇游记来规劝迷途的网红们,读点儿历史,不要再去弄什么“凡尔赛”了。


凡尔赛宫前

我们站立在骑高头大马、手持国王权杖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雕像前,他的身后就是雄伟的凡尔赛宫,路易十四就是这座宫殿的创建者和宫殿主人。


狄安娜厅贝尔尼尼大师为路易十四雕塑的胸像

路易十四自诩为“太阳王”,是法国波旁王朝的第三位君王,1643年,5岁的路易十四被母后安娜抱上了国王宝座,开始了他72年漫长的帝王生涯。路易十四是一位具有铁血手腕的君主,也是世界历史中有确切记录的在位最久的主权国家君主。国王专制的著名言论——“朕即国家”就出自于他的口中。在位期间,路易十四发动了四次大规模战争,让法国取得炙手可热的国际地位。他在国内施行的暴政,也是引起法国大革命的前因。路易十四的名气,部分得益于凡尔赛宫,这座建筑史的经典之作花费了十余年时间和数不清的金钱。


在路易十四出生前的几年里,“凡尔赛”仅仅是一个地理名词,那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密林和低洼的沼泽为主。直到11世纪中期,“凡尔赛”才见诸文字记载。这个地名来源于古法语的“versail”,意为开垦过的土地。有处高地上矗立着一座磨坊,日后就是在那里,路易十四修建起了他的宫殿。

金光闪烁的凡尔赛宫大门

凡尔赛宫的正面入口,是三面围合的小广场。
路易十四年轻时仰慕亚历山大大帝,对其军事成就钦佩不已,因此,在凡尔赛宫装饰中参考了这位希腊统帅的风格。1662年,建筑大师、画家勒布伦被路易十四封为贵族,他和他的团队一起,在城堡中心扩建了华丽的阿波罗厅。其他一系列供举行仪式用的礼堂也都以围绕太阳运转的行星命名(如维纳斯厅、玛尔斯厅等)。后来的凡尔赛,又扩建了海格力斯厅、丰收厅、狄安娜厅、墨丘利厅、阿波罗厅、战争厅和镜厅。

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内部主厅

经过多年的经营,凡尔赛宫已经扩建为长达580米的巨型宫殿建筑群。王宫整体由法式花园、宏伟的宫殿、庄严的城堡组成。宫殿和城堡的内部巴洛克式陈设和装潢是世界艺术殿堂上的瑰宝。

法国政治家柯尔贝尔曾经向路易十四指出:“除了光辉的胜利,没有什么比建筑更能体现君主的庄严与智慧。”凡尔赛宫的建筑风格因此引起过俄国、奥地利等国君主的羡慕仿效。彼得一世在圣彼得堡郊外修建的夏宫、玛丽亚·特蕾莎在维也纳修建的美泉宫、腓特烈二世在波茨坦修建的无忧宫,都仿照了凡尔赛宫的宫殿和花园。

凡尔赛宫二楼走廊

目前的凡尔赛宫,拥有2300个房间,67个楼梯和5210件家具,富丽堂皇,错落有致;五彩的大理石墙壁光彩夺目;巨型的水晶灯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内壁和宫殿圆顶上布满的西式油画仿佛在诉说着昔日国王的战功赫赫,油画里的神话人物栩栩如生。

让我们选择几幅厅堂的照片给予说明。


海格力斯厅一角
海格力斯厅,又称大力神厅,是凡尔赛宫最大的厅,面积310平方米,也是最晚建成的厅。

海格力斯厅一角

大力神厅有威尼斯画派委罗内塞(1528-1588)的巨幅名画《西蒙家宴》,画面表现了福音书中西蒙在家中招待耶稣。跪在地上被社会弃绝的玛德莱娜,流着泪水,用香水擦拭耶稣的脚,感谢耶稣宽恕了她的罪孽。


海格力斯厅天顶

从海格力斯厅前往维纳斯厅

这幅画作委罗内塞1570年为威尼斯圣母玛利亚会修道院餐厅创作的。1664年,为了在与土耳其的对抗中得到路易十四的支持,意大利总督把它赠送给了路易十四。


维纳斯厅一角

维纳斯厅也被称为金星厅。这个大厅也是进入国王套间的主要入口。


维纳斯厅一角
维纳斯厅的墙壁上到处是爱奥尼亚的大理石壁柱和圆柱,显得气度非凡。

维纳斯厅天顶

天花板上的画是《维纳斯在她的王国中施展神性和力量》。椭圆形的图画中央,美惠三女神正在为爱神维纳斯戴上花冠。拱形墙面上艺术作品颂扬着路易十四的丰功伟绩,其中有四幅浮雕画。


阿波罗厅一角

阿波罗厅也叫“太阳神厅”,相当于御座大厅,因此是整个套间中最奢华的。国王就在阿波罗厅这里进行日常的接见,如果是外国使臣的晋见,则会安排到镜厅。这里也用来举行舞会。


阿波罗厅天顶

天花板上的镀金雕花浅浮雕中,阿波罗站在黄金战车上,驾驭着四匹白马在五彩云霞中飞驰,春夏秋冬四季神围绕在他的周围。在四个角落,是四个欧洲大陆的象征。这是凡尔赛宫建造者画家勒布伦的学生拉福斯的作品。

镜厅一角
所有进入宫殿的所有人都不会错过宏伟的镜厅。1678年,著名建筑师芒萨尔建造了镜厅。镜厅长约73米,宽10米,高13米,两端分别与设施完备的战争厅及和平厅相连。长廊的一面是17扇朝花园开的巨大的拱形窗门,另一面镶嵌着与拱形窗对称的17面镜子,这些镜子由400多块镜片组成,更是巧夺天工。镜厅中装饰有昂贵多彩的大理石、银制家具、精美镶嵌工艺装饰品以及拼花地板。

镜厅一角
天花板上,国王首席画师勒布伦绘制了一系列画作,描绘了国王从1661年掌权到1678年签署《奈梅亨条约》的十八年间取得的胜利。位于中心的画作名为《国王亲政》,路易十四就这样无可辩驳地成为了凡尔赛宫的中心。

战争厅一角
路易十四在法国建立了一个君主专制的中央集权王国。他把大贵族集中在凡尔赛宫居住,为的是将整个法国的官僚机构集中于他的周围,以此强化“朕即国家”的决策权。

凡尔赛宫廷花园一角
宫廷的规矩迫使贵族们为衣装付出巨款,他们从早到晚都得待在宫殿里参加舞会、宴席和其他庆祝活动,成为宫廷生活的一部分。据说路易十四的记忆惊人,他进入一个大厅后一眼就可以看到谁在场,谁缺席。因此每个希望得宠于国王的贵族都必须每天在场,都来开展“凡尔赛文化”活动。

凡尔赛宫廷花园一角
然而,路易十四为巩固他的所统治而造出极度奢华的凡尔赛宫和“凡尔赛文化”(可能是现代“凡尔赛文学”鼻祖),引来的是贵族们的普遍不满。

凡尔赛宫廷花园一角
某种意义上,凡尔赛宫也是华而不实的代名词。虽然宫殿足够奢华,但并不实用。建筑理论家杜克后来曾写道:在凡尔赛宫,由于缺少公共厕所,路易十四宫廷中的领主们不得不在走廊中小解。我年轻时曾与路易十五宫廷中一位受人尊敬的女士共同造访凡尔赛宫,经过一条臭气熏天的走廊时,她不禁发出一声带有遗憾的感叹:“这种味道让我回忆起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路易十四下榻的国王套间:狄安娜厅(月神厅)一角
即便如此,路易十四仍然是“凡尔赛文化”最热心的倡导者。

阿波罗厅壁炉上有幅画家里戈为路易十四 62 岁时所作的肖像画,这大概是他所有肖像画中流传最广的。画中的路易十四身着皇袍,有百合花徽的蓝色长袍搭在肩上,一柄名为“欢愉”的宝剑悬在腰侧,皇权的标志权杖、皇冠和公正之手都在画中表现出来。据记载,路易十四的身高才1.50米,比拿破仑(1.68米)低多了。为了使自己成为名符其实的“太阳王”,他戴20CM的假发再穿高跟鞋使自己达到传说中的1.80米高度,真的是太“凡尔赛”了,或者叫真正的装13!


国王套间一角

1715年8月,太阳王路易十四死于坏疽。他将五岁的重孙路易叫到床边,对他说了以下著名的话:“我的孩子,不要像我一样沉迷于建筑和战争,努力让人民免遭痛苦,这是我没能做到的。”他的重孙即路易十五,但这位被称作“宠儿路易”的波旁王朝第四位国王,宫廷生活糜烂,与他的曾祖父一样,成了法国最不得人心的国王之一。


巴黎协和广场(路易十五广场)
路易十五的主要建筑功绩,是下令在巴黎塞纳河北岸营建广场。建造的初心是为了向世人展示他至高无上的皇权,取名'路易十五广场'(现改称“协和广场”),却没有想到这个广场后来竟成了他的下任国王断头之处。

凡尔赛宫的路易十六画像
路易十五的孙子登上王位后,成为路易十六。路易十六无心治国。当他还是王储时,就已显露出锁具制造方面的天赋。他曾在凡尔赛宫里专门建造了一间全法国最高级的五金作坊,挂满了各种工具,可以制造出最复杂、最精美的锁。因为喜爱机械,他发现断头台的刀是直的会延长犯人的痛苦,不够人道,便改为三角形。但万万没有想到,数十年后,他改造的刀具会直接用到了自己夫妇身上。

凡尔赛宫中玛丽·安托瓦内特画像
路易十六王权落到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的手中。玛丽王后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后玛丽亚·特蕾莎之女,从奥地利王室迎娶来的媳妇。安托瓦内特同样不懂政治,却喜欢奢侈华丽的享受。

安托瓦内特王后的私室和沙龙

路易十六继承王位后,将凡尔赛的小特里亚农宫作为礼物送给玛丽·安托瓦内特,于是她将这里当作自己的私人财产,让仆人身着她本人的制服,还以“奉王后的命令”发号施令,让整个宫廷大为震惊。


凡尔赛宫的舞会

安托瓦内特热别热衷在凡尔赛宫开舞会、装修别墅、布置花园,化妆、买衣服、买首饰,使法国的财政和专制制度陷入严重危机。宫廷大臣互相争权,社会矛盾尖锐,国库空虚,债台高筑,她因此被称为“赤字夫人”。


他们干嘛不吃蛋糕呢?
安托瓦内特是“凡学”真正的“祖师奶”。她最著名的“凡语”是:当有大臣告知说,法国老百姓现在连面包都没得吃,这位玛丽王后天真甜蜜地问道:“那他们干嘛不吃蛋糕呢?”这跟中国西晋时期,晋惠帝问“百姓无栗米充饥,何不食肉糜”一样可笑。

攻打巴士底狱
终于,忍无可忍的法国人民爆发了革命。1789年7月14日,当巴黎群众攻打巴士底狱时,玛丽王后劝说路易十六带兵去梅斯避难,还支持国王拒绝国民议会提出的废除封建制度和限制王权的要求,法国民众都十分痛恨这位“凡学”王后。

路易十五广场上的断头台

最终,起义者将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瓦内特一起送上了断头台,断头台的地点就在路易十五广场(协和广场)。玛丽王后与她的丈夫路易十六皆死于自己改良后的三角形铡刀之下。走向断头台之前,玛丽王后最后说了一次“凡语”:当她不小心踩到了刽子手的脚,本能(优雅)的向刽子手道歉“对不起”,然后“低调”地走向铡刀口。


漫画作品《凡尔赛玫瑰》

至此,我终于知晓了“凡尔赛文学”的来龙去脉:被“凡学”创造者奉为圭臬的、由日本池田理代子创作的漫画作品《凡尔赛玫瑰》,漫画书中的主人公、女英雄奥斯卡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的卫队长(上图右)。在护卫玛丽王后时,她面对心怀不轨贵族们的铤而走险而奋力战斗。不过后来奥斯卡居然参加了反叛王室起义军,在指挥军队攻入巴士底监狱的战斗中身受重伤为国捐躯,所以被人称为“凡尔赛玫瑰”。随着奥斯卡的牺牲和玛丽王后的断头,以路易十四和玛丽王后为鼻祖,以低调炫富为特征的“凡尔赛文学”早就丧失了自己的精神支柱。


同样被送上了断头台的法国保皇派诗人安德烈·舍尼埃,他所写的《凡尔赛颂歌》,却表达出强烈的哀伤,似乎在为“凡尔赛”唱挽歌:
噢,凡尔赛宫,噢,树林,噢,廊柱,
富有生命力的大理石,古老的摇篮,
由诸神和蒙恩的国王们装饰,
在你我看来,
宛如干草上的新鲜露水,
流淌着安宁与遗忘。
骑兵队伍,王室的奇观,
守夜的卫兵,
一切都烟消云散;伟大已消逝不见,
但沉寂与孤独,
昔日未知的神明,以及艺术和学术,
填满了如今的庭院。
啊!罪行的目击者,
如果人类公正且高尚
向幸福敞开心扉,
凡尔赛,你繁花盛开的道路,
你的缄默,遐想中的富饶,
将会充满欢乐和感官上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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