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纪事
□刘圣宜
面前是一本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集，黑色硬皮的封面上印刷着几行烫金的中、英文字。第一排是中文：乙卯年广东水灾图；下面几排是英文：photographs of kwong tung flood July 1915。翻开里面，可以看到24页白色的厚纸，每页上贴着4张照片，每张照片下面用钢笔注明地点，也是中英文对照。这是香港一个摄影社———“香江美璋摄影”在1915年实地拍摄的作品，忠实记录1915年广东大水灾的珍贵历史图录。
1915年（农历乙卯年）发生的广东水灾，是珠江流域有史可考范围内影响面积最广、灾情最大的一次洪灾，被称为近代中国十大灾荒之一，对广东社会造成巨大的破坏。具体的情况如何，一直是历史学界要深入研究的问题。2007年12月，中国气象局影视中心两位记者专程从北京来到广州探访我，并翻拍了这一册照片。据称，虽然他们也收集有几十幅相关照片，但这近百幅都是他们过去未曾看见过的，是一个重要的发现。
这本相册是1992年我到香港时，由我的表姐周友梅托我带给父亲的。她知道，我父亲刘逸生是个文史专家，在移居加拿大前把影集留给了父亲。而父亲去世后又由我收藏了。在20世纪初期，我的外曾祖父在广州西关和香港两地经商，被这一百年未遇的水灾震撼，珍藏了这本相册，为后人留下了永恒的记忆。
1915年7月，阴沉的天空翻滚着浓云，暴雨下个不停。这雨已经下了几个月，由霏霏淫淫的春雨，到5、6月演变成大雨和暴雨。天空像一个漏斗，人间就像一个水盆。6月底7月初，北江上游的乐昌，西江上游的梧州，受山洪暴发的影响，农田被淹，房屋倒塌，人畜漂流，灾民遍野。7月9日，北江之水咆哮而下，直奔清远县城。拱卫县城的北江最大之石角围突然崩决，洪水铺天盖地冲入城中，屋毁人亡，不计其数。事后统计，“全县倒塌房屋46000多间，灾民241000多人”，灾情之严重，为数百年所未见。同日，西江水位飞涨，冲决无数堤围，一泻直下，西江最重要的景福大围崩塌，决口200余丈，死者数千人，浮尸满江。西江之水流到广州西面之河口，北江之水又夺路而来，形成两虎争道之势。两水在河口处汇合流入珠江，汹涌澎湃，比平时多出数倍的水量溢出河道，漫向两岸，沿河村庄、庐舍皆没入水中，一片汪洋。
在北江、西江洪水泛滥的同时，东江沿岸各地也大雨滂沱，纷纷报灾。惠州、增城等地“难民栖宿屋顶，呼救之声不堪闻”。北、西、东三江之水同时暴涨，又在珠江三角洲发生遭遇。东江博罗站7月9日出现最高洪水位，稍先进入三角洲，北江、西江洪水接踵而至，7月10日出现特大洪峰。三江洪峰几乎同时到达三角洲，又适逢7月12日大海潮顶托，洪水无法宣泄入海，水位陡然高涨数尺，珠江三角洲尽成泽国。
处于珠江三角洲核心地带的省城广州，是北、西、东三江汇合之处。在这场大水灾中，地势低洼的广州西部首当其冲。大水来时，起初高涨几寸，继而一尺、两尺，很快便高至门楣、屋顶。芳村、花地、西关一带地势最低，水最深处达三四米。在洪水淹没城西的严重时刻，十三行忽起大火，火是由一家商行点火照明引起。附近同兴街尽是火油火柴店，油箱被火炸开，火焰冲天而起。着了火的油在水面上飘来飘去，大风一刮，火随油走，瞬间引向四方，顿成燎原之势。街道水深数尺，走动不得，自来水、救火车均没在水中，人力无从施救。眼睁睁看着大火从7月13日下午直烧到15日凌晨方熄，大火烧了城北25条街，又从河上密集的连排木艇烧过去，一直烧到河的对岸，造成一场浩劫。民谣云：“火灾真系惨，河北过河南。”据省警察厅事后统计，“被焚而死者万余人”，“焚去店铺约2800余间”。水火大灾过后，棺材店成了广州三种生意最兴隆的行当之一。
洪水肆虐前后达一个月之久，整个珠江流域哀鸿遍野，损失惨重。20世纪70年代末珠江水利工程局对乙卯水灾进行调查统计，并于1984年编成《1915年（民国四年）中国南部地区特大洪水资料》，其中称，当年两广受灾人口超过600万，其中，仅珠江三角洲18个县市受灾人口就达到378万。广东全省半数以上县份成了灾区。
照片集展示的，是触目惊心的历史场景。
历史虽已成过去，但教训不应忘记。自然灾害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人类自己造成。善待地球，保护生态，积极改善不良的自然条件，人类的安全才更有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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