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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德莱尔的世界里,人注定要孤独

选自波德莱尔《恶之花 巴黎的忧郁》钱春绮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0 楚尘文化Cujoh编辑

Le Vieillard 音乐: Alexandra Stréliski - Pianoscope

01.


“使我痛苦的只有我自己的孤独了。”

终于!单独一个人了!除了几辆迟归的疲倦的出租马车的辚辚之声,再也听不到什么了。在以后几小时内,即使不算是得到安宁,也总会得到寂静。终于!世人的嘴脸的凶相消失了,使我痛苦的只有我自己的孤独了。

终于!可以容我沉浸在黑暗之中舒服一下了!首先,来把钥匙转两圈,紧紧锁上我的门。我觉得,钥匙的转动会增加我的孤独,把我现在跟外界隔开的屏障更巩固起来。

可怕的浮生!可怕的城市!回顾一下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吧:我见到好几个文人,其中有一个问我到俄国去是否可以走陆路(他大概把俄国当成岛国了);我跟一个杂志的主编大大地争论,他对我的反对意见总是回答说:“本社坚持正派人的立场”,言下之意,好像所有其他报刊都是由流氓们编辑的;我跟二十来个人打过招呼,其中有十五位是素昧平生的;我和同样数目的人握过手,却没有预先做买副手套的准备;在下大雨时,我去一位杂技女演员家里消磨时间,她请我替她画一张“维纳斯特尔”服装的草图;我向一位剧场经理大肆奉承,他在打发我走时对我说:“也许,您最好是去请教Z,在我所有的作家之中,他是最笨、最傻、最出名的;也许您能从他那里有所获益。去看看他吧,我们回头见”;我夸耀(为什么?)我从未干过的好些不光彩的行为,又卑怯地否认我曾乐于干出的其他几件坏事,瞎吹牛的罪过,顾忌舆论的罪行;我拒绝为一位朋友做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却替一个十足的坏蛋写了一封介绍信;喔唷!该结束了吧?

对一切人不满,对自己也不满,在这黑夜的寂静与孤独之中,我真想为自己赎罪而稍许挽回一点面子。我曾爱过的人们的灵魂啊,我曾歌颂过的人们的灵魂啊,使我坚强起来吧,支持我吧,让世间一切腐败的臭气和谎言远远离开我吧;而您,我的天主!请大发慈悲,让我写出一些美丽的诗句,以便向我自己证明,我并不是最差的人,我也并不低于我所瞧不起的人。

02.


思想竟如此不能沟通,即使在相爱者之间。

啊!你想知道今天我为什么恨你。让你弄明白,可能很难,还不如由我对你说明来得容易;因为,我认为,你是所能遇到的难以理解他人心情的女性的最好的范例。

我们曾在一起度过很长的一天,这一天在我看来却很短暂。我们曾互相保证,我们要思想统一,我们两个的灵魂今后要变成一个——这毕竟不是什么新鲜的梦想,除了人人都这样梦想而却无一人实现过之外。

到了傍晚时分,你有点疲倦,想到一家新开的咖啡馆前面坐坐,那爿店在一条新马路的拐角处,满地还留有涂墙泥,虽未竣工,但已显示出富丽堂皇的气派。咖啡馆光辉灿烂。煤气灯在那里发挥一切初试锋芒的热情,尽其全力照亮一切:使人眼花的雪白的墙壁,一片片耀目的镜面,上楣和装饰线条上的贴金,紧紧地牵着狗的、双颊丰满的侍童们,对栖息在自己拳头上的鹰隼微笑的贵妇人们,头上顶着水果、馅饼和野味的仙女们和女神们,端出盛有牛奶浓茶的小小双耳壶或者盛着多味冰淇淋的二色方尖形盅的赫柏们和伽倪墨得斯们;一切历史和神话都被用来为大吃大喝服务了。

正好在我们对面,在马路上,呆立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正直的人,面色疲惫,胡须灰白,一只手搀着一个小男孩,另一只手抱着一个过分虚弱,不能走路的幼儿。他是在充当保姆,把孩子带出来吸吸晚间的空气。他们都穿得破破烂烂。三人的脸色都非常严肃,六只眼睛紧盯着新开的咖啡馆,露出同样的惊叹的神情,只不过由于年龄的差异而有些细微的差别罢了。

父亲的眼睛像在说:“多好看!多好看!仿佛把可怜的世界上的一切黄金都装在这些墙上了。”——小男孩的眼睛像在说:“多好看!多好看!可是这房子,只有跟我们不一样的人才能进去。”——至于那个幼儿的眼睛,已看得过分入迷,除了惊呆的深深的喜悦,再也无所表现了。

歌曲作者们曾说:欢乐使灵魂变得善良,使人心软。这句歌词,对那天晚上的我,是颇为恰当的。我不仅被这一家人的眼睛所感动,而且为我们的那些对于解渴来说显得太大的酒杯和酒瓶感到有些惭愧。我转过眼睛,对着你的眼睛,亲爱的恋人,想从中看出我的想法;我沉浸在你那双如此美丽又如此异样地含情脉脉的眼睛里,沉浸在你那双由“任性”占据、由“月神卢娜”赋予灵感的绿色的眼睛里,那时,你却对我说:“这些人张着的大眼睛,活像能通车辆的大门,真令我难以忍受!你不能要求咖啡店的服务员领班叫他们离开此处吗?”

相互了解竟然如此困难,我亲爱的天使,思想竟如此不能沟通,即使在相爱者之间!

03.


“一切无非是光、尘埃、叫喊、欢乐和喧哗。”

到处是熙熙攘攘、喜气洋洋的欢度假日的人群。这是属于那种盛大节日的一个佳节,街头卖艺者、变戏法者、驯兽者、流动商贩们,在一段较长时间里,都指望在这种节日期间捞上一票,把一年中各个淡季的损失补回来。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觉得,人们把一切都忘掉了,不管是烦恼或是劳动;他们变得像孩子一样。对于小学生们,这是一个放假的日子,把上学的恐惧推迟二十四个小时。对于大人们,这是跟人生的恶意的列强缔结停战协定,在全部紧张和斗争之中的暂时休息。

就连上流社会的人们和从事精神劳动者也难以摆脱这种民间节日的影响。他们也不由自主地从这种无忧无虑的气氛中分享他们的一份。至于我,作为真正的巴黎人,决不会不去从头到尾观光一下那些盛会期间搭起的争奇斗艳的货棚。

事实上,他们在进行惊人的竞争:他们吆喝着,大喊大叫着。这是叫声、铜乐器轰鸣声和烟火爆炸声的混合。丑角们和呆子们把他们因风吹日晒雨淋而变得又黑又粗的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着;他们显露出对自己的演出效果充满信心的喜剧演员的镇静样子,说出些风趣话和俏皮话,又庄重,又粗俗,仿佛莫里哀的喜剧作品一样。那些大力士们,以四肢发达自豪,像猩猩一样没有前额和头顶,穿着为这场表演在前夕刚洗净的紧身衣,威严地卖弄着。那些舞蹈女郎,像仙女或公主一样美丽,在灯笼的光照之下跳跳蹦蹦,她们的舞裙被灯火照得闪烁发光。

一切无非是光、尘埃、叫喊、欢乐和喧哗;有的在花钱,有的在挣钱,彼此皆大欢喜。孩子们揪住母亲的衣裙,为了要求买一块棒头糖,或者爬到他们的父亲的肩膀上,以便更清楚地看到一个像神明一样迷惑人的魔术师。到处飘着油炸食品的气味,掩盖掉一切香气,就像为这个节日献上的焚香一样。

在一排货棚的那一头,最后的尽头,我看到一个可怜的卖艺者,仿佛自惭形秽,躲避开这一切华丽的场面,他驼着背,又衰老,又虚弱,活像人类的残渣,背靠在他那间小棚屋的一根柱子上,那间棚屋比最蠢笨的野蛮人的茅屋还要凄惨,屋里点着两段蜡烛头,流着烛泪,冒着油烟,把那种贫困的光景照得更加显眼。

到处是欢乐、营利、大吃大喝;到处都不愁明日的面包;到处有生命力的狂热的爆发。而这里却只有绝对的凄惨,更恐怖的是,这种凄惨披着滑稽好笑的褴褛衣衫,在这种场合,造成这种对比的,并不是由于人工,倒是由于迫不得已。这个不幸者,他不笑,他不哭,他不跳舞,他不作手势,他不喊叫,他不唱任何快乐的或是悲伤的歌,他不乞求。他沉默着,动也不动。他已死了一条心,他认输了。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可是,他向人群和灯火投去的眼光是多么深邃而令人难忘!那些流动的人潮和光波,在到达距他这令人厌恶的惨况几步远的所在就停滞不前。我感到我的脖子被歇斯底里的可怕的手掐住,我的眼睛仿佛被那些不肯滴落的反抗的泪水掩蔽得模糊起来。

怎么办?又何必向这个不幸者问他那撕碎的幕布之后、恶臭的黑暗之中有什么可以给人看看的珍藏和奇迹?说实话,我不敢问;即使我的胆怯的理由会使你们笑话,我却要供认,我是害怕让他丢脸。最后,我刚刚决定在离开时拿一点钱放在他的一块木板上,希望他猜中我的心意,就在此时,不知由于什么骚动,人潮大量倒涌过来,把我卷得离他很远了。

在离开时,那种景象一直萦绕在心头,我力图分析我所感到的意外的痛苦,自言自语道:“我刚才看到一位老文人的形象,他曾出色地娱悦过一代人,如今,时代变了,他还残存着;这位老诗人,没有朋友,没有家族,没有孩子,他自己的惨况和公众的忘恩负义使他身价降低,健忘的世人再也不愿光临他的住所。”

04.


哪儿都行!只要在这个世界以外!

人生是一座医院,其中,每个病人都被想调换床位的欲望缠住。这一位情愿去对着火炉熬着,那一位认为靠在窗口会获得康复。

我觉得,如果我换个其他地方住住,就会常常感到舒服,这个迁居问题乃是我跟我的灵魂不断讨论的问题之一。

“告诉我,我的灵魂,可怜的冷丝丝的灵魂,去里斯本居住可好?那里一定很暖和,你在那里会像蜥蜴一样恢复你的精神。那座城市靠近海滨;据说是用大理石建造的,而且那里的居民对植物如此厌恶,竟把一切树木都拔掉。那里有适合你的口味的景色;这种景色是由光、矿物和映照它们的水组成的。”

我的灵魂不答话。

“既然你喜爱安静而又要看动的场面,你可愿意去住在荷兰那片福地?你常在美术馆里欣赏该国的风景画,也许你去那里会好好消遣。你喜欢帆樯如林,喜欢停泊在人家门口的船只,那么,你觉得鹿特丹怎样?”

我的灵魂依旧保持缄默。

“也许巴达维亚更合你的心意?我们在那里还会看到跟热带之美缔结良缘的欧罗巴精神。”

没一句回话。——我的灵魂难道死了?

“难道你已麻木到如此程度,只有在你自己的痛苦之中才感到快乐吗?如果是这样,那就让我们逃往那些类似死亡的地方去吧……旅行的事由我来办,可怜的灵魂!我们可以整理行装,前去托尔尼奥。我们还可以去得更远,去波罗的海的尽头;如果可能,还可以再远远地离开尘世生活;我们可以去北极定居。那里,太阳只不过斜斜地掠过大地,昼与夜的缓慢交替消除了一切变化,增加单调,单调等于是一半虚无。在那里,我们可以进行长时间的'黑暗浴’,同时,为了给我们解闷,北极光会不时地给我们送来蔷薇色的花束,仿佛地狱烟火的反射光!”

终于,我的灵魂开口了,它对我老老实实地叫道:“哪儿都行!哪儿都行!只要在这个世界以外!”

05.


这是些什么样的不幸的人。

白天过去了。极大的安宁降临到那些被一天的繁重劳动搅得非常疲倦的可怜的心灵之中;现在,他们的思想呈现出黄昏的柔和而朦胧的色彩。

这时,从山顶上,穿过傍晚的透明的云层,向我的阳台上传来一阵由无数不协和的叫声组成的大声喧嚷,这些声音在越过空间飘来时,就像海上涨潮或是要刮起暴风一样,变成一种凄凉的和声。

这是些什么样的不幸的人,黄昏也不能使他们安静,他们像猫头鹰一样,竟把夜晚的来临当作恶魔夜会的信号?这种不祥的叫声是从位于山上的昏暗的疯人院里传来的;在黄昏时分,我一面吸烟,一面眺望着空阔的谷中的宁静,那里布满许多房子,每一扇窗子都似乎在告诉我:“这里现在是一片安宁;这里有家庭的乐趣!”每逢一阵风从山顶上吹来,我就可以把那些像地狱和声的叫喊一样使我感到震惊的思绪平息一下。

黄昏使疯人兴奋。——我想起我有两个朋友,一到黄昏,就使他们病情加剧。其中一个,到那时就全不顾友谊和礼貌,一看到有人过来,就像野人一样粗暴地扑上前去。我曾看到他把一盆好端端的鸡肉向服务员领班的头上扔去,他以为在那只鸡身上看到不知什么侮辱性的象形文字。黄昏,本是极端快乐的先驱,在他看来,却使最美味的佳肴受到破坏。

另一个是个受到挫折的野心家,随着天色昏暗,就变得更加乖僻,更加忧郁,更加恶作剧。白天里倒还忠厚而平易近人,一到晚上就变得冷酷无情;他的黄昏躁狂症,那样猛烈地发泄,不仅对别人,而且对他自己也是一样。

第一个,后来认不出他的妻子和孩子,发狂死了;第二个,由于经久不断的烦闷,老是惶惑不安,即使把各个共和国和帝王们所能授予的一切荣誉赏赐给他,我相信,黄昏还会给他的心里燃起对于空想的荣誉所抱的热烈的渴望。夜晚,在他们的精神中布满黑暗,却给我的精神送来光明;同样的原因产生相反的两种结果,虽然并不罕见,却总使我感到似乎有些惊奇和不安。

哦,夜晚!哦,使人爽快的黑暗!对我来说,你就是内心欢乐的信号,你就是苦恼的解脱!在旷野的寂静之中,在一座都市的石头迷宫里,闪烁的繁星,突然放亮的灯火,你们就是自由女神的烟火!

黄昏啊,你是多么温存柔和!像在黑夜节节胜利的压迫之下败退的白天一样还赖在地平线上的蔷薇色的微光,给落日的余晖抹上一些暗红色污斑的枝形大烛台的烛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东方的深处拉过来的沉重的帷幕,这些就像在人生的严肃时刻、在人们内心中进行搏斗的一切复杂的感情。

还可以把它比作舞蹈女郎们所穿的一种奇异的衣服,就是透过一层深色的透明的薄纱,让人隐约看到一条鲜艳的裙子的收敛的光彩,仿佛透过黑暗的现在,显露出美妙的过去;而从裙子上射出的亮晶晶的金星银星,正象征着只有在黑夜的深色丧服衬托之下才能点得烁亮的幻想之灯火。

▌哲学家的自负+
理想国的蓝图=
柏拉图的奥秘,
在此享受人类堕落之前
所能享受到的幸福和欢愉……

哲学是人类观察和认识世界的格式塔。

哲学为人类提供观察和认识世界的思维方式与方法。

哲学向人类提供简洁而有效的世界图像和认识基础。

哲学就是帮助你调理、改善、提高自己的眼光的学问,就是改变你自身、而不是改变你的环境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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