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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之行》之——大哉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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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2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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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作者周善甫简介 :周樊(1914-1998年),又名凡,字善甫,晚号六松堂老人 ,纳西族,云南省丽江县人,是我国现代文化史上著名的学者、教育家、书法家。

         周善甫先生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培养了大量的人才,桃李遍及海内外。晚年致力于对传统中国文化的系统研究,先后出版《简草谱》、《春城赋》、《善甫文存》、《大道之行》、《骈拇词辩》、《老子意会》 等百多万字的论著,在海内外学术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周善甫先生因此被誉为一代国学大师。


                      大道之行

莫道已穷千里目,当知才上一层楼;

扶遥直出风云外,指顾与君说神州。


                     三、大哉孔子

        孔子,在其有生之年便已受到很大尊敬,太史公便记有:“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甚至有小批人曾跟随他风尘仆仆远适异国。饥寒交困,险阻屡遭,却矢志靡他。以至到孔子去世,“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意(日本左抄本作“之”)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或复留。唯子贡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弟子及鲁人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似此从学之众,尊仰之诚,作为一个学者,应是旷代无俦的了。

        他为何得到如此尊仰呢?一不是为有上帝的顾命,二不是有帝王的扶持,三不靠自已有特异的法术、超群的技艺,或特別能说会道,相反,他终身都谦逊地“循墙而走”,从未自标高明。虽然他也以博学多闻见称,但也不出奇,而竟受到如此由衷的尊仰。那就非别有大成不可了。

        那,其所得有的大成究竟是什么呢?并非别有奥秘,说来也颇彰著,就是他能准确地继承和宏扬了先古文化的优越传统。


  孔子出生于周室东迁后220年,时当周室式微,诸侯称霸之会。终其一生,在秦楚吴越干戈弗宁的日子中度过。人民的处境已大非昔比;而更大的祸乱,尤有山雨欲来之势。故济世之道,便为人们所普遍关注。于是沉溺于冥想者有之,斤斤实务者有之。而他却独能实事求是,向历史实践的成果中去求索。这无疑是最正确的道路。

        因之,他“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以惊人的毅力,对前此三千年间的大量文献,作了系统的搜求、校对、删正、注释、阐扬的工作。如删《诗》、《书》,订《礼》、《乐》,作《春秋》等的成果,如今还昭然俱在。其工程的巨大,用功的诚恳,是不难想象的。

        由于他情志的殷切,治学的严谨,天赋的敏慧,生活体验和知闻的广博,倾毕生之力,终于使他获得了重大成果。而归纳这一成果,也不是什么玄奥的哲理或艰深的学问;而竟是“夫妇(普通男女)之愚,可以与(去声,参与)知(认识)的”,人人都“不可须臾离”的常规正道。这是他的“极高明而道中庸”处。

        这个“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的君子之道,也无非是前述“虞廷十六字”的演绎:把人的生性分开为作“人心”(和其它动物一致的本能欲求)和“道心”(人类所特具的灵性)两个对立的概念来认识。并要求“执两用中”不容偏废。孔子虽不赞成禁欲,但更着意于道心(径呼为“性”)的修持与发扬。这样孔门之“道”,在《中庸》开篇,便劈头盖面地定义为“率”(依循)性之谓道”就是说只要顺着人的本性去做就行了。    


       所谓“人的本性”也不驳杂。孔子将它归结于一个“仁”字。通俗说,就是对别人的关爱之心,而与私欲对立。人是经营社会生活的,一切高于禽兽的成就和幸福,莫不得诸社会生活;而社会的安宁与发展,又全靠成员之间的相互关爱。人类经万代实践的切感,卒以铸成人类所特具之“性”。所以人人都有本乎人性的仁心。故不倦地诚意行仁,便是做人的正道。这原是浅显明确,无可置疑的。

        道之显现曰“德”,故人人都有内在之“明德”,可以而且应当显现出来。但人毕竟也是动物,也必得竞存。故也不能没有“食、色”一类的动物性。而且由于人类具有更高的手段与条件,故也具有较兽类还强烈的私欲,并常常把本有之明德蒙蔽了。这也同样是不容抹杀的现实,所以必得时时存养省察以修持之。

        实践这种修养,存于已曰“学”。故《大学》开篇就说:“大学之道,在明(动词,彰现明德”。施于人曰:“教”。故《中庸》首篇就说:“率性之为道,修道之为教”。如此,孔门要义就归结到思想品德的教学上。认定:“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无论齐家、治国、平天下,都得从教学做起;否则都属舍本求末。而且孔子本人所矢志以行者,主要也在教学,于是他“有教无类”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大开平民教育之先河。因之他是作为一位学者、一位教育家出现的。而近代不少人,却总是把他当作政客来批,无疑一来就认错了人。

        由于他的道是顺乎人性,基于民族心态的。又有从格、致、诚、正,到修、齐、治、平的妥实梯级可以阶登,因之人人都可立即实践躬行。不待具有客观条件,一般都乐于信受奉行,而成为显学了。


         以上即儒家学说的根本。这一根本,可以用“仁”字表达之,因其基于人性之所应然,也便当为古今中外的人类社会之所同尚。实乃“放之四海而皆准;质之百世而不惑”,“修之则存,逆之则亡”的至德要道。尽管孔门论点,很多都遭到批判,而这一根本,却一直没有人怀疑和否定过。因为反之而主张不仁之恶,毕竟是难出乎人嘴的。

        但,这一根本;又如前面所陈,仅只萌孽、成长于华夏这一特定的大地之上;并非他处亦有育成。因而谨持鞫育这一根本,以进世界于大同,乃为凡有血性的华裔无可旁贷的天职。

        至于孔子教育的中心课题,则是列于六艺之首的“礼、乐”。关于礼乐,他仍祖述周公行之有效的典则,进而把它理论化了。按说,礼既概指人际交流中应有的举措,则只要本仁爱之心率性而行。即便是道,何必再要啥礼?要礼,反觉虚伪了。可是自已和别人都还有个同于其它动物的生物性;而且一般总是呈显性,有似地心引力之于物体。总有向下沉落的趋势,就不得不有所节制了。主动而有节制地,用共同惯用的形式,互相表达善意的举止言行就称礼。

        从纯真的程度说,有节制的“礼”,比率性而行之“道”,应属较低档次,但它既出于平衡人性与物性之所应然,实亦群居生活所必要。故举世也没有全无礼仪的邦国。即使打场足球,也非有双方都乐于遵守的规则与仪态不可。甚至竟可以礼之隆替,来衡量其人、其家其国、其种族的文明程度。在人际关系中竟至是不可“须臾离”的。不容由主观论其存废。因之,孔子以居仁为上乘之境界;而以执礼为一般的要求。所以说“克己复(实践)礼,天下归仁焉!”


        由于“仁”是根本,根本便无二致,无论何时何地,就只一个仁。而“礼”却类似生长于根本的干、枝、叶、花,有其适应性,不是一成不变的。孔子就说过“殷因于夏礼,周因于商礼,其损益可知也。”指明不同朝代就有不同的礼。先后之间,既有因承,也有损益。礼意固不可废,而礼制则当因势就宜。全批全保,都非实事求是的态度。

        故于我前言之两大文化,其礼制也便大有不同。在非农耕文化的区域,人们每以自利自保出发,以权利为本位,行为每属被动,故其礼多演为宗教性的仪文,或政治性的法律;而在以农耕文化为主的中土,人们每从和平谐进出发,以义务为本位,行为每重主动。故其礼每演之为伦理性的道德。二者各循其社会现实所应然,周公制礼,恺撒立法,未可离其发展之程度,强论孰是孰非。

        若就体现人性之要求而言,则自由地率性而行的“道”是高档;主动地循规蹈矩的“礼”是中档;而被动地禁止触犯的“法”则毕竟是低档了。故孔子择中以礼乐隆教化,乃是循乎民族文化传统所应然的卓识高蹈。也便是有中国特色的人道观念的体现。不像今日西方所倡言的“人道”之仅出于消极的怜悯,乃是积极的仁恕与敬重。而总的理想则是“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乐记》)中间何曾有什么礼治和法治老是对立着斗的问题。

        孔子当时之特别着意于礼者,还出于周室东迁之后,出现诸侯争霸的局面,封建之制日趋崩溃,出现了许多不合仁义的非礼之事,生活弗宁,让民间多有对西周和平之局的怀思,有待力挽狂谰。结合平民阶层正待登上历史舞台,便从政治伦理的理想出发,托古改制,以考订为名,创立了礼的理论骨架。并由后儒整理记录,成为“三礼”,由后世尊奉为《五经》之一。指导着三千年的政治与社会活动。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伟大贡献。


        孔子还深知:礼,不仅是理论同题;更重要的,在于实践。不是像法律一般可以用条文刻定;而应就史立方(范)。所以他又以极大的意志,写成了另一部鲁史——《春秋》。这不仅开了由非官方的平民写史的先河,而且对列国君卿大夫的行事,进行了严正的褒贬。我以为,这不仅是“史”,还合是前所未有的“时论”。因为《春秋》所记,即说较早的葵丘之会,比孔子出生只早百年。仅属“现代史”;到吴子季札来聘,就发生在孔子7岁时,便属“时事”了。至于吴师败楚,申包胥哭秦廷等事件,是发生在孔子45岁的中年;到吴败越,勾践逃会稽等事件,则正发生在孔子已执笔写《春秋》的时候。书中半数篇幅所记,简直就是“新闻”。故孔子又是世界最早的记者和评论家。难怪古来便称他为“素王”(无冕皇帝)。旋复经鲁史官左丘明为《春秋》作传,成为一部信而有礼,美而足鉴的要籍,不仅让我们得以了解当时的文化真相;更可贵的是可以作为识礼知方的具体借鉴。故后世不称为“史”,而称之为“经”,是理有应然的。

        《春秋》论事,多以“礼也” “非礼也”为论断。合礼与否,又每以“正名”为要求。正名就是要名副其实。居其位,便应行其事,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妇、兄弟、朋友皆宜各尽其本份。这不但对当时王室式微,诸侯“越位”是切实之论;即对后世,也属健全组织,分任义务的正当要求。虽曾被专制统治者利用它来为其权力地位张目,颇受近代学者所诟病。但因噎废食,全面鄙弃正名,却不妥当。如足球赛中守门员守门,单位上出纳员出纳,都系行所当然。不容因为“孔老二”所倡率便例加轻蔑,如今我们便大吃名不副实、假冒伪劣的苦头了。


        至于常与礼相提并论的“乐”,自古至今都是表达情感的有效手段。尽管现代人已经只把它当作寻欢散闷之具,而在古人心目中,其身价却远为隆重得多。如《礼记·乐记》就说: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认识到,音乐是能清楚地反映世道人心的,书中还就其作用说:

        “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礼胜则离。合情饰貌者,礼乐之事也。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则上下和矣;好恶著,则贤不肖别矣。刑禁暴,爵举贤,则政均矣;仁以爱之,义以正之,如此则民治行矣!

        发乎情,止乎礼,礼乐配搭,卒成治道。这是何等高超的立论!所以孔子以之作为人生的至德要道而谆谆提及,而本人也有很高的音乐造诣。经载“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曰 “不图为乐之于斯极也!”

        要是礼崩乐坏,则也诚如《乐记》所说:

        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是故,强者胁弱,众者暴寡,知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此大乱之道也。”

        今日读之,尤觉悚然,看来不是耸听之危言。

        故以音乐为治道,不仅在音乐本身,是陈义和境界的升华;也可把干枯可畏的政治伦理化,乃至艺术化了。就算仅属理想,这种理想,也是只有在中华文化的胎息中才能结出的胚珠。至少当西周的升平之世,是曾有较好实践的。读《诗经》某些佳什,确能获有此种直感。直至今日,我们还能从各种宗教礼乐活动中得其仿佛。 


        仅从以上这些粗浅的陈述来看,已足略窥孔子学说之渊源及其造诣之高深。它显然是前此3000年整个华夏文化的继承和发展,是社会存在所决定的意识大流;而不是个人苦思冥想或掐指一算的主观意念。足以说明他之作为第一位平民学者、教育家和评论家,而早在有生之年,便已受到人们的普遍尊仰是理所应然的,儒学之为显学,也是事有必至的,而不是可以凭任何帝王的权力,可以强加之于亿万臣民的。过去曾那么讲,乃是极大的误会或谣诼。

        那么,儒家与“诸子百家”的关系怎样呢?对,这又是个值得弄清楚的问题。近代若干史学家和文化人,一般都有个未加深究的看法:认为春秋战国时期,中国本有个“百家争鸣”的大好局面。只因为统治者“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才使中国的一切学术都受到长期的压抑和摧残云云,于是把“孔孟之道”视为最堪痛恨必须根除的反动思想。其实这也是别有目的的中伤之论。

        当时列国出于争雄的需要,一时都喜延揽各种人材,加以管、晏、孔子等已经打开了平民治学的先河,甚至贏得成就。于是出现了不再由贵族垄断学术思想的新局面,这自然可喜。可是,首先还得看看,当时所齐放者,是些什么家数?其次要弄清,所争鸣者,是何等内容?第三要审详,是不是各执一见,非一决是非不可的对立关系?不弄清这些问题,而贸言谁凌轹谁,那只能是“想当然耳”之论。     


  查西汉刘歆的《诸子略》中,谓先秦至汉初,各家著作诸子百八十九家,一千三百二十四篇。可知当时所谓“家”,不过遍指凡有著作留世的人,无怪就数以“百”计了。至于能自成一家之说者,便不很多。故刘歆又曾归纳成: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小说等十家学派。以简驭繁,还是对的。故后世多据此论列。而十家之中,“农”、“小说”(还加个“兵”家)乃是业务技术的分科;“纵横”、“杂”更不过应时就势之言论;“名”近逻辑或因明,乃治学手段,儒墨俱常用到,“阴阳”乃道家之次说故都不足以“学”言。若论在哲学范畴能自成一说,且影响及后世的家数则不过儒、道、法、墨、名五家而已。(西汉司马谈还多留“阴阳”一家,称“六家”。故司马迁有“论六家之旨要”的话。与此大致相近。) 所以我们尽可就此五家,概言所谓“百家”的要旨。

        五家之中,其立说与儒家显有不同的是道家。而道家言论中最与儒家相背离的则可用《道德经》的一段话代表之: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乱之首也……”

        “仁”乃儒家思想之核心;“礼”乃儒家言行之准则。而道家却鄙夷如此,两者显然大有违逆。解绳从结解,我们也便由这最违逆处去辩析:

        乃至我们无妨就老子所说的“失X而后X”的次第,排成为一个“道、德、仁、义、礼”的升降序列。再于上面加一层道家最为崇奉的“太极”,再于下面加一层,通称“仁义礼智”的“智”,叠立起来,便成右图所示的“七级浮图(塔)”(当中,道、德两级,系沿用道家的概念)。铆接为这样一座塔,想来儒道两家都可同意;而且与平常。“道德仁义”和“仁义礼智”的口碑相蝉联,应可成立。这样便成为一座显示文化境界的梯级。越向下,物质生活的欲求越浓厚;越向上,精神生活的意识越超脱。而即使最高处,只要不羽化成神,也还需要物质生活,但毕竟已十分淡泊;即使最低处,即使沦落(黑线)为禽兽,也不会全无性灵,但毕竟已很浅薄。从下到上,即是从实到虚,从物质生活到精神生活,从自然王国到自由王国,从地到天,从阴到阳,从畜牲到神灵的过程,而人,便是这一个过程之间的体现。——是过程,不是定局!(见附图)

境界图:


  孔子“明道而居仁”,就以“仁”字为核心立教。向下既要求过好身命所寄的物质生活;向上也要求提高心性所托的精神生活。这正是传诸尧舜的“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中庸”之道。也就是整个中华民族在长期生活实践中所归结的平正安详的人生观。就当时的形势说:去“郁郁乎文哉”的西周未远;而诸侯争雄的局面可危。“马后桃花马前雪,教人怎得不回头”,让他做梦都不忘周公,于是以积极的态度,以“仁”作为其教学的准则,此乃出於对客观的正确反应,无怪为多数学人所宗奉了。

        比“仁”玄虚的,老、庄称之为“德”,可以庄周为代表。庄子略晚于孔子,而形势大坏,兵戈扰攘,更无宁日,连孔子那样坚定的人,也泣麟哀凤,叹息“吾已矣夫”而去世了。现实生活既那样痛苦而无望,便出现以否定为超脱的思潮。庄子的《南华经》。其立意之超脱,为文之精妙,不愧千古奇文,鞭辟礼义,自成一家之言:不过对于实际也非全加否定,他所理想的“至德之世”,乃是“甘其食,美其衣,乐其俗,安其居。”不但关心到衣、食、住、俗,还求甘、美、安、乐。所以他的文化境界,是已超乎仁,而未几乎道的阶段。   


       《老子》一书,一般敲定是战国晚期的作品。当时动乱更加严重了,兵连祸结,民不堪命。升平之望业已全部幻灭,便激化为“非常道”的思想。提出了“正复为奇,善复为妖”,“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命题。认为一切事物的生长和变化,都是“有”和“无”的统一;而且强调有生于无。书中再从德上扬,而达于“道”。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自然乃阴阳所从出。越出“太极”便不但非复人世,亦且非复神灵了。这就让这一学说处于人文思想的极顶。其书伪托出于孔子所曾问礼之“老子”(李耳),可知李耳也有相类似的宇宙观名世。难怪在稍后的年代里,李耳就“羽化飞升”,被中国所产的惟一宗教——道教尊之为“太上老君”了。

        仁之下,便是孔子的再传弟子孟子所倡率的“义”。“义者宜也”,便考虑到了是否宜于客观现实,故提出了民本思想。以至讲到“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等话,无疑又往下求实得多,而对仁不免有所“修正”,但也还严于义、利之辨,故得以“亚圣”见称。

        荀况又是孟子的学生,虽然仍称儒家,但又比孟子务实了。从形而上的观点看,他又降格而重乎“礼”。《荀子》三十二篇,不但《礼论》、《乐论》各有专篇;其它如《王制》、《君道》、《臣道》、《正论》、《正名》、《子道》、《法行》诸篇,也无非环绕于礼的讨论,其于名分,比孔孟谨严和落实。甚至因防过杜罪提出了“性恶”之论,就为法家铺设了理论依据。

        韩非又是荀子的学生,格于形势,就更务实了。崇智计,重刑律,俨然为法家之代表。沿递至他的师弟李斯,便全然以具体得失为是非,有关道德的考虑就更微末了。


        其它兵、农、医、工、巫乃至百工、商、贸,都以其专业智技,同处于“智”的范畴,在境界为最低。但也没有任何一家全然抛弃了道德考虑。在他们切实有关利害得失的讨论中,从不丢掉“君子”、“小人”的界定。

        即举《孙子》而言,尽管所讲的是杀敌的方略,而在其卷首《计篇》的五校中,第一校竟是“道”,并解释说:“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第四校曰:“将”(领),并解释说:“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乃至讲到最应狡诈的《用间(谍)》篇讲法时,也还说“非仁义不能使间”。何曾背离“仁义”这一根本?我还认为。直至今日,《孙子》之仍为全世界所公认的最佳兵书,也就正因其有这一根本,非西方之徒言攻伐者所可同日语。将要“儒将”,医要“儒医”。其它农、工、商、艺诸“百家”都莫不立意于这共同的根本上,这即是内无别致、外无与同的地地道道的中华特色!

        从上数下来,这些足以代表不同层次的著名人物:老——庄——孔——孟——荀——韩——李等。竟是有迹有象的师生承传关系:于“境界图”中洽然就列于适当序位,是异常显著和奇妙的。       


       至于另一显学墨家,从其“兼爱”、“非攻”的主旨说,也立足于仁,《墨子》一书,出现“圣王”(内圣外王也)一词,共124次,大体也尊重尧、舜、禹、汤、文、武六人,惟多偏重外王之义。尤非对立的学派。仅是在方法上有着分不分伦次,在从学者有着是否劳动者,在学业上有着是否切近实用等三项不同面已。其见异之处,虽为近日所片面赏识,但在当时则终归不实际,故很快消沉了。

        不过,关于“境界图”还有两项必须说明:

        (1) 作为个人的成就,它虽与“圣、贤、智、愚、不肖”的提法大致相当;但与“王、公、侯、伯、子、男、黎、奚”等的阶级贵贱,则毫无相涉。因庶人中不乏仁人,而公卿亦多暴戾。只是居实力地位者,尤具行仁之能力,故亦尤有行仁之义务,且亦足以久维其实力地位而已。

        (2) 说某人处于某一层次。仅只就其立说或常态而言,具体表现则每有升降,终非坐定不变,如孔子的大弟子颜渊,孔子表扬他也只说“三月不违仁”。又如周处除三害,暴戾之徒亦可于一转念间成为仁人。因为人既生活于物质生活中,言其“小体”自也是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有如地心引力,总有引而堕落的趋向,有待随时存养省察,使不失本心,以葆有“大我”。在境界层次上,只会是一个活的、上下摆动的状况,才是实情。整体文化中之有“百家”,亦犹整套住宅中之有厕、厨、卧室、书房,以至神龛一样,主人尽可按其时需,自作进出,哪有“独尊一间,罢除他室”的事象与道理?  


        总之,“百家”之不同,仅是他们的为学治事,有着境界虚实的差异,在整体文化生活中各有其存在之应然而已。其根本莫不基于仁爱和平的民族传统心态,而且相互间还有互为依存的关系。所以都沿传至今,变化诚然是有,但何曾消亡灭绝?他们与儒家的关系,有如花果枝叶之于主干,而以孔子直接中华文化之根本焉。故太史公赞曰:“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孔子在学术上不愧为“万世师表”,但其有生之年的政治成就却很寒伧,因为他正遇上竞霸称雄的时代!列国虽争致人才,而所求之才,却是为了富国强兵有济实务的方策谋略之士。孔孟之学乃天下为公之大道,自然便被视为迂阔疏慢之谈,而难求售了,故当苏秦、张仪腰金带紫;孙武、吴起挥斥方遒;韩非、李斯立法弄权之际;正是儒家饱受冷落,乃至受到燔灼活埋之时。孔子本人也阻宋郑、厄陈蔡,“惶惶然若丧家之犬”。虽说民间对他不乏敬意。但终究赍志以没了。而近来却说他是“受反动统治者的赏识,才能压倒众芳,独跻显学云云。”实乃正与事况相背的谰言。

        中华文化有若一条源远流长、水域广宽、为千溪百壑所汇注的巨大江河。其主流河道便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所一脉相承的民族传统。到孔子便总结前修,集其大成,立论垂训,高尚而不虚玄;务实而不逐利。以作“自天子以至庶人”的修身之本。并由历史明证,藉此大道,使得中华民族堂堂正正地存在和发展过两千多年来了。所以他是这个伟大民族的导师,是圣人。其学说不容以一个朝代,一个国家或一个阶级的政治得失衡量之。

        因之,有人声称:“先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明;后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法。”乃极踏实的肯定,信非谀辞。而千载以来,人们所进奉于他的“大成至圣先师”的尊号,在西学东渐以前,无论朝廷、民间都概无异议,也属实至名归的表现。

        中华在前进,世界在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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