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phaGo 之父”杰米斯·哈萨比斯（Demis Hassabis）有灿烂的笑容，这位来自英国的国际象棋神童、连续创业者，有点像极客版憨豆。与人们印象中呆板的程序员不同，哈萨比斯有自如的社交控制力，当在场数十位记者几乎都举起手来要提问时，他开心地笑了。
5月下旬是乌镇的好季节，梅雨未至，阳光灿烂。在柯洁大战AlphaGo后的夜晚，哈萨比斯带着他的员工在古镇的酒吧里畅饮。
哈萨比斯少年成名，但他广为中国人所知，是在2016年春天之后。AlphaGo在韩国战胜世界排名第二的职业围棋选手李世石后，“深度学习”“机器学习”以及“人工智能超越人类”的论调广为传播，而在中国，这变成了世界排名第一的柯洁挑战AlphaGo。
AlphaGo也需要与人类高手对战，以便在对战中学习人类高手的棋路，每多学习一次，AlphaGo大脑中的数据库就会完善一次，就像吸星大法一样把各大高手的招数都学会了，才能天下无敌。在乌镇之战之前，哈萨比斯谦虚地说，他是带着AlphaGo来学习的，之前，AlphaGo只是在自我对弈中学习，“它要跟人类专家对弈才能改善”，他是来“测试AlphaGo系统”的。
与柯洁之战是AlphaGo的终极之战。
“上帝”的出其不意。
从去年李世石之战后，柯洁就开始分析AlphaGo的棋路。柯洁的队友周睿羊因为模仿AlphaGo的下法，在与人类的比赛上屡获战果，被称为“阿尔法羊”。
2016年12月29日，一个名为Master的围棋高手在网络上击败中韩十多位围棋世界冠军，其中包括中韩第一人柯洁和朴廷桓，连胜60场。之后，DeepMind联合创始人、CEO哈萨比斯在推特上发声明：Master就是击败李世石后的AlphaGo最新版，代为落子的是AlphaGo团队的黄士杰博士。“刚过去的几天，我们在网络的对弈平台进行了一些非正式的快棋对局，目的是为了检验我们最新版本的AlphaGo是否如我们的预期。”
自那以后，所有人都认为，柯洁必败。柯洁也是这么认为的。5月23日，“柯狗首战”，柯洁的时间还剩下13分28秒，解说员华以刚说：其实柯洁心里已经知道结果了，但他还是把最后的棋下完。这有点像一个多月前柯洁在北京中国棋院二楼应下这场比赛时的心态。比赛之后，柯洁说：“很早就知道要输1/4子，输得没什么脾气，确实很厉害。AlphaGo跟去年完全是两个人，第一次时，（它的下法）很接近人，现在的棋太不一样了。它以前还是有弱点的，现在越来越像上帝。”
上帝经常出些意外，比如“点三三”。四千多年的围棋有着成熟的套路，“四路外势线，三路实地线，二路失败线”。点三三即是在X和Y都是三的坐标上下子，这是AlphaGo在连胜的60场中常用的开局手法，在乌镇首战上，柯洁也在开局就下了“三三”，赛后，柯洁自述：我是想看看AlphaGo怎么应对“点三三”。
“如果我小时候这么早点三三，一定被老师骂死。”欧洲围棋冠军、西安人樊辉，是最早与AlphaGo正式对弈的职业选手，在0：5完败后，加入了DeepMind公司，“去年以来，自从AlphaGo一早点了三三，很多棋手都开始学这一手。”
AlphaGo对围棋界的冲击，被上升到“进入一个新时代”的高度。
乌镇败后，柯洁痛哭：“AI进步速度实在太快了，每一次都是巨大的颠覆。人跟它的差距，不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到最后，人赢的概率接近于零。”
人算不如天算。
即使有再充足的时间—围棋赛制每人总时间是3小时，柯洁也不能在比赛期间每下一子都算到50步，这是AlphaGo设定的推算步数，这个计算能力，在2015年战胜樊辉时就已经达到。
围棋一直被认为是人类智力对抗电脑的“最后堡垒”，由19乘以19个落点组成的棋盘，第一步就有361个可能，应对这一步棋的下法有360个可能……如此类推，穷举法的运算结果是一个天文数字。哈萨比斯说：“围棋是所有游戏里复杂程度最高的，即使运用这个星球上所有电脑，运算一百万年，也不能计算出所有的可能性。”
在AlphaGo出现以前，北京邮电大学围棋研究所所长刘知青教授据此写了一本书，他在书中预言，围棋软件要战胜职业棋手，还需要十年。
哈萨比斯博士打了刘教授的脸。
1997年，战胜国际象棋冠军卡斯帕罗夫的IBM“深蓝”是一台超级计算机，把每一步棋都算出来了。然而，计算机运算能力的20年提升并不是AlphaGo胜出的原因，机器自己学会了下围棋才是。
哈萨比斯解释，“深蓝”是一个预编程的电脑，棋谱都存在数据库里。“我们认为，这种（战胜人类的）智慧不在机器里，而是在程序员心中。”AlphaGo并没有预设的棋谱，“AlphaGo每下一步棋，都要计算这一步棋的最大获胜概率”。只有概率，所以AlphaGo点了“三三”。
AlphaGo最先学习人类的棋谱，后来自我对战，再后来在与职业棋手对弈中训练，“机器学习”是去年AlphaGo对战李世石后流行的一个词。
“机器学习”最典型的案例由“谷歌大脑”创始人吴恩达做出，AI不认识猫，但在扫描了互联网上无数猫的图片后，AI“认识”了猫。
在DeepMind创业之初，哈萨比斯也在玩机器学习。他设计了一个AI用来玩80年代流行的Atari（雅达利）游戏，AI事先并未获得任何如何玩游戏的信息，只提供控制器、显示器、游戏得分等数据，并输入指令：尽可能得高分。在无数次学习和试错后，AI成为游戏高手。后来，《太空入侵者》以及《乒乓球》等红白机年代的游戏，AI都很快从零开始学习成为高手。
围棋是游戏之王，“棋盘中有巨大的落子位置，就像宇宙中的原子一样”，在试过各种小游戏后，哈萨比斯最终挑战围棋。AlphaGo就是DeepMind的最强大脑。
柯洁与AlphaGo的对战，不仅开创了围棋的新时代，也开创了人工智能的新时代。
DeepMind，很可能是人工智能的序幕。
神童的顿悟。
在成为AlphaGo之父以前，哈萨比斯是世界国际象棋大师、电脑游戏设计师、神经学家以及企业家。
哈萨比斯4岁开始下国际象棋，一年之后“在国内立于不败之地”。11岁他去列支敦士登参加了国际巡回赛，“一个非常大的比赛大厅，几百名来自世界各国的棋手”。哈萨比斯的对手是当时的丹麦冠军，下到第10个小时，他突然有顿悟的感觉，站起来认输，说：“我们是不是在浪费大脑？这个级别的比赛选手都是顶尖的，为什么不用我们的脑力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解决癌症问题，找到其他疾病的治愈方法，那不是更好吗？”
丹麦冠军被这个当时在儿童组排名世界第二的神童吓到了。“所有人都想当然地认为这就是我将来的职业，下棋是我生活的全部。”2017年，哈萨比斯接受BBC广播节目《荒岛唱片》专访时提到他的父母，“我的父母也非常有意思，如果用一个词形容的话，那就是'放荡不羁’。我的父母都喜欢按自己的喜好做事，这对我们三个人都有影响，那就是不要循规蹈矩，走自己的路，并且一直走下去。”
哈萨比斯注定有不平凡的人生，提前两年完成高中学业，17岁就领导了经典模拟游戏Theme Park（《主题公园》，1994年推出）的开发工作，在剑桥大学取得计算机学位后，在1998年成立了自己的游戏公司。
游戏公司业绩平平，2005年，哈萨比斯进入伦敦大学攻读认知神经科学博士，开创性地发现大脑中海马体与情景记忆间的关系。2011年，哈萨比斯决定放弃博士后的研究生生活，与人工智能专家同事雷格（Shane Legg）以及连续创业家苏莱曼（Mustafa Suleyman）一起创立DeepMind公司，目标是“解决智能问题”。
DeepMind早期的投资人是特斯拉创始人Musk和Skype联合创始人Jaan Tallinn。开局就高屋建瓴，但DeepMind一直很低调，直到2013年12月在美国出席著名的机器学习研究大会（NIPS），自动学习玩红白机游戏的DeepMind AI把在场的人工智能研究高手都吓呆了。当时还没有人知道会自动学习的AI有什么作用，但谷歌知道。在太浩湖展示后的一个月，谷歌以6.28亿美元收购了DeepMind。那时还没有AlphaGo。
DeepBlue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AlphaGo的时代才刚开始。
哈萨比斯在成立DeepMind时，目标是研究人工通用智能（AGI），也就是用人工智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人类是通过经验来解决问题的，把在一个任务中学到的经验，用在另一个任务中，机器也可以这样。”哈萨比斯把这个目标形容为“21 世纪的阿波罗登月计划”。
今天的DeepMind团队有400人，其中250人拥有国际知名学府博士学位，“即使这样，我们的进展还很慢”。
哈萨比斯是个夜猫子，他说自己的工作习惯跟别人不太一样：“我早上4点才睡，晚上10点或者11点开始第二天的工作，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上。通常，我会在这几个小时里进行研究，读最新的学术论文，创造性地思考。”
AlphaGo只是哈萨比斯的一个小实验品。在乌镇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哈萨比斯宣布这是AlphaGo参加的最后一场赛事。
AlphaGo的退役并不奇怪，曾经和DeepBlue（深蓝）对战的象棋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研究AlphaGo后，表达了这样的观点：DeepBlue的时代已经结束了，AlphaGo的时代才刚开始。
“我相信这是对的，AlphaGo的设计不仅仅是为了围棋，更是为了通用的问题。”正如11岁的哈萨比斯说的，这么强的大脑用来下棋，不如用来思考如何解决癌症。哈萨比斯希望AlphaGo也有解决癌症的能力。
在乌镇的人工智能大会上，哈萨比斯表达了他对人工智能的观点：“第一，必须造福全人类，不能用于研发武器，而是用于科学制药；第二，技术不能只限于几大公司，而应该是全人类共享。”
跟他的校友霍金教授一样，哈萨比斯喜欢思考宇宙的终极问题。他喜欢看《星际穿越》：“这部电影和我的最终目标关联紧密，我想理解我们周围的整个宇宙，《星际穿越》的主题正是这样：时间、黑洞、我们在整个宇宙中的真正地位。”哈萨比斯说，解开宇宙之谜团，解答生命的意义，“这正是未来我想用AI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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