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偏偏
今年初，告了年假回了趟家。每个出门在外的朋友大体都能理解，那种一回到家，就不舍得出来的感觉。所以尽管爱玩如我，也是生生推掉了小，初，高的同学聚会，每天窝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假装自己还是个小朋友。
出门看过才知道，还是家里最舒服。耗了半个月，仍然不愿意走。老爸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某日，我正在看电视，他缓缓凑到我身边，笑嘻嘻地问，
“姑娘订机票了吗？”
“没”，我有点扫兴。
“哦，那几号去上班啊？”
“不去了！”我没好气。
“诶？那不行啊，老爸还指着你给我换车呢，你看你陈叔他儿子……”他依然嬉皮笑脸。
“你就知道瞎攀比，50多岁了你有意思吗？”
看到爸爸尴尬地僵在那里，我逃也似的推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哭。
那是我毕业以后唯一一次情绪失控。
一来，我真的不想去上班，那个城市不是我的家。
二来，我都不晓得这种背井离乡的日子还要多久。哭着哭着，就想起《霸王别姬》里，小赖子从“喜福成”科班逃出来看戏，站在看台上，一边往嘴里塞冰糖葫芦一边哭着说：“他们怎么成的角啊？得挨多少打啊？”而我那时，也仿佛被生活逼到了墙角，只想同问：“还要离开家多少次，我才能混出个样来啊？”
后来，妹妹打来电话告诉我，其实我走之后，爸爸也很难受，一直像个孩子似的跟妹妹解释说，当时只为激励我，没想到我会不高兴。
我换了个脸颊听电话，眼泪就流下来。
其实我了解爸爸的呀，他一向是以我为荣的啊，从前年纪轻时，和朋友聚会，他会鼓吹自己的酒量和钱财，现在岁数大了，我几乎成了他唯一的谈资。不管别人问与不问，他总要见缝插针地提起我，说我所在的公司有多厉害，说我又给他买了什么。
而我会哭，不是因为反感他拿我和别人比较，我只是有点惭愧，惭愧于自己现在还不足以成为父母炫耀的资本。
很多时候，真的会由衷羡慕那些活得闪闪发光的人。不是贪慕虚荣，不是意图享乐，而是多希望自己也像他们一样，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去年冬天，妹妹去参加市里的演讲比赛，爸爸去送她。北方的冬天，一夜过后，地上就蒙了一层霜，天气很冷，车子半天发动不起来。老爸一边赌气围着车转悠，一边打电话叫朋友帮忙送妹妹。
因为是早上六点，开车到市里又要2个小时，他讲话的姿态放得很低，隔着电话也频频点头，一边嗯啊答应一边呼出一串串白色的气体。作为家中的长女，数九寒天里看着这一切，内心里并不是没有暗自发誓，一定要改变这现状的。
然而很现实也很无奈的一件事是：想要给家人舒适生活，自己首先就要走出“家”这个舒适圈。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我若长久地待在他们身边，会让我对自己的境遇产生恐慌，而且也并不能改善什么。
这应该也是每个游子所面对的窘境。想要反哺家人，就得忍受与之分离。所以，每次离开有多艰难，未来我就会有多努力，因为我总是幻想再次回到家的时候，能比之前好一些，更好一些。
曾经看到过陈坤的一段采访，他和爸爸关系一直不和，也因此很多年都没回过重庆，后来机缘巧合，因为拍摄《火锅英雄》重返家乡。他说，离开了那么久，终于回来了，我发现我还爱它。主持人试探着问他：“那你原谅他（爸爸）了吗？”
他马上回答说：“对啊，我还给爸爸买了一个房子呢，他来剧组看我，我就对他说，我们今年回重庆过年吧。”隔着电视屏幕，都能看出他表情里的得意，那神态就像一个孩子童年的时候考了一百分，在展现自己的优秀乖巧；又似乎是像一个荣归故里的孩子在像爸爸炫耀，我现在也很厉害，可以给你好的生活了哟。
陈坤幼时家境贫寒，未成名前也曾去饭馆、歌舞厅打过工。成名之后，也时常伴有否定的声音。他真的是靠日复一日的努力，一点一点赚回了在父亲面前，作为儿子的尊严。
作为子女，都能明白陈坤的这种成就感。真羡慕他，可以亲手改善父母的生活，可以毫不费力的满足父母的要求，可以成为父母的骄傲。
好在这个社会还算公平，绝大多数人还是得通过努力才能赢得尊重、换来优渥的生活。
上个月底，公司开总结大会。老板公开在会议上表扬我：“小张今年表现真不错，年终总结好好写着啊。”
写字方面呢，坚持了小半年，终于有幸得到一位很棒的编辑的赏识，有了出书的机会。
我坐在会议室里，听着表扬，迎着同事们肯定的目光，思绪飘到很远——
这一年，总算没白白“挣命”，那些熬过的夜，掉过的眼泪，也算是值了。等发了年终奖，就去把上次逛街看到的那件外套买给爸爸。他穿上，就又有得炫耀了。
父亲老了，一嗔一喜都牵系在子女身上。我说要回家，他头一个礼拜就开始张罗，我随口说想跳槽，过了一个月他还在琢磨这句话；他老了，熬夜玩麻将回来第二天会咳嗽的厉害，路走多了膝盖会疼；他老了，不再对我吼了，总是对着我自嘲，“老了老了，反而怕了你了。”
我也在成长，一点一滴记在心里。深谙他的艰辛，亦了解他的虚荣心。所以才会在每个想要躲懒松懈的时刻，提醒自己：享乐的日子在后头呢，为人子女，当务之急是要让父母觉得安心骄傲。
不得不承认，人们肯奋斗，总是需要一个动力。
而我现阶段，只是为了让他吹嘘起来，能更硬气一点。我也愿意，再多努力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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