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当空桂花香
有一位是多情女子暗心伤
听得那窗外乌鸦声不绝
檐前铁马响叮当
风吹紫竹嗖嗖响
不见愁人也断肠
那多娇独坐呆呆想
想着了才郎泪几行
曾记得奴出嫁之时郎来送
送奴上轿泪汪汪
紧锁咽喉只管对内哭
两行珠泪落胸膛
我说哥哥呀
有什么话儿对奴小妹说
妳何必要腹内做文章
他说道男不娶来女不嫁
到如今抛却前情好惨伤
妳自嫁到夫家去
只想自己欢乐把我忘
忘却当初恩情重
抛撇我孤单好凄凉
在阳间是不能与妳把夫妻做
死归黄泉告阎王
差了小鬼捉妳这无情女
看妳们夫妻怎久长
那时奴只得将言劝
你何必要这样地苦悲伤
哥哥呀非是我忘却前情重
只恨爹娘作主张
奴出于无奈怎抵挡
奴有一句话儿告诉妳
等奴满月回门与妳再成双
奴今赠妳花银子
娶一位贤惠美貌女红妆
妳休将奴奴要挂胸膛
才郎听 变面庞
妳们无情女子太轻狂
分明是笑我家中多贫苦
没有银钱来娶妻房
我要妳卖命银子有何用处
除非我死了以后去买棺枋
他说了许多断情话
亲朋六眷在高堂
宾客喜娘连催促
奴硬头皮 抛却我情郎
上了花花轿子哀哀哭
旁人只道奴舍不得堂前爹与娘
哪知为了我情郎
奴到夫家不上半个月
闻说才郎有病在牙床
奴恨不得到妳床前来服侍
只因未曾满月难出堂
奴只得暗暗通神来祷告
保佑才郎得安康
哪知才郎身亡故
闻凶信哭得奴死去又还阳
那时丈夫来盘问
奴只说腹中疼痛好难当
奴本当到灵前来相送
奈因公婆在高堂
哥哥呀 我只得暗中戴妳三分孝
把白绫三尺束胸膛
白头绳藏在乌云内
四时花朵不去满头装
芙蓉脸不搽花脂粉
做双弓鞋用玄缎帮
白罗衫一件常不脱
外罩一件素衣裳
命丫头买一块沈香木
雕刻才郎俏面庞
日间是犹恐丈夫来盘问
只得梳妆盒内藏
到晚来暗藏胸前头
奴伴才郎时刻在身旁
倘然丈夫身出外
奴就要请出才郎诉衷肠
奴是欲寻短见归地府
只因撇不下爹爹还与亲娘
待奴奴生下一男并二女
好与夫君接代后嗣香
倒不如抛却红尘家来出
削发为尼诵《金刚》
超度才郎上西方
一个当代人看来匪夷所思却又很有现实意义的故事。一对恩爱至深的情侣，很明显男女之间的经济地位天差地别。因为旧时代的包办婚姻，女子不得不听从父母之言和媒妁之言的夫君结婚。她想给自己的“才郎”一点补偿，但对方愤怒地拒绝了，还指责女子“无情女子太轻狂”。女子跟着花轿到了夫家，却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爱人，甚至于期待着“等奴满月回门与你再成双”。如果开篇只是唱到此处，恐怕卫道士会出来干涉：这真是个违背伦理的故事，已经结婚的女子怎么还能想着自己的情郎呢？但此时剧情突变，不知是因为思念还是原来就身体欠安，仅仅半个月后情郎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一切的思念成为天人永隔，一顶花轿隔开阴阳，曾经的情侣竟再也无法见面。重情重义的女子暗暗戴孝，还用沉香木雕刻了情郎的俏面庞。想要殉情，终于抛不开礼教的束缚，只能等待为夫家生下一男二女之后，削发为尼吟诵经卷，把自己的一生作为祭品奉献给曾经的恋情。
《女哭沉香》原来是蒋月泉的代表作，“日日哭沉香，夜夜离恨天”。但1949年以后，蒋月泉很少再演唱类似的开篇，以至于找他的音频资料都很难。《女哭沉香》如果由男声演唱，多少显得轻薄，如“倘然丈夫身在外，奴就取出才郎诉衷肠”，这样的唱词显然和大众的道德观念背道而驰，相信在旧时代，人们听《女哭沉香》会有靡靡的联想。但同样一只开篇到了朱慧珍的手里，焕发出别样的艺术情致。因为在旧时代，“妇德”两个字埋葬了太多女子的青春，他们不得不为自己不爱的人生儿育女，忍受命运的煎熬。由女声演唱，原先带有调侃意味的唱词变成了控诉，却又哀而不伤。旧时代女子即使生在富贵人家，也未必有命运自主权，左不过通过“精神出轨”达到一点点虚幻满足。所谓出家削发诵金刚，无非是凄凉而美好的愿望而已。如张爱玲所言，一点情思逃不过成为墙上的蚊子血，而真实生活还会像床前明月光。藏在胸前的沉香木，随着岁月流逝成了朱砂痣，带进坟墓，带进家谱，带进无尽的岁月。这也是《女哭沉香》这只开篇的艺术魅力所在。
和开篇的主人公相类似，朱慧珍的家庭生活也不幸福。虽然和书情不完全相同，但悲伤的情调是一致的。作为一名艺术家，朱慧珍有异常敏感的感知能力，当然情绪也更容易因生活中出现的状况而产生波动。1949年以后的岁月里，她积极编唱新书，和蒋月泉组成黄金组合，事业上迎来巅峰。但与之相伴随的，流言蜚语及情感上的波澜始终在把她向痛苦的深渊拉扯。直到“史无前例”的年代到来，脆弱的朱慧珍无法再面对命运的撕咬，终于在49岁的年龄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了解她的人生结局后再听她演绎的《女哭沉香》，由她唱出的“精神出轨”才显得更深情、更有艺术生命力。
我曾在妆台报喜与黑人骚灵中将另一位弹词女名家朱雪琴类比成美国黑人骚灵歌后Aretha Franklin（阿丽莎·富兰克林），我觉得朱慧珍更像美国流行音乐的一代超级巨星Whitney Houston，她们的命运有相似之处，同样是“金嗓子”，嫁的都是一样才华横溢的同行，但郎才女貌的婚姻却终究不能抵抗命运的磨难，以悲剧和死亡收场。每次聆听她们的声音，都不得不为红颜薄命而一掬同情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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