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与尹喜等人缓步走出了山谷。一路上老子不断地讲着这次进山的体会，像是在教诲，更像是在用语言组织着自己融入自然天地之间的感悟。
尹喜做认真听讲状，心里对老子的那套“自生”、“无为”、“不争”的理论却并不认同，他觉得自己是干实际事的，要是听信这些“无”的理念、“空”的观点，那就啥事也别干了。
走到出山的路口，几辆车停在那儿，这是尹喜带人进山时留下准备接老子回边关的。老子走到车前似乎有所发现，绕着两边的车轮来回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能看出尹喜对他讲述的敷衍态度，也能想象出尹喜肯定是认为他的说教对爱民治国等正经事没什么用，为什么没用呢?因为太空，谈来谈去都是“无”，啥都没有的“无”能有什么用呢?
“无”就没有用吗?老子认为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关键问题，否则，他的“无知”、“无欲”、“无为”等观点都会被人误解。他坚信“无”是一种更有意味的状态，更能体现道的至理，“无”不会没用，一定意义上讲，它比“有”更有大用。但是，老子感到费脑筋的是如何把这个道理说明白，他苦于找不到能够讲清这一道理的实际东西，而当老子绕着车轮子思考的时候，他认为找到了这个东西，那就是“车毂”。
“车毂”是指车轮正中央的车轮套，老子那个时代造车轮的技术标准是车轴套上插着三十根辐条，支撑着更大的一圈外轮，于是就能转起来承载车子的运动。
“车毂”有三十根辐条拱卫，又位于车轮中央，显然是个重要的、用处很大的部件，可老子所看重的一点，并且还要拿这一点说事的则在于它是中空的。作为车轴套，它如果不空，车轴就插不进去，车轮就转不起来，车子就没有用。
正因为是什么都没有的中空，车毂才有大用，这不太说明问题了吗?老子拉过尹喜，指着车轮，说出一句话：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
尹喜注视着车毂，似有所悟，结合着老子一路上的说教，感到有点意思，直到与老子都坐在车上出发了，他还在思索。
老子又进一步地启发道：“其实更能直接说明‘无’才有用的是我们日常所用的盆盆罐罐，这都是糅合黏土烧制出来的器皿。他们都是中空的，所以才能盛物，才有用，如果是实心的，就什么用都没有了。这说明啥呢?同样是体现着：
埏(yan音严，糅合)埴(zhi音直，黏土)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
车子进入到了居民区，路边是一栋栋的民房，这又引出了老子的发挥：“你看这些房子都有窗户，窗户是啥?不就是在实体的墙上掏出的空框吗?可正因为它是空的，才能使房屋透气，窗户也才有用。甚至说这房子，不也是有墙围成的一个大空框吗?房子要是没有空间，咋住人呢?它的用处就体现在空间上，也可以说是：
凿户牖(you音有，窗户)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尹喜抬起头来，对着坐在旁边的老子说：“你不用再解释，我明白了。‘无’才有用，这道理太深刻了。研究各种东西是这样，琢磨各种事也相同。人在社会上闯荡江湖，如果以‘无’来要求，那就啥事也别干，而不干却可以有用，有好结果，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老子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鼓励他：“你接着说。”
尹喜又讲：“比如说爱民治国，强调‘无’，那就是别有作为，啥都不干，结果是最后有了大作为。楚国的楚庄王不就是这样吗?即位以后危机四起，国势衰落，亟待整顿，可他却一无所为，整日饮酒作乐，一晃就是三年，急得身边的大夫们不时地用各种方式提醒他。有个大夫用飞来的一只大鸟为例进谏，说这鸟栖息在高山上整整三年，既不飞走也不鸣叫，不知是咋回事。楚庄王听后只轻描淡写地说，这只鸟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你不用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果然，三年后差不多已被人们所忽视的楚庄王突然发威，一下子就惩处了数百名官员，也同样使数百人得到擢升，楚国的政坛为之一新，楚庄王也逐步登上了诸侯霸主的地位。这可说是‘无’才有用的道理在治国理政上的典型案例吧。”
老子皱着眉头听他讲完，叹了一口气说道：“尹喜呀，楚庄王的这些‘先进事迹’我哪能不知道呢，可这与‘无’才有用的道理不是一回事呀。他哪里是在遵循自然无为的大道之理，他是在耍阴谋诡计，往好了说也是在搞‘障眼法’，而且他即位后的那三年根本就没闲着，表面上看吃喝玩乐，暗地里一直在内查外调，所以才能一主持工作就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你要是真想在历史上找到无为而治的典型案例，上古的燧人、伏羲和神农的三皇时代倒是实实在在的无为而治。他们说是三皇，也不是后来帝王的含义，只是带领民众追求和谐安康的首领，既不搞专制，也不搞世袭，有难处时挺身而出，平常的时候决不折腾人。正因为是无为而治，才造就了让人怀念的黄金时代。
现在研究《易经》很时兴，想必你也熟悉。六十四卦中首先的乾卦，为什么最后的‘用九’要有‘见群龙无首吉’的爻辞呢?‘群龙无首’怎么还是吉兆呢?我认为就是三皇时代和谐社会的写照。谁都不称雄，谁都不当龙头老大，大家都平安无事，自然就是天下太平了。”
老子的一番说教，使尹喜领悟到自己把“无”理解得太狭隘、太表面化了。不过，他对于有用之“无”必须是的的确确的啥都没有、啥事都不干仍难以接受，便问老子：“如果是纯粹的无，那就是空，而空无一物、空无一言，却又有用，这，这，这能说得通吗?”
老子笑了，对尹喜说：“你还是没有跳出就‘无’而说‘无’的圈子。别忘了，我们在分析‘无’的时候，总是和‘有’在一起，我先给你总结出两句话吧：
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这两句话是以车毂、埏埴为器、户牖为室作例子，总结出有了东西可以带来便利，东西中空才能发挥作用的道理。按照这个道理，可以说‘有’给人带来的便利，是因为‘无’发挥了它的作用;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无’能够发挥作用，也是因为以‘有’作为实在的基础。
车毂的中空有用是因为车轴套有实体的套壁，器的中空有用是因为有实体的器皿边;房屋的空间有用是因为四周有实体的墙壁。同样，无为而治有用也是因为民众可以自主自愿、自立自创、自得其乐地过上实实在在的生活。‘有无相生’不是一般地说说，而是有实际意义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反正您怎么说都是有理，可我还是觉得有点乱。以后再慢慢理解吧。”尹喜无可奈何地说。
(《道德经》第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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