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人传》~第438篇
胡汀鹭（1884—1943），名振，字汀鹭，一字瘖蝉、瘖公，晚号大浊道人，江苏无锡人。
胡汀鹭父亲是商人，却也喜爱丹青。在父亲的影响下，胡汀鹭自小好读诗书，爱好书画。他父亲让他拜画家朱逊甫为师。朱逊甫是清代著名画家张熊子祥的弟子，胡汀鹭在他指点下认真学画，同时攻读诗文。胡汀鹭学习刻苦，早起晚睡，经过十多年的努力，绘画已有一定的成就，朱逊甫早亡，遂自学学画花卉翎毛。
胡汀鹭初作花鸟，从张子祥、任伯年起步，力追青藤(徐渭)、白阳(陈淳)。后兼工山水人物。山水初宗沈周、唐寅，继学马远、夏圭，并得近代著名收藏家裴伯谦和瞿旭初之助，临摹裴氏壮陶阁和瞿氏铁琴铜剑楼的历代大批名画。经过长期刻苦的努力，不仅学习了经、史、子、集和古代诗文，而且在绘画上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崭露头角。20岁时，父亲病故，家道中落，他外出寻找职业以为生计。
胡汀鹭经人介绍，到无锡县羊尖小学当美术教员。辛亥革命后，一直辗转在无锡、常州、南京等学校教授美术。胡汀鹭从事美术教育近30年，他教导学生要学古而不泥于古，更不能一味仿古，应多观察自然，得其神韵。胡汀鹭是近现代江南地区美术史上注重心灵感悟的美术教育家，他把人格与画风统一作为其教学理念，先后培养了钱松岩和陆俨少以及杨健侯、孙文林、吴荣康等众多有影响的画家。
1924年，胡汀鹭在无锡创办了首个具有现代教育意义上的美术学校“无锡美术专门学校”，1925年正式招生。聘吴稚晖为校长。胡汀鹭任教务主任。设中国画、西洋画两科， 学制3 年，一批锡邑书画名流诸健秋、贺天健、王云轩、陈旧村、钱松岩、钱殷之、杨荫浏、章拔庭等都来执教，将无锡的现代艺术教育事业推向一个新的阶段。无锡美专位于西门西水关，校长为吴稚晖，教务主任胡汀鹭。当时，苏州美专以西画为主，而无锡美专则以国画为主，无锡美专因此培养出了不少国画家。无锡美术专门学校的第一届毕业纪念刊《无锡美术专门学校第一届毕业纪念刊》记录了这一美术教育史的珍贵史料。该校虽然在1933年左右就已停办，但在无锡画史中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当年，钱松岩还是个穷学生，想要拜渴慕已久的江南一位老画师为师，登门多次，无法如愿。胡汀鹭却是和蔼可亲，见钱松岩真诚厚道，便概然允诺，收下他做学生，并免费教导。钱松岩先生以后近七十年的创作生涯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这与汀鹭老师的教诲和帮助有极大的渊源。陆俨少 1927 年考入无锡美专跟胡汀鹭学画，陆俨少善绘云水， 作品中勾云、勾水等特殊技法是其成功创举。
1933年，徐悲鸿赴法、德、比、意、英、苏6 国举办中国近代绘画作品展，他取《墨竹》、《紫薇小鸟》 两幅作品参展。胡汀鹭常对客挥毫，即席赋词题句。所作无论山水、花鸟、泼墨写意或兼工带写、小品尺页，均一挥而就。对三尺以上大幅，用特制画版， 以斜靠墙壁竖画，尤有利于观察章法布局， 作画时仍挥洒自如。自谓：“古人绘事运笔敷色之外，尤贵布局章法。其得失存乎疏密上下之间。”
日军侵占无锡后，胡汀鹭蓄须明志，不向敌人低头。而且，胡汀鹭避居太湖之滨吴塘门。一日进城，日军规定进出城门必须向他们行礼，而胡汀鹭不屑向日军行礼，拒不按日军规定脱帽，被日本哨兵用枪刺挑去帽子，他愤而回归。从此，他自称大辱道人。后来，有人劝他不要太露，以免招祸上门，他才改为大浊道人。他有诗道：
众人愿醒我愿醉，
如此乾坤不醉何?
满眼狂流无限感，
恼人常觉醒时多。
1938年， 日军在占领无锡后的第二年，为了实施其“怀柔”政策，笼络文化界人士，组织了“锡美诗画社”，在未经胡汀鹭同意的情况下就宣布他为社长。胡汀鹭立即登报声明，予以否认。无锡沦陷期间，胡汀鹭忧国忧民，终日以酒浇愁，写下了多首悲愤的诗篇。“河山破碎月依然，对此清光不忍眠”。“花前思念家山破，不独兰成赋可哀”。他坚信总有一天会将侵略者逐出国门的：“不信狂流沉大陆”。“谁扫碧天，欣看晴霁”。胡汀鹭《1938年元宵望月》：
河山破碎月依然，对此清光不忍眠。
萧鼓通天怀旧节，干戈遍地过新年。
漂流浪迹饥寒惯，侥幸余生骨肉全。
待得故园归去后，伤心万户起寒烟。
1940年的春天，在日本侵略军卵翼下的汪精卫组织的所谓国民政府即将粉墨登场，各地的大小汉奸纷纷活动，准备“贺礼”，以庆祝所谓“还都”。无锡的一个汉奸为了献媚汪伪江苏省省长高冠吾，找到了胡汀鹭，一再要他画一幅画，作为高冠吾送给汪伪政府的礼物。胡汀鹭推却不了，画了一幅花鸟画；画面上数枝垂柳，柳枝间一对飞燕，下方点缀着点点野花小草。那个索画的汉奸喜滋滋地将这一幅画送给了高冠吾，高冠吾作为“贺礼”送到南京。
在所谓“还都典礼”上，有识见的人看了这幅画，暗自好笑，并佩服胡汀鹭的大胆机智。那画上的燕子，不正是汪精卫这批轻浮的汉奸么？那地上的闲花野草，正是捧场的大小喽啰，诗中的“夕阳多”正是汉奸们时光的隐喻。尽管诗画如此辛辣，可谁也抓不住画家的把柄。画家可以这样回答：这只是一幅唐代诗人刘禹锡那首名诗《乌衣巷》的写意而已。尤其是他在画上的题诗更是点题多多，诗云：
白门柳色近如何？
燕子重来认归窝；
野草闹花开满地，
乌衣巷口夕阳多。
1943年9月26日，胡汀鹭在悲愤心情和穷困生活折磨中，病逝于无锡，终年59岁。他没有等来抗战胜利，没有看到日军如狗一般夹着尾巴逃跑的那天。
1945年，胡汀鹭门人许瘦峰将其“题画诗词”和“论画语录”辑成《闹红精舍遗稿》一书行世。
胡汀鹭一生把人格与画风统一作为其教育理念与艺术创作终极目标、始终保持着孜孜以求的探知心态和谦逊的为人态度。注重言传身教，以一个启蒙者的心态启发从学者去思考去挑战。他淡化教授者的角色，深入浅出的教学方法对后人的影响深远。胡汀鹭通过传播现代美术教育及拓展人文精神方面的实践和奋斗。体现出在现代美术启蒙上的社会身份与角色，他的教学理念和思想为后人及其同行树立了新的标杆。
胡汀鹭笔下的花卉秀丽雅逸，生机勃勃；鸟兽则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山水画多取材于太湖风景和江南山水，笔墨坚苍，雄健高旷。早期所画《梁溪八景》便是山水画中的杰作，1929年影印的《汀鹭画册》收录了这幅画。他还擅长指画，并配以指画长题。他工诗词，主张“诗要浑朴，词要尖峭”，贵在自然。1928年，自刻题画诗词为《汀鹭题画集》。同时兼研书法，初学苏东坡，继学翁文纲、吴渔山，写得刚劲飘逸。当时有画、诗、书三绝之誉。胡汀鹭《题梁公约画芍药》：
风流儒雅梁公约，
与我论交已廿年。
不胜黄罏今昔感，
广陵花枝暮春天。
胡汀鹭强调艺术个性，倡导艺术的自律性，其作品具有全新的审美语境和独创性品质。他说：“作画一沾俗气，即不可救药。能多读书，多观古人之蹑，其或能免”。在他看来，绘画要表现儒家的思想，首先要能按照儒家的思想原则来陶冶自己的心灵，以儒家的仁智善来扩充自己的胸怀。 这样画出的画才有生命，才能表现生命的境界，他的这种认识始终伴随着他的教学和创作。
胡汀鹭谈吐儒雅，衣着整洁，一派学者风度。他上课十分认真， 当堂作画示范，讲画史，析画论，上下两千年，信手拈来从容自如，把自己作画的宝贵经验传授给学生。他传授的知识不是既定的， 也不是固定不变的，他随时都在传递着思想，通过讨论和交流，教与学无处不在，这种灵活的教学模式真正达到“教学相长”。这种教学基本没有固定的概念化内容，大多是自己创作的经历、经验和体会，其中的知识是活的， 为学习提供了一个恰当的思考方式。
胡汀鹭教导学生要学古而不泥于古，更不能一味仿古，应多观察自然，得其神韵。认为作画要多写生，善默写，胡汀鹭经常对学生说：“中国画要耐人寻味。谜语是给人家猜的，如果同时给人家揭出谜底，便毫无趣味，实际你要说的话，已在不言之中。”作为一个传授者，他没有口若悬河式的讲授，只是引导人们放下心来，在传统探求的路上顺畅而行。
卢秀辉有《为胡振汀鹭歌》一诗，诗曰：
爱教美名扬，待生不下堂。
春秋拾翠洲，阴晴梳花香。
一生醉墨格，怜君卧游床。
有意闲鹤窥，低头无辙惶。
病来烟雨天，蕙兰幽香缘。
魔鬼尘尾抛，倭寇休教全。
雷霆有真火，地狱无妖仙。
谁扫碧天动，欣看晴霁眠。
儒雅能诗文，画中飞蝶醺。
谈吐师者言，人格反复云。
自然神韵觉，灵性秀味闻。
佳地日斜思，闲望回首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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