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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熙北伐:北宋押上全部身家的豪赌,换来的却是一场惨痛的大溃败

太平兴国四年(979),借着平定北汉之余威,宋太宗赵光义不顾兵疲师老、将帅困乏,执意挥师远征燕云。

由此宋、辽之间百年恩怨的沉重帷幕也被缓缓拉开。

然而,在这场东亚两强的第一次全面对抗中,命运并未眷顾中原王朝。

即使赵光义志在必得且御驾亲征,即使动用了超过三十万的百战精兵,北宋依然在幽州城下遭遇了史无前例的惨败。

庞大的部队被辽军分割包围,近万人相继阵亡,兵械、符印、粮饷、辎重丢弃无数。

赵光义也在乱军中为流矢所伤,情急之下,其抛弃军队,坐着运粮的驴车狼狈南逃,才侥幸于战火中躲过一劫。

这些不堪的回忆,成为了大宋天子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和永远无法回避的羞耻,就像高粱河的夜晚,契丹人留在他身上的那两枚箭簇……

时过境迁,大腿上的箭伤虽然已经痊愈,但阴雨天时隐隐作痛的骨肉,那扭曲翻卷、形容丑陋的疤痕,却总在不经意间提醒着大宋官家——七年之前,他曾经历了一场怎样耻辱和惨痛的失败。

他要复仇,更要雪耻!

刀枪不施,何以扬中原之威?按兵束甲,又怎能息天子之怒?

北取燕云,从战略层面考虑,是出于国家安全的军事需要,就个人情感而言,更是宋太宗赵光义对过往惨痛经历的一次自我救赎。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赵光义,在惨败之后卷土重来。

“主少国疑”的真相

战败的北宋在韬光养晦、厉兵秣马,得势不饶人的辽国,更没有闲着,从979年幽州之战结束后,契丹人就连续、多次地发动了南下攻势。

但总体而言,宋朝是胜少败多,由此看来,辽国人并非无法击败——而这样的推论,也更让赵光义对曾经高粱河的惨败懊恼不已。

如果战前准备得更充分一点,而不是仓促远征;如果自己不是临阵脱逃,以至军心大乱,也许那场决战的胜利者就会属于大宋。

但历史没有假设,战争也不会重来,在宋太宗无尽的叹息自责中,时间来到了公元982年。

初冬,一个空前重大的消息,传入东京汴梁——当年九月,辽景宗耶律贤在游猎途中突然暴毙,其年仅十二岁的儿子耶律隆绪登基继位,但朝政均被其母萧绰所把持。

而不满三十岁的辽国太后,在夫君尸骨未寒的情况下,便迫不及待地与顾命大臣韩德让双宿双飞,由此也引发了辽国大臣的极度不满。

主少国疑、太后干政;秽乱宫闱,朝堂怨怼,这无疑是标准的亡国之兆,也是北宋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样的利好消息,不禁让蠢蠢欲动的赵光义,内心又燃起了重夺燕云的希望。

只是严格来说,这次的情报不能说不准确,但并没有反映辽国内部的真实情况。

辽国国君年幼、太后临朝称制这些都不假,萧绰与韩德让关系暧昧更是辽国人尽皆知的是事实。

但首先,耶律隆绪在继位伊始,辽国最具权威的两位大臣,耶律斜轸和韩德让便当众表示了对新君的支持。

至于太后的临朝称制,不仅是先帝遗命,也得到了朝中臣子的认可,所以辽国的政局和皇权,并没有因为帝位更替而受到任何影响。

其次,太后萧绰并不是普通的女流之辈。《辽史》记载,其“明达治道,闻善必从”,早在辽景宗在位期间,便开始参决军国大事,可以说是个既有政治能力又具备朝堂威望的非凡女性。

而韩德让也绝非简单的男宠、面首,宋太宗第一次北伐燕云,此人便是幽州守将,为辽国在战争中获得最后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位兼将相,其克敌制胜,进贤辅国,功业茂矣”——从《辽史》对其不吝溢美之词的评价也可以看出,韩德让绝对是辽国历史上难得的、文武双全的人才。

最后,太后与权臣暗通款曲,在中原王朝自然是有悖伦常,但在契丹人中并非大逆不道、难以接受的事情。

更何况两人的结合,既有感情上的两情相悦,更是事业上的珠联璧合,此后的历史也证明,在萧绰与韩德让亲密无间的配合之下,辽国不仅未见衰败,反而逐渐进入了最为鼎盛的时期。

公元982年的情报,传递的只是表面信息,而背后的真相却相当复杂,但遗憾的是,赵光义和他的北宋王朝,为了了解这个真相,却在此后付出了异常沉痛的代价。

契丹,我大宋赌你的全部!

乘契丹国主病逝,新主年幼之际发动战争,毕竟有损天朝上国的威严,而北宋朝堂之上,主战、主和两派也是争执不休,赵光义也只能在迫切与压抑中等待。

因为,他还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出兵理由!

雍熙三年(986)正月,雄州知府贺令图上书,重申“契丹主少,太后专政,宠幸用事”的事实,并请赵光义“乘其衅以取幽蓟。”

此言一出,主战派大臣岳州刺史贺怀浦以及文思使薛继昭、军器库使刘文裕、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等人也相继上表附和,一时之间,出兵伐辽的声音充斥朝堂。

在舆论引发的求战浪潮中,宋太宗传檄天下,决定再取幽云,史称雍熙北伐。

一周之内,北伐的命令便传遍全境,军队迅速动员,然后向京师开封靠拢,正月二十一日,仅仅半个月时间,北伐大军便完成集结,赵光义一声令下,全军开拔,进讨契丹!

此次北伐共分三路:东路军是主力,由北宋第一名将、天平军节度使曹彬统领,出雄州后直取幽州南面的重镇涿州。

中路军由静难军节度使田重进指挥,自定州北上,出飞狐口(河北涞源)攻辽。

西路军任命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为帅,出雁门关,直取辽境云州(山西大同),与中路军田重进会合后,挥兵东进,从北面会攻幽州。

赵光义的战略构想是,以东路为主攻方向,大张旗鼓地陈兵于幽州南面,时刻保持高压,牵制住契丹主力。

而田重进、潘美的另两路人马,则趁此机会全力以赴,荡平幽州外围,然后三路大军会师幽州城下,与辽军决一死战。

从进攻路线的布置来看,赵光义显然是吸取了第一次北伐时仓促而为的经验教训,提前做了充分的研究和准备。

北伐三军主次分明,每条战线上的作战目标也非常具体、明确,同时三路大军既各司其职,又有相互合作。

而皇帝也没有意气用事的再次御驾亲征,以免像上次一样,让前线将士在临敌时顾此失彼、投鼠忌器。

主帅的人选也非常讲究:潘美锋利,把他安排在攻城略地任务最重的西路;曹彬稳重,他则要独当一面,面对契丹主力和辽国第一军事强人、幽州留守耶律休哥。

至于参战的兵力,光东路军便有十万之众,全军总数更在二十万以上,再加上供应战争的军械、粮草、辎重、马匹,北宋可以说是为此一战精锐尽出、倾其所有。

而从这一刻起,雍熙北伐的胜负,已不再是城池地域的争夺,它关系着国家元气的亏盈,更是国运盛衰的比拼!

但倾国远征又如何,劳师动众又怎样?契丹,我煌煌大宋就是要赌你的全部!

三路告捷,梦幻般的开局

北宋既有名震一时的杰出将领,也有整整积累了数十年的国仇家恨,辽国则是主幼国疑、君臣不睦。对赵光义而言,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失败的理由。

而三军启程之后,各条战线的捷报也陆续传向了坐镇汴梁的皇帝手中。

首先取得胜利的是第一名将曹彬,三月初五,战争在东路率先打响,悍将李继隆率前锋部队一举攻克辽国的固安,东路军主力随后北进,顺利拿下新城、岐沟关。

三月十三日,围攻重镇涿州,在东路军强大攻势下,一天之内,涿州城破。

涿州距幽州一百二十里,是其西南重要屏障,收复此地,便可遥窥燕蓟,北伐之战,东路军仅用九天时间,就已掌握主动权。

老成持重的曹彬恪于命令,并未北进,而是将十万人的庞大兵团进驻涿州城,在按原计划震慑幽州的同时,也在等待着其他两路友军的到来。

东路军旗开得胜,潘美和田重进又岂能让曹彬专美于前?三月初九,中、西两路大军同时对辽展开攻势。

田重进领中路军五万人自定州北上,初九抵达飞狐径,二十三日辽飞狐守将投降。随后,二十八日克灵丘,四月十七日,再破蔚州(山西蔚县),至此,西路军顺利挺进山后九州腹地。

最强的攻势还在西路,主帅潘美已是锋锐难当,副帅杨业更是悍勇无匹,以此二人携手之威,但凡兵锋所向,辽军是望风而降。

到四月十三日,西路军相继攻克寰、朔、应、云四州,加上中路军攻下的蔚州,此时,山后九州已得其五,战局完全在宋军的掌控之中。

三路告捷,雍熙北伐迎来了梦幻般的开局,战事的发展正沿着宋太宗制定的计划,向着完胜的方向发展。

但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全军形势一片大好之际,最稳重的曹彬、最让人放心的东路军,却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风云不测,东路军变生肘腋

自三月十三日攻下涿州之后,东路军便一直待在涿州城中,近二十天来,曹彬除了派出轻骑侦察敌情外,十万人马几乎是无所事事。

没有办法,宋太宗的最高指示仅仅只是要东路军对幽州保持威压,等待其余两路大军汇合后,再一起发动总攻。

所以哪怕是贻误战机,曹彬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四月初时,消息突然传来——身后的粮道被辽国人切断了。

原来,幽州城中正为兵力不足而焦头烂额的耶律休哥,眼看屯驻涿州的宋军久久没有动静,似乎也捕捉到了一丝战机。

在向辽国大本营紧急求援的同时,其果断加大了骚扰的力度,令涿州城内宋军紧张防备、疲于应付。

随后又精心挑选了一支精锐部队,潜伏于涿州南面的山丘丛林之中,不断出击,截杀宋军运粮的队伍,成功阻断了宋军的粮道。

而身为沙场宿将,坐拥十万精兵,威名赫赫、老辣稳重的曹彬,居然如此轻易地把粮道给丢了!

这是东路军主帅在战场犯下的第一个错误,而从这一刻开始,曹彬便如同患上失心疯一般,接连出错。

四月初九,惊闻补给受阻,曹彬大骇,在未向宋太宗请示的前提下,立即放弃涿州,率军向南撤往宋境之内的雄州。

东路军一撤,战场出现巨大空当,无人可牵制耶律休哥,压力瞬间释放到田重进和潘美的中、西两路宋军。而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战前的整体部署也因此完全变形。

赵光义得知东路军擅自从战场撤退后,也是大惊失色,严令曹彬不可再轻举妄动,“按兵蓄锐以张西师之势”。

但退守雄州之后,眼看中、西两路大军捷报频传,曹彬麾下的将领又在帅帐里吵成了一片——东路军作为北伐主力,岂能在战场袖手旁观,他们叫嚣着要北上建功,再次打下涿州。

曹彬老了,五十五岁的他,已不是当年手持太祖尚方宝剑,远征南唐时意气风发的主帅,面对东路军中的骄兵悍将,他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节制和约束!

众怒难犯、众意难违,在麾下部将的裹挟之下,曹彬竟然违抗圣意,携带五十日的军粮,再次北上涿州。

然而,这一次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东路军在距离涿州一百里左右时,迎面遇上了从幽州南下的耶律休哥。

契丹王廷的援军终于从草原深处驰援而来,大批精锐集结在耶律休哥身边,幽州留守再也不用担心兵力的问题了。

而辽国另一位名将耶律斜轸,则直奔燕云战区的山后九州,潘美、田重进马上就会见到这个难缠的对手。

三军溃退,雍熙北伐遭遇惨败

但耶律休哥并不急于和东路军决战,他的骑兵四下散开,飘忽不定。行进中的宋军,稍有不慎,契丹人便立刻突进攻击,而且打完就跑,等宋军反应过来,对手又早已不见踪影。

曹彬此时也不敢撤退,因为一旦后撤,辽国的骑兵将会在平原之上给他的部队带来致命的打击。

无奈继续北上,但为了时刻防备契丹骑兵的偷袭,东路军只能一边前进,一边挖掘战壕,这种方法虽然耗时费力,但好歹可以避免敌人的骚扰。

等到五月初时,曹彬的部队终于再次攻克涿州,而这一百余里路,他们竟然走了二十多天!

但随即曹彬就遇到了麻烦,耶律休哥在撤退时,将城中所有水井全部掩埋填平。此时夏日将至,十余万人在华北平原的烈日之下暴晒,却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水源。

而稍后曹彬又接到一个更加惊人的战报,辽国萧太后和皇帝已经亲率大军南下,随时都会攻向涿州!

面对宋朝的大举进攻,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女人,竟选择了最为强硬的回应方式——御驾亲征。

涿州是片刻不能停留了!曹彬急速下令,全军立即后撤。

但大军仓皇南下行至岐沟关时,耶律休哥突然杀到,此时宋军是长途跋涉、胆战心惊,而辽国部队则是养精蓄锐、气势如虹。

战争的天平已经向契丹人倾斜,但东路军仍在极力挣扎抗争,他们把运粮的大车当作营栅,环绕阵前,来缓解契丹骑兵的冲击,虽然深陷重围,但好歹是败而不乱。

但此时主帅曹彬却做出了他军事生涯中最耻辱的事情——夜幕降临之后,他竟带着少量亲兵临阵脱逃了!

次日,辽军发起全力进攻,东路军群龙无首,陷入混乱,随即战线全面崩溃,十万人马如同丧家之犬竞相南逃,而耶律休哥则挥师衔尾急追。

战争从这时起,已经由辽宋主力的正面对决,演变成契丹人对北宋军队的单向屠杀,史载“宋师望尘奔窜,堕岸相蹂死者过半,沙河为之不流”。

岐沟关一战,东路军数万人阵亡,军械、辎重全部丢弃,残余部队在悍将李继宣的拼死力战之下,才得以最终逃入宋境高阳城。

而惊闻东路军溃败,合围幽州的战略意图已再难实现,为保存实力,赵光义立刻命令其余两路宋军后撤。

中路的田重进反应迅速,立即动身南下,全军安然返回北宋的定州。

西路军本已退屯代州城,但赵光义又命令潘美出代州城北上,掩护云、应、寰、朔四州民众内迁。

如此一来,西路军高层将领又在如何接应百姓以及撤退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

副帅杨业见耶律斜轸来势汹汹,建议避其锋芒,以迂回包抄的方式攻辽军身后,再掩护四州百姓撤退。

而监军王侁断然拒绝了杨业的提议,直言应该率军出雁门关北上,大张旗鼓正面迎敌,然后光明正大地迎接民众归附,同时又讥讽杨业:“将军号称无敌,率西路数万精锐却临阵畏敌,是否另有所图?”

而杨业本是北汉降将,如今又受到同僚无故猜忌,只得在明知出兵必败的情况下,带领五千人马北上迎敌,以此表明心迹。

但其在出兵之前与主帅潘美相约,于陈家谷设伏,待自己领兵撤退至此时,潘、杨两军再南北夹击契丹追兵。

岂料潘美、王侁等先闻杨业已胜,纷出争功,继知兵败,便不顾前锋部队生死,率军遁去。

可怜杨业浴血拼杀,且战且退,来至陈家谷口却不见援军,只得以孤军与数十倍于己的辽军死战,在手刃数百契丹人后,最终重伤被擒,绝食三日而死。

至此,北宋三路伐辽大军,除中路田重进得以保全外,西路军无功而返,损失数千精兵的同时,威名赫赫的无敌将军杨业饮恨阵中。

而东路主力损失最为惨重,十万人马伤亡过半,辎重粮草、军械物资丢弃无数,大量民夫更被遗落辽境。

雍熙北伐,这场押上身家、赌上国运的生死决战,北宋大败亏输,至此再也无力收复燕云,同时对辽国由战略进攻被迫转入全面防御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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