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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张氏:奠定清朝治国的文化根基

文/吴国珍

明清时期的桐城,科举兴盛,官宦众多,名人辈出,文化繁荣,形成了“何意高文归一县,遂令天下号宗师”(马厚文语)的鼎盛局面。不无夸张地说,17世纪,中国的文化定格在桐城,桐城是清朝的文化中心之一。

在清朝文化的形成之中,张氏家族的突出贡献是政治文化,兼及历史、文艺,带有一定的综合性,也体现了这一家族全方位的影响力。

一、帝王师与清初的国策

经筵是皇帝亲自参加学习的御前讲席,作为一种制度一般认为是在宋代确立的。担任经筵讲官的被人称为帝王师。宋代的理学家程颐以布衣身份担任经筵讲官,一连给皇帝上了三道札子,不无自重地说:“天下重任,唯宰相与经筵。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经筵。”按朱熹的理解,治理天下,根本在于正君心,遵循内圣外王、由正心诚意而治国平天下的模式。

作为以讲经论史的方式让帝王接受教育的经筵,在清朝立国之初就存在,但真正仪制化,是在清朝顺治十四年(1657)十月,顺治首开经筵典礼,即举行皇帝御前讲席的开讲仪式。清代的帝王中,最重视经筵的是康熙。康熙在其继位十年(1671)后首开经筵,一生共举行了60次开讲仪式。康熙十二年(1673年),又改平时的隔日进讲为日日进讲,直至康熙十五年(1686)。其间虽历三藩之乱,从未中断。康熙帝学识超迈,当获益于儒臣的进讲教授。与学识相伴的,清朝开始接受汉文化,治国方针也在向儒家理想的仁政看齐。

1673年,张英成为康熙帝的文学侍从,每日进讲,历时三年。同期进讲的有陈廷敬、徐元梦、叶方蔼等。张英曾记录了每日进讲的情形:

鸡未鸣时,从长安门步至左翼门祗候。少顷,东方渐白,栖鸽群起,星稀殿角,露浥阶墄,偕奏事诸臣方曳组而入至乾清门,候诸臣奏事毕,内侍传入宏德殿,殿中左右列图书,南向设御座,北向设讲官席,皆用黄絁幕,中设炉焚香。讲官既入,则侍从咸退。讲官再拜,北向立,敷陈经义,时有所咨询。既退,命赐茶于乾清宫门,如是者三年。(张英,《讲筵应制集序》,《张英全书》上册,318页)

乾隆十六年(1677),设立南书房之后,又与高士奇成为康熙帝的侍读,辅导康熙帝读经阅史。十二月十九日,南书房设立第三天,君臣就在一起探讨治国之道:

辰时,上召臣英至懋勤殿,上亲复诵所谓“修身”章起,至右传之九章,复诵所谓“平天下”章。上曰:“《大学》一书,言明德新民,诚修己治人之要道也。千古君道之隆,莫过于尧、舜。观克明峻德,以亲九族,平章百姓,协和万邦,此正大学修身教家、由家及国、由国及天下之理。然必己德既明,而后可以推以及人,故《大学》以慎德为本。”

康熙帝谈了一番学习《大学》“修身”一章的体会,张英借题发挥:“先儒说《大学》是治天下的律令格式,内圣外王的学说正由此而生。全书的核心是意念诚实,像厌恶臭气和喜欢美丽的衣服一样,出于诚心。老百姓喜欢的国君就喜欢,老百姓厌恶的国君就厌恶,治理天下,莫不以此为标的。”康熙听了之后,说:“好恶确实关系重要,应当珍重对待啊。”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张英不过是附和康熙帝的言论,“诚如圣谕”,但君臣讨论常常涉及国家大事方针,如乾隆十八年(1679),正当三藩之乱行将结束,因多年征战,各地赋税加重,州县官员苦不堪言,康熙帝也认识到这一现象:“营私舞弊者不免被参,而清正守节者又不容于人,假若因遭到弹劾就用重典,恐怕也有冤抑不平,实在难办啊。”张英就此事陈述:“州县官员十分艰难,甚至有人自杀。这都是赋税太重。即使是廉吏,也有家室之累。所以以前州县都留一些钱粮,看上去是给官员留点宽裕,其实正是给老百姓留点宽裕。没有存粮存钱,势必要向百姓征取。平藩以来,存钱钱粮全充作兵饷,州县没有可支配的钱粮,而驿卒、胥吏的费用又不可或缺,官员怎能自给自足呢?最终还是从老百姓哪儿征取。希望平藩之后,存粮存银还应保留,恤官正是恤民啊!”

平藩之后,康熙下诏,蠲免丁粮。一些战争重灾区,如湖南,免掉十多年的钱粮。虽然仍有部分官员征敛如故,但总体上,康熙的赋税政策还是比较宽松的。据统计,康熙帝在位61年,先后蠲免税粮、丁银、逋赋达545次之多,总计约1.5亿两,康熙因此也自称“乃古今第一仁政”。

不过,经筵日讲,康熙常常反客为主,亲自给讲官讲经说史。康熙十六年(1677)康熙帝下谕:“嗣后日讲,或应朕躬自讲朱注,或解说讲章,仍令讲官照常进讲。”(《康熙起居注》康熙十六年四月十四日)在日讲官进讲前增添了皇帝自由讲解的内容。

经筵日讲,在清代上层政治决策中起到了了解民意、下情上达的作用。如康熙十九年(1680)正月十二日,辰时,康熙召张英至懋勤殿。康熙复诵“典狱非讫于威”七节,亲讲“墨辟疑赦”一节。讲毕,康熙问:“江南庐、凤各府赈济之事何如?”张英回答:“臣闻去年冬巡抚亲至凤阳赈济,各地人民沾沐皇仁,当有起色矣。”康熙又问:“尔乡安庆谷价近日何如?”张英回答:“闻臣乡米价,每一石银一两五六钱,臣乡十年以来,米价大约六、七钱一石。今价至此,可谓腾贵矣。总由从前有收之年民贫谷贱,全无蓄积,故两载旱灾,而民力遂至于不支。”康熙又问:“朕闻凤阳向来每多荒歉,何也?”张英回答:“当由凤阳各县地广人稀,兼且土瘠之故耳。”(张英,《南书房纪注》)

康熙二十五年(1686)闰四月已未,康熙帝突然宣谕翰林院掌院学士库勒纳、张英等曰:“尔等每日将讲章捧至乾清门豫备,诣讲筵行礼进讲,为时良久,妨朕披阅功,著暂停止。《春秋》、《礼记》,朕在每日讲阅。其《诗经》《通鉴》讲章,俱交于张英,令其赍至内廷。”(《清圣祖实录·卷一二六》)讲章由张英带到内廷,康熙帝自行阅览。至此,清朝的日讲制基本终止,严格意义上的帝王师不复存在。

只是进献讲章,降低了讲官的政治地位,讲官的政治热情也低落了下去。当年十二月,张英带给皇帝看的《礼记》讲章,受到康熙帝的批评:

张英人亦谨厚,但无主见,且怠惰。朕再三敦谕,并不肯细心体认文字。当日尚好,自此番来甚觉懒惰。如《礼记》讲章,将来欲传于后世,岂可不斟酌精当?且《礼记》多汉儒傅会之说,翰林官不过照旧时解义敷衍词章,其中是非理宜自加体察。(《清圣祖实录》卷一二七)

当然,这些讲章并非张英所撰,张英进献的讲章,主要有《〈易经〉衷论》《〈书经〉衷论》《〈孝经〉衍义》,均行之于世。

雍正朝的经筵,徒有形式,一般是讲官(有时是张廷玉)讲一段四书五经,接着就是雍正帝对此发表议论,然后是领班大学士奏进赞颂的话,如雍正三年(1725)年,张廷玉进讲《中庸》“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修久所以成物也”一节,雍正发表议论道:“天人之道总是一诚。载物、覆物、成物,皆诚中之功用也。所谓诚者,不在语言文词之间,必性分功夫实到至诚地位,则博厚、高明、悠久之理自然洞彻矣。”然后,主讲官张廷玉奏赞道:“皇上以至诚尽性之德,成体元赞化之功,圣训精微,诚足羽翼传世,昭示万世。”(《雍正起居注册》第一册,第558页)经筵讲论俨然成了炫耀帝学渊博、颂扬圣学精微的场所。

其后乾隆仍行经筵,讲经之后由皇帝发表“御论”,代替此前的议论,接着多是由领班大学士奏赞,如乾隆三年(1738)二月二十日,任兰枝讲《论语》“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孙家滏讲《尚书》“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乾隆帝分别宣御论,讲官和侍班官跪聆毕,大学士张廷玉奏赞:“皇上以惟精惟一之心,成中和位育之治。天德王道,一以贯之。圣训精微,诚足以昭示万世。臣等不胜钦服。”奏毕,诸臣向皇帝行二跪六叩礼。(《清高宗实录》卷六三)

乾隆时期的经筵制度已十分形式化,僵化;而且,对于经筵内含的“教训帝王”的一面,乾隆帝是十分反感的,他特别写了一篇《书程颐〈论经筵札子〉后》,反对“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观念,更反对“天下治乱系宰相”的论调,他强调“夫用宰相者,非人君其谁为之?”乾纳独断的乾隆说:你一个臣子,居然敢以天下治乱为己任,你这是目无君上,此尤大不可也!

总之,经筵制度的式微,与清朝君主高度集权密切相关,最终也导致康熙朝的仁政逐渐向雍正朝的酷政、乾隆朝的专政转移,给清朝的政治带来深远的影响。

二、太子师与清朝的皇储教育

经筵没落,但皇储教育却日渐兴盛。清朝初年,战事不歇,矢镞纷飞,无暇顾及皇子教育问题。到康熙朝,确立了皇子皇孙的教育制度。康熙帝定制,皇子六岁开始在上书房读书。康熙帝亲自为他们选定师傅,张英、熊赐履、李光地、徐元梦、汤斌等一代名儒先后担任老师。“胤幼时,朕亲教以读书,继令大学士张英教之,又令熊赐履教以性理诸书,又令老成翰林随从。”(《东华录》)张英正是皇太子的启蒙老师。

皇子的读书是十分辛苦的。乾隆二十一年(1756),内阁中书赵翼被派充军机章节,逢早班时五鼓即需当班。据其目睹皇子读书情形如下:

本朝家法之严,即皇子读书一事,已迥绝千古。余内直时,届早班之期,率以五更入。时部院百官未有至者。维内府苏喇数人往来。黑暗中残睡未醒,时复倚柱假寐,然已隐隐望见有白纱灯一点入隆宗门,则皇子进书房也。我非穷措大专恃读书为衣食者,而少能早起,而天家金玉之体,乃日日如是!既入书房,作诗文,每日皆有课程。未刻毕,则又有满师傅教国书、习国语(国书国主指满文、满语)及骑射等事,薄暮始休。然则文学安得不深,武事安得不娴熟!宜乎皇子孙不惟诗文书画无一不擅其妙,而上下千古成败理乱已了然于胸中。

(赵翼《檐曝杂记》“皇子读书”条)

张英为皇子们教书的情形,大约因年龄关系,只是以背书和习字为主。按康熙帝的要求,“朕幼年读书必以一百二十遍为率,盖不如此则义理不能淹通。”(《康熙起居注》二十六年六月初十)

张英致仕归田,雍正帝(时为皇四子多罗贝)写了两首诗相送,题曰《大学士张师傅赋诗二章赠别》,诗曰:

晓鼓宵钟禁深,卅年趋直珥笔簪。凌云早染相如札,拜衮才施傅说霖。黄阁新猷留鼎轴,赤松旧约在山林。赐归数异荣三接,清梦还余捧日心。

屡闻清论讲筵余,今日分襟白玉除。自为烟霞堪拄笏,非关岁月近悬车。午桥别墅来游履,春水扁舟载赐书。喜有凤毛皆五色,相将阿阁旧巢居。

“屡闻清论讲筵余”,正是对张英教授皇子读书情形的简要记述。雍正十一年(1733),张廷玉回桐城祭祀张英,雍正帝亲撰一联:“风度犹存,典礼焕千秋俎豆;师模如在,忠诚垂奕叶箕裘”,称赞张英为皇子师傅的楷模。

张廷玉先后担任两朝皇子的师傅。雍正元年(1723)正月,雍正命朱轼、张廷玉、徐元梦、嵇曾筠四人为皇子师傅,由钦天监择吉日开讲。乾隆元年(1736)正月,乾隆命鄂尔泰、张廷玉、朱轼、福敏、徐元梦为皇子师傅,为时年九岁的皇长子永璜和七岁的次子永琏授读。改元之始,即宣布皇子接受老师学习,可见郑重其事。

雍正十一年(1733),张廷玉回桐城祭祀张英,皇四子弘历时为宝亲王,为自己的老师张廷玉亲笔写了一篇赠序《送桐城张先生暂假归里序》,称雍正帝“自御极以来,未尝顷刻离左右者,惟吾师一人”。

总体而言,重视皇储的教育有助于清代帝王勤学修德。清代诸帝的学问、人品要高于明代诸帝,达到了孟森先生所说的“中人之主”(即勤政爱民的守成之主)的水平,这不能不看出清朝皇诸教育的成功了。

三、《明史》《清实录》与清代的历史观

雍正元年(1723)七月,张廷玉奉命担任《明史》总裁,这是清朝政府第三次组织人手修编《明史》。乾隆四年(1739),《明史》定稿,由张廷玉率班呈于乾隆帝:

臣等于时奉敕,充总裁官,率同纂修诸臣,开馆排缉。聚官私之纪载,核新旧之见闻,帙虽多,牴牾互见。惟旧臣王鸿绪之史稿,经名人三十载之用心,进在彤闱,颁来秘阁,首尾略具,事实颇详。……爰即成编,用为初稿。发凡起例,首尚谨严,据事直书,要归忠厚。——(张廷玉《恭进敕修明史表》)

张廷玉主编的通行本《明史》,依据的是王鸿绪的底稿,王鸿绪于康熙五十三年(1714)进呈《明史(列传部分)》二百零五卷,雍正元年(1723)六月又一次进呈《明史稿》三百十卷。雍正帝决定在此基础上进行修改,以体现清朝的国家文化意识。

定稿《明史》,优点明显,一是“发凡起例,首尚谨严”。纪、传、志、表,沿袭前朝史书,但也有创新,如创立了《阉党》《流贼》《土司》三种类传,突出了明代的主要社会问题。二是“据事直书”,持论公允。张廷玉认为,当时的“稗官野录,大都荒诞无稽;家传碑铭,亦复浮夸失实”,所以一再强调“欲以信今而传后,尤资博考而旁参”,“事必可稽,黜荒诞奇袤之说”。三是“要归忠厚”,体现了鲜明的统治阶级的意识,但这也使《明史》记录少了抗清的忠勇之士。

编修《明史》,其目的还是吸取历史教训,为新王朝提供治政经验。张廷玉总结明代中后期的教训:“迨乎继世,法弗饬于庙堂;降及末流,权或移于阉寺。无治人以行治法,既外衅而内讧,因灾氛以启寇氛,亦文衰而武弊。朝纲不振,天眷既有所归;赋焰方张,明祚遂其运。”(张廷玉《恭进敕修明史表》)政令不畅,宦官专权,用人不当,党争不断,加上满族在东北的崛起和因灾乱引发的农民起义,内忧外患,双重打击之下,明王朝最终灭亡。清朝立国,吸取明朝亡国教训,严禁宦官专权,加强君主集权,反对朋党政治(雍正曾亲自撰文批评欧阳修拥有党争的《朋党论》),应当说是相当成功的。

相比较而言,张廷玉撰写《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即《康熙实录》)用力更勤。康熙六十一年(1722)十二月,张廷玉刚刚担任礼部尚书,雍正帝就将《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副总裁一职交给他,认为他“世受国恩,又系皇考多年侍从之旧臣,当年圣德神功,无不亲知灼见”,是纂修实录的最佳人选。其后又担任总裁一职。雍正九年,《康熙实录》编成,十二月二十日,举行了盛大的奉迎典礼,雍正帝亲自对《实录》行三跪九叩大礼。雍正帝赞许张廷玉:“纂修皇考实录,虽出诸臣之力,然汝功实为居首。”(张廷玉,《澄怀园自订年谱》)

有人认为,张廷玉编写的《康熙实录》删除了不少不利于雍正的历史事实,这是张廷玉获得雍正帝信任的重要原因。《雍正遗诏》也说他“纂修《圣祖仁皇帝实录》宣力独多”,甚至说他是“大臣中第一宣力者”。张廷玉主持纂修的这部实录,依据的是《康熙起居注》,或有润色讳饰之处,至于说“删除”,其实很多不利于雍正的历史事实本就不在实录之中,哪需删除。

值得注意的,张廷玉还担任了《清世宗宪皇帝实录》(即《雍正实录》)的总裁,这部实录,与《雍正起居注》、雍正上谕有不一致的地方,既有为尊者讳隐的目的,也源于乾隆帝对雍正朝的一些做法的不认可。

作为文臣之首,张英、张廷玉参加了大量皇家文集的纂修工作,张英先后充任《一统志》、《渊鉴类函》《政治典训》《平定朔漠方略》等总裁官,张廷玉参与《亲征平定漠北方略》《御选咏物诗佩文韵府》《三礼》等书籍的纂修,担任《四朝国史》《大清会典》《治河方略》《三朝实录》《皇清文颖》《玉牒》《吏部则例》总裁官。

朝廷编纂的重要典籍,大都由张英、张廷玉负责,任务繁重,责任重大,张廷玉曾说自己总裁的史馆书局有十余处,“纂修诸公时以所疑相质问,亦大费斟酌,不敢草率”。此外,张氏家族多人担任过日讲起居注官,这也算是张氏家族的世职,日讲虽没有,但皇帝的起居言行,都一一斟酌,记录在案。盛世修史,本着对现实负责的精神,他们撰写的大量实录,保存了丰富的档案,为后人研究清史提供了第一手的资料。

四、主考官与士林文风的引导

张氏家族以翰林起家,又长期充任礼部,故多得派差担任考官。张氏家族,张秉贞、张英、张廷瓒、张廷玉、张廷璐、张廷瑑、张若澄、张若需、张曾敞多次次主持会试、乡试或担任会试、乡试同考官,担作殿试读卷官,担任各省学政,主持吏部官员的选拔,为清朝培养和选拔了大量人才。

张英写了大量的官样文章,史书说,一时典礼制作及庙堂制诰之文,皆由其手定。这些文字虽然文学价值不高,但政治意义很高,代表着清政府官方文化的意识形态。在朝堂之文外,张英还写了大量的山水性灵之文。宦海几十年,人情练达,又酷爱山水,形诸笔墨,无论写人记事,还是写景抒情,均粲然可观。写人记事文,如《湖上先生传》,描写细腻,笔端含情,已见前章;写景抒情文,山光水色,风神悠远,如《香雪草堂记》:

予生平酷嗜种树,常欲得闲壤一区,梅李桃杏之属,各以其类分布柯干,不使杂处。俾其掩映交错,尽态極妍,为足纵观览之乐。顾以地隘力薄,不能适所愿。

“学圃斋”之南为南轩,去轩十馀步为竹圃。竹之外,有古梅数十树,盘互偃侧,为荫方广十丈许,不杂他树。梅之致,有临清池者,有倚短墙者,有荫石者,有与竹相间者,有高翥拂云者,有低偃拂地者,有碍路者,有临窗者,有孤干亭立而上如盖者,有丛生而条干自相环抱者,有苔藓绣涩而劲如铁者,有曲干糺枝而奇如虯龙者,有撑拄而如攫者,有偃蹇而如卧者。可谓極梅之态矣。花时自深冬以及春半,先后相续,大约山寒气晚,至启蛰时而尽发,弥望如雪,香气袭里许。为屋三楹以临之,题曰“香雪草堂”。

堂前为广轩,资其爽也。花下置小亭,便憩息也。自冬至后,辄携书卷,移器具,寝处其中。烟霭晴旭,景皆佳胜,雪时月夜为尤奇绝。

予种树之愿,虽不能尽酬,幸而有此,不可谓非造物者之厚遗我也。使予常得寝处其中,春玩其华,夏休其荫,赏其芳妍,而景其高洁,优游徜徉,咏苏、陆之诗,亦已足矣,尚敢多求乎哉!

文章虚写实写,繁写略写,景中有人,人中见情,情中显志,文笔雅洁,格调高远。

因为地位的关系,张英还经常为诗文集作序,而这些序,也传达着他的文学观念,影响着读书人的文风。如张英中年请假,居住龙眠山中四年,其间有桐城生员李稚、何永绍二人,编选了《龙眠古文初集》,收录了桐城明清(主要是明代)先贤的遗文若干,请张英作序,张英写道:

吾闻先正(先贤,编者注)训子弟读书法,以六经为根源,以诸史为津梁,以先秦两汉之文为堂奥,以八家为门户,崇尚实学,周通博达,能不为制举业所缚束。涵濡既久,能振笔为古文词者,代有传人。朝堂之文昌明剀直,性理之文深醇奥衍,传记之文条理详赡,酬答赋赠之文温文尔雅。盖由先达之人,往往安静恬裕,不汲汲于奔竞进取之途,不汶汶于声华靡丽之物,且幼而知所学习,故其为文皆有根据,不等于朝华而夕落也。(张英《〈龙眠古文初集〉序》

张英主张文章必须以六经为根源,文以载道,于史有征,写实质朴,反对时文的虚华。康熙年间的《龙眠古文初集》是桐城派古文的第一本选集,张英此序的文学观点,可以说是桐城派古文思想的源头。

张英的诗歌成就也不容易忽视。因为侍从的关系,张英写了大量的应制诗,歌功颂德,技巧娴熟,俗称“台阁体”,当时评价很高,成了官员必读的枕中书,人手一册,趋之若鹜。同时,张英还写了大量的山水田园诗篇,同样受到好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他的诗歌:

鼓吹昇平,黼黻廊庙,无不典雅和平;至于言情赋景之作,又多清微淡远,抒写性灵。台阁、山林二体,古难兼擅,英乃兼而有之。

张英诗歌,以白居易的诗作为宗,语言浅白,而情怀深远,如:

自有岩栖志,于今几十年。青山留隐逸,白首到林泉。寒衣新布衲,野服旧纱巾。采药邀邻叟,寻兰赠故人。

何处年光好,春风芍药栏。鸟啼深柳墅,鱼上落花滩。山水奇怀得,烟云放眼看。此生差可慰,随风有余欢。

无论从文学思想还是诗文成就来看,张英可以算是桐城派的滥觞。

张廷玉一生,主持乡试一次,主持会试三次。他在科举人才选拔过程中,十分注重人才的精神价值导向。

对科举时文,张廷玉要求“和平庄雅”:

夫应制之篇,以和平庄雅为贵,气虽驰骋有余,而音之厉者,弗尚也;意虽跌宕可嘉,而格之奇者,弗尚也;语虽新颖巧合,而体之佻者,弗尚也;词藻虽丰,征引虽博,而言与事之凡俗者,弗尚也。——张廷玉,《同馆课艺序》

张廷玉反对科举时文中的激亢、新奇、轻佻、思想平庸四种不良倾向,这对当时的科举士子,无疑是一个警示,也是一个引导,正如张廷玉所说,“场屋中式之文,尤为一时标的,风气所趋”。(张廷玉《丁巳恩科会试录序》)

对古文,张廷玉提出要“文以载道”,写“性命之文”,反对浮华不实的文风。他称赞康熙帝,“虽片义单词,悉归理要,其为世道人心计至深远矣”;雍正帝,“以崇实学,敦名教为先务”。这些,都是期望“海内外文学之士,不骛声华而衷性命也”。(张廷玉《古文雅正序》)

张廷玉自已的文章,也以经世实用为标榜。李鸿章为《澄怀园文存》作序,认为张廷玉平生“不以文名,而国家政典所关,非公固莫兴”,肯定其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是对其文章社会价值的认可。只可惜出于惧祸,张廷玉焚掉了大量文章底稿,存世只是一鳞半爪。

后来,桐城派三祖之一的方苞,入值南书房,写了大量奏折,于国计民生多所匡济,可以说与张廷玉一脉相承。

张英、张廷玉的文化成就,常常为其政声所掩;而张氏家族的文化成就,也常常被科举仕途所掩。其实,以科举出身而仕宦天下的,多爱舞文弄墨,兴学举教,在诗文书画方面都有所成就。《龙眠风雅》、《桐旧集》、《桐城文录》收录了张氏家族大量的诗文。张英、张若霭、张若澄、张令仪、张敔、张乃轩、张乃耆、张祖翼等人的画作也收藏于各地博物馆。文采风华,垂至今世,益增神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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