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有人疼你入骨，从此深情不被辜负
文/晏凌羊
是谁又提起从前的约定？
那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
1
广州已是初夏，夏夜的屋子里很是有些闷热，苏涵走到楼顶上一个人吹吹风。头顶的月亮已爬上天空，显得皎洁而明亮，月亮下的一切一目了然。
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旋律，是校园民谣歌手李晓东唱的《那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
“是谁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是谁第一声唱出老歌
是谁又提起从前的约定
那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
苏涵心中不禁为之一颤，耳边这首歌竟然让她想起一个人。
往事一幕幕像瀑布一般，瞬间跌入到她的脑海。
那时候她还在上幼儿园，在一堂关于“长大后最想做什么”的讨论课上，曾经有个男孩对她说：“长大以后，我想娶你做老婆。”
他笑着跟她说这句话，却把什么都不懂的她给吓哭了。在家里，父母经常吓唬她“你要是不乖一点，就把你嫁到山里去”。
在潜意识里，她觉得做别人的老婆对她而言是一种惩罚，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冒犯。
她咧着嘴大哭，引来了老师的询问。
她边哭边向老师告状：“老师，顾浩然要我长大以后当她的老婆！”
语文老师一愣，温和地对顾浩然说：“先好好学习成吗？不好好学习你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养不起老婆。”
顾浩然不敢看苏涵，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那些在幼儿园、小学发生的事，苏涵早已记不大清，可唯独这个片段，在她的回忆里挥之不去。
2
上初中的时候，苏涵又写过一次关于理想的命题作文。
她说她的理想是去远方，最远的远方。
当她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把这个理想写在作文本上的时候，却又忽然想起顾浩然在幼儿园里说：“长大以后，我要娶你当老婆！”
苏涵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顾浩然，却发现他一手支着下巴、嘴巴里咬了支圆珠笔，也正看着她。
接触到顾浩然的目光，苏涵脸一红转过身来，脖子险些要缩回身体里去了。
幼儿园里，顾浩然是个鼻涕虫，苏涵并不喜欢和他玩。
小学时候，她和顾浩然分在不同的班，很少有往来，可上了初中，顾浩然又跟她分到了一个班。
上了初中的顾浩然，就像一个烦人的毛毛虫，整天无所事事地跟在苏涵的屁股后面戏弄她，揪她的辫子，拽她的书包。
但他从来不会让其他的男生欺负她，班里最壮的男生撞飞了她的笔盒，既不道歉，也不帮她捡起来，顾浩然就追着他满校园跑，却根本追不上人家。
顾浩然也爱运动，却哪项运动都不在行。
打篮球，他跑不快，投篮又不准；做引体向上，他做不了几个就再上不去了；长跑，跑第一圈时他还在队伍的前面，跑到第四圈时已经落到了最后面，第一名跑到终点时，他还剩一圈没跑…….
可就是这样，学校每年举办的运动会，他都踊跃参加。当然，每一年他都没拿奖。
上了初三，顾浩然就像一场春雨过后的小笋儿，个子忽然窜得老高，一下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他忽然变得爱打扮，梳着当时流行的“郭富城头”。事实上，他脸圆，并不适合这种发型。
大概是自觉很酷，他每次经过苏涵身边，都不忘甩甩头发，撩拨下发稍。苏涵每次看到他，就觉得滑稽又好笑。
那时候，初中生也是要住校的。
苏涵每个星期才回一次家，回家路上会经过一条街。那条街上，常常游荡着一群小混混，他们叼着烟齐刷刷地站成两排，对着面前经过的漂亮小姑娘吹口哨。
每次回家，苏涵都怕经过这一段路，虽然没什么危险，但那些小混混戏虐的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心里发毛。
有一回，苏涵回家的时间有点晚，结果就被带头的小混混盯上了。他一开口就问她，能不能交个朋友？
苏涵不理睬他，转身就想走。她往走逃，他就往左堵，她往右逃，他就往右堵。他身边的其他几个哥们儿看着一脸惶恐的她，大声起哄。
就在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哥，你这发型好丑啊！”
说这话的人正是顾浩然。
带头的小混混听到这话，嘴巴都气歪了。他走到顾浩然面前，抡起拳头就朝他眼睛打了一拳。
打完，小混混揉了揉拳头说：“你他妈的瞎眼了？！兄弟们，上！把他的头发给剃了！”
顾浩然的眼眶，顿时一片淤青。
他捂住眼睛蹲下来大喊：“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你们知不知道打伤人要坐牢的？”
小混混们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互相使了个眼神，一哄而散。
苏涵吓得魂不守舍，她跑到顾浩然跟前，急切地问：“快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顾浩然兀自捂着眼睛，蹲在地上不肯动，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苏涵想到他是为救自己而把眼睛弄瞎的，差点要哭了，她哽咽着说：“顾浩然，你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吓我。”
顾浩然忽然把手放了下来，然后哈哈大笑：“你受骗啦！我没事！”
苏涵看着他的熊猫眼，哭笑不得。
从那以后，每个周五傍晚和周日傍晚，苏涵都跟顾浩然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顾浩然有时候也会跟苏涵开玩笑：“做我女朋友呗。”
苏涵白了他一眼：“幼儿园老师说过的话你忘记了吗？”
顾浩然一脸茫然：“她说什么了？”
苏涵扔给他一句“自己想去”，然后快步往前走。顾浩然奋力追上来，继续问：“老师说了什么？”
苏涵顿了顿说：“她说，你好烦！”
多年后，苏涵回忆起在校园里发生的那些青葱往事，嘴角还会露出微笑。顾浩然的妈妈老说自己这儿子笨，可他哪里笨了？他只是成绩不大好而已，包括体育成绩。
3
上了高中后，学业变得很紧张，顾浩然被分到了苏涵的隔壁班。
春心萌动的年纪，苏涵喜欢上了刚毕业就来学校任教的历史老师。每次在哪儿撞到老师，她一天下来都开心得不行了。为了吸引老师的注意，苏涵甚至逃过几次历史课。
那是一场苦涩的单相思。
她幻想着：自己一哭，他就会为她擦眼泪；她若在他跟前摔倒，他就会伸出大手把她扶起来。
然而，事实大多是这样：
她光顾着看他打球的身影，没仔细看路，一不小心一脚踩沟里，摔个四仰八叉。
她去教室办公室找他交作业，他才看了她一眼，她就害羞得不行，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跑开，结果一头撞在教师办公室的玻璃门上。
那一年的冬天，南国居然也飘起了罕见的雪，学校破天荒放了一天假。
苏涵跟着同学们出去打雪仗，一些年轻的老师也加入了进来。
雪地里，苏涵一直在搜寻历史老师的身影。
好几次，她把雪球扔向他，他若回扔她一个，她都能兴奋很久。
当她再次把雪球裹好准备扔向老师时，却被人扔了一头一脸的雪。
苏涵的眼睛迷蒙了好一会儿，头巾也被打散了。她蹲下身再去裹雪球，想要“报复”回去，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苏涵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爬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她发现刚才扔她一脸雪的人是顾浩然时，眼神里要喷出火来。
苏涵摔得并不严重，只是姿势难看了一些，大家大声哄笑，并没有恶意，但因为苏涵是摔在了历史老师的眼皮底下，所以自个儿觉得难堪。
大家都在哄笑的时候，只有顾浩然像一个做错了的孩子关切地看着她。
苏涵看到那眼神，心里更是有气。
苏涵后来彻底结束单相思，把精力全部放到学习上，是历史老师把她叫去办公室谈话以后。
进他办公室以前，她的心一阵扑通扑通乱跳，脸颊连同耳根都烧得通红。
接着，她听到老师说了一句让她彻底幻灭的话：“别老逃课。你们若是成绩不好，学校会扣我绩效工资的”。
悲愤的力量是伟大的。
高考成绩揭榜，苏涵考上了西安一所重点大学。顾浩然不怎么争气，只考上了省内一所职业技术学院。
苏涵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听说顾浩然的爸爸妈妈离了婚。他爸爸前脚刚离婚，后脚就结了婚。顾浩然则跟着去省城打工的妈妈，住到省城里去了。
整个小镇炸开了锅，人们纷纷谈论顾浩然爸妈的事情：造孽啊！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头，娶一个二十几岁的老婆。
4
大学生活，并没有苏涵想象中那么美好。
在苏涵看来，大学就是一个“肉包子”。
高三的时候，苏涵和她的同学们就像是一个个饿得发疯的人，边流着口水边望着远处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可真吃到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苏涵走在大学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上，时不时感到一阵迷茫。
没了早自习、晚自习，更没了老师的监督和管理，苏涵感觉有点空虚。
高三时，是日子不够用，可现在却是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花。有时，她躺在床上想想一整天自己都做了什么，忽然感觉睡觉也不塌实了，内心升起很强烈的愧疚感。
那是一种“穷人乍富”的感觉，可苏涵不知该怎么合理地把自己的“时间财富”给用出去。
大一下学期刚开学没多久，苏涵收到一封信，是顾浩然写来的。
她打开，里面只有一页信笺，信笺上只写了两个字：情书。
连称呼、落款都没有。
过了不久，苏涵接到顾浩然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问她：“收到我写给你的情书了吗？”
苏涵问：“你怎么知道我地址和电话的？”
顾浩然在那头笑：“山人自有妙计。”
苏涵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永远是这么一副不正经的样儿？”
“那我正经一回”，顾浩然清了清嗓子，然后一字一顿地说：“苏涵，我喜欢你。”
顾浩然正经时候的样儿，也像是在开玩笑。
这些话，苏涵听他说过很多遍，所以还没等他说完就兀自笑了起来：“知道啦，知道啦！”
顾浩然叹了一口气：“唉，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感到我是认真的。”
苏涵想都没想就回复他一句：“你敢来西安找我，我就信。”
那时候，大家都是穷学生，买张火车票都觉得奢侈。
顾浩然的爸爸每个月都会给他寄生活费，但也就够他一个月的花销而已。
苏涵也只是随口说说，给他设个障碍，让他知难而退。
一个月后，顾浩然果真出现在了她面前。苏涵带着他去食堂吃饭，他把碗里的肉都挑出来夹给她，边夹边说：“你还不够丰满，多吃点！”
吃到一半，顾浩然忽然认真的说：“苏涵，我这次过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我有喜欢的人了，她特别温柔善良，长得也漂亮。”
听到这话，苏涵心里那片湖里的湖水像是流走了一些，眼前的食物也顿时让她没了胃口，她假装淡定地回答：“是吗？那恭喜你啊。”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特别尴尬。
顾浩然忽然坐到苏涵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傻瓜，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啊。”
苏涵轻轻地躲开，嘟了嘟嘴说：“我不吃了。”
苏涵剩了小半碗饭，顾浩然拿过她的碗，稀里哗啦把她的剩饭给吃了。
他边吃边说：“以后你不吃的东西，都留给我吃。”
苏涵扑哧一笑，回答了一句：“我不吃屎。”
那天晚上，顾浩然吻了她，他们两个人的恋情正式开始。
每年寒暑假回家，顾浩然都去省城的车站接送她。
他带着她去省城各大公园里闲逛，看她走累了，就俯身背她。
像所有异地恋的情侣一样，他们也会吵架，但很快和好。
苏涵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顾浩然，她或许是觉得大学生活太过沉闷，所以谈一场恋爱来消磨时光，又或许仅仅是因为顾浩然追她追得实在太有诚意。
顾浩然有时候也会拿苏涵暗恋过历史老师这事儿打趣她，苏涵听了，恼羞成怒地捶打他，命令他别再提。
苏涵后来有见过那老师一回的，他结婚后像是吹气球一样迅速胖起来，早已不是当年她暗恋过的那个帅气摸样。
5
大三那年的暑假，苏涵见到来火车站接站的顾浩然就吓了一大跳。他瘦了很多，笑容却是依旧。
拥抱时，苏涵摸到瘦瘦的脊背，调侃他：“你减肥挺成功啊。”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回答：“小肥猪，羡慕我吧？谁像你似的，减肥都没毅力。”
两个人相约一起去一个古镇玩，晚上住在一家青年旅社。
旅社里，有吉他手在弹唱校园民谣，其中有一首就是《那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
顾浩然依旧是嬉皮笑脸地跟苏涵开玩笑：“以后若是听到这首歌，你会不会想起我？”
苏涵眼皮子都没抬，回答：“不会。”
顾浩然开了一间上房留给苏涵住，自己则打算去住七八人合住一间的大通铺。
那会儿大家都是穷学生，苏涵也知道顾浩然没什么钱。上大一那会儿他为了买两张去看她的火车票，借了一千来块钱，他找了一份发传单的兼职，起早贪黑干了整整一个学期才还上。
苏涵考虑了良久，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说：“要不，今晚住一间吧。”
顾浩然听了，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听你的吧。”
那一晚，是苏涵进入青春期后第一次和一个异性发生身体上的亲密接触。
她放下一颗绷紧的心，紧闭眼睛，放松身体，迷迷糊糊的任他碰触。
就在他要解开她文胸扣那一刻，她忽然听到他在耳边说：“会不会怀孕？”
他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离她远了一点，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我也想……但是……我不能让你承受…….哪怕一点点的风险。”
“等我们都毕业……苏涵，我爱你，真的。”他抱紧她，什么也没再做，也没再说。
暑假结束后，苏涵返校，顾浩然去火车站送的她。一路上，他左手帮她提行李，右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站台上，顾浩然紧紧地拥抱她，两个人长长地吻在一起。
火车开动的时候，顾浩然一路挥手，一路追着火车跑了几十米。
苏涵从来没想过，那会是她和他见的最后一面。
回到学校没多久，顾浩然就跟他提出了分手。
他给了苏涵一个非常牵强的理由：他妈反对他们俩在一起。女朋友可以再找，而妈只有一个。
苏涵像疯了一样打他电话，被拒听，到后来，顾浩然居然停了机。
苏涵当然无法接受这种理由。在顾浩然面前，她从来都是骄傲的公主，公主怎么可能会被甩？
或许是真的付出了真心，或许是这场分手来得太突然，苏涵还是结结实实地经受了一场失恋带来的痛苦。
她以学校组织的考察活动需要交考察费为由，跟父母要了一笔钱，买了张火车票就往省城跑。
彼时，顾浩然已经毕业，她跑到他的学校，只扑了个空。
苏涵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孤独地晃荡在街头，不知道该上哪儿去。
她想起相处几年来，顾浩然从来没带她见过他的家人，而她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顿时觉得无限委屈和辛酸。
那个曾承载了她无数甜蜜回忆的城市，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冷冷冰冰、空空荡荡。
苏涵像一只丧家犬一样回到学校。
有一天晚上，她梦见顾浩然带她去爬山，她清晰地感知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热，醒来以后，她突然想到这个人从此以后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心像是爆裂了一般似的疼。
一个人上自习、看书、吃饭、买水果的时候，她总会莫名其妙的想起他，然后忍不住嚎啕大哭。
走在街上，若觉得某一个背影像极了他，她就不自觉想追上前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他。
事后想来，她真是嫌弃死了那时候的自己。
6
苏涵最后从失恋阴影中走出来，是因为她从顾浩然一个朋友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顾浩然为谋得一份好职业，一毕业就跟暗恋他多年的校花在一起了。
“无耻的渣男！”苏涵的室友们听说了，帮她这么骂他，并为她打抱不平。
一个一年前跟男友分手的室友跟苏涵说：“谁不懂事儿的时候没爱过个把人渣？时过境迁，我们都该感谢他们八辈儿祖宗！”
苏涵想：是该走出来了。他不再爱她，所以自然也就看不到她的悲伤，即使看到了，也不会再疼惜她，她这样做，只是在伤害自己而已。
于是，她强迫自己忙碌起来，努力学习、考证，参加各种组织和各种活动。
大学毕业那年，她经一个师兄介绍，进入一家国企，开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
后来的两年多时间里，她开始慢慢忘掉当初那种心像是被撕碎一样的疼痛，也开始努力尝试去接受新的感情。
工作第三年的时候，苏涵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他温文尔雅、正直善良，对她迁就包容，疼爱有加。
最终，苏涵嫁给了他。婚后不久，她怀孕了，一年后产下一个儿子。
苏涵婚后的生活，大体上是幸福的，只是婆婆帮着来带孩子，婆媳之间的摩擦不少，但也不至于说要到大动干戈的地步。
苏涵也自嘲：“谁的中年生活不是鸡零狗碎，一地鸡毛？”
遇到公司里那些失恋后躲在厕所里痛哭流涕的姑娘，苏涵也会上前给个安慰：“爱情有千万种开始的方式，同时也有千万种结束的方式。爱过便好，无需太过介怀。相信我，到我这年纪的时候，你八成已经不记得他姓甚名谁了。”
有一年，苏涵带着老公、儿子回老家过年，不巧在街边看到了顾浩然的爸爸。
苏涵听人讲，他再婚后，跟第二任妻子又生了一个儿子，两个人过了七八年，结果妻子认识了一个外省的老板，带着孩子跟人跑了，卷走了他几乎所有的钱。
从那一年开始，他一病不起，到现在也病了有七八年了，由他的侄子和侄媳妇照顾。
多年没见，苏涵也快认不出他来了。
只见他披了衣服坐在一个矮凳子上晒太阳，身上已经瘦得没几两肉，浑身散发着一股酸臭味，时不时有几只苍蝇在他身上起起落落，眼神空洞地盯着街边来来往往的人发呆。
不知道怎地，苏涵忽然想起顾浩然，竟有些鄙视他。
她想：渣男就是渣男啊，好歹他也是你爸，纵然当年他有对不起你和你妈，他也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何况当时他有供养你上大学的，你再怎么着也不该让他沦落成这样。
苏涵叫了一声“顾伯伯”，然后从钱包里掏出来两百元递给他。
他颤巍巍地接过钱，原本颓唐老迈的神色一扫而空，松弛的两腮颤动着，凹陷下去的眼眶里，两粒瞳仁精光炯炯，喉头微微颤动，用浑浊的声音说道：“谢谢你啊。你是？”
苏涵说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他忽然兴奋起来：“哦，我记得你。我大儿子浩然活着的时候，跟我提过你的名字。”
活着的时候？！
苏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活着的时候”？
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她全身冰冷麻木，愣在当场。
半晌，她才问出来：“他不在了？什么时候？”
老人抹了一把眼泪：“死了有十年了。”
十年？
十年前，那就是顾浩然毕业那年，他和她提出分手的那年。
“他怎么走的？”这一句，苏涵问得无比艰难。
老人老泪纵横：“血癌。从查出来到最后走，只有短短四个月。我这大儿子命苦，我老头子对不起他啊。”
老人悔恨的话语，在苏涵听来越来越远。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具泥塑，一个“人形木雕”，全身麻木，动弹不得。
她感觉眼睛里有一团雾气升腾起来，然后，盘旋，消散。
十年前的回忆，像天上的银河，落进她心里。
在离别的站台上，顾浩然在苏涵耳边说：“真想把你揉进我身体里。”
苏涵的拳头落到他的胸膛上：“色狼！”
顾浩然吻了她一阵，用额头顶住她的额头说：“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管我在不在，你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将来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然后，我永远爱你，永远。”
苏涵不耐烦地回答：“知道了啦！你好啰嗦！”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会那么回复他。
她一直以为他又想拿她开涮，以为他变瘦是因为减肥成功，以为他提出分手真是为了更好的前程……
她唯一不知道的事，是他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她恨了他那么多年，还把他当成渣男的样本到处跟那些失恋的小姑娘讲，可他哪里渣了？
他只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苏涵蹲下去，抓住老人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7
一年后，苏涵联系上了住在省城的顾伯母。她没有再婚，只是找了一个年龄相仿的丧了偶的老伴一起生活。
苏涵每年都给顾伯伯、顾伯母寄生活用品、寄钱。
苏涵的老公有时候也会陪着她去，他对她说：“老婆，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苏涵的心事，她老公都明白。只有一件事，她从不跟他分享，比如听《那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这首歌。
她希望再次听这首歌的时候，没有人来打破沉默，因为沉默中才能回想往事；她也永远不会唱这首老歌，因为老歌是拿来回想的。
年少时，我们总会许一些愿，也总会做些梦，至于能不能成真，多半儿是不能的了。
苏涵清楚，那个少年，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上初中时写的那篇关于理想的作文，也成了一篇写在课堂作文上的，永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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