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汤燕黛
图片：CC0
来源：婚姻与家庭杂志（ID：hunyinyujiating99）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想给妻子一颗完整的心。
——小婚家
不被察觉的
秋日和风
李晚秋已经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她的丈夫殷汇思从来不单单属于她一个人。
说出来都觉得好笑吧。自己怎么做到那么迟钝的。
可是静下来想想，这迟钝或许也是因为爱他、信他，所以不会凭空有任何疑心。
晚秋家在楠城，父亲开着一家小小的工厂。大学毕业那年，她刚满22岁，在父亲的工厂认识了殷汇思。殷汇思应聘到厂里做工，工作上的每个细节都精益求精，甚至对工艺、技术提出了自己的改良意见。晚秋的父亲看重他，所以他年纪轻轻就做了部门的主管。
晚秋向来最讨厌来父亲的工厂。可那天不知怎么，父亲说，你都毕业了，还天天没个正经，工作也不找，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去工厂里看看，跟你一样大的孩子，每天都勤勤恳恳地工作。她随便应下来，跑到父亲工厂里乱逛，殷汇思正跟其他人说话，转头看到她，说：“这儿怎么有个中学生？”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看着殷汇思，他的白衬衫非常整洁。头发有点长，大概该理发了，额头有汗，他伸出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推了一下。沾着汗水的刘海儿往上翻翘，别有一种可爱。正露出他干干净净的脸。
之后，晚秋便经常来父亲的工厂里。两个人越走越近。殷汇思家境贫寒，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中学毕业就开始打工，白衬衫虽然每天整洁，但是已经洗了不知多少遍，剩下来的钱都用来贴补家用。而当晚秋向父亲吐露自己对殷汇思的爱慕之情时，父亲并没有对殷汇思的家境和学历有任何嫌弃。两人顺理成章地结了婚，一起经营工厂。
后来晚秋生了孩子，就只做家庭主妇，不再办公。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孩子和丈夫做。家里永远整齐，窗明几净。父亲患病去世，工厂全部归殷汇思接管。孩子十八岁时出国读书。
晚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迟钝，要到二十年之后，才能发觉丈夫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
那天她独自一人去商场。上周生日，殷汇思送给她一双高跟鞋，银白色，尖头，36码。她向来不理解殷汇思的眼光。说了多少次，她不喜欢尖头鞋，可是他还是买了尖头的。而且结婚这么多年，他竟然还会买错鞋码。晚秋是38码的脚。所以她来专柜询问鞋子可否退换。
正巧遇到一个朋友，向她打招呼：“晚秋，原来你在这儿。你家先生和朋友在楼上餐厅，正等着你呢。我刚才看到他在餐厅坐着，没见你，问他你呢，他说待会儿来，原来你在这儿磨蹭。”
晚秋一肚子疑惑，但是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待朋友走了，她觉得奇怪。现在这个时候丈夫应该在工作，怎么会在商场里？还说我待会儿来，这句话明显是敷衍。
她起了好奇，走到楼上。殷汇思是很显眼的，因为这么多年来，挺拔的仪态丝毫不改。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坐在临窗的位置，正笑着，对面坐着一位女士。晚秋只能看到女士的背影，直觉上感到并不年轻，应是同龄人，但身形瘦瘦的，晚秋不知怎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面，女士的脚肉眼可见的小，最多不过36码，穿了一双尖头鞋。
是她了。
原来，这些年来，丈夫总是记不住她的兴趣、她的口味、她的爱好、她的尺寸，是因为丈夫所记得的，都是关于眼前这位女性的琐事。
晚秋突然间变身为侦探。她开始努力寻找整件事的蛛丝马迹。她找到老员工，询问殷汇思刚来时的情形。
“你问小殷啊，他刚来的时候，是有女朋友的啊。但是那女朋友我们没见过。只知道，小殷攒钱买过礼物送她。不过很快，他女朋友就嫁了人。之后什么情形，我们就不知道了。”
晚秋在家里放废弃物品的纸箱中，找到了二十多年前殷汇思所用的文件夹，里面还存着前女友写给殷汇思的信件。
“汇思，叫你不要在楼下等，你又等。雨下那么大，不感冒才怪。我妈铁石心肠，不会放你进来的……”
“汇思，我妈一定要我嫁给张世贤了。说他跟我们家门当户对，又是大学生。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总不能离家出走吧，那会气死我爸妈的……”
下面的落款都是娟秀的小字，曼缇。
信件的大意，是曼缇和汇思两情相悦，但汇思家庭情况令曼缇母亲不满，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们，让曼缇另嫁他人。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个曼缇，虽然另嫁他人，但是在汇思心中，从来没有被忘却。
原来自己，只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甚至是一个工具，一个可以让他从穷小子一跃而成大老板的工具。
晚秋从来没有戳破过这件事。上个月她检查出来患了癌症，汇思知道。即使是表面的和平，她也想维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似乎只要不戳破，自己就还能保留一点尊严。
晚秋死在三年后的秋天。她觉得自己死后，汇思大概会和那个曼缇旧梦重温，再续前缘。
记忆模糊
惟余哀思
殷汇思和徐曼缇是中学同学。她家境富裕，每天穿着鲜亮来上学。而他则是布衣布裤，还都是亲戚家的孩子穿剩下的。但已经算不错了，因为他的弟弟还要穿他穿剩下的。殷汇思争气，聪明，徐曼缇慧眼独具，偏爱他这个穷学生。殷汇思当然也喜欢曼缇。
曼缇自小瘦瘦的，穿着大圆裙，腰身不盈一握，一双明眸像天上的星星，高贵而洁净。她是世界的光明面，是他生活的希望。他经常跑到她家楼下等她，可是一次都没有被曼缇父母请到楼上哪怕待一秒钟过。
曼缇嫁了张世贤，成了汇思的天上星。
这二十年来，汇思一天都没有忘记过她。他照例结婚生子，可是，他没办法像爱曼缇一样，去爱眼前的妻子晚秋。
他甚至都察觉不出自己的自私。他终生只喜欢女士穿大圆裙，眼里不能再看到任何人的美丑。他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在工厂，他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自信绝对没有辜负岳父临终的重托。厂子这些年来发展只有越来越好，规模越来越大，甚至开了几家分厂，货品远销几十个国家。在家里，他自认为是个好丈夫。他不烟不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对妻子向来温言轻语，没有发过脾气。对儿子既慈爱又严格，小的时候带孩子去少年宫、科技馆参加各种亲子活动，是个愿意花时间陪伴孩子的好父亲。
所以他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没有过错。
即使这二十年来，他和曼缇从来没有断过联系。
曼缇结婚之后，所遇非人，很快离婚，独身带着一个女儿。殷汇思尽力照顾她和女儿的生活，如同一个老友。他们没有任何越轨的行动。可能会使人怀疑，但他们也仅仅如此。
直到晚秋去世，他才发现，这些年来他对妻子的关注太少。
最后那张黑白照片上的晚秋，脸颊深陷下去，他觉得像个陌生人，他想起的晚秋，还是那个脸颊鼓鼓的少女。略有一点胖，笑起来眼睛眯着。可眼前这张照片上，没有笑的影子。
“爸，妈给你留的信。”儿子递给他。
殷汇思拿着信封就感觉不对，这是多年前他和曼缇通信时，用剩的信封。也就是说，晚秋至少发现了那些信件。
他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只有一张。
是三年前的一个商场楼上的饭店里，对着镜头方向的他的脸，和曼缇的背影。
原来，晚秋在那时已经发现了曼缇的存在。
殷汇思这才开始思索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究竟算什么？
他所认为的尽职尽责又算什么？
如果晚秋所要的不过是爱情，而他又给出了什么？
甚至脑海里晚秋的脸都模糊起来。她是谁？她平常爱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款式什么样的颜色？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蛋糕？平常在家都做些什么？
简直一无所知。他知道下班回家吃饭，知道和她谈天说地，可却不知道她自己。她突然变得透明。好像这二十年来，自己印象深刻的记忆，还是和曼缇一起的经历。比如那次曼缇的女儿晚上发烧，他偷偷跑出门送她们母女去医院；曼缇的女儿在学校被人欺负，他去找对方父母理论，也找老师评理；和曼缇一起给她的女儿过生日，他买了巧克力口味的蛋糕……
他到底是和谁在一起生活？
回到家后的殷汇思，打开晚秋的卧房，静静地坐着。桌上有一本相册，里面都是历年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他双手捂住面孔。天色暗下来。
电光火石间，他听到晚秋的声音：“不想吃饭也出来喝碗汤吧，我煮了莲藕排骨汤。”
猛然惊醒。
没有，没有人叫他。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记忆浮现，那日他遇到难题，意志消沉，在房间熟睡，晚秋叫他起来喝点汤水。
一起走过的二十多年，浑如梦幻泡影，就这样随着晚秋的离世而蒸发了。
以后再也没有晚秋这个人了。
他真正低落下来。
直到两周后，曼缇的女儿打电话来，称他殷伯伯，他仿佛才记起这个世间的其他事情。
“殷伯伯，您最近怎么样？一直没见您。”
他敷衍着挂断电话。
不需要了。他突然对于保持和曼缇的联系这件事丧失了全部的热情和兴趣。
他试图从晚秋的遗物中，来迟到地关心妻子。之后又肩负起原先妻子的任务，为儿子整理行装，了解儿子的生活起居、交友状况、考试内容。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想给妻子一颗完整的心。
而如果一个人真的已经无法去爱，那么请不要让无辜者的人生为他逝去的爱情陪葬。
关于作者：婚姻与家庭杂志，中国情感帮助全媒体平台，关注女性自我成长、亲密关系维护。温暖风趣，与你聊聊爱情婚姻那些事儿；专业理性，力邀众多心理咨询师，为你解答情感困惑；线上线下，微课沙龙情感陪护。（微信/微博/今日头条：婚姻与家庭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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