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父亲节

　　今天是父亲节，可却是一个迟到的父亲节。

　　国门一旦打开，各种西方的节日也纷至沓来。有2月14日的情人节，4月1日愚人节，12月25日的圣诞节，还有十一月第四个星期四的感恩节，五月第二个星期日的母亲节，以及六月第三个星期日的父亲节，等等，只是父亲节好像近一两年才被媒体大肆渲染，而我确切地知道父亲节还是在今年。只可惜，当我知道这一节日时，已经不能亲口对父亲说：“爸爸，祝您节日愉快！”然而，我在心底里仍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一祝福，我相信，父亲在九泉之下一定能够感知——来自女儿的遥远的祝福。

　　父亲离开我们有一年多时间了，我时常会情不自禁地想念他。记得上次参加大连老龄红色旅游团来石家庄的启游仪式，我代表省旅游局致欢迎词，随团的老人最小的在60岁上下，最大的已超过80岁。当参加过解放战争的两位老前辈站在台上激动地回顾他们的光荣历史时，我禁不住一阵心酸，强打着精神参加完仪式，一上车便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经呜咽着泪流满面。父亲生前我几乎没能陪他老人家游历过祖国的山山水水，每次探亲回家都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归，对父母应尽的孝道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对女儿来说，父亲应该是她人生中最先认识、最先熟悉的第一个男人。只是小时候，女孩只把父亲当作大人，尊敬有加，却很难从作为一个男人的角度去品读父亲。我七岁前的童年时光多是与母亲共度的，父亲去过朝鲜换防，后又到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学习五年，待我们一家人团聚时，父亲又天天忙于上班、开会，难得与我们交流。所以说，对所有女孩曾享受过的儿时得到父亲宠爱的体验我是从未经历过的。然而，父亲——作为一个男人的性格、品格和情操还是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父亲是一个认真负责、实事求是的人。至今还记得父亲曾对我讲过的解放战争时的一件真事。当时，他在后勤部队医院负责照顾伤病员，有一段时间，伤病员的伤口总是发炎感染，总也找不到原因。父亲经过观察分析，提出是由于纱布消毒不够造成的。但当时人们对此不以为然，父亲没有争辩，而是在一天悄悄地把一个生鸡蛋放到消毒锅里。人们仍按原有的操作程序消毒纱布，消毒完毕父亲不声不响地取出鸡蛋，竟然发现鸡蛋还没有熟透。事实胜于雄辩，发生感染的原因找到了，从此，医院改进消毒办法，发炎感染的情况越来越少了。这种高度负责的精神是一个男人应具备的基本素质。

　　父亲是一个严于律己、两袖清风的人。在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中，父亲无论当干事还是当领导，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十分严格的要求自己，从不徇半点私情。记得爸爸在解放战争时曾当过仓库保管员，当时部队有一批美国人送来的补养品，像炼乳、奶粉、鸡蛋粉、罐头之类的，父亲把仓库保管得井井有条，却从未擅自动用过这些补品。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来不吃奶制品，他曾不无幽默地说是闻够了那个味儿，其实我知道这是他恪尽职守、严于律己的习惯使然。父亲从未利用职权为自己的家人谋好处。我14岁那年山东老家二姑的大女儿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当时父亲在部队一家工厂当厂长，把她招进工厂当工人也是人之常情，就是父亲一句话的事。可父亲却偏偏没有这样做，他对妈妈讲这样影响不好，如果每个有权利的人都为自己的家人牟利，那老百姓怎么办。或许老家的人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可我的父亲却问心无愧。这种律己磊落的品质是一个男人独特人格的体现。

　　父亲是一个善于思索、人格独立的人。好像是在文革后期，一次吃饭时听到父母的对话，父亲说：“今天在会上发言，我坚持说政治也要为经济服务，不能只强调经济要服从政治，两者之间互相依存，互为影响（大意）。”当时会上有的人只强调一面，反对一面，可父亲却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在许多时候，父亲对人对事对时局都有独到的见解，从不人云亦云，更不会趋炎附会。常听到父亲对那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人十分反感，父亲从不会违背良心、或为达到某种目的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我从未见过父母亲到领导家去送礼，也未听说父亲在领导面前低三下气的献媚。父亲的这一性格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一家人，使我们懂得了保持人格独立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重要品质。

　　父亲是一个不事张扬、一丝不苟的人。记忆中父亲很少夸夸其谈，滔滔不绝。听妈妈说，父亲上二医大是由于他的成绩在调干生中名列前茅，本来部队让父亲参加中专的考试，结果被大学破格录取了。像这类事情还有工作中取得的成绩，我们很少从父亲口中得知，往往是与父亲共事的长辈们在闲聊中无意提到的。我们全家人对父亲的一丝不苟体会最深的恐怕要说是包饺子了。小时候，父亲总是独自承担为全家人包饺子，从拌馅、和面、擀皮儿、捏饺子全过程都他一人干。他从不做声，饺子捏得像机器做的一样，大小形状相同，摆放得十分整齐。当最后一个饺子包完后，父亲会告诉我们饺子的总数，如果你不信数一数，一定是一个也不差。后来我们姐弟三人都学会了包饺子，虽然形似父亲包的饺子，但却再没有他那种一丝不苟的劲儿了。严谨有条对做任何事情都是必不可少的优秀品质。

　　作为一个男人，父亲当之无愧是一个优秀而坚强、富有独特人格魅力的人。只是父亲不善于表达感情，不善于营造轻松欢快的氛围，没有学会享受生活，对自己过分苛求、严格。父亲的一生都十分简朴，吃苦耐劳。父亲的大半生都是穿军装过来的，即使离休后，也舍不得买贵的衣服和用品。父亲的最后一个春节，穿上了大儿子买的名牌夹克，围上了我送给他的羊绒围巾，戴上了孙女儿特为他买的呢子帽，那个欢喜劲儿就像一个孩子过年穿新衣服那般高兴。妈妈后来对我说，爸爸生前连亚麻凉席都没舍得买，上街看了几次嫌贵都没买成，结果到头来也没体会过睡在上面的感觉。父亲一生的积蓄自己花得很少，年轻时常给爷爷和弟妹寄钱，后来又要抚养一家人，到临别时还给家人留下了一笔财产——既有物质的，又有精神的。不久前，我回家把父亲的藏书都收集带回到我自己的家，为此我还专门买了一个新书柜收藏它们……

　　父亲的一生是勤劳、严谨、磊落和奉献的一生。有这样的人作为我的父亲，难道不是该引以自豪而骄傲吗？！不是该时刻警醒而勤勉吗？！不是该永生难忘而缅怀吗？！在此父亲节之际，我仍要由衷地对父亲说：“我爱您，祝您节日愉快！”

　　我仿佛听到了来自天国那熟悉的声音，看到了那会心的微笑……

2005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