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一晃六年,但人们没有忘记邓老,他的著作还时时出现在排行榜上;小青年们还在打听这位邓爷爷现在在哪里;境内外好几家出版社来联系要重版他的书;苏州园林的导游在讲解那些亭台楼阁柱子上的对联时,时不会提起邓老的大名……
水流云逝人安在
◎楼乘震
一个声音常常萦绕在我耳边
这几年,一个身影时时浮现在我眼前,一个声音常常萦绕在我耳边,尤其是每当春节临近时,我都会想起一个人,这就是邓云乡老先生。
1999年年初,我出差去京,赶在除夕之前回上海。回到家中,见一份《文汇读书周报》放在桌上,眼睛一瞄,怎么?“邓云乡先生逝世”!立即拨电话到邓家,接电话的是邓老的养子蔡观兴,说今天上午已火化。为何如此匆忙?说是临近过年,一般在新年里连不吉利的话都不说,让人家来参加追悼会总归不太好。
呜呼!
我为文史界失去这样一位学识渊博、历经坎坷、终于在晚年枯木逢春的专家感到惋惜;我为自已再也听不到“我是邓云乡”“小楼,我来了”那宏亮的京腔而悲痛。
说是邓老在1月17日到19日连续陪中央电视台的摄制组在沪拍春节的专题片后,就感到很疲劳,还以为是感染上了病毒性感冒。
24日,停止了数十年的
日记。
28日,住进某医院的干部病房,入院检查时说是肺部感染,但本人的精神状况较好。
29日,还亲自送探望者到楼梯口,但已是一身虚汗。
31日,在病床上拍片,说肺部有乒乓球大小阴影,肝功能也不好。
2月1日,凌晨三四点钟,心跳达185跳。6时20分血压量不出,医院发病危通知,要求转心脏监护室,但手续较烦,家属也不能陪,邓老不愿意转。
2日,开始脚肿,邓老说俗话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此病看来难治了。
4日,打利尿针后,每隔两小时就要小便,但都自己起来。
5日,消肿,邓老恢复了和医生护士说说笑笑,说出院后要请他们吃饭,要给他们写字。
6日晚,胸痛开始哼,脚又肿了。
7日,醒来第一件事,就要儿子向前来探望他的同事打招呼,请他们原谅自己没有精力接待他们,待出院后再补谢。
8日,下午三时半,肺科医生说从CT检查的情况看来,肺部右上叶有肿块,临床判断是肺癌并已扩散到肝脏,还有心包积液。但未作进一步检查。邓老说我听得见氧气的声音,说明我的思维还是很好的。
9日早餐吃了一点牛奶,还要自己擦嘴。中午12时20分心脏停止了跳动。
医院的结论是晚期肺癌引起呼吸衰竭。
一把再普通不过的藤椅,给每位凭吊者留下无限的遐想
第二天我即去邓家。
在501室的那个小厅里的饭桌上供着邓老的骨灰盒,背后是一张12寸的彩照,听说这是邓老自已早就准备好的。他还曾说,我如能死得快,没痛苦,那是最好的方式。两边摆着邓老的一对养子养女献的花篮。
我代表深圳商报、代表“文化广场”向这位老作者献花、点香、默哀。
书房“水流云在室”依旧,书架上插着许多色彩斑斓的新年贺卡,小书桌上叠着一迭未拆封的信件和一个《花城》的牛皮纸信封,拆开一看,是退回的原稿。桌上还有一本已题好字但未寄出的《增补燕京乡土记》。
这些年来,邓老的大量文章就诞生在这张旧时的梳妆桌上。
我从各个角度把书房拍了下来,又把每个书架拍了下来。一则,以后的研究者可以从书的排列中看到邓老晚年的研究方向。二则也是心存担忧,因为已不止一次看到文化名人去世后,如子女无人继承的,那些倾注了一生心血的书往往被收购者论斤收去,或被那些“学生”淘空。
到邓老家去的人,凡细心的都会在书架上发现一个骨灰盒,那是他的夫人的。他俩结婚四十年来,相濡以沫,相敬如宾,把妹妹的两个孩子扶养成人。邓老多次说有她时时陪着我,我不感到寂寞。此次邓老去了,两位老人的落葬之事也就提到小辈们的议事日程。
邓老是山西灵丘人,大量的文章写的是北方,所以先要征求邓家的意见,是否要葬到北方去。但邓老的弟弟认为邓老长期生活在南方,夫人也是浙江人,所以还是葬在南方为好。
葬在哪里?杭州,苏州,虽都与邓老有关,但都被一一否决。最后还是决定在上海。
上海近年来有几家公墓着力于殡葬文化,经过反复比较,选定了已形成氛围的福寿园。福寿园领导也竭力促成此事,提供方便。
福寿园又称人文墓园,数百位各界名人都安息在此,一生喜乐的邓老在此一定不会冷清。但墓碑的设计成了大难题,先有雕塑家建议做铜塑像,或者做花岗岩石雕,但蔡观兴认为:一,邓老是个普通百姓,二,俗气,三,费用太高,予以否决。第二个方案是根据邓老写了大量北方民俗和研究《红楼梦》的文章,搞个四合院的门楼,雕塑家用胶泥捏出了小样,可惜占地太大。三是两块大理石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却又显得过于简单。于是又回到蔡观兴最早的设想,把邓老坐的那把旧藤椅实物为模,用青铜浇铸出一把一比一的铜藤椅,在椅子上放一叠文稿纸和一支笔。《红楼梦》又名《石头记》,邓老是红学专家,于是就配上一块黑色的大理石,一面磨光,刻上邓老和夫人的亲笔签名和简历,另一块长方型的黑色磨光大理石上刻上叶圣陶先生题赠邓老的杜甫诗句:“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背后植一株红枫,这就非常熨贴地反映了邓老宁静淡泊的胸怀和生活态度。
此事前后历时一年许,2001年4月7日落葬,蔡观兴在那块作墓碑的大理石背面下方刻上“恩重如山,永世不忘”。一年以后,福寿园的领导发现大理石嫌小了一些,主动地换了一块大的,使与藤椅的搭配更加匀称。
我非常佩服学工科出身的蔡观兴的这个设计方案,数年之后,邓老周围又新增了不少“邻居”的雕像,要么昂首挺胸,要么低头沉思,依邓老的个性,怎么愿意和他们比高低?
一把再也普通不过的藤椅,是那么的不显眼,又是那么的难忘,给每位前来凭吊瞻仰的人留下无限的遐想。邓老身后事中最让人牵挂的是
《邓云乡集》的出版
邓老生前的单位是上海电力学院,多亏学院没有忘记邓老。今年三月,学院以党委书记牵头成立了一个“邓云乡教授文化遗产工作委员会”,准备在院内设一个邓云乡纪念室。我见这份策划书的封面上印着“保护著名红学专家精神遗产,展示邓云乡先生珍贵成果,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目的是让莘莘学子们知道这所在上海并不出名的学校里曾出过如此有名的一位学者,从而激发自豪感。尽管这个方案还在实施之中,但已使家人们十分感激,因为毕竟邓老“人一走”,电力学院没有“茶就凉”。
最让人牵挂的是河北教育出版社的那套《邓云乡集》,邓老在身前就已审定了全部大样,原定最迟是在2000年就要出版的。蔡观兴为此专程到石家庄去了两次,目的是希望这部浸透了邓老一生心血的书能精益求精。
近日,我与蔡观兴约定在邓家见面,朝南的那间大房已改作外孙的新房,外孙、孙媳妇抱着孩子的大幅彩照就挂在厅里,邓老肯定是在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保佑着他们。
“水流云在室”已挪到以前留宿客人的那间。现在邓老的写字桌、书柜、衣橱都放在这里,笔筒里仍旧插着邓老用过的笔,墙上依然挂着叶圣陶的题诗和周谷城的李白诗条幅。只是书整理得很整齐,看不出原来的排列了。老蔡指着写字桌玻璃板下那张邓老用红蓝两种墨水写的通讯录说,我已向出版社订了200套书,这些好友都应送一套,以释父亲的心愿。但我看了一眼名单,其中不少人这几年里都先后到另一个世界里与邓老在一起喝茶饮酒作诗了。
邓老身后,人们用各种方式怀念着他
光阴似箭,一晃六年,但人们没有忘记邓老,他的著作还时时出现在排行榜上;小青年们还在打听这位邓爷爷现在在哪里;境内外好几家出版社来联系要重版他的书;苏州园林的导游在讲解那些亭台楼阁柱子上的对联时,时不会提起邓老的大名;一位叫韩府的学者专程从山西到上海来搜集资料,要写《邓云乡传》;有心人在网上设立了“水流云在之室——邓云乡教授纪念馆”,网友们为邓老献花、上香、祭酒、留言:
——邓先生:虽未见过面,但您一直是我的老师!您给我的书和给我的信,我都好好地保留着,作为对您的缅怀!结识您是我最大的荣幸,和您没见过面是我最大的不幸!永远想您!
——第一次知道你,你却已作古多年了,很是遗憾。幸而你留下了文字,幸而有此网站为你纪念,幸而还是知道了……
——今天买到了您写的书,非常高兴,愿您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到今日方才知道先生已去世,不知何处还能购买先生全集,阅读文字,以做怀念。
——红楼依旧在,几度云乡别。
——读邓先生的书是一种享受。
——1990年听过先生的讲座,印象很深,记得先生精神很好,讲得很生动,很风趣。多年过去了,我还深深地记得!2002年才知道先生已离我们而去了,真是天不怜才人!想买本先生的著作,一直找不到,但我一定要找到的。
——您给后人留下了北京的
历史。
——虽然和您素昧平生,可是因为对红楼的一片痴心十余年不改,电视剧《红楼梦》虽然不算完美,但真的达到了一个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您的民俗指导功不可没!您的《红楼风俗谭》我求之已久,却始终无法如愿。天堂鸟是我最喜欢的花,愿您在天堂中安宁。
邓老仙逝两年后,中华书局出版了邓老的《水流云在丛稿》,冯其庸先生特为此书作序并有《怀云乡》一首,现录下,以寄托对邓老的思念:
水流云逝人安在,一尺遗书系我心。
多少京华梦里事,天涯何处觅知音。
●邓云乡教授,学名邓云骧(1924.8.28—1999.2.9)山西省灵丘东河南镇人。
●194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新中国成立后,在北京中央燃料工业部工作。
●1953年10月起,先后在苏州电校与南京电校教书。
●1956年1月在上海电力学院教书,至1993年退休。
作者:◎楼乘震
下面弹弦子,苦中作乐’嘛。”(《草木虫鱼·苍蝇之一》)。周氏自谓:“虽然对于名物很有兴趣,也总是赏鉴里混有批判,几篇'草木虫鱼’有的便是这种毛病,……”(《过去的工作·两个鬼的文章》)另一处则说是“大致由草木虫鱼,窥知人类之事”(《立春以前·〈秉烛后谈〉序》),似乎更其明确。相形之下,邓氏于此未免有所不及。若论博学多识,差可相提并论;以深厚求之,好像稍逊一筹。然而另一方面,反倒更显凡人本色,读来或许更感亲切,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