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李岱
2014年9月13日8:10分，新浪微博中ID为@烧伤超人阿宝 的北京市积水潭医院医生宁方刚发布了一条“挑战中医脉诊大师”的微博，引起了多方关注。
当天13:35分，北京中医药大学大学方剂学教授@中医杨桢 转发公告，决定回应挑战。目前接受宁方刚医生委托的@王志安 先生正在联系第三方CRO（ Contract Research Organization，合同研究组织，一种学术性或商业性的科学机构，可接受委托执行临床试验中的某些工作和任务）公司进行挑战相关的实验设计。
众所周知，一直有一批包括相当一部分西医医生在内的人士对于中医的科学性怀有疑问，甚至竭力宣传“中医是伪科学”。故而此次挑战的消息经由微博发出后，引起了强烈反响。作为创刊二十余年的中医药科普杂志，我刊对于此次挑战同样十分关注。2014年9月18日，我刊记者拜访了接受挑战的北京中医药大学杨桢教授，对于此次“脉诊验孕”中几个多方关注的问题进行了采访。
家庭中医药：杨桢教授您好。
杨桢：记者好。
家庭中医药：您这次接受挑战的主题是“脉诊验孕”，那么中医脉诊方面怀孕的脉象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杨桢：对于我们说是“孕脉”的滑脉，古人很早就给出了一个非常简洁精确的描述，叫做“如盘走珠”。就像古人对于其他脉象的形容一样，这句“如盘走珠”也是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大家可以想象一下珠子的形状，是非常圆润的，说明滑脉的脉象，手下能体会到的，搏动的波峰也是圆润的，与其他几种脉，比方说琴弦一样的弦脉，或者葱管一样的芤脉都是有很大不同的。
家庭中医药：那么这种脉象是怎么产生的呢？
杨桢：我们能够触摸到的脉象的变化，是在身体发生了改变的这个物质基础上体现出来的。妊娠滑脉的脉诊一般是在桡动脉搏动处，妊娠前后相比较是有很大差别的。现在有一门研究学科，称为“妊娠血流动力学”，其成果可以帮助我们很好地理解滑脉的含义。
首先，滑脉这个脉象有宽度的增加。我们知道妊娠随着母体体积增大，各种养分增加，与之对应的母体血容量势必增加。妊娠第六周血容量开始上升，到30周后达到顶峰，单胞胎的母体血容量增加在30%~50%，双胞胎母体甚至可以增加100%，也就是说总血容量从平均4 000毫升增加到5 800毫升，双胞胎可以达到8 000毫升。如此大量的血容量增加，作为支持系统的脉管肯定也要有所变化以相适应。全身动静脉的扩张是增加的血容量主要容纳处，相对于静脉，动脉的扩张度要大得多，因此，动脉都会显得更加粗圆。在动脉截面上有如珠的感觉。体现在脉诊上，就是滑脉的宽度，要比其他脉象宽。
其次，怀孕后心率和血压会有变化。比如怀孕前平均心率是70次/分，但孕妇，在怀孕的第3、6、9个月时，心率平均达到77、85、88次/分。加快的脉搏，使得脉波频率增加，波与波是间距变小，会产生连绵不断的走珠感。脉波的上升波是由第一收缩波和反射波组成的，反射波起一个增高的作用。而妊娠脉的反射波会减小，使得脉波的高度降低，因此也产生低圆感。孕期动脉扩张性降低到另外一个结果就是收缩压降低明显，收缩压降低，意味血液在动脉内滞留时间延长，使得脉波的后半程延长，坡度缓，从波形变化上来看，可以看到妊娠期的脉搏波降支的曲线形状比非妊娠状态要缓和许多。故会使得脉波的波谷不是那么深，如珠子相连，而不是如锯齿一般。
最后，滑脉是摸上去很顺畅的脉象。滑脉的感觉柔和滑利，这与循环系统外周阻力改变是有关的。在增加的血液中，有形成分的增加相对少，约为增加部分的30%，也就是说液体多，血液稀释了。因此，脉象有滑利感。
对于妊娠期的血液动力学改变我国及西方科学家已经进行了许多相关的研究。可以查阅到的研究成果中，未孕与怀孕头13周比较，脉压增加约10%~15%，这样大幅度的一个脉压改变，作为经常接触脉象的医生应该比较容易就能分辨出来到。另外，研究也显示，颈部、上肢和下肢的脉压改变有明显差异：就是颈部和下肢的动脉硬度变化甚至比上肢还要明显，我们最经常取的“寸口”脉象反而不是最明显的，这也就是我所说的，中医脉诊“三部九候”对于诊断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不过我们平时的诊疗活动都简化为诊寸口了而已。
家庭中医药：那这么说滑脉没有很神秘，它也是人体内部变化的一个外在体现，可以被我们感知的对吗？
杨桢：是的。从中医的传承上看，一个中医生，在学习时期第一次摸到怀孕的滑脉，他可能有所记忆，之后第二次、第三次……经过许多次的体验，他再次摸到一个滑脉，他就知道这个脉象表现了什么，并且知道如何通过其他的三诊得到这个结论的支持证据或者否定证据。
家庭中医药：那么大概怀孕多久可以摸到脉象改变呢？
杨桢：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古人在辨别怀孕这方面的正常过程：一个育龄女性，有正常的性生活，正常的身体条件，月经突然不来了，那么她大概什么时候会去看医生呢？医生又是对哪个时期关注呢？一般来说，月经过了几天未来，不会很在意，若推迟了半个月左右，就会担心了，就会就诊了。因为月经前后4、5天都算正常，推迟了半个多月，她会觉得奇怪，月经怎么还不来呢？这个时候去看医生，大夫就比较有把握了，再早，较难感知。研究证明，综合来看，孕一个半月后开始较大改变，而3个月内的脉象变化最明显。
毕竟脉诊是一个物理变化，和西医验孕的化学方法不一样。化学原理的检查，它发生的变化很快、很敏捷，中医的检查手段一般都是物理变化，需要一个过程，需要发展时间，这个时间前面也提到了，大概在45天左右就已经可以诊断出来。发展到怀孕2个月，也就是8周的时间就非常明显了，这个时间如果还诊断不出来，那么这个医生的感觉可以说有点迟钝了，再进行下去，孕妇就显怀了，肚子都大起来了，当然就不用脉诊验孕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滑脉是早孕脉象，在1个半月到3个月内适用较好。
家庭中医药：摸到这个脉象出现就意味着怀孕吗？
杨桢：当然不是，为什么说中医要“四诊合参”呢？就是在脉象上出现的表征，然后用其他望、闻、问诊所得到的信息进一步排除错误干扰，最终获得正确结论。在检验是否怀孕上，比方通过询问月经情况，性生活情况来排除其他的一些情况，还要排除其他有类似血流动力学改变的疾病。所以若真打擂，纳入的孕妇应该是健康的。
家庭中医药：中医脉诊比起西医的试纸检查有什么优势呢？
杨桢：脉诊的意义不单单是诊断是否怀孕。脉诊是中医医生在对患者的诊断过程中，获取患者身体情况非常重要的一个渠道。除了妊娠的信息之外，还能获取其他的一些信息。比如说西方使用脉搏仪可以预测先兆子痫，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妊娠出现弦滑脉容易动风，还可以预测早产、糖尿病等等，这些目前的试纸都无法做到，而脉搏波会有改变，优秀的中医会感知到。
家庭中医药：古人留下了很多关于疾病脉象的描述是吗？
杨桢：古人留下了很多脉诊理论，提出了许多“论点”，我们现在可以利用现代科学的许多工具，为它找到“论据”，用这些“论据”来认识它、支持它，或者纠正它、批评它。
家庭中医药：现在很多人都用科学的名义批判中医，您怎么看？
杨桢：“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现在很多人都是打着科学的名义在批评中医，事实上他可能对现在科学研究已经达到了什么程度都不了解。这次的挑战促使我查阅了近几年国内外对于妊娠期脉象研究的相关文章，其中有很多都是国外科学家做的工作，这不仅给了我新论文的思路，而且相信在日后的教学中也会有很大助益。
家庭中医药：最后一个问题，您有什么想对此次发出挑战的一方说的话吗？
杨桢：我一直欢迎设计严谨的科学实验。同样我也不会认同漏洞百出的，不符合实验规范以及医学伦理的实验设计，哪怕这样的实验打着发扬光大中医的旗号。
家庭中医药：好的，十分感谢您百忙之中接受采访！
杨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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