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阅读的人。一跟他们谈话，我就像一个透明的人，苍白的脑袋无法隐藏。阅读的人在知识里遨游，能从食谱论及管理学，八卦周刊讲到社会趋势，甚至空中跃下的猫，都能让他们对建筑防震理论侃侃而谈。相较之下，我只是一台在MP3世代的录音机；过气、无法调整。”
和菜头曾在《槽边往事》中说，阅读并不能转化为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法。确实，很多时候阅读无法带来方法，但或许能让你成为像菜头那样很酷的家伙——这本身就很酷啊。
所以，我们会在每周分享我们认为好的书。对，我们更愿意说是分享，而不是推荐。毕竟每个人的阅读品位都不尽相同。每1期我们只选几本，甚至更少。不罗列书单，每一本都是我们读过的。如果你恰好觉得这本书好，并且拿起来开始阅读，一定有某种奇妙的东西在我们之间发生。
第4期：为无名氏的死亡留下遗言
《我的九十九次死亡》
作者：袁凌
“命运既公正又势利，让死亡本身千差万别，却又用巨大的连成一体的沉默覆盖了这种差别，甚至消灭了凶手和被害人的区别。无论如何，我们需要记住死者说过的话，就像在游戏中那样，相信死者。如果他们没有机会留下遗言，也要记住他们的眼神、手势或者气味。”
一
年初一的上午，照例是村子里乡亲们“赶新年”的日子。家乡的“赶新年”，是生者为旧年死去的人们祈福，在新年的第一天聚集，追忆逝者，安抚留着人间的亲属。
我随爸爸走到了“办新年”的人家，与别家张灯结彩高挂红灯笼不同，他家门口贴着白色的对联，未见想象中的冷清与沉重，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男人们抽着烟，烟头踩了一地。女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新衣服、新首饰与儿女们。我对死去的男主人一无所知，饭后，听人说，男主人是半年前违章被交警追，惊慌中踩油门从大桥上飞出去，当场就死了。留下了在家务农的妻子，与还在襁褓中的儿子。
后来乡亲们说，在外做货车司机收入微薄的他，养家糊口之余很怕再吃下一张罚单。他们还说，这下好了，交警队赔偿的钱，够他留下来的妻儿半生无忧。
只是，关于他的人生，无人提起。
二
《我的九十九次死亡》是一本沉重的书。
袁凌记录了九十九个与死亡有关的故事，为沉默的人、为用另一种语言说话的狗、树木、蜜蜂和河流，留下了遗言。这是一本无法一口气读完的书，每次打开，读完几个故事，忍住心头发酸的感觉，总是想起村子里那些死去的人、被砍掉的树木，被猎杀的动物。缓过几日，才能继续读下去。
袁凌的每一篇都写的极为克制。平淡叙述中用词的节制感，背后是对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动物、植物的关怀。
死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宿命。如果这世上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那么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终点都是死亡。人生的每一步，都在像死亡迈进一步。
但我们对自己的死亡无法回忆，对他人的死亡无法感同身受。我们或者目睹过死亡，但从未知道过死亡真正的味道。生活在大城市，其特点之一就是把生与死分的很清楚，让生者尽量看不到死，把死亡的事情交给一些专业人士来做，比如法医、殡葬师。我们正是因此远离了死亡，对死亡的概念变的很淡漠。比如，我们或许知道一些数字，比如在矿难、地震、大屠杀、交通事故、瘟疫、饥荒中死去了多少人，但我们从未听到过那些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死去的人的声音。我们不曾记得。
但袁凌没有忘记，那些从童年就开始的死亡筛选笼罩了他，那些从命运的筛眼中漏下的人让他无法忘怀。于是他拿起笔，平等而忠实地纪念着人生中亲历的九十九次死亡。从幼年记忆中第一次开石板受伤的“红死”，到饥荒中饿死的年轻人；从遇难的矿工到反革命案件中枪毙的犯人；从生命最后时刻的作家路遥，到重庆红卫兵墓；从狂犬病被打死的狗到面临灭绝的熊……过去无法一笔购销，所有人的死亡，都与他有关。
他活的那么沉重，却也那么厚重。如他所说，“到最后，我将留下遗言，自行记录，作为死亡档案的开篇，人世纪念册的封底。”
三
《我的九十九次死亡》常常让我想起艾略特在《荒原》里的一首小诗：
我最后一次看到的充满泪水的眼睛
越过分界线
这里，在死亡的梦幻王国中
金色的幻象重新出现
我看到眼睛，但未看到泪水
这是我的苦难。
这是我的苦难
我将再也见不到的眼睛
充满决心的眼睛
除了在死亡另一王国的门口
我将再也见不到的眼睛
那里，就像在这里，
眼睛的生命力更长一些
比泪水的生命力更长一些
眼睛在嘲弄着我们。
我们无从得知在生命中我们还要经历多少死亡，我们能做的，只有像一个真正的生者一样，去面对死亡。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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