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年,初春。
太原府首县阳曲县的知县杨重民接到一起奇怪的诈尸案。
太原有名的富户张百万,家中刚刚病亡的小女儿玉姑的尸体,在半夜里突然诈尸,从灵堂中冲了出去不见踪影。
道光二十年,初春。
太原府。
太原初春的凌晨,寒气逼人。
虽然无风,但清冷的空气仍让人感觉到冬寒未去。
太原府首县阳曲县的县衙内,知县杨重民照例起得很早,在后花园里打太极拳。
刚刚打了几式,依稀听得前院有声音,像是许多人在说话。
不一会儿一个衙役急匆匆跑进来道:“老爷,有人报案。
“大清早的,有什么急案子?难道是出了盗案?“回老爷,这案子奇怪,听说是诈尸了。
“岂有此理,你去传值月的衙役到班,立刻升堂。
杨重民升了堂,唤报案人进来。
见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带着八个青年走上堂来。
那胖子秀才打扮,油光光的圆脸,一双大眼透着一股子精明,四方大口,苦着个脸。
杨重民认得他。
此人是太原有名的富户张佛年,家资丰厚,人称张百万。
因张百万是有功名的,杨重民让人给他搬来椅子。
张百万不待落座就急急说道:“大老爷,我家小女玉姑今晨走尸了,求大人立刻派人找回尸体。
“既是走失,怎么就知道死了?你讲明白。
“不是走失,是尸变之后,尸体走丢了。
我的小女儿本是许配给了徐沟县姚家,再过三天就要办婚事。
哪知昨日小女突发急病暴亡。
当夜停灵待殓,哪知便出了此事。
“荒唐!人既已死,哪里还会走动。
诈尸不过是野史传闻,不经之谈。
这等虚无飘渺的事也敢具状?莫不是有人偷走尸体或是别有隐情吧。
下面跪着的几个家丁都回道:“大老爷。
确实是诈尸,我们都亲眼见过的。
一个家丁道:“小的亲眼看到尸体直挺挺的立起来,只一跳就落在地上。
那东西眼冒绿光,飘悠悠的就直向外面走去了。
另一个家丁也道:“小人是第一个看到的。
刚到五更天的时候,只见那死尸渐渐动起来,接着手脚齐动起来,猛的坐起,又站起来了,直着腿,白瞪着眼。
小人当时吓得脊梁嗖嗖的冒凉气,整个头皮都是麻的。
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走尸呢。
杨重民问道:“既是见了,为何不拦住?为何将她放跑了?“小的们当时都吓破了胆。
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逃都来不及呢,哪里有胆子去拦。
“俺还算好的呢,那管家赵贵吓得嗷嗷直叫,是爬着逃出去的。
杨重民笑道:“老爷我从来不相信还有这等事情。
可能是你家二小姐急病发作如同死状,后来在灵床上醒转过来了。
莫要着急,县城夜里四城门都紧闭着,我派人在城内细细查访就是了。
话刚说完,有人正走上堂来又禀报道:“老爷,开化禅寺附近的李庄出了一桩命案。
有人在井中发现一具男尸。
听说是命案,杨重民急忙打发了张百万等人,亲自带了人去现场查看。
这男尸是李庄清晨打水的人发现的,半沉半浮在水里,血水污的满井都是红的。
那几个打水的汉子连说晦气,都道:“这人怎么死到这里,好好的水井给糟踏了。
等杨重民赶到,那尸体已经捞了上来,头朝南放着。
仵作验过尸体,报说尸体胸口只有两处刀伤,一刀刺破右肺,一刀贯穿左心肺。
那尸体是一个约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看面貌白净俊朗。
虽是早春却穿的十分单薄,外套一件青灰夹袍,脚上是圆口布鞋。
贴身内衣却是寺僧的用物,而且头上有三粒香疤,显然是个僧人。
但此僧为何穿着俗家衣服,实在是让人不解。
杨重民让人将开化禅寺的知客僧和主持唤来辨认。
两僧看过以后道:“大人,这是我寺的一个挂单和尚。
法号定慧。
是半年前从河南游方到此的。
此人在寺中并无什么恶行,只是常常晚出早归,不知作些什么。
因他还遵守寺规,我们倒不怎么干预。
昨天下午大约酉时三刻的时候,定慧又走出庙去。
没想到却被人杀害。
“定慧昨日出寺时,穿的是什么衣服?带着什么东西?“穿的是缁衣黄鞋,并不是现在这个打扮。
带什么东西,小僧并不清楚。
“定慧在寺中可有什么仇人,和人起过争端么?“定慧不怎么爱说话,但为人还算是比较平和的。
一向也未听说他与谁有过冲突。
杨重民一时还理不出头绪来,他自言自语道:“既是换了衣服,这线索也应当从此衣服查起。
遂命人将定慧的衣服鞋子剥下,细细查看。只见这鞋较新,两只鞋的左边却磨损严重。只有常常推磨的人才会将鞋穿成这样。于是传命身边人,立刻将此衣拿去与阳曲各磨坊、豆腐坊等用磨做生计的人家辨认,并贴出三十两银子的赏格,找出这夹袍布鞋的主人。
又叫人传命各家当铺押店,凡有当抵和尚衣服的人立刻报官;有见过和尚行踪的,一经查实,赏银五两。
杨重民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二甲进士,以知县签分山西某县,因其处事干练,为官尚属清正,有些政绩,官声不错,不过两年便选为太原府首县的知县。
杨重民本人很是自负,常常自比近朝的彭施二臣,唐宋的狄包二相。
(彭施二臣指康熙名臣彭定求和施不全;狄包二相指狄仁杰和包拯)。
看人时,也是脑袋常常朝上,眼睛常常往下的,有些恃才傲物。
杨重民将事情安排下去,料定此案不难审清,便打轿回衙。
到了下午申时左右,派出的捕快将三个平素所穿与定慧身上衣服相似的人带到二堂来。
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是开磨坊的;一个是二十岁左右的长工,是在富家专管推磨的;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是豆腐店的小老板。
杨重民问道:“你们辨认一下,这和尚身上的衣服可是你们的?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莫要欺骗本官。
如是不慎所丢之衣物,本官决不怪责。
三个人看了看,都说不是。
杨重民大怒道:“你们三人中必有一个说谎,此时不说,待老爷我查出来,必是轻饶不了的。
三人仍说不是。
杨重民命将夹袍和布鞋给三人试穿。
那中年人和青年长工一个穿着大些,一个穿着小些,只有那老头儿衣服正好合身,布鞋正好合脚。
杨重民将其他二人放走,只留那老头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做什么生计?那老头回道:“小的姓莫,叫做莫史,人家唤作莫老实。
就是本城里人,在西城门里附近开着一家豆腐店,靠着卖豆腐和豆浆为生。
“有人亲眼见证你们三个人平时都是穿这样的衣服。
而这和尚的衣服只有你穿着合适。
你还不承认么?难道老爷还冤枉了你不成?!莫老实胆小心虚,听了这话,将头叩的咚咚响道:“大老爷,这衣物确实是小老儿的,但我并未杀这和尚,请大老爷明鉴。
“那为何你的衣服却穿到那和尚的身上?莫老大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并未说出半个字来。
杨重民料定莫老实嫌疑最大,立时发下签去,叫捕役马上去莫老实家搜查封家。
又一拍惊堂木道:“莫老实!你和那和尚是什么关系?为何将他杀死?怎样弃尸井中?凶器藏在何处?一一从实招来,若再抵赖不吐实言,休怪本官大刑侍候。
莫老实不服道:“若是我要害他,何必要送他衣物。
杨重民冷笑道:“这正是本官要问你的,你倒问起老爷我来了。
实在是个刁民,不薄惩一下,不足以让你知道堂威。
说罢让人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才又带上堂来。
莫老实活了六十多岁从来没吃过板子,这一回被打得哭爹喊娘,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哪里吃的消。
上堂来,已经是眼泪涟涟,说道:“大老爷,不是小的不招。
只是这事情实在是奇怪,怕说了老爷不信。
“你只管说,只要说实话,老爷我如何能不信?莫老实道:“昨日将近五更的时候,我正在研磨豆浆。
忽听得外面有人拍门。
我卖浆几十年了,这么早来买豆浆的实在是少见。
一开门便吓了一跳,那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头戴珠冠身着霞帔的新娘子。
小老儿还在猜测,莫非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从父母之命,半夜里逃婚出来的。
那新娘却说话了,一听话音这才知道是个男子。
小老儿更是吃惊。
听那人道:'我是一个和尚,半夜里突遭奇事,所以是这个打扮。
如今逃得大难,要回寺里去,求老人家行个方便。
’我心中疑惑,不敢惹事,说道:'老汉我只这一个小店,勉强度日。
若是要歇歇脚,喝碗豆浆,我自是不会吝惜。
别的忙恐怕帮不上。
’那和尚道:'眼看天就明了,我这身打扮,如何能回到寺中,路上岂不惹出麻烦。
老人家可有旧衣服给我换一换,贫僧这里谢过了。
’我找出这件衣服,给那和尚换上。
那和尚道:'我也不白要你的衣服。
这身嫁衣和珠冠,能值不少钱。
就送给老翁吧。
’我哪里敢要急忙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
东西贵重,不是我这小户人家能置办得起的。
我一个穷孤老头子,凭白得了这个东西岂不生事。
一身旧衣不值几文钱,权当送与师傅,你赶快走吧。
’那和尚瞪起眼道:'白给的东西还嫌扎手么?我一个和尚拿着新娘嫁服又能送到哪里去?你好好收起,不要让人发现,也不要提我来过这里。
我得了这身嫁妆,深知是个不祥的物件,便打包藏好,留待日后处置。
哪里知道,第二日这和尚便死在井中。
这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么?杨重民听莫老实提到新娘一节,心中一动。
让人先将莫老实押到狱中,又传张百万来到堂上。
张百万来了不久,那边抄家的捕快已经回来。
其他东西倒是无碍,有两样东西与本案有关。
是一把切豆腐的刀和一身新娘的嫁衣。
杨重民叫仵作拿刀去验对尸体伤口,又对张百万道:“你仔细看看,这套衣服可是你女儿出走时身着之物?张百万拿起细细看了一遍道:“正是。
杨重民道:“可看仔细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若是马虎,可是要冤枉好人的。
张百万道:“看仔细了。
这衣服是自家女儿和丫环的做工,和别人家是不一样的。
而且能用这种料子的,整个阳曲县也没有几家。
但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我家小女有下落了么?“这是从西城豆腐坊莫老实家里搜到的。
若要知你家女儿下落,还需从他身上问出。
当下让张百万先回去等候消息,自己来到三堂书房,命人将刑名师爷陈不了请过来。
陈不了是杨重民半年前所请的师爷,原来是个举人,曾经被任作一个西南偏僻县城的知县。
陈不了听说那地方乃荒芜蛮夷之地,山险水恶,财瘦民刁,所以不愿赴任,缴凭罢任回了乡。
回乡后恰遇杨重民需要一个师爷,便托人荐了过去。
二人都是心高气傲的脾气,一见如故。
这陈不了也有些本事,帮着杨重民打理县事,谨谨有条,决讼断案,也很有见地,因此深得杨重民信任。
杨重民见了陈不了道:“陈先生,今天这个案子您怎么看?莫老实和那个和尚是什么关系呢?这新娘的衣服怎会在莫老实的手中。
他说是和尚穿了来的,这个说法过于离奇古怪,我是不信的。
陈不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两步道:“明朝成化年间有个案子倒与此案相似,不知道大人听说过么?“什么案子?先生讲讲看。
“那是在安徽一个小镇。
一陈姓人家娶回一房媳妇。
陈老头子只此一子,自然十分高兴。
但第二天直到正午了也不见小夫妻二人起床。
叫丫环去唤,无人应声。
破门而入,见儿媳却已死在床上,而儿子已不见踪影。
陈老头知道是夫妻口角,儿子一时起意将新妇杀害,不敢声张,只说是得了急病便草草掩埋了。
这新妇的娘家张翁知道女儿死了,找到陈家究问。
陈老头推说是暴病而亡。
张翁不信,道:'出嫁前还好好的,从未有什么病根。
如何刚进你陈家的门就不在了。
还有你那儿子,若是无事为何平白的失踪。
’于是拉了陈老头告官。
两家各执一词。
县令自然是要开棺验尸。
哪知打开棺材,那棺材里却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尸体。
头部为钝器所伤。
显然是凶杀。
县令当下便将陈老头拿住,问他如何解释。
陈老头大喊冤枉,左邻右舍也说当日下葬的的确是他家儿媳。
派人查看坟墓,见有盗挖痕迹,估计是盗墓者分赃不匀,一贼为他人所毙,被塞入棺材。
但那女尸却不知下落。
县令派人四处查访,可有阴婚之事,或是新起之坟。
一连半年,没有下落。
这案子也就搁下了。
陈老头丢了儿子,死了儿媳,无心经营家业。
将家产留给侄儿照管,自己到处流浪寻儿。
到了第二年,他在一村庄的人家讨水喝,却见那家主妇十分面熟。
那女子见了陈老头问了姓名来历后,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强忍住了,待无人的时候,对陈老头说:'公公,你可记得我么?我是你陈家的儿媳啊。
’陈老头听了大惊,不露声色地走出来,急急去报了官。
当下将这家主人拿住,不用刑讯,陈家媳妇当堂一对质便全招了。
原来,这媳妇那日并未真死。
只是夫妻床间逗乐,被那陈子误按了其妻的穴道一时气闭,陈子以为误杀了人,立刻趁夜逃了。
媳妇下葬之后,当晚便遭盗墓。
两个盗贼抽开棺板之后,媳妇恰巧气血已通,醒了过来。
盗墓贼起先惊诧,后来明白是人未死而葬。
又见这女子生的花容月色,其中一个便起了淫心。
塞入墓内,添埋好。
连唬带吓,将陈家儿媳带走。
天网恢恢,后来总算被陈老头访着,凶徒归案,真相大白。
又过两年,其子在外地听说其妻未死便又回来了。
大人,此案中张百万之女也是死而复生,当夜走失,会不会是和尚与莫老实将她杀害谋财,后来因分赃不均,莫老实又将和尚杀死抛尸。
“莫老实已经年过六旬,虽是常年磨豆腐有些力气,却如何能将这年轻和尚杀死。
“当面杀不得,暗里给一刀子,那和尚防不胜防,也是可能的。
按照尸格所写,那和尚右肺所着一刀,正是从后面捅入的。
“那为什么和尚会穿着莫老实的衣物?“穿着僧衣不方便行事,所以临时换上俗家衣服。
“莫老实为何不就近抛尸,却长途跋涉将尸身运到开化禅寺附近。
难道不怕路上有人看到么?“当时夜黑,自然可以掩迹。
抛尸越远,越可摆脱干系。
况这和尚本在寺内居住,抛尸于寺庙附近,也可嫁祸于寺内僧人。
“和尚尸身沉重,他一个孤老头子是如何运尸的呢?“在下打听到莫老实有一头拉磨的驴。
但下午在莫家搜查时,却不见了此驴。
这个驴必是抛尸的工具,但为何不见了,还需当堂向莫老实问出。
“先生说的有道理,看来这莫老实十有八九便是真凶。
二人正在攀谈,外边仵作进来禀报道,从莫老实家搜出的刀与尸身伤痕相符。
杨重民笑道:“先生料的果然不错。
第二日上午,杨重民升堂。
将张百万等一干人证叫齐,又将莫老实提上堂来。
杨重民问道:“莫老实。
你不该见财起意与和尚合谋将张家小女杀死,劫夺了她的衣饰。
你是怎样遇见的那新娘,把新娘的尸体抛在何处?又为何将和尚杀死?不许隐瞒,从实招来,免受大刑之苦。
莫老实一听此话,如晴天响一个霹雳,震的脑袋都发昏了。
昨日还想如何才能出脱死和尚的案子,如今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加上了一条人命。
莫老实磕头如捣蒜,头触地咚咚地响,嘴里喊道:“小的实在是冤枉,我哪里见过什么新娘,只见过一个穿了嫁衣的和尚,要了我一身衣服便走了。
再无其他事情可招。
杨重民喝道:“你又胡说。
哪里有和尚穿着嫁衣在夜里游逛的道理。
张员外说他家女儿张玉姑就是穿着这身嫁衣出走的,而这嫁衣又在你家里搜出,你如何能不知他女儿所在?又有人出首,半夜里见一新嫁之妇敲开你的豆腐坊。
还有那和尚的刀伤也与你家所用的刀相吻合。
你还有什么说的?莫老实愣怔了一会儿,回道:“小老儿实是没有杀人。
不过老爷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在这和尚来小店之前,曾有一对小夫妇也来过。
男姓曹,自称是张百万家的女婿,女子叫做玉姑,是张百万的小女。
因张百万悔婚,要玉姑另外嫁人。
玉姑不愿负约,便同这姓曹的男子私奔了。
两人在小店歇脚,各喝了一碗豆浆,临走将小老儿的驴子借了去,还留了十两银子。
杨重民问张百万:“你可有这样一个女婿?你女儿是逃婚而走的么?张百万气的脸红脖子粗,大声道:“一派胡言。
我家小女儿嫁的是太原富绅姚家,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姓曹的。
玉姑明明是暴病而亡,怎能与人私奔?这老汉平白污我家名声,实在是可恶。
杨重民朝莫老实冷笑道:“莫老实呀莫老实,都道你老实,本官看你却是大大的不老实。
这种不经之词,也拿来瞒哄本官。
你道本官是好骗的么?当下叫人在堂上用夹棍夹了几次,莫老实已经年迈,哪里受得了,夹一次便昏一次。
几次死去活来之后,不必再用其他重刑,莫老实就吃不住了。
涕泪直流,连哭带嚎,嘴里喊着:“我愿招,我招。
杨重民命人松刑,问道:“这和尚和玉姑两条人命可是你害的?“都是我害的。
“如何害的?“我与和尚早就相识,那天正在磨房说话,见一女子扣门进来。
一时见财起意,二人将她杀死。
后又分赃不均,便将那和尚也杀死了。
“你将玉姑的尸体抛在何处?“这个……莫老实一时答不上来。
“既已承认杀人,为何不愿说出藏尸之地。
“小的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过两日,如何就能忘了?看来不用大刑,你还要抵赖。
杨重民刚拿起签来,刑名师爷陈不了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莫老实年纪大了,又刚受过重刑。
若再用刑,恐怕受刑不过,死在堂上。
犯人刑毙于堂上,主审官是要被治罪的。
杨重民看莫老实果然是气息奄奄,便道:“暂且将你收入狱中,你要好好想想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明日问话,再答不上来,休怪本官再用大刑。
又过一日,杨重民早早的升了堂,将莫老实提上来,问道:“你可想起来抛尸之处了么?“大老爷,小的记起来了。
那日我与和尚将新妇杀死,是和尚拿出去抛尸的。
和尚回来后,说他抛尸、杀人出的力最多,要分走所有饰物,只留一身嫁衣给我。
我要嫁衣无用,又不敢去当铺当抵,因此起了争执。
和尚力大抢了东西要走,我一时气愤不过,就捅死了和尚。
所以我并不知道和尚将尸体抛在何处。
“你说的可是实言?“和尚力大,自然是他去抛尸。
我已承认杀了和尚,杀一人也是死罪,杀二人也无活理。
我何必强要隐瞒自求酷刑加身呢?杨重民点点头,叫他画押具结,将案卷成拟上报太原府。
一场一案两命的天大官司就这样在三日之内定案了。
太原知府又上报省里的按察使和巡抚。
因阳曲县、太原府与山西省府所在地皆在一地。
不到十日,山西省巡抚便依拟定案。
因没有找到玉姑的尸首,是以案悬未结,暂时不能上报刑部,省按察使司下文督促查找尸体。
定案之后的第十二天,杨重民的县衙里来了一个年轻的书生,这个人自称曹文璜,与玉姑自小便定下亲事。
杨重民传来张百万,让他与曹文璜对质。
但张百万却说从来不认识此人。
杨重民更加疑惑。
杨重民上任不到三个月,便在三日之内破了一桩大案。
官声更旺,上司多有夸奖之语,眼看将临三年大计,(清朝官吏每三年要考核一次,称为大计。
优秀者称为卓异,是日后升官考核条件之一),必能被推荐为卓异。
杨重民自己也是十分得意。
因按照大清律例,若无受害者尸首,只有旁证、物证与罪犯的口供也能依律结案。
所以,杨重民觉得这个案子也算是铁定无翻的了。
定案之后的第十二天,是四月初一。
春寒已经褪去,早晨明媚的阳光将县衙夫子院照得亮堂堂暖洋洋的。
杨重民正在和陈不了在院子里闲谈。
衙役进来禀报说有人诉冤求告。
杨重民升了堂命将告状人带上来,见那人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是个白面书生,秀才的打扮,长得眉目清秀,唇红齿白。
杨重民问道:“堂下秀才,你有何冤?那人行个礼道:“大老爷,小民是为莫老实申冤的。
杨重民知道莫老实只有两个堂兄,久不来往,再无其他亲戚,奇道:“你是他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替莫老实申冤?“在下姓曹,叫做曹文璜,就是本地太原府清源县人。
我是本县大户张佛年的二女婿,虽与莫老实只有一面之交,却知道他是冤枉的。
杨重民道:“胡说。
张佛年二女儿玉姑已许配给乡绅姚半城的儿子姚思孝。
你此番冒认张家女婿,为莫老实脱罪。
难道你是莫老实的同谋?本官正在查找那玉姑的尸体,你来得正好。
你将那玉姑的尸体藏在了何处?两旁衙役齐声威喝,大堂嗡嗡的响。
曹文璜并不害怕,反而轻轻笑道:“玉姑明明还活着,大人何出此言!目下玉姑就在交城县衙陈大人那里,我是陈大人的书办,来阳曲是找莫老实还驴的。
不想莫老实却被误作杀人凶手入狱。
所以来这里为他辨冤。
我若是他的帮凶,为何不远走高飞,反而要自投罗网呢?杨重民一听大奇道:“玉姑果然活着?这是怎么回事,你从头讲来。
曹文璜道:“大老爷。
我与玉姑自小便定下亲事,后来家父带着全家去广东行商。
一去八年,去年家父病亡,我扶棺回籍,将亡父葬归祖坟。
因在南方业败,积蓄无多。
办完丧事之后,便来到张家投亲。
因张员外嫌弃我家道中落,一贫如洗,执意要将女儿嫁到姚家,而玉姑不愿背负前约,便在夜里约了我一道逃出。
我二人二更天从张家走出,在莫老实的豆腐店中歇了歇脚,借了一匹驴子,便去了交城,投奔我父的故交陈大人。
玉姑尚在,何来莫老实杀人劫物之说。
“莫老实小本生意,如何愿意将驴借给你用?“两人远行,当然要带些费用。
玉姑有些私蓄,带作路上的盘缠。
我们留给莫老实十两银子,足抵驴价,并且讲明驴是要还回来的。
莫老实自然愿意。
“玉姑与你同逃,穿的是什么衣服?“粉色缎面棉袄裙,宽袖衫,蹬着厚底靴。
杨重民听曹文璜与莫老实讲的情形相合,心下便有些犹豫。
传了张百万当堂对质,张百万见了曹文璜立刻暴跳如雷,根本不承认认识此人,咬定是曹文璜将玉姑害了。
杨重民叫张百万先退下,又让带上莫老实,莫老实一见曹文璜便大哭道:“客官可要为我申冤啊,那玉姑到底是死了没有呀?杨重民在堂上分开讯问曹莫二人,口供相符,不像是编出来的。
杨重民见了张百万恼羞成怒的样子,曹文璜又信誓旦旦说玉姑就在交城陈知县那里。
心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当下先将曹文璜收监。
又写下文书派人送到交城县衙寻问曹文璜说的是否属实。
杨重民安排完毕回到三堂,闷闷不乐。
他已经料定,此案十有八九是冤枉了莫老实。
但案子已经是报到了省里,若想翻过来,除非是不要自己头上这个素金顶戴了。
况且此案是个一案两命的连环案,影响很大,一旦传出去是自己判错了,那将成为官场笑话。
两年来辛辛苦苦创下的好官声必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这更是一向心高气傲,将名声看得比命还重的杨重民所不能接受的。
但若是这样将错就错下去,那曹文璜又要怎样打发。
莫老实冤沉海底,真凶逍遥法外,也难让他心安。
杨重民在县衙里心烦意乱,还有一个人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这个人便是张百万。
原来曹文璜与玉姑果然有定婚之约。
张百万没有子嗣只有两个女儿。
大女儿名叫金姑,五年前嫁给阳曲富商李剥皮的儿子。
嫁过去不到一年,李剥皮之子就因伤寒而亡。
因金姑没有给李家生下孩子,李剥皮在没了儿子后就把她当作外人看。
害怕她谋自己的家产,就给金姑另置了一处院落另过,每个月给些生活费。
李家的财产全由李剥皮和他的一个侄子打理。
金姑虽是被李剥皮撵了出来,但她本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
未嫁前便爱站在大门口,倚门卖俏,丈夫死后更是空房难守。
李剥皮让她搬出来住,正中下怀,每月又有固定的收入,反而十分高兴。
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常有些隔墙花影、桃李春风的事传出去。
张百万虽几番让她改嫁,无奈金姑名声太差,张百万又想找个门当户对的,所以几年来金姑终归还是独身一人。
玉姑性格与其姐恰恰相反。
沉静淑娴,十分安分。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中看些《女四书》、《列女传》、《二十四孝》。
又学做些女红刺绣。
玉姑十二三岁的时候,张百万作主与太原巨贾曹世绩的儿子曹文璜定了亲。
那时曹世绩是阳曲县有名的富商,家财万贯,骡马成群。
张百万当时对这门亲事是十分满意的。
但定亲不久,曹世绩的妻子便因病亡故了,曹世绩十分伤心,无心再做生意,将家产全部变卖,领了儿子曹文璜去南边游历去了。
开始两年,还派人往太原给张百万捎些书信,但之后便再无音讯。
一晃又是五年过去了,听说曹家在广东做生意连连失败,后来下南洋谋事,遇到风暴死在海外。
虽不知消息是否确实,但眼看玉姑已经十七岁,再等两三年便是老姑娘了。
张百万便欲将玉姑另配他人。
玉姑执意不从,说道:“女儿已经许配给曹家,虽未成婚,但已经是曹家的人了。
若再等几年,曹文璜还回不来。
女儿情愿削发为尼,决不赖在您家白白吃饭。
张百万垂泪道:“咱家也算是阳曲有名的富户,难道为父还会嫌你花钱么?就是你已经出阁的姐姐,我也少不了接济她。
只是我只有你们这两个女儿。
你姐姐已经守寡多年,你再为那不知生死的曹文璜守节。
我这把年纪连个外孙子都抱不上,空有家财万贯,又有何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到伤心处,竟呜咽起来。
玉姑是个孝女,听父亲说的难受,又有几分道理。
想了半天,才对张百万道:“爹爹莫要过于悲哀。
男娶女嫁本是人生必经大事,既然传说曹家父子已经罹难,我愿为曹家守孝三年。
三年期满,若还无消息,我愿从父命。
张百万听了大喜,等不到一年就四处寻找良婿。
打听到太原府徐沟县乡绅姚半城家有良田三千亩,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其子姚思孝又是贡生,也算是有学问有前程的了。
便找媒人前去说合。
可巧这姚思孝曾在太原崇善寺上香时见过张玉姑。
当时一见倾心,打听得是张百万家的小女,已经许给曹家,还懊恼了一段时间。
如今张百万求媒上门来了,正合心意,欢喜的不得了。
其父姚半城也听说张玉姑聪慧贤良,才貌双全,十分满意,一说便允。
虽说是张玉姑再过两年方愿出嫁,那姚家也不在意。
光阴荏苒,一晃两年过去。
张玉姑守孝期满,曹家仍然音讯皆无。
姚家送来聘礼,张家备了嫁妆。
这门亲事就定下了。
这年春日,当张姚两家都张灯结彩,准备嫁娶之事的时候,张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傍晚时分,张百万正在家里对账,听家人报说有个自称是姑爷的人求见。
张百万纳闷,这时候姚思孝上门来做什么。
走到前院,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秀才。
那秀才见了张百万急忙上前见礼道:“小侄曹文璜见过岳父大人。
张百万一听此话,心格登一下。
原来是曹家人回来了,曹文璜还活着,自己的女儿许了两个夫家,这可怎么处?当下定了定神,又问:“令尊怎么没有来?“家父半年前在广东病故,我昨天已经将他葬归祖茔了。
张百万听着不对路,将他先引到前院厅堂,落座之后又问:“这些年来为何一封信也未来过,让我家小女苦等。
曹文璜叹口气道:“在南边一路波折,件件生意做得都不顺利。
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实在是无法联系。
“你家也有不菲的家资,令尊也是生意场上的好手。
如何这么说?“自从家母过逝,父亲心情十分不好。
在两广、两湖等地游历三年。
耗去不少家财,后在南洋做生意,被人骗去大部分财产。
回到广州后,便只能做些小本生意勉强维持生计。
小侄这次来是投奔岳父的。
张百万越听越不是味,派人安排他住下。
到后房将自己的远房外甥、心腹管家赵贵叫过来商量。
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而且这冤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玉姑将成亲的时候来,可见是个扫帚星的角色。
赵贵见张百万对曹文璜颇有嫌弃之意,也跟风道:“还是老爷有先见之明,将二小姐许配给姚家。
若是真嫁了曹文璜,岂不误了小姐一生一世?“但如今曹文璜找上门来,赶也不成,留也不是,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让姚家人知道了,岂不又平白惹出一场风波。
赵贵咬着牙说:“这曹文璜既是单身一人,若是他不在了,也无人知道吧。
张百万吃了一惊,道:“人命关天,杀人的事,还要谨慎。
赵贵拍马屁没拍对地方,不敢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提醒道:“只是此事需尽快了断,再过三天便是婚日了。
张百万在屋中走了两圈,转头道:“一个女儿怎能嫁两个丈夫?总要除掉一个,才能无事。
你方才说的好,曹文璜已是单身一人。
虽说清源县有一两个亲戚,但都早就不来往了。
况八年前,曹文璜还是个十二三岁的毛孩子,如今相貌身材都变了许多,如今又有几个人能认识他。
就是我,若不是见了他家的信物和他父亲的亲笔书信,也不敢贸然相认。
咱们干脆来个死不认账,不承认他是曹文璜,他无人作主,也拿咱们没有办法。
“只是这曹文璜身上带着他老子的书信,八年前互赠的定亲物也没有还回来。
如何能不认?“今夜我请他喝酒,你作陪,一定要将他灌醉。
晚上你摸进他的房间,将他的内外衣,行李、书信一股脑全给我偷回来,勿必将他剥得干干净净。
再给他换上小厮的衣服,越旧越破越好。
带几个人将他弄出城去,找个地方扔下。
若他还有脸回来,将他关在门外,不要理他。
他要敢胡闹,乱嚷嚷是我的女婿,就说他是个疯子,给我往死里打。
打死一个搅闹婚事的疯子,大不了多出些钱将他厚葬罢了。
赵贵连连点头道:“老爷果然英明,想事情就是比小的们周到。
两人在屋内商议,不防玉姑的贴身丫环在窗外听了个仔细。
原来张玉姑一听说曹文璜回来了,喜不自胜,偷偷的在门后看了他一面,见他生得一表人材,气质脱俗,说话沉稳,心中十分愿意。
又因读的《列女传》等一类书多了,一心要从一而终。
当下便下定决心,非此人不嫁。
回到闺房中,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应该对姚家也有个交待。
便派了丫环秀香去请张百万来。
秀香来到门前,正遇张百万与赵贵在屋内商量,她站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心惊肉跳,急忙退出后院,赶回去给玉姑报信。
玉姑正兴冲冲地等着父亲过来,秀香跑回来将此事一说,登时如三九天被浇了一盆冰水,一直冷到心里头。
愣怔了半天才道:“曹文璜既然已经回来,父亲就不该背负前约。
如今设下这个圈套,实在是泯灭良心。
那曹郎举目无亲,身无分文,若是这样被赶出去,必是将他逼到死路上去。
现在这个样子,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你快领我去见曹文璜一面,和他讲清楚,早作防备。
说罢从衣柜中拿了一样东西和秀香一起出去了。
此时已到上灯时分,天上几朵浓云将月亮遮的严严实实,两人趁着夜色行走,倒也不惹人注意。
秀香来到曹文璜门前,轻轻叩门道:“曹姑爷,我们家二小姐看您来了。
只听里面轻轻响动一声,接着有人隔着窗户说道:“多谢小姐关心。
不过孤男寡女岂可私会于一室之中。
小生虽然是生意人出身,但也读过孔圣人的书,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道理。
你我既已订有婚约,成婚之日自可相见,何必急在此时。
希望小姐克己复礼,早些回去,若是让别人看到,难免要生嫌疑。
玉姑听了此话既有些敬重,又暗自着急,不再让秀香传话,自己径直走到窗前道:“曹郎,你是知书达礼的君子,?小姐难道就是不知羞的粗蠢之妇?若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会不顾羞耻来此自取其辱。
还望你将门打开,我好将事情详细告知。
话刚说完,只听吱呀一声,曹文璜将门打开,却站在门前不让玉姑进去,行个礼说道:“小姐有什么紧急事情,就在这里讲吧。
玉姑见他这个书呆子样,又好气又好笑,急急说道:“三年前传说你在南洋遇难身死,父亲逼我另许人家。
我提出为你守孝三年才能答应,今年恰好孝期已满。
父亲已将我许给徐沟姚家,三日之后便要成婚。
恰巧你在此时赶到,我父嫌贫爱富,要将你灌醉换了衣服赶出去。
我并非不知廉耻,只是事不得已,才冒险前来相告。
说罢,将一件白衣掏出,递在曹文璜的手中,又道:“这便是我这三年所穿之孝衣。
曹文璜听了这话,竟是一愣,将孝衣握到手中慨然道:“小姐的气节实在让我佩服。
方才小生说话不恭,实在是有罪。
说罢将二人让进来。
秀香将方才在后房听到的事说了。
玉姑道:“今晚宴上,你需装作不胜酒量,早些退席。
深夜,赵贵必要带人将你暗算。
我们可先走一步,一同逃往外乡。
我这里有一点私蓄,即便远行数千里亦是可以敷衍的。
曹文璜道:“我不过是一个单身秀才,一走不要紧,只是小姐与我私奔,恐怕玷污了你的名声。
“事有权变,因时而宜。
当年卓文君随司马相如私奔成都,当垆卖酒,反倒成就后来的一段佳话。
如今你我已有婚约在先,因父悔婚,事逼无奈,并无两权之办法,因此算不得不守礼法,荡栓逾闲。
今晚二更,我来寻你,请你早做准备。
曹文璜乃是头一回见到张玉姑。
见她生得眉色如山,面若芙蓉,肤滑如脂,又十分端庄知礼,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
当下说道:“先父有一故友,叫做陈砥节。
当年他考举人时,我父还资助过他,二人十分要好。
后来先父南下,也不曾断了联系。
先父临终前,写下一封书信。
让我有难时可去找他。
如今他就在交城作知县,距此不过三四百里,咱们也不必远行数千里了,就近投奔陈知县,必能够收留咱们。
二人商量仔细后,当下别过。
这日晚上,张百万果然来请曹文璜赴宴接风,作陪的自然是管家赵贵。
赵贵依计不断劝酒,哪知曹文璜将计就计,三杯下肚便推作头晕,再喝两杯就趴在桌上不起来了。
张百万看曹文璜满脸通红,还道他天生酒量小,不胜酒力。
便让人将他搀回屋去。
当晚二更天,玉姑已经将细软衣服收拾好打成包裹,由秀香陪着悄悄来到曹文璜房中。
二人穿过院落,从侧门出来,辞别了秀香,迈进了沉沉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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