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秀清
鸟儿牵魂。
老同学张铁柱和我约定早晨在县城公园的松树林见面，那里是养鸟人的聚集地，也是鸟儿们欢乐的天堂。这次回故乡冀中平原，与铁柱几次接触，我竟对养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安平这个汉高祖时置县迄今已有两千二百年历史的古老县城，此时被清晨的雾气笼罩着。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在晨雾中隐匿巍然的轮廓，一条条宽阔平坦的大道四通八达。读中学时留在我记忆中贫穷落后的小城，随着改革开放崛起于中华大地，已成为闻名全国的“丝网之乡”。
铁柱微笑着向我走过来，这个滹沱河边土生土长农民的儿子，中等偏上身材，眼睛明亮有神，总是流露着善良与谦和。我和他是初中同学，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俩先后应征入伍。他在部队当过营长，后来转业当了厂长，是颇有名气的企业家。十六年前他患心脏病慕名到北京三○一医院治疗，当时我在三○一医院医技部任政委，几次到病房看他，并请专家为他会诊。区区小事他却铭记在心，一直与我保持联系。这次我和爱人一起回家乡，就住在铁柱的儿子张峰家。
铁柱养着五只画眉、两只百灵、四只靛颏（三只红靛颏，一只蓝靛颏），还有两只绣眼，共十三只鸟。最近还放飞了两只红子，南北方的四大名鸟他都养全了。让养鸟人眼馋的那只红毛画眉是他不惜长途跋涉专程从长沙买来的，行家称是贵州“大红袍”。
提起画眉，铁柱心慕已久，他曾听说一段神奇的传说：春秋战国时，吴国打败越国，俘虏了越王勾践，勾践卧薪尝胆伺机报仇。越国宰相范蠡巧施美人计，将侍妾绝代佳人西施送到吴王身边，从此吴王不理朝政，终日沉迷酒色，而越国十年生聚，国富民强，一举打败吴国。范蠡携西施到深山隐居。一天早晨，西施正梳妆，见几只鸟在树枝上欢叫，清脆悦耳，婉转动听。她发现那几只鸟都有两条白色眼眉，好像画上去一样，于是说：“它们就叫画眉鸟吧。”从此画眉鸟的名字就流传下来。铁柱不止一次向我讲起这段有趣的典故。诗人说，春天在燕翅上，春天在柳梢上，春天在花枝上，铁柱却对我说，大平原的春天在画眉鸟的舌尖上。
铁柱家的小院里摆了一张餐桌，我们一边吃早饭，一边欣赏鸟叫。笼中的画眉鸟仿佛猜出我和爱人是首都来的佳宾，纵情高歌，那清脆悦耳、美妙动听的鸟叫声溢满了小院。我兴奋地对铁柱说：“咱们一边品尝香喷喷的饭菜，一边欣赏鸟儿的歌唱，即使神仙皇帝也不过如此吧。”铁柱笑了笑说：“不错，听说慈禧太后每天吃着早点欣赏鸟叫，那老太婆也是个鸟迷。”我问铁柱：“画眉鸟的叫声有什么讲究，怎样才分出高下？”铁柱告诉我：真正的鸟中歌王是百灵。百灵欢叫时有十三个套路，其中有麻雀闹林，有喜鹊鸣枝，有布谷催耕，有母鸡下蛋等等。好百灵鸟能连续将十三个套路唱一遍，声韵清亮，自然纯真，婉转流畅，百听不厌。再笨的百灵也胜过那些装腔作势卖弄风骚的歌手！
啊，十三个套路，那是百灵鸟们的歌，养鸟人的心曲，也是故乡的晨曲。
铁柱取出一个装着面包虫的小瓶儿，拿着一个小镊子，用虫儿喂鸟。他告诉我，画眉鸟每天需喂十只面包虫，百灵鸟、靛颏和秀眼每天喂四只面包虫，上午和下午各喂一次。哦，原来喂鸟也要定时定量，来不得半点马虎。铁柱用八个搪瓷盆专门养面包虫，那是鸟儿们最爱吃的食物。
交谈中我才得知，自制鸟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鸟食由小米、蚕豆、绿豆、花生、核桃等二十多种成分制成，一年四季，十几只鸟需要不少鸟食哩。每天铁柱除了遛鸟、清理鸟笼，就是制作鸟食，忙得他简直脚跟打后脑勺儿。
我问铁柱累不累，他诙谐地说：“过去我当营长管四百个兵，当厂长管四百个人，现在退休了只管十几只鸟。管人费心，管鸟费力。虽然累点，但累得舒畅，如今太平盛世，生活富裕了，应当有自己的乐趣。从我患心脏病后开始养鸟，掐指头一算，有十六个年头了，这些年，我没犯过一次心脏病。”
这实在让我难以置信，莫非养鸟有这么大的益处？但诚实写在铁柱的脸上，我又不能不信。
与铁柱交谈中我第一次听到“鸟文化”这个词，勾起我对一件往事的回忆。几年前我回家乡，铁柱知道我酷爱书法，恳请我为他写两幅书法作品。他递给我一张纸，纸上是欧阳修的两首诗《画眉鸟》。唐诗宋词中写鸟的不胜枚举：“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是人所共知的佳句。当然，“鸟文化”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内容博大精深，而古今关于鸟的诗词、绘画无疑是一个精品迭出、绚丽多彩的文化长廊。我借一时雅兴，挥洒自如地在宣纸上写下欧阳修的两首小诗：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南窗睡多春正美，百舌未晓催天明。黄鹂颜色多可爱，舌端哑咤如娇婴。
没想到，我写的这两幅书法成了铁柱的挚爱，一直精心收藏。
在松林里漫步闲聊，铁柱一一向我介绍他的鸟友们：有教师、律师、医生、会计师，有老板、经理、企业家，也有退休干部和工人，他们大都是事业和生意成功之士。雅号“烧饼张”的养鸟人，今年六十八岁，一生坎坷，曾做过“骨头换洋火”、蒸馒头、烙大饼、烤烧饼等小本生意，如今在县城丝网大世界开门市，今非昔比，日子越来越红火。他养了四只画眉鸟，富裕起来的生活更增添了乐趣。养着两只鹩哥的老高据说是全县最有名的注册会计师，他指着鸟笼对我说：“这只鹩哥是从四川买来的，原来说话带着地道的四川味儿，嘿，如今变成了满口的安平话，你说逗不逗？”我笑着说：“那是因为它在安平落户啦！鸟也喜欢富裕的地方，人富鸟欢。”莫非鸟解人语，那只鹩哥听见大伙儿的夸赞，兴奋地叫起来：“老板你好！恭喜发财！”
松林里爆发出一片欢乐的笑声。此情此景使我联想到，鹰击长空，累了需要在山顶上落脚；雁度秋湖，累了需要在草泽小憩。这些勤劳致富的养鸟人不正是在繁忙之余享受成功的喜悦和生活的乐趣吗？
此刻，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给苍翠的松林涂上了一层胭脂红。
呵，画眉鸟唤醒了小城的黎明。小城因了鸟儿的歌唱，这里的太阳更红了，天空更蓝了，树木更绿了，花儿更香了，故乡人的精神更爽了。人和自然万物都沉醉在这黎明的乐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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