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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人，居京，留社成员
壬寅杂咏选 下编
鼓钹竞喧沸，天街走拳民。腰间缠赤带，头上戴红巾。自言来山东，奉敕灭洋人。烈烈黄飞虎，桓桓常遇春。百战无败绩，护佑有真神。得势相争斗，杀戮亦已频。非唯天主堂，前门尽烧焚。可怜襁抱儿，永为刀下魂。
天王入天京，洋使来趋风。北伐突骠骑，西征列艨冲。矫矫石达开，战克奏奇功。扫荡两大营，孰能当其锋。金玉装前殿，妃嫱满后宫。杨韦讵自足，贪狠起内讧。平人何所营，收敛尽归公。况闻过兵处，残暴无与同。
遨游向何去，西北有名园。当春试一望，青翠烟霭间。紫兰围废殿，红杏出残垣。人道经兵火，指点起喟叹。雍乾称盛世，构此大壮观。饥莩不绝书，嶒崚见血山。大国仪礼重，夷使空往还。明日沧海上，巨鲸欲叩关。
合肥天下瘦，常熟人间穷。明主血气壮，圣母寿诞隆。洋务三十载，暂得形貌充。鸱枭满金殿，铁甲为谁雄。狂寇挟深策，来疾势汹汹。我舰将倾覆，我气尚如虹。可惜邓世昌，身殉未成功。至今黄海上，萧萧多悲风。
壮岁慕荆公，老大怜寂寞。变法从古难，君心岂足托。其事虽未成，其志实高邈。何尝远人情，遽尔多哀乐。杰塔凌浮云，北陂吹芳萼。凭看出处间，私欲毫不著。吾乡独荷恩，行吟遍丘壑。瞻礼向湖东，斯人倘可作。
不容尧舜代，独去父母邦。持节穷溟澥，豁眼睹文章。彬彬郭公使，鞠躬礼女王。万里寄孤怀，悃款言何长。艰难负谤议，老病卧家乡。岂敢求一谥，直欲戮坟冈。人间有此人，五世尚苍黄。硁硁天下士，高论待覆亡。
铸铁以为笼，群狙在其中。就地画畛域，头顶绘苍穹。列宿相萦绕，日轮赫赫红。巫觋歌且舞，牺牲美而丰。遄生复遄死，劳作遂无穷。诫尔以雷电，殛尔以严冬。反抗者悬首，阒阒议论空。谁知大冶子，叹息若微风。
咄嗟重咄嗟，长歌意自哀。茫茫三千载，遗骨如寒灰。少年慕古道，常欲窥殊瑰。黾勉罔所得，白头栖蒿莱。岂期逢休运，群儿正欢咍。各擅轻重术，併号治世才。秦祚何日尽，民智几时开。弃置勿复言，一醉弭妖灾。
夜巷血未干，矿井又一恸。半月世不知，闭锁拟铁瓮。渺渺十五人，乌足论轻重。昨日复悲摧，黔南死更众。王命防疫严，夜半犹解送。果然成倾覆，彼苍直如梦。旦旦海上盟，绵绵河清颂。我诗当纪事，断烂竟底用。
后山吾祖茔，经年悭一扫。梦魂长识路，委佗出秋草。院户寂无声，曾是旧池沼。飞飞红蜻蜓，春蒲何袅袅。石阶生细苔，黄茅如羽葆。当时翠柏树，玉立独姣僚。意共先人语，骋望越林表。小村犹昔日，轻烟渡归鸟。
自我来北地，亲朋久已疏。况遭世多乱，赖有架上书。适以佐我酒，未堪实我躯。我躯日槁悴，兹心独支梧。晨风吹庭树，孤鸟号西隅。忽觉秋天阔，秋水复何如。今逢父诞日，踟蹰立中涂。红包蕴真意，区区聊胜无。
人生不适意，忽复思远游。苍龙为我骖，直至天尽头。息驾悬圃侧，饮之河汉流。回视万里下，参辰正绸缪。赤松唯小技，彭铿岂长留。持杖叩宇宙，穷劫一春秋。惘然置生死，却为宇宙谋。黑洞如瞳子，黝黝使人愁。
城市噬夜色，矗立作群棺。有时复坼裂，依约见尸斑。宵行三两点，飘渺瘴雾间。凄凄新鬼泣，倏被风吹残。鬣狗骋从横，鸱枭飞又还。长虫穿其下，鼻息如波澜。生机在何许，幽草亦已殚。断碑冥名字，云何记悲欢。
扎格罗斯山，巍峨气象分。荒凉卡维尔，万古绝无人。大阿亚图拉，不死有威神。奥芙弗雷德，红衣白头巾。摘汝头顶布，持向火中焚。剪汝头上发，抛作风底尘。黯黮德黑兰，流血待其新。我亦思奋袂，自由聊心存。
天人斡白日，云物近九秋。卉木改荣色，百川澹澄流。栖迟感客子，行吟易为愁。谁能独无酒，迫暮更登楼。故国空憔悴，仙乡不可求。荒林叫寒鸿，兹恨长悠悠。遥眺西海畔，骸骨垒成丘。复闻大点兵，战伐几时休。
一卧未得安，百计成差谬。嗟尔嗡嗡子，九月尚为寇。疴痒岂巨患，爬搔觉未够。大同梦已残，掌灯空僝僽。孑孓水中游，黾勉实汝后。物性固如此，吾何吝一宥。贪官长翱翔，恶吏纷驰骤。正尔不能殄，枯坐思菊酎。
秋天多白云，往往似滇池。关塞久阻绝，临眺徒神驰。郁郁碧鸡山，花树相离披。高高玉皇阁，下瞰万顷漪。白云生何处，泱漭无端倪。未能蹑之去，且余皓首期。白云无时尽，我心亦不移。来岁越山畔，与子绕东篱。
微志不获骋，岂与谪客殊。何当一尊酒，翩然反海隅。朝霞出海水，灼灼万红蕖。长风吹暮云，忽若驶鲸鱼。春雨湿鸥凫，展读故人书。上言桃花落，下言诗何如。一日吟一首，情率格律疏。总为多忧虑，不似元亮居。
萧爽清秋日，隆重丰收节。年年颂丰收，嘉名竟虚设。畦亩久已疏，鬼楼从横列。耘耔岂惮劳，螟蜮实未灭。倾家办农资，况遭水旱烈。糙米直几钱，朱门犹不屑。相彼浪荡人，益叹生计拙。无为田家子，百事何堪悦。
秋日自可爱，啼禽亦不恶。凉飔如有意，稍稍发溪壑。山间一盏茶，悠悠桂花落。恍然非世情，妙香定谁作。此境疑是梦，又似故人约。梦也可奈何，白首不负却。黄尘两眼眯，百虑苦缠缚。霜栗几时登，低头思量着。
煌煌天上城，谪落曲江畔。邻邻接通衢，峨峨起楼观。繁歌遏行云，华灯烛银汉。塑像列群英，万众仰首看。我来戊戌年，凄冷岁已晏。醉眼乍迷蒙，盛世如重见。高标悭一登，扪壁空惭汗。若闻塔颠人，俯视生愁叹。
十三读红楼，却替颦颦愁。凄戚葬花曲，背人解啭喉。焚稿每掩卷，默坐泪先流。欲赓芙蓉诔，意重孔雀裘。索隐吾不能，衹向书中游。误我非一事，白首病未瘳。潦倒犹高咏，羁泊动经秋。岂谓无所得，嫉恶信如雠。
核弹小于鳣，蕈云高过山。广岛与长崎，记忆应未阑。生命数十万，只在呼吸间。金石尽熔化，血肉焉得完。弓刀徒儿戏，舸舰亦衰孱。至今畏辐射，言之心为寒。魔王方狞笑，世人自狂颠。汲汲交征利，止杀一何难。
九月乍寒暖，重霾白日昏。王臣迎国庆，弥觉车马喧。邻人犹鏖战，公投事纷繁。闻说貔虎士，持枪夜叩门。礼乐安敢忽，万一大道存。扰攘百年内，此意谁与论。我唱骊歌罢，惆然覆空樽。东风岁岁绿，难苏地下魂。
昔闻鸡鸣寺，风流冠南朝。梁皇今安在，台城柳萧萧。我来百代下，凄冷节序高。故堞过鹘影，云际洒鹤毛。何处豁蒙楼，耸立自孤标。登临怀烈士，吟诵想英髦。江湖入一望，芳魂不可招。洿浊满食肆，搔首增郁陶。
昨夜梦马蟥，蠕蠕亦诡丑。望之似蛞蝓，黑绿色相纠。忆我儿童时，秧田绝多有。著人腿脚中，抵死不松口。眼看细柳叶，化作大腹缶。斫之成两段，须臾俱蚴蟉。此物噬血极，何意翻长久。神农知善用，逐瘀功无偶。
不见具区久，绝忆鼋头渚。十里杨柳陂，相迎色栩栩。小萍犹可人，荷拳青初举。板桥声呀呀，苍烟没白羽。林深寻幽径，石润生微雨。试登舒天阁，稠迭绿如许。落樱满空谷，凄凉别意苦。极目万顷波，鸱夷在何所。
未息区中缘，暂作青岛客。妙境非人寰，山海两不隔。鳌顶悭一攀，怅望群仙迹。翩然入我梦，遗我绿玉石。鸥共帆影斜，波接遥空碧。日暮寒潮生，沙头月更白。回首八大关，千树花幂幂。别来忽六载，能无风雨厄。
吁嗟农人贷，钦哉尤努斯。声名满寰宇，形容已衰迟。海上读公书，悠悠契心期。论道明元本，立法亶可师。妇女相联保，艰难共扶持。卅载传东土，花叶尽离披。豺虎不厌饱，生计岂足为。萧然送公去，一饭到今思。
西海何所有，流沙渺无边。黑水深不测，长绕昆仑山。烈火焚其下，王母居其巅。齿虎而豹尾，独啸岩穴间。滔滔降天厉，赫赫司五残。孰谓瑶池上，雍容御群仙。愚氓自不识，祭祀永绵绵。髑髅未须怜，王母亿万年。
朝见燕山横，暮见燕山横。燕山犹苍翠，笑我白发生。七年骛奔走，所得唯虚名。事业终茫昧，诗笔徒峥嵘。衣食虽不匮，深负黎庶情。亘古有如此，讵用论亏成。灯下呼雄鬼，聊为尽百觥。归去沧海道，心与孤月明。
蟹粉白豆腐，百叶红烧肉。佳味元不殊，啖之意自足。粲粲灯结树，靡靡风飘曲。九秋未觉凉，街角人似玉。夜中独凭栏，群楼何森肃。鱼龙各沉冥，心知长不复。怜汝绝代姿，乃遭此荼毒。稍慰劫后逢，宁无泪簌簌。
寒流无南北，九日非辰良。云气何蓊郁，登楼靡所望。道上行客稀，木叶正纷扬。栾花萎且落，萧瑟孰可当。念我旧篱边，几丛白复黄。失所向何去，空余他人墙。孤洁无媚色，时世谓不祥。高咏意独在，为汝酹酒浆。
薄游信所之，恍是长乐路。崭崭小红楼，蔼蔼梧桐树。夜雨沾微凉，隔栅灯如煦。木樨开中庭，冉冉暗香渡。人在帘影间，独坐理纨素。一曲非时调，不与韶华遇。天意倘未悭，更留三年住。醉我葡萄杯，酬汝相思句。
昨日衣泚泚，今日寒啬啬。颠倒若为生，天意真不测。夜长睡起迟，群禽犹缄默。一树凝如画，秋阳若髹饰。读书东窗下，颇觉费笔墨。形容岩上花，世业玄驹国。大道在何处，无智亦无得。念我寰中人，喟然长叹息。
都门三千寺，潭柘初第一。太行势委蛇，宝幢气郁律。古道山门开，霜林梵钟出。池埋北朝灰，塔封元代骨。侧近旧行宫，几回驻銮跸。遗踪尚满眼，苦恨污清质。我来当岁晚，黄叶意萧瑟。槛外雪初消，悬柿犹红日。
世人诋青苗，乃与割剥类。欺诳农夫子，生计更凋悴。银行日汲取，括囊不肯施。官家设平台，探爪何其易。嘉种正须求，豆棚亦当置。乞告终无门，垂首空叹喟。宁忧时物贱，独恨多魑魅。二分虽匪轻，犹胜羊羔利。
煌煌浙东学，仲任实巨子。屈奇出孤门，千秋负谤毁。天地本自然，吾人合气耳。王侯性不殊，何须论贵鄙。赤雀与白鱼，偶见讵可恃。宣尼非生知，齐女日所理。贤者在善心，礼义在谷米。汉道幽冥久，一人足振耻。
史学吾乡事，邈矣周长生。洞历今不见，空有鸿儒名。越绝开方志，赵晔记载明。南唐识见卓，东莱规模宏。注释推梅涧，考据属深宁。姚江黄夫子，著书待太平。万全存其神，章邵摹其形。世乱无厎止，谁传春秋经。
吾乡本心学，思孟正脉传。躬行杨敬仲，执挚礼九渊。天地归吾性，毋意乃自然。讲学月湖畔，至今草木鲜。阳明谪未死，悟道万峦前。梨洲辨一气，更有理在先。尔来崇实务，放荡不知还。独见腔子里，炯炯欲终年。
吾乡多骚客，皕卷耆旧诗。文藻非所重，要在气淋漓。南风连三昼，矫哉魏白衣。前身刘公幹，功败由小儿。东洲有野老，马厩得孑遗。太阳不复返，恸哭对疮痍。稽首姚梅伯，大屋浃江湄。浩荡南辕集，来日更付谁。
巍巍九华山，遥遥礼地藏。荷担诸众生，功德自无量。由来实久远，弘愿绝依傍。地狱未空时，誓不证无上。行行此秽土，乃示比丘相。左握摩尼珠，右持金锡杖。威力起沉沦，光明扫阴障。尽命愿从学，吾心终不妄。
祖母持心经，诵习常不懈。绕膝有儿童，久之亦能背。当时岂晓义，及长百忧会。黾勉何所济，衰疲思却退。慈悲观世音，娑婆因缘最。示现卅三身，灵感无不在。顶礼补陀山，庄严青莲界。愿蒙大士力，砉然刬群害。
浙东多秀绝，雪窦钟灵气。试登妙高台，白云来天地。蓬岛在何处，一帆浑欲济。飞瀑立青崖，黄叶掩古寺。大佛坐莲花，皤腹笑相视。不住兜率宫，几人识真意。我闻龙华会，诸恶皆消逝。敬诵下生经，悠悠待换世。
平生寡所好，常不辍买书。此辈苦占地，屋小未能储。江南有故宅，寂寥千册余。梦魂时复过，摩娑还成虚。昔日赠陈子，济济载一车。斯人亦云逝，展转付蟫鱼。仲春寄山城，秋杪又填如。未知身后事，挑灯似来初。
发棹处暑前，舣楫寒露后。将将经六旬，箧底百廿九。夥颐岂预谋，得心遂应手。句式稍整齐，章法颇卤莽。晨起忆山川，暮念平生友。怀古酹清樽，悲时搔白首。身共意成仇，诗与我为偶。在心长戚戚，落纸复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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