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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鉴藏 | 熊罗宿:旧补史堂

熊罗宿藏书印:丰城熊氏旧补史堂所藏


【编者按】近代中国,门户渐开。欧风美雨,澎湃而来。藏书事业,得藉流通便捷,资讯发达,藏书大家,遂蔚然挺然,大有超迈前人之势。江右虽僻处内陆,而故家典籍,插架犹在;名家胜流,独擅缥缃。本刊自此期开始,陆续刊发南昌大学毛静先生介绍近代江西藏书家系列研究文章,以飨读者。


毛静/文


近代藏书家熊罗宿藏书、写书、刻书,甚至开店从事图书经营(“贩书”)。他还是中国最早提出并创办公共图书馆的学者。


一、金匮沉沉夥大藏

熊罗宿生于同治五年(1866)四月七日,字浩基,号译元,丰城西庄(今河洲街道太阳庙村)人。他自幼天赋颖异,七岁入私塾发蒙,光绪三年(1877),投当地名儒何云樵、蒋薪舆先生门下读书。光绪十三年(1857),二十二岁熊罗宿考取丰城县学。


熊罗宿勤敏好学,博闻强记,此时熊即流露出对经史、版本目录和音韵学的浓厚兴趣,他认为,“读书当先知门径。识字义,谙目录,则知门径;通声韵,则识文字,二者读书之本也。”他正式的藏书活动,也在这一时期开始,按他自己的描述,每遇善本,必欲措款得之,哪怕衣食不继也不顾。本来藏书不是穷人的事业,但熊罗宿坚信贫者也有乐道的权利,于是节衣缩食,从牙缝里省钱买书,每本书都得来不易,读来令人嗟叹。熊罗宿以是家境更为窘迫,箪瓢屡空,后来妻病子夭,与经济拮据不无关系。


熊罗宿藏书印:丰城旧补史堂藏书


壮年以后,熊罗宿来到省城南昌,先后入友教、豫章和经训三个书院肄业。特别是到注重经义和实用的经训书院后,他成为湖南经学名家、内阁中书皮锡瑞(鹿门)的入室弟子。


熊罗宿系统地学习版本目录学知识,则得益于丰城同乡先辈、经训书院“四子”之一的欧阳熙(阮斋)先生。欧阳氏“本西江名士,收藏甚富,见闻博洽”,熊罗宿在理论和实践上都得到乡贤的悉心指导。后来熊罗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欧阳熙之孙、欧阳溥存之子常玺,也是因了这层师生情谊,当然这是后话。


光绪二十三年(1897)丁酉乡试,熊罗宿以贡生的身份中式举人,与崇仁华焯,新建程学恂,南昌梅光羲、梅光远,吉水欧阳成,九江桂念祖同榜。次年翰林沈曾植来为南昌知府,听说熊罗宿学术深湛,便延请至幕中。熊知道沈曾植为一代通儒,而且喜欢藏书与校刻古籍,遂执弟子之礼,帮助沈氏校勘赏鉴之事,使熊罗宿接触到很多古籍善本的第一手资料。


清末对科举和教育进行改制以后,朝野掀起了新学思潮,并选送了大量学生放洋留学。署南昌知府徐嘉禾保送熊罗宿赴日本留学,直到宣统元年(1909)返国,此时沈曾植已任安徽提学使,召熊罗宿到提学使署中佐幕。二年(1910)熊罗宿赴北京参加举贡考试,被派分广东即用知县。考虑到从北京去广东路途辽远,即使去广东赴任也可能会分到偏僻州县,自己年纪不小,而两年前夫人陆氏病故,母亲又年迈,自己照顾不过来,便放弃了去广东赴任的打算。正好此时江西同乡九江刘廷琛在京师大学堂(今北京大学)任总监督(校长),便聘请熊罗宿去京师大学堂教历史,时间两年。在此期间,他还在北平开设“丰记书庄”,一面经营图书,“以书养书”,一面结交同道,搜罗珍籍。直到辛亥革命爆发,清帝逊位,熊罗宿才南归江西。


熊罗宿侨寓南昌。时逢故友、新昌(今宜丰)籍的前清监察御史,也是著名藏书家胡思敬,在东湖边将自己的藏书楼“问影楼”改成退庐图书馆,便请熊罗宿帮助建馆事宜。熊罗宿、胡思敬、魏元旷等这些前清遗老也藉此聚会。民国十二年(1923)冬熊正式在东湖边筑室藏书,插架达两万多卷。熊罗宿在此读书批史,影印古籍,弘扬国学。都昌诗人胡雪抱赠诗云:“金匮沉沉夥大藏,百城坐拥豫章王。红蟫洗嫩摊书手,自是嫏嬛却老方。”熊罗宿藏书楼先后叫“顾顾斋”和“旧补史堂”。前者是因为他特别膺服顾炎武、顾千里的学说,所以为自己书斋取名为“顾顾斋”;旧补史堂,则是因为在两宋之际丰城有位叫熊方的学者,撰成《补后汉书年表》一书进呈宋高宗,受到朝廷嘉奖。这段史实有据可查,而熊罗宿恰巧得到一部清刻本《补后汉书年表》四卷(今藏江西省图书馆),自谦从事的事业与责任又是“补史”,所以祖述先贤,用了“旧补史堂”这个书斋号。


熊罗宿听说上海刚从国外引进“写真制版”,也就是照相制版技术后,很快联想到用这一技术进行古籍影印,并为此筹集资金,远赴上海措办影印事宜,效果颇佳。但要大规模系统化地影印珍本古籍,凭借他现在这种窘境是不可能的。为此熊罗宿于民国十八年(1929)冬远赴辽宁,具体的动因可能是去进行商业活动,以期在经济上有所收益,回头贴补古籍影印事业。遗憾的是,此行无果而终,却耗尽了他极大的心血。熊罗宿黯然返回关内,并再度滞留北平,此时他已是六十开外的老人。熊罗宿预感自己来日无多,他用最后的精力对《明堂图说》进行了最后的修订,并在北京印行。他感慨地说:“图成矣,吾死无恨矣!”民国十九年(1930)年五月十二日,熊罗宿逝于北平丰城会馆,享年六十五岁,由弟子丰城涂闻政(后为南昌乡师校长)撰传行世。


熊罗宿藏明李廷谟《白云窗草》稿本


二、缥缃颁为天下公

一般人把熊罗宿视为近代私人藏书家,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具备公益意识的开明绅士,曾经在国内最早发起公共图书馆事业。


中国最早的一批公共图书馆兴起于上世纪初,如1904年杭州的古越藏书楼、1910年的武昌文华大学公书林等。但笔者通过研读史料,发现熊罗宿等人比上述图书馆更早地提出公共藏书楼理念,他在1897年提出创办公共藏书楼方案并加以付诸实施,它有专人管理,而且“任人披览”,具备向全社会开放的公共图书馆性质。这座国内已知最早的公共图书馆即南昌苍颉庙藏书楼(后移设中西实务学堂内)至今已有117年历史了。


光绪二十三年(1897)6月20日的上海《申报》刊登了这个开设公共藏书楼的禀帖,呈帖人正是“经训书院高才生”熊罗宿。他首先说服了强学会的骨干,曾率领学生赴日留学的高安籍京官、刑部郎中邹凌瀚,请他首倡捐买中西书籍,在省城南昌的仓颉庙开设公共藏书楼。这个藏书楼属于公共性质,“多储中西有用图书,任人披览;并延精通英法文字者数人主讲席”。为了扩充藏书,熊罗宿上书布政使翁筱山、按察使张筱船,请求得到官方后续资金支持。他认为公共藏书的类别应该不仅限于传统古籍,而是中西并重。除了创立图书馆,他还提出创立一所“中西学堂”,选拔通晓中西文字的老师授课其中,请求官方对两个“当务之急”的大事进行捐助。这两个建议都充分表现了他的全球视野和科学眼光。


文尾《申报》馆加以按语,对熊罗宿的大胆建议深表赞赏,说“窃谓此事如果有成,江西风气渐开,多士学归有用,创立者功德讵可限量哉!”


熊罗宿辑刻朱印本明涂棐《韦庵奏疏》


三、红蟫洗嫩摊书手

熊罗宿藏书方面的主要功绩,不在于藏书的质量与数量,而在影印和校刻古籍方面,这也是他跻身有建树的藏书家行列的主要因素。他影印和刻印的古籍有内府钞本薛居正《旧五代史》一百五十卷、岳刻《五经》、顾刻《元丰类稿》五十三卷、许刻《笠泽丛书》四卷补遗一卷、李注《王荆公诗集》五十卷目录一卷、《王荆公诗笺注》五十卷、成注《伤寒论》四卷和袁仁林《虚字说》。校刻的古籍有江永《音学辨微》,司马光《切韵指掌图》和《历代纪元编》。独立撰著有《明堂图说》二卷、《资治通鉴校字记》四卷。此外,他和很多藏书家一样,对乡邦文献的收藏和传播非常重视。依笔者目力所及者,熊罗宿校刊的乡贤著述有明初文渊阁大学士朱善(丰城湖塘人)的《朱一斋先生文集》后卷六卷;又从曲江《涂氏族谱》中辑出明监察御史涂棐的《韦庵奏议》付刊。值得一提的是,为此书题写书名的正是退庐老人胡思敬;而省图所藏,则为熊氏所赠退庐旧物。


熊罗宿最重要的藏书,当属元刻本胡三省注《资治通鉴》和四库馆臣邵晋涵批校进呈本《旧五代史》原稿。这两部书得之厂肆,系熊罗宿寓居长巷头条丰城会馆,时往琉璃厂巡书时所获。尤以《旧五代史》因为珍罕,此书甚至惊动了正在编百衲本《二十四史》的张元济。只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两人没有合作成功。《古今掌故》记载此事原委说:


熊罗宿,字译元,南昌人。民初,穷居于前外陋巷之某会馆中。日必往琉璃厂翻书,久之,书贾及名流始知其精于版本之学。熊固寒士,竟得一宋刻《资治通鉴》及四库馆臣批校《旧五代史》辑本原稿,宝秘之,靳不示人。后因负债累累,值商务印书馆张菊生拟影印百衲本《廿四史》,而《旧五代史》自元、明已佚,遍觅不得。闻熊氏藏此善本,多方商借印,熊氏拟索巨金偿宿负,终以索价过高,张氏乃借南浔刘承幹刻嘉业堂印辑本影印行世。《百衲本》既风行海内外,故熊氏藏本再无人愿出高价矣。熊氏愤极,不得已乃借资将其书石印一百部,版式及诸臣粘签等,均加套印,一似《四库全书》批校本原书,除如百衲本附载一校字记外,又作一跋,暗示此本远胜于百衲本。熊氏后穷愁而死,所藏此书至今不知落何处。即其石印本亦成瑰宝矣,惟朱本《通鉴》传之其子,今归江西省立图书馆。


民国十年(1921)熊罗宿影印《旧五代史》,曾于卷首及书尾写有序跋各一篇,说明自己影印的目的,是因为此书元、明时期就已失传,所以才付诸影印,以广其传。乾隆年间四库馆臣邵晋涵等人从《永乐大典》里辑出薛居正《旧五代史》各条,并引用其他版本进行了校补和考订,注释考订部分粘有黄签,拟付誊写。但主持审详的总裁官看过这部底本后,感觉有很多“违碍字眼”,副总裁彭元瑞曾力争,不听。于是此书遭到大加改窜,牵合穿凿,“变乱原书,所在皆是”,从而导致以讹传讹,面目自非,后来以《四库全书》为底本的诸刻,都存在这个问题。熊藏此本“朱丝黄帙,字画谨严,粘签甲乙,燦焉具备,审是武英旧物”,学术价值自不待言;熊罗宿还例举此本与正式印行的库本相比较,并专门撰有校记四卷,更突出了此本之珍贵。


此书及元刻《资治通鉴》在熊氏物故后,其家售与月池熊季贞。新中国成立后熊夫人捐赠给省文管会,省图书馆用地方志向省文管会交换入藏此书。2009年,此书入选第二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01232号);元刻本《资治通鉴》到熊季贞处后又转售给中正大学教务长胡光廷;新中国成立后,江西省图书馆斥重金从胡家收购,2008年入选首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00448号)。两部古籍于2008年和2010年分赴国家图书馆参加第一、第三届国家珍贵古籍特展,这也算是熊罗宿为江西藏书事业作出的一大贡献吧。


熊罗宿旧补史堂旧藏宋熊方著《补后汉书年表》


四、众书端为一书亡

熊罗宿一生贫困,却能聚书至两万卷,颇属不易。只是因为他醉心研究与藏书看似并无关系的明堂制度,为此倾注了大量心血去研治,却最终妨碍了他取得更大的成就。伦明的《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之《熊罗宿》诗就说:“毕生绝学考明堂,是否平方误立方。学就屠龙时已晚,众书端为一书亡。”说起具体的情节,伦明既为熊罗宿全力以赴想影印古籍嘉惠士林而感动,又为他不谙工艺、盲目上马和书生气十足导致事业失败而惋惜,颇有为后来者取为殷鉴的意思:


先生精鉴别,兼工心计,积书甚富。余所知卖出之值,已逾数万金。晚岁于故都设丰记书庄,又影印《旧五代史》、岳刻《五经》,俱获利。而败于《江氏音学十书》。盖印此书时,因图雇工购料之便,移家上海。又欲究求一更精更捷之新法,诸工人皆待先生指挥,而先生午夜读书,至翌日午始起床,工人上半日皆不事事。又以款不足,奔走筹措,常数月不归,数月中,工人俱无所事事。数年书未印成,又须退回购预约者之原值,所借款皆出重息,遂至破产。先生未设肆前二年,居故都研求,得一新法,系用影片粘钢版上,以某项药水浸之,取出如字刻木上。据云较石印工省,而先生是时境已大窘,不得一试。方研求之际,助之者有书庄伙计黄玉,玉能传其法,亦无有试之者。先生殁后,遗稿并仅存之书,归南昌图书馆,尚得值三千金。


熊罗宿的悲剧,也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哲匠录》就熊的生平遭际评论说,“建筑工匠之命运亦与国休戚,若熊罗宿者,本为专家,却无奈经商破产,观其晚年参观北京故宫制度,于斗室中仍伸纸作绘,欲毕其说,亦可敬可怜矣。国家若知惜才,爱国学者岂会得此下场?”至今读来,为之唏嘘不已。


毛静 青年学者,《豫章》杂志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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