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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当如何思云

1.

2014年大学毕业后,何思云在平南县思旺镇中心小学当了一名数学老师。3年后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2017525日下午,何思云在学校无意间听到有多名女学生在校外托管机构被一名谭姓男教师猥亵,她及时报告给学校,建议校领导立刻报警,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她又向时任县教育局局长反映,但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得到5个字的回应:让家长报警。何思云选择报警。

女童被猥亵事件最终得到处理:谭某于当年9月以猥亵儿童罪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该校校长也被免去职务,县教育局局长亦被诫勉谈话。

看上去这是个很理想的结果。但和所有涉及到官方的丑闻一样,这决不是事情的终结。因为“越级报警”,何思云非但没有享受一个正义之士应有的光荣,反而遭受了来自方方面面的无形压力。

尤其是当中国青年报以特稿形式报道了这起校园猥亵案后,压力开始升级,从教育局到镇政府,三番五次地找何思云谈话,提醒她:做事要注意方式方法。4天后,学校称有人举报,要重新审查何思云的教师资格,结果很快出来,何思平所持教师资格为伪证。

当年91日,何思云被解聘。一起令人发指的校园猥亵案,最早付出代价的,反而是那个举报者。

《沉默的真相》里,讲了一个差不多的故事。青年教师侯贵平为了保护乡村女学生免遭权贵集团的性侵害,毅然与黑暗势力做斗争,最终被冤枉致死。何思云要比侯贵平幸运,她面对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渣,而非只手遮天的权贵。但这并不意味她就可以轻松脱身,仅仅丢掉工作是远远不够。

2.

最善变的就是人心,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公道。将近3年后,当何思云再一次出现舆论中心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仗义执言的形象,而是一个饱受争议的负面人物。因为人们发现,她不仅做了生意当了老板,在电商平台卖起了螺蛳粉,还用当年因举报猥亵丢了教职的事做营销。这在很多人看来何止是不体面,简直就是不可容忍。

当年被媒体广泛批评的南平县教育局,此时也适时地发了一篇长文,论证当年何思云被解聘是因为未取得教师资格证,与举报猥亵没有任何关联。文中有一个细节:何思云报警比校长晚了足足4分钟。

别小看这4分钟,它意味着彻底否定了何思云的报警价值,她在这起猥亵案中的作用基本为零。我佩服平南县教育局有关人士的记忆力,但很困惑:当年这起猥亵案,《中国青年报》、《中国妇女报》、《检察日报》等国内诸多权威媒体都有报道,央视《新闻调查》栏目对何思云做了专访,都确认了一个基本的事实:何思云是最早且唯一的报警人。难道这些主流媒体集体造假?

在平南县教育局这篇长文发出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各大自媒体平台出现多篇文章,向何思云发出攻击,包括但不限于:

何思云为何死撑?只为割韭菜,歇会吧!

何思平因报警丢教职?胡扯叙说延!

够了,何思云,你贩卖的悲情也该结束了!

五问何思云!

……

3.

无一例外,这些文章的标题都以感叹号结尾。对互联网有所了解的话,你就知道,这种文风带有浓烈的战斗气息,他们不是来讲道理的,而是来搞批斗的。罗里吧嗦一大堆,其实核心观点只有一个:你一个卖螺蛳粉,重提当年往事,还不是为了收割流量,赚粉丝的钱!

这个逻辑在网上屡试不爽:你卖惨是为了流量,流量是为了卖更多的螺蛳粉,卖出更多的螺蛳粉是为了挣钱。从你卖起螺蛳粉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是一个好人了。

何思云任教3年相安无事,一朝举报就立马被解聘,你告诉我两者没有关系?对于教师资格证的问题,何思云有一个详细的回应,我当然选择相信何思云。一是因为我们的教育主管部门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想给一个年轻女教师找茬绝对是行家。

再者,我不相信一个敢说真话的人,难道相信那些面对女学生被猥亵都装做看不见的人,以及那些只会用惊叹号的傻逼?

4.

当年央视《新闻调查》对何思云的专访,有一段对话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记者问何思云:你的家、朋友、同事理解你的做法吗?何思云说:没有。他们都劝我要低调,枪打出头鸟。

记者又问:难道没有一个人支持你吗?何思云想了想说:你咯!

一句“你咯”,让人感慨万千。因为它既荒谬,又很真实。你会发现,我们的价值观有时候非常扭曲,真正该较真的时候不较真,不该较真的时候变得特别较真。

性侵女童,是最无耻的恶性犯罪,可能毁掉一个孩子的一生。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应该挺身而出,这本不是什么过高的道德要求。但事实是,大家都在装聋做哑、袖手旁观,冷漠到令人发指。而真正做出行动的人,反而成了异类,不仅要鼓足勇气,冲破重重阻障,还要面临不断的打压和报复。

那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有人都失去了血性和公共热情了吗?似乎也不是。你举报猥亵的时候,没几个人支持你,但是当你丢掉工作重新谋生,为了多卖几份螺蛳粉而卖力宣传的时候,突然间就冒出一大堆道德义士,跳出来指责你:炒作,不要脸,无底线。

在这些道德义士看来,何思云在众生沉默之中拍案而起,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关于她的教师资格、卖螺蛳粉、搞营销却是天大的事。真希望这些人都是花钱请来的水军,否则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们这个社会平均智商和道德水准。我难以理解这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想起了鲁迅的名言:

战士战死了的时候,苍蝇们所首先发见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着,营营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的确的,谁也没有发见过苍蝇们的缺点和创伤。

5.

何思云未必能称得上战士,也没有死掉,但那些营营叫着的道德义士,不正是苍蝇吗?

做人当如何思云,也正是因为她没有做死掉的战士,像侯贵平、江阳那样成为悲情好人,而是选择做一个人,一个真实的自己。

面对性侵,她没有屈从于社会潜规则和环境压力,正面挑战丑恶和上级的不作为,她守住了做人的底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越级报警丢掉教职之后,她没有去做无谓的抗争,而是另开赛道,自主创业,重新开始人生的另一段征程。

有些人做了好事,受到赞誉,就很容易自我绑架,下意识地去迎合社会期待,觉得应该低调、朴实,过得特别谦卑,生怕别人说“你变了”。何思云没有,她不仅不低调还很张扬,为了更好的生活,她每一条微博后面都有自己网站的链接,一有机会就进行自我宣传,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就是那个曾经被央视报道过的举报者。

被打击报复,很多人会变得消极,甚至怀疑人生。何思云也没有,她依然保持着对社会的敏锐,有着强烈的表达欲。她有一个公众号,经常会发表一些关于公共事件的评论,文笔之犀利,让我这个专职写评论的人都自愧不如。

这就是我们每个普通人能做的最好的样子:坚守底线,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面对挫折依然保持信心与热情。何思云说:不要把世界让给那些坏人和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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