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因其内容、版本等而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同时很多旧书的封面、装帧设计也独有特色，使得旧书具有文献价值、学术价值的同时而具艺术欣赏价值。本报推出“采葑小札”专栏，刊发藏书家群山专文，以图文并茂的方式介绍旧书书封及旧书背后的故事，带领读者欣赏旧书之美。
寒箧藏有一册李广田所著《引力》的初版本，这是他一生著述中唯一的长篇小说。作为“晨光文学丛书” 的第二十五种，其版权页明白标示：一九四七年三月付排，一九四七年六月初版。有趣的是，此书的原藏家用钢笔于版权页的右侧直排写了一句话：陈烟桥作的插图，但是为什么不题明呢？自此知道了《引力》的插图乃木刻艺术家陈烟桥的手笔。
▲《引力》初版封面
无独有偶。近来读姜德明《书叶丛话》，其中《李广田的〈引力〉》一文 ，所谈也关涉此事。不过，姜藏本是李广田签赠曹靖华的校改本，李不仅改正了书中许多错字，而且将版权页上“一九四七年”的“七”改为“八”，姜先生由此推断，《引力》初版的版权页是“印错了”，言下之意是，《引力》的出版时间应为1948年7月。在文章的最后，姜先生不无感慨地写道：“不可理解的是书中有陈烟桥先生作的插图、封面画和扉画共十一幅……不知为什么在书中竟无一字说明。”坐实了《引力》的封面画是陈烟桥所作。
▲初版原藏家的题写
“为什么不题明”且“竟无一字说明”呢？关于这部小说的主题，李广田在初版《后记》中交代得并不太清楚，但他在“文革”期间因此书遭受迫害之时，曾作《最后的回答》一文，写道：“小说《引力》写于一九四五年，主题是抗日、反蒋、向往解放区。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历尽千辛万苦，从敌占区进到蒋管区去找她的爱人，但等她到达蒋管区后，她所要找的人早已到解放区去了，她自己也就马上离开了蒋管区，到解放区去了，这就是故事的主要情节，书名《引力》，也正是为此。”陈烟桥为《引力》所作的木刻封面，就刻画了一个妇女，抱着孩子，背向观众，向着远方，向着光明，闯过重重险隘而踽踽跋涉；其刻工之细腻，便是连女人急切的表情，孩子的欢呼，以及岩石的纹理，仿佛也都能让读者观看、体会得真切。显然，这个画面所叙述的主题，太阳、险隘等元素象征的意义，与李广田所谓“抗日、反蒋、向往解放区”的小说主题符合。当时，作家大多比较重视自己书籍的装帧，而众多艺术家也都加入到了书装艺术的行列，作家与艺术家之间密切沟通，共同制作出傲立世界艺林的传世经典，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然而，截至目前，还未能查到彼时李广田与陈烟桥已经相识、相熟，乃至曾以任何方式往来资料，故而还不能断定他们是否就《引力》的装帧进行过切磋。
▲1949年后唯一的再版本
事实上，陈烟桥因在《文萃》杂志上发表大量攻击国民党的漫画，于1947年7月被所谓“《文萃》案”牵连而身陷囹圄，后来虽经人说项而出狱，但仍然受到国民党特务的严密监视，不仅有“佩枪的狱警来索钱”，而且还发生过“同道乘机来搜书架”的丑恶行径，既没有公开发表作品的自由，也没有稳定工作，生活上非常拮据。尽管如此，为安全起见，其好友、《文艺春秋》的主持范泉建议他“不宜抛头露面”。也就是从那时起，陈烟桥便很少公开活动，国内报刊上也几乎看不到他的名字了。而陈烟桥的另一位交厚好友赵家璧，此时正在筹办晨光出版公司，他十分同情陈烟桥的境况，遂向陈伸出援手，于1948年初开始，聘请其出任晨光出版公司的临时美术编辑，负责“晨光文学丛书”的封面设计和晨光出版公司的其他进步文艺书籍的装帧工作。《引力》的封面，便是在这种复杂多难的背景下创作问世的。
▲《陈烟桥传》封面
据陈超南、陈历幸所著《陈烟桥传》披露，当时陈烟桥和妻儿一家五口挤在虹口罗浮路小弄堂里一幢三层楼房子的一间有斜顶的阁楼里，在恶劣的条件和环境下进行创作。《引力》的封面画的名字叫《追》，乃专为《引力》所刻，而画面中那个抱着孩子急急赶路的妇女，正是陈烟桥以妻子林淑仪的形象为模特而创作的；林淑仪在摆姿势时，由于时间太长，身体吃不消而竟至于有些摇晃……从这样的细节切入，我们可以设身处地想到陈烟桥的心境，从而也就可以解释，在《引力》封面的设计上，即便陈烟桥与李广田并不相识相熟，也没有进行过任何沟通，但他们在抗日反蒋、向往自由、向往光明的大义上应该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他们的艺术底色是完全相同的。晨光出版公司之所以对《引力》的插图和封面“不题明”并“无一字说明”，非不为也，乃不能也，实为保护陈烟桥的安全之策。此外，细心的读者还可以发现，《引力》初版本的版权页确实如姜德明所说，是“印错了”，因为1947年7月陈烟桥因“《文萃》案”还在坐牢，直到1948年1月才开始为晨光做美编，不可能在此前就已经为《引力》做了插图和封面。这个问题姜德明已经在文章中作了有力的证明，后来又有一位吴霖先生也著文进行了辨析，都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好文章；另外似乎还有必要说明，1949年之后，《引力》除宁夏人民出版社于1983年4月再版过一次之外，便再也不曾出现其他版本。
《引力》的封面也被《陈烟桥传》移植来作了封面，可见其意义非同一般。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藏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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