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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隐夜鸫的晚歌从隐秘之地传来,心底涌起一份平和之喜


约翰·伯勒斯,博物学家、散文家,美国文学自然散文领域中最重要的实践者。

对很多朋友来说,天上掉下来的“阅兵假”到今天就结束了,明天大家又要回到办公室去上班。这三天,有没有出去,走到户外,看看夏末秋初的大自然呢?

今天在这里分享一篇美国著名环保运动人物、作家约翰·伯勒斯的文章,他对鸟类鸣叫的记录,有一种独特的文学性。正如伯勒斯本人所说:

从事写作的自然主义者不会随意摆弄事实;事实是他赖以生存的植物群(flora)。事实愈多、愈新鲜,则愈佳。离了事实,我将无所作为,但我必须给它们添上我自己的味道。我必须赋予它们一种特征,使其更为精炼、浓郁。

“解读自然并不是为了改进她:而是要提取她;是要与她情感交融,吸收她,再用自己灵魂的色彩重新创造她。

《醒来的森林》

约翰·伯勒斯 杨碧琼

- 声明:如需转载先请私信联系 -

我从槭树的华盖下走过,将将停下来看松鼠三兄弟——两灰一黑——在一旁玩闹,又越过一道年岁久远的灌木篱,终于进入古老的铁杉林,置身于一个最天然原始、未染尘俗的隐秘之地。踩在厚实的苔藓上,我的脚步轻软无声,在近乎神圣的幽暗光线里,我的瞳孔不由放大。可是那不知谦恭的红松鼠,看我近前却一边跑一边偷笑,或是用滑稽的喋喋不休和欢蹦乱跳,故意嘲弄这里的静谧。


这个隐秘之地是冬鹪鹩选中的地盘。在附近地区,我只在这个地方、只在这些林子里见过他。他的声音充盈在这些幽暗的林间拱道,像是有神奇的共振板相助。就这样一个小巧的鸟类身躯而论,他的叫声雄厚有力,而且以惊人的协调融合了华丽与哀婉这两个特征。那是一副微颤着振动的金嗓子。从歌词的连绵不绝中,你也许听得出来这是鹪鹩的歌声,但你必须目光犀利,才能见到这个小东西,尤其当他正在唱歌之时。他的体色接近地面及树叶的颜色;他从来不攀高枝,只在低处活动,或是在短桩、树根间来回跳跃,或是在藏身处内外躲闪,对所有侵入者都严加防备。他的外表别致得近乎喜感:尾巴竖起,与其说是垂直,不如说是直指头部。


他是我知道的鸟类中最不爱炫耀的歌者,唱歌时一点不惺惺作态,不会先抬头挺胸做个预备动作,再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相反,他只是坐在一根原木上,眼望前方,有时甚至盯着地面,一心一意地倾吐他的音乐。作为歌者,他鲜有敌手。七月的第一周过后,我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

我又被此地另外一种鸣啭声吸引住了,同样经历了一番周折才看清那位歌者。他的叫声特征鲜明,尖利且带有咝咝声,在这些古树中间听来十分悦耳。在高地的山毛榉和槭树林里,要比在这些隐秘之地更常听到。把这鸟儿捧在手里时,你会忍不住赞叹:“真漂亮啊!”如此娇小优雅,这是莺鸟中体型最小的一种:娇美的蓝背,两肩之间有一个淡淡的青铜色三角斑点,上喙为黑色,下喙为金黄,喉呈黄色,至胸部变为古铜色。他名叫黄背蓝莺(即北森莺),但所谓的黄其实更接近青铜色。他娇柔美丽,是我认识的莺鸟中最小巧也最俊俏的。在自然界这些粗犷荒蛮之地,却能发现如此娇美的生物,这一点总叫我称奇。然而这就是自然法则。无论在山野还是海洋,在最粗犷最荒蛮的地方,你定能找到最美妙最精致的存在。大自然的神奇和缜密是人类永不能理解的。

从我刚进林子开始,不管我是在聆听功力稍浅的鸟叫声,还是在周围一片静寂中陷入冥想,耳边总有一缕歌声从树林深处传来,这是在我看来自然界中最美的声音——隐夜鸫的歌声。我时常像这样听见他的歌从远处传来,有时甚至远在四分之一英里以外,以致我能捕捉到的只有他的音乐中更有力、更完整的那些片段。透过鹪鹩和莺鸟的大合唱,我能辨别出这声音响起,纯净而平和,仿佛高空之上有个精灵正在缓缓吟唱一曲圣歌。歌声在我心里激起美的情绪,透露出祥和的宗教至福,这是自然界其他任何声音都不能办到的。尽管全天任何时候都听得到,但这也许更像是晚祷而非晨祷。


歌声极其简单,以致我无法明确说出其魅力所在。“噢穹苍,穹苍!”那鸟儿好像在说,“噢圣灵,圣灵!噢横扫,横扫!噢放晴,放晴!”中间穿插着最美的颤音和最妙的前奏。这曲调不像唐纳雀或蜡嘴雀的歌声那般自负恢宏;不带任何激情或情绪,无任何个人成分,却体现了人在生命中最美的时刻所感受到的宁静而甜蜜的神圣感。他的歌带来了只有最高贵的灵魂才懂得的宁静及庄严的喜悦。几天前,我趁夜登高赏景,快到山顶时,一只隐夜鸫在几杆之外开始唱起晚歌。在孤寂的山上听着这歌声,眼见满月刚从地平线上升起,顿觉城市生活的浮华和文明社会的骄傲是那么微不足道,一文不值。


我从未见过隐夜鸫像棕林鸫或棕夜鸫那样,在同一个地方有两只竞赛似地同时歌唱。我刚从树上击落一只,十分钟不到,就发现又有一只站在几乎完全相同的位置上继续唱。白天晚些时候,当我进入老采皮区的腹地时,忽见一只隐夜鸫正站在一个矮树墩上唱歌。很奇怪地,他看我走近居然没有变得戒备起来,反而提高神圣的乐音,好像我丝毫未打扰他的隐私。我张开他的嘴,发现里面一片金黄色—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为里面准会镶珠嵌玉,或者飞出一个天使来。

……

走到一处更干燥而少苔的地方,我被一只金冠鸫吸引住了——他其实不属鸫鸟,而是莺鸟,拉丁学名为“Sciurus aurocapillus”(即橙顶灶莺)。他在我前面走得流畅自如,又带着一副不经意的沉思神态,像母鸡或披肩榛鸡那样晃着脑袋,忽而急行忽而缓步,惹得我不由停下来仔细看他。我坐下来,他也停下来看我,到处转悠,一面发出美妙的低声呢喃,显然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事务里,但也不忘时时观察我。


鸟类之中只有少数为步行者,大多数都像知更鸟一样跃行。见我并无恶意,这位漂亮的步行者很是满意,于是飞上距离地面数英尺的一段树枝,用一场音乐表演来犒赏我。那仿佛一首渐进曲,起调极低,显得歌者遥远不定,随即渐强渐响,直到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的歌声变成尖叫,带着奇异的锐音在我耳边回响。此曲可以再现为:“啼彻啼彻,啼彻!啼彻!!啼彻!!!”第一个音节和每个词上的重音力道渐强,音调渐细。


我认识的作家里,没有人认为金冠鸫除了此处所示之外还有更多的音乐才能。但其实他在此并未展示出其最佳水准;他另有一支私藏曲目,是特地为在空中邂逅的佳丽保留的。他轻松地飞上最高的树顶,再如某些燕雀那样,以盘旋式飞行升入空中,旋即爆发出一阵极乐之歌——歌声清澈、嘹亮、丰富,热情可比金翅雀,旋律可比朱顶雀。此曲是鸟类旋律中最罕闻的片段之一,最常在傍晚时分或日落之后响起。快乐的歌者高旋在树林上方,不露身形地唱着他最优美的歌。你从这首歌里很快就能察觉他与黄眉灶莺的亲缘关系;后者也被误称为水鸫,歌声同样是突然的迸发,响亮饱满,透着年轻快活的调子,好像那鸟儿刚刚意外地交了好运。有近两年时间,这首歌都只是在我耳边飘忽不定,我不见其形,徒感困惑,正如梭罗当年困惑于那只神秘的夜莺——说到此,我怀疑那根本不是什么新的品种,而是某种他已然熟知的鸟类。


我的这个漂亮的步行者似乎倾向于把这首歌当作秘密来保守,然后利用一切机会在你面前重复那种渐进式的尖利叫声,仿佛在说这就足够了,这就是他的全部才能。不过我相信我在这里将此事公开也不算泄密。我觉得那应是他的情歌,因为最常在交配季节听到。我曾撞见两只雄鸟一边压着嗓子唱这首歌,一边速度惊人地在林间逐斗。


从旧道上向左拐,我漫无目的地跨过软质原木和太古时期的松散岩屑,涉过鳟鱼游弋的小溪,最后到达植被出奇繁茂的采皮区。沿途我时不时停下来赞叹一种孑然独立在青苔之上的小白花,我的收藏里并无记录,这种植物长着极别致的心形叶子,花除了颜色之外和苔类一模一样;也在观察蕨类植物,共数出来六种,体型巨大的那些几乎齐肩高。一棵表面粗糙不平的黄桦树下,一簇石松里点缀着大量蔓虎刺和奇特的光亮叶子,其外围处处可见鹿蹄草的尖顶上垂饰着淡粉色的花,散发着五月果园的气息。如此的天然沙发对我这个闲人来说似乎是过于奢侈了。我斜躺其上,静观周遭。太阳刚过头顶,午后大合唱尚未完全开场。大多数鸟午前唱歌精神最足,情绪最高,但偶尔在午后也会出现突发的百鸟齐鸣;至傍晚时分,才能感受到鸫鸟的晚歌带来的那种纯粹的力量与庄严。


我很快就被一对红喉北蜂鸟吸引了注意力。他们正在几码开外的矮灌木里自娱自乐,雌鸟躲在枝叶里,兴高采烈地啾啾尖叫着,在上方盘旋的雄鸟一冲而下,像是要将她揪出。见到我之后,雄鸟如羽毛般轻落在一根细枝上,不一会儿就和伴侣一起飞走了。接着,像是依照某种事先约定的信号,所有鸟儿都唱起歌来。我半阖着眼平躺在地上,细听莺鸟、鸫鸟、燕雀和霸鹟的大合唱;在他们的歌声之上,飘忽着隐夜鸫天籁似的高音,多少有些曲高和寡。


从那边桦树顶上传来变调丰富的鸣啭,缺少经验的听者会误以为是猩红丽唐纳雀的声音,实则它出自罕见的候鸟:玫胸白斑翅雀。此曲热烈快活,是一首明快的正午之歌,充满活力与自信,显示出歌者唱功卓越,但绝非天才。我从树下起身时,他向下瞟着我,并未理会,继续唱歌。据说这种鸟在西北部很普通,但在东部地区确是罕见。他的喙不合比例地大而笨拙,好似一个大鼻子,稍微有损他的俊朗;但大自然给了他胸前的玫红和翅膀内侧娇美的粉色来作补偿。他的背部黑白相间,低飞时白色尤其明显。当他经过你头顶时,你能看见那翅下美艳的红色。


那边枯死的铁杉树上有一点明亮的猩红,在幽暗背景下看来宛如燃烧的煤块,对于严酷的北方气候而言似显过于鲜艳。那是上述那位的近亲,猩红丽唐纳雀。我有时在幽深的铁杉林里遇见他,那是我见过的自然界中最强烈的反差,让人甚至担心他会引燃落脚的那根枝干。他性情十分孤僻,在这一地区似乎更偏爱高处的僻远树林,有时甚至直上到山顶。没错,我上次登山的一大收获就是在山顶附近遇见了这样一只美丽的生物,深沉圆润地唱着歌,清风把他的歌声传向四面八方。他似乎很享受这个高度,我想象他的歌声也较平常有更广的覆盖范围和更大的自由度。他飞下山边很远之后,风中依然可闻他悠扬的歌声。从羽衣上看,他是我们所有鸟类中最靓丽的。蓝鸲并非纯粹的蓝;靛彩鹀也经不起近看,金翅雀、玫红丽唐纳雀都不行。但猩红丽唐纳雀不同,哪怕你凑近了看,也不会减一分风采;他身体的猩红色以及翅和尾的黑色都完美无瑕。这一身是他的节日装束,到了秋天他就会换上暗黄绿色,也就是雌鸟整季都披着的颜色。


老采皮区的这场大合唱中,紫朱雀或朱顶雀是领唱之一。他坐得稍远些,通常在一株枯死的铁杉树上,无限柔美地鸣啭着。他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歌者之一,唱功居燕雀之首,一如隐夜鸫在鸫鸟中的位置。他的歌声展现的是狂喜,除冬鹪鹩的叫声外,堪称这些林子里倾吐速度最快、最连绵不绝的声音。他的歌几乎没有鹪鹩叫声中那种标志性的颤音和银铃般汩汩流淌的音符,但始终包含着一种圆润多变的哨音,如此甜美,如此悦耳。在某个时候又加入了类似知更鸟的叫声,效果显著;整段变调如此丰富,节奏又如此快速,让人不由觉得这是两三只鸟在同时歌唱。他在这个地区不算常见,我只在这些或类似的林子里见过他。他的体色非常奇特,像是把一只棕色鸟在稀释过的美洲商陆果汁里蘸几下后再捞出来时的样子。再多浸两三下可能会让紫色更纯正。雌鸟颜色与歌带鹀相同,体型稍大,喙更显笨重,尾部叉形也更明显。

……

披肩榛鸡(Bonasa umbellus)是我们这里最本土、最具个性的鸟类之一。有他出没的树林待着就很舒服,他让林子有了一股宜居气息,你会感觉到这才是此间真正的主人;没有他的树林好像就少了些什么,似乎受了自然的冷落。他是大自然的一件杰作,那么强健耐寒,我觉得他顶喜欢风雪严寒。仲冬时节,他的翅膀呼扇得似乎更加热烈。如果雪下得飞快,眼看肯定会有一场暴风雪,他就会心满意足地坐下,任由雪把自己掩埋。在这种时候走上前去,他会突然从你脚边的雪里扑腾出来,激得雪片四散,然后像颗炮弹似的嗖地飞过树林,正是本土精神与自然造化的完美展现。


他的鼓翼声是春天里最受欢迎、最美的声音之一。在树木几乎还没发出新芽的四月,寂静的清晨或日暮时分,你就能听见他的翅膀极热切地呼扇着。你或许以为他会选择干燥且树脂丰富的原木;其实不然,他专挑那些破败腐烂的,似乎尤其偏爱已有部分陷进土壤的老橡木。万一找不到中意的原木,他就把圣坛设在一块岩石上,凭借热烈的呼扇让石头产生共鸣。


有谁见过披肩榛鸡鼓翼?这就像看见黄鼠狼睡觉一样可遇而不可求——不过凭着万分的谨慎和机智还是可以做到的。他鼓翼时不会抱着原木,反而站得笔直,张开颈毛,先呼扇两下作为开场,停半秒钟,然后继续扇动翅膀并逐渐加快,直到声响变成连绵不断的“呼—呼”,整个过程持续不到半分钟。他的翅尖几乎未擦到木头,所以声音实际上是由翅膀拍打空气和他自己身体的力量所产生的,和飞行时一样。


一根原木会被不同的鼓手使用多年,就像一座神庙,受到无上的尊崇。披肩榛鸡上前时总是步行,除非受到粗鲁的打扰,否则离去时也同样安静。这种鸟未必有多高的智慧,却很精明,你很难偷摸着靠近,得多次尝试才能成功。但如果你假装匆忙从他身旁经过,故意弄出各种声响,他就会收紧羽毛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这时你便能好好地观察他,对猎人而言也是得手的好机会。

……

西沉的太阳和渐沉的暗影在提醒我,这场漫游得结束了,可是在这四十种鸣禽的大合唱里我才刚介绍了领唱的几位,这幽静古老的树林我才只探访了一小部分。


在老采皮区一个挨着沼泽的隐秘角落,我看见大紫红门兰正在绽放,似乎从来没有人或兽踏足此地。我久久流连,细细观赏地衣和苔藓恣意生长,蔓过大大小小的树丛。每一簇灌丛,每一根粗干细枝,都被披上了最奢华美丽的外衣;其中最美艳的,当属装点着树枝或挂在主枝上优雅拂动的长须苔藓。所有细枝看上去都已有百岁,尽管枝头还挂着绿叶。一棵年轻的黄桦长着一张族长似的苍老面孔,过早的尊崇似乎让他不甚自在。一棵腐朽的铁杉树上挂着垂饰,像是有人为了某个圣典特地装点的一般。


返回高地时,暮色笼罩之下森林的寂静无声让我心生敬畏,不由驻足。这是一天当中最甜蜜、最圆满的时刻。当隐夜鸫的晚歌从下方幽深的隐秘之地传来时,我体会到了心灵的平和之喜;与这种平静极乐相比,音乐、文学、宗教都只是些皮毛象征。

一八六五年


《醒来的森林

(山杯系列)

[美] 约翰·伯勒斯

杨碧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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