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米恩斯的《秘密金鱼》想让我们看到，人生的本色是痛苦，而不是被我们的思维习惯掩饰的那种舒适。
文 | 杨向荣
美国有不少才华雄厚的作家几乎不写长篇，完全合眸定息心无旁骛地专事短篇小说的创作，在学院教书的60 后作家大卫·米恩斯（David Means）就是其中之一。他在29岁时出版了第一本短篇小说集，之后也一直钟情于这项文学形式，迄今已有四部短篇集问世，据说他的首部长篇小说要到明年方出手。
米恩斯少年时代就决心当作家，孩提时代去一处看望祖母，那里正是海明威年轻时度假的所在，于是他想象自己是海明威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一个叫尼克·亚当斯的男孩。米恩斯声称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对自己影响颇大。除海明威外，他师承的作家还有约翰·厄普代克、弗兰纳里·奥康纳、雷蒙德·钱德勒、马克·吐温等。和这些作家一样，米恩斯的作品具有鲜明的地方色彩。
大卫·米恩斯在 29 岁时出版了第一本短篇小说集，迄今已有四部作品集问世，《秘密金鱼》出版于 2004 年
米恩斯生于密歇根州的卡拉马佐（Kalamazoo），上大学后离开，现在为了找寻写作灵感每年夏天都会回趟老家。这座小城在他小说中的意义近似都柏林在詹姆斯·乔伊斯作品中的地位和作用。而他笔下生活在小城中的人物有若干专属底色，比如职业的蓝领倾向。他们干的多半是跑龙套的临时角色，孤独畸零，游离于所谓主流社会的边缘，有着根深蒂固的非理性冲动。米恩斯着力刻画这些人身上的无人关注的孤寂以及不被社会正视的人性缺憾，进而一步步揭开这些孤寂和缺憾酝酿出的致命的社会杀伤力。
《秘密金鱼》（The Secret Goldfish）是米恩斯出版的第三部作品集，共收入15个短篇，人物活动的地理背景主要在靠近加拿大的大湖区，我们从这些不同的短篇中看到的是澄澈的天空、如镜的湖泊，及远远划过的船只的黑色的轮廓线。几乎每篇每页都有自然风景的描写，但是那些景色绝非唯美，水波不兴的湖面往往潜藏着杀机。米恩斯善于捕捉最寻常的东西再加以变形，放置在难以很快察觉出的寓言式结构中，因此他的作品往往难以看到完整的线性故事，各种形式、各种意义的犯罪、失范行为、暴力、死亡、黑暗要素都在米恩斯的小说中占据着显耀的位置。
说到这部作品集的特色，自然灾难以拟人化的形象出现，处处与人作祟。比如《遭雷击的男人》以貌似写实的调子叙述了一个有些超验的故事：一个男人一生中多次被雷电追击，每次都在死亡边缘捡了命回来，这些雷电犹如游龙，每次形状和力道各异，但是却不屈不挠地想从人群中准确地找到这个仿佛被下了咒的男人，非要将他置于死地不可。这篇小说的某些叙述口吻让人想起美国现代短篇小说的开山祖师舍伍德·安德森在《小城畸人》里营造的调子，特别是结束时的那段，仿佛由安德森捉笔写就，古怪的人遭遇古怪的事，束手无策，唯有等待那件事情来临，方为解决之策。
米恩斯充满哲学意味的思考也会折射在他的作品中，最乐于探索叙述视角的多重可能性。《有如亲见》里，原本只是一个盲人摔倒的小事件，最后却复杂得犹如罗生门。全篇用了不同的混合视角，从若干人的角度呈现对同一简单事件的观察和阐释。
《秘密金鱼》是关于一个处在分崩离析边缘的家庭的内部状况，描述了因丈夫的不忠导致婚姻离散的过程。金鱼在夫妻关系出现危机期间受到忽视，无人照料，几近死亡，后来却继续在浑浊的水中生活下去。这本来是个普通的故事，可是因为以隐喻希望的金鱼为角度探视周遭的变化，而让传统题材焕发出新的光泽。
推动《彼得鲁什卡》往前发展的核心情节是钢琴家的手忽然僵住不能工作了，此后的枝蔓全都从这个核心主干上生发出来。全篇共有20 个小节，其中很多段落故弄玄虚地带上括号，注明有删节，同时又把删节的内容附上，让读者产生在读原始初稿的错觉。更加要命的是，作者在这里又以多种视角交叉并用，时而第一人称，时而第三人称，指向都针对同一个主角。主客观视角混用，而对客观视角的叙述却又注明弃而不用，这些视角的设置犹如进入故事的门槛，如果先不予以理清，几乎很难读准确。
《伊利里亚人》的怪诞和奇特超出了我对这位理性作家想象力的想象——干巴巴的沉尸居然是叙述者。农场主、裹满泥巴的沉尸、广阔的农田、土壤、犁铧、拖拉机、烟草店、烟斗、烟丝、烟草店里漂亮的售货员女孩、从空中掠过的燕子、旋转的星空、皮肤白皙的沼泽少女这些要素构成迷人又怪诞的情景和氛围，大大中和了事件的惊悚感，让人感觉置身于万物温情又有灵性的特殊天地间，生与死没有了隔断。
可以说，《秘密金鱼》中的 15 个短篇，篇篇都不是那么畅快人意，篇篇都带着抑郁的灰色。米恩斯不过是想让我们看到人生的本色是痛苦，而不是被我们的思维习惯掩饰的那种舒适。这才是生命的真相。
《秘密金鱼》
[美]大卫·米恩斯 著 唐江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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