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应该很生气

一

都在说柳岩做伴娘被全场轻薄的事情。大家很愤怒，愤怒是有道理的，路见不平一声吼是一种天性，对“陋习”的厌恶，对男人物化、羞辱女性尊严的方案是一种体面的标志。

只有一个问题。

柳岩到底生不生气呢？这个问题到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还没有答案，她自己没有公开说，也没有人问到她并且把信息传递出来。

这个问题导致的新问题是：在替柳岩鸣不平，喊不公的人们，都缺省了这个前提去愤怒。我们试着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下，如果柳岩并没有生气，那么这件事还恶劣吗？

在广泛传播的各种抨击文章里，有一个知乎上讲的故事很有代表性。一个女孩，做伴娘，被一群男宾客撕扯，调戏（甚至可以说是猥亵），她裙子也被扯掉了，很生气，哭着到了化妆间，然后出来扇了新娘一个耳光。

在这件事情里，前提很明确，这个女孩对这件事感到愤怒，受到了伤害，这时候，人们应该为她的遭遇感到愤怒和不公。没有问题。

这件事和柳岩的遭遇之间，只有一个区别：柳岩是不是生气，并不确定。或者说，起码大多数抨击者并不确定，甚至也没有考虑过。

这里面的逻辑就是，大家替柳岩叫屈，生气，并以此为前提表达了若干意见，痛骂所有参与者，需要一个默认的前提：柳岩一定会生气。

我们觉得柳岩肯定会生气，怎么会不生气呢？怎么可能呢？谁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我们终于聊到了今天我们要说的主题。“我觉得你应该很生气。”

二

“我觉得你应该很生气”，和大多数“我觉得你应该……”一样，是一种基于自我立场判断别人态度的常见行为。例子很多，窦唯穿的很普通坐地铁，也没有好好梳头，“我觉得他应该很落魄”。传统媒体犯过好多这样的错误，你们在央视上看到过很多让你们愤怒的提问：我觉得你应该很幸福吧。或者，我觉得你应该很想他。然后，被提问的人很尴尬，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

在当年汶川地震一周年的时候，我去了灾区，碰到几位媒体同行见人就问类似的问题：你是不是很怀念过去的家园？但正常人都能想到他们真实的想法：我主要是想有人赶紧帮我建一套新房子好住进去。

“我觉得你应该……”的心理，最大的问题是假设对方的心理基础、生活基础都跟自己一样，因此对某件事怀有跟自己一样的态度和情感。当你觉得“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生气”的时候，这个人可能真的不生气。

这个思维方式会带来很多问题。最可能出现的坏处就是裹挟，通俗一点说叫“态度绑架”。全国人民都认为你应该感动的时候，谁还敢说自己不感动呢？所有人都为你愤怒的时候，你还敢没心没肺地出来说“我其实不生气”吗？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如果你看多了社会新闻，你会发现，很多突然变成全国性新闻事件的人物，都慢慢因为别人的态度而拥有了自己本来没有的态度。可能是感动，可能是惭愧，可能是愤怒，可能是恨。

三

当然，并不是不该抨击婚礼上调戏伴娘的陋习（你应该能费力地搞清楚这不是一回事）。我是所有婚礼上对伴娘不敬行为的反对者，有一次还非常煞风景地阻止了这样的行为。

但具体到这件事上，帮她生气甚至帮她感到不幸，是个很主观的判断。这个判断更应该来自遭受者自己。我们太急于替别人表达态度了。

最后还可以举一个例子。我看过一部纪录片，里面有一个故事，当年，一个“地主”和租种他土地的长工们维持着平稳的关系，但后来来了几个人，他们听说了这件事，一遍又一遍地问这个长工是不是感到自己被欺负了。这个长工后来接受采访时说，自己其实真没觉得被欺负，“地主”对他们也挺公道的，但是当时，他被一遍一遍、各种角度地问这个问题：你怎么会不生气呢？你怎么会觉得这样很正常呢？你再想想？你是不是不敢说？

最后，长工终于说出了“我很生气”这样的话。于是“地主”被打倒了。

有时候，我们有很多很多理由觉得别人正在遭受某些东西，好的或者坏的。但也有很多事实证明，我们的理由再多，放在别人那里，可能也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