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天生如电影剧本的二战小说，依旧具有打动当代人的魅力。武工队员不仅像我们一样无法抛弃听故事、讲故事的乐趣，并靠此支撑艰辛的逃亡之路，而且会在集结之初就玩全世界青年都爱玩的“真心话”游戏。然而这群受难者，对于是否能杀人，哪怕杀德国纳粹，也从未停止过讨论。他们对上帝意图、宗教戒律和人性善恶的叩问，至今仍难有答案。
文 | 张阅 编辑 | Agnes
你若是钟爱库斯图里卡导演的电影神作《地下》，可能就会喜欢意大利国宝级作家普里莫·莱维（Primo Levi）的《若非此时，何时？》。库斯图里卡今年正将该小说翻拍成同名电影，于是，阅读此书的附加乐趣就是可以同步幻想书中人物如何在库的电影世界里存活。尤其当书中不照理出牌的犹太武工队头领基大利在任何短暂休战时分拉起小提琴，唱起歌，这本书就有了一种如同如同狂热欧东音乐的独特声音。
声音的介入，乃至带甜味的新鲜空气，森林刺鼻的蘑菇味，战前做演员的武工队员帕维尔的汗臊味，这些嗅觉与味觉的介入，都是莱维邀请我们感知这个故事世界的巧妙方式。
有这样一批神奇的俄罗斯及波兰的犹太人，从俄罗斯转移到意大利，一边求生，一边在德军敌后做着微弱的抵抗，或者说骚扰，获得湮灭于大屠杀之人群从未享有过的尊严，但他们只能通过口述或他人零星的历史记录留存经验。莱维却以旺盛的想象力、史实和同为犹太苦难者的切身体会，把他所知的这些个体体验最终汇入犹太人的集体记忆，由虚构人物背负这些记忆，写出这部看似荒诞实则具有真实性的冒险小说。成书已逾三十载，嵌入其中的思考角度，显露出莱维的超前意识直达当代。
普里莫·莱维
心肠敏感或柔软的人，要翻开涉及二战犹太人的书，可能有畏惧心理，然而从第一页起，本书像开场便喋喋不休自身经历、跟刚认识的列昂尼德套近乎的男主角门德尔那样，诱使你放心读下去。莱维频频用人物举止、外界场景设置悬念，为何列昂尼德眼神犹疑又沉默寡言？为何德国坠机上有列宁格勒的字典？他不会磨掉我们的耐心，很快会给出线索，领我们进入下一环的冒险。
身为集中营受难者，平静讲述已属难事，但莱维不但存留诗意，还能以苦涩的幽默描述几十位人物之间的互动，其中近二十位连容貌都具体而清晰：精神总是严肃紧张但独立如战斗野兽的姑娘琳，必然长得纤小精瘦；能徒手抓活鱼的伊祖，确实长得像头熊……个性不同的人们聚合分离，出生入死，戏剧性各成一体。这不只是写作天赋和技巧使然，还证明莱维拥有强大的性格与信仰——也可以说成是爱。
因为这种信仰，莱维塑造的人物真实饱满，各有独特的吸引人之初。受伤老人朵夫被幸运地送往“伟大之地”苏联治愈，却自愿返回敌后随武工队作战、迁徙，直到战争结束才奔赴日思夜念的老家西伯利亚。驻扎在图罗夫的武工队，其纪律严苛的首领乌宾雷，酗酒，易怒，却能保持冷静的逻辑分析力，而他手下的基督徒皮奥特却自愿追随基大利武工队，像个被犹太人同化的基督徒。门德尔聪明冷静，却永远在疑惑，在纠结，总把主见交给大家。列昂尼德有严重心理问题，最终铭刻在门德尔内疚的心灵上。基大利是好战士，好侦查员，也是个大孩子，但他在铁路附近插一排南瓜这种瞎闹竟让德军畏惧。战争，就是难以预料。
爱情或者情欲更难以预料。莱维会用聚焦的方式，推出重点人物，比如琳刚出场时不显眼，她成为列昂尼德的女人后，两人与门德尔的三角恋开场，她第一次果断讲出自己的看法，莱维从门德尔视角描写她那织入个性的样貌特征，像极了电影中缓缓拉近镜头拍摄一个人物的做法，她也像库斯图里卡电影里的性感女人那样为剧情带来暗含毁灭因素的张力。有些恋爱会归于婚礼和生育。人们在意大利的小提琴欢奏下歌唱两个“废人”的婚礼，简陋的营房却颤抖起来，苏军在地面用炮火轰炸解放波兰……这场景岂不太合库斯图里卡的胃口？
这本天生如电影剧本的小说，依旧具有打动当代人的魅力。武工队员不仅像我们一样无法抛弃听故事、讲故事的乐趣，并靠此支撑艰辛的逃亡之路，而且会在集结之初就玩全世界青年都爱玩的“真心话”游戏。他还以外国人在意大利遭遇的新奇和不适，完成世界人民喜闻乐见的自嘲。然而这群受难者，对于是否能杀人，哪怕杀德国纳粹，也从未停止过讨论。他们对上帝意图、宗教戒律和人性善恶的叩问，至今仍难有答案，莱维巧妙避开了断然结语，甚至以婴儿出生和广岛原子弹爆炸的同时发生——如此蕴含道德疑问的象征性情节结束全书。
莱维用整本书完成了一次祷告：“宇宙之王，你令造物个个不同。”犹太武工队不只拥有历史书上的三行字，还提供了经验——个体如何在极端逆境中有节操地生存下去。
《若非此时，何时？》
[意大利] 普里莫·莱维 著
翁海贞 译
三辉图书/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16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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