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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中外有何不同
 门的简化字,为什么要在左上角开个口子,中间还夹着个小点,并且落笔时一定先由这一点起始?某位好心又幽默的朋友的释疑,令我解颐。他说,因为在人生的磨练中大家不得不明白,有前门者必有后门,自后门而入者非亲即故,所以看见门自然想到后门,而后门中人理所当然也会优先考虑。尽管如此,造字的有关人士仍然认定后门属左道旁门,故而置于左。

    由娘胎一钻出来,人就要和门打交道,门,无所不在,门,也无所不有。

    从前在乡村生活时,柴扉木门不过是个象征,其实挡不住任何人,即使加了把铁将军,你只要在门的上下一胡噜,钥匙也就落入手中。老乡们告诉我,这就是乡里乡亲的好处,谁家有点什么事,相互间根本瞒不住;万一来了生人,全村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近些年,有人鹤立鸡群,财富见长,院墙加固增高,像是当年山西的王家大院、乔家大院那样,门因此也由虚应故事一变而为实实在在。

    过去在城市居住,除了侯门深似海,机关衙门森严,寻常百姓家的门与乡村也是大同小异。北京四合院里挤着十几户几十户人家,上海石库门混杂着无数男女老幼,房门都是一推即开,不推也开。张家出门时不妨知会李家:帮我盯着门啊!李家喜获土特产,不必敲门,可以一脚踏入张家,“快来尝尝鲜!”筒子楼里的家家户户,你挨着我,我靠着你,门是形同虚设。单元楼里常常二三家犹如一家,号称“合居”,其间纵然有人势若冰炭,互为寇仇,但为生存方便起见,也不能不“蓬门今始为君开”。左邻右舍如果讲究“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门,多半则是虚掩,你呼我叫因此可以随时顺利传达。

    在穷困的时代,家门敞开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居无空调,热无电扇,门窗对开有助于清风徐来,有宜于空气对流;荜门圭窦,瓮牖绳枢,本无隐私可言,屋门紧闭反倒遭人猜忌,以为门内自有不可告人之秘密。

    现在,门已成为任何人家的重中之重;门的种类、款式、质料,非往昔所能相比。家门、公司门、商店门,不配加防盗门不足以称其为门;屋内装修的时候,门,不仅所费不赀,并且煞费心思。家门禁闭、里外上锁,已经是如今“人均居住面积普遍提高”的有力证明,因为一家终于可以一户,因为门内也终于具备了可盗之物。

    在家门戒备重重的同时,公共门却永远洞开,保持了我们固有的风范。大概人人都比较懒,喜欢长驱直入;或许大家觉得公共门内的一切与己无关。但我还发现众人一遇公共门时,性子即刻急了一倍,有人在自动旋转门上仍然坚持猛推一把,以便达到“快三”的旋律;有人在自动开启的玻璃门上依然顽固地狠劲向旁边一扒拉,似乎这一刻事关千钧,耽误不得。

    冬季冷风呼啸,春季沙尘弥漫,夏季热浪滚滚,秋季落叶盈门,我看见,各种手推公共门万般无奈,只好以一张厚厚的棉布帘或者一条条的塑料片虚冒假充。天长日久,棉布帘好像由百年老汤中刚刚出锅,塑料片更是陆离斑驳,一如灶台的抹布。大家来来往往,头脸口无不亲炙,却喜闻乐见,大有宁闻臭不推门的决心。

    从祖传的茅厕至当代的卫生间,门,也是天大的累赘,似乎有史以来就实行了“门户开放”的政策。内急之人不妨自远嗅味而至,里面的臭气又可以公开对外宣扬。假如实在以为过于暴露有碍观瞻,也可以悬挂半截布头权且遮羞,布一定还要选择浅色,浅得足以把所有的遗迹摸成水墨画。

    许多年前,我在国外见到对讲遥控门,还有可视的那种,就期盼着有朝一日也得以享用,谁知转眼间变作了现实。等到现实体验之后又察觉简直是多此一举。

    我在布鲁塞尔的一座二十多层的高楼前等候朋友,三十分钟间只见有两人进出;而我现在居住的十层楼里,常常是每五分钟就有五六拨人群往还,走马灯一样。那扇对讲遥控门像是关不胜关,由晨而昏,都在那里大开大阖,乒乒乓乓。

    我们这里的多数人家从来不知什么叫静心什么是阅读,也不会把外出与家居分做两大不同的部分,总在不停地运动,腿脚终日无闲时。电视剧没意思,他们要出去逛逛;缺葱少蒜了,他们要出去遛遛;吃饱了撑的,他们要出去晃晃;送礼行贿的到了,他们也要送往迎来以示体恤下情平等相待。

    门,也有似门又不似门的国门,关起门来,也就是闭关锁国的滋味,许多人都深有体验。思想之门则是无形的门,其实比有形的门还严密,一旦封闭,那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防盗门、保险锁也自愧不如。

    关于门,可说可做的事情太多,不然,面对门的贾岛,怎么反复斟酌,推敲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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