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花

看见桃花刚刚开放的时候，我想起了北方的花。

    北方最早的花是“雪花”。她虽然无纲无目但她有名。北方的雪，飘着的时候，纷纷扬扬如白色的落花，也如落花那样姿容妙曼,她能在一夜之间，把北方的大地打扮成“银装素裹”，使北方的天下似玉那样纯洁，似玉那样晶莹。世上最美的雕塑，是覆盖北方大地的雪。

    北方人赏雪，甚于赏花。

    雪夜，隔着窗，欣赏那白色的花,领略飘飞的雪花带给自己的那份莫名的惊喜，那份安宁的心境和那份飘渺的希望。早晨，人们在扫雪之前，总要先看几眼那白色的世界，才会狠心把第一只鞋印小心地印在纯白的雪地上，在那个瞬间，你也许会产生一种心情，那种心情可能就叫：舍不得。

    异国的一位哲人，对“美”给出过这样的定义：“美，就是理想和现实的高度统一”。看到雪的那一刻，让我顿悟那位哲学家的伟大断言！我相信，没有哪一个人的心灵，会拒绝和雪的美好共鸣。欣赏雪的晶莹，雪的纯洁，雪的壮美，一定昭示了人类对美的心灵共识。

    人类灵魂的深处，可能是一样美丽的！那就是“雪”，给予我的最美好的依据和憧憬。

    北方的雪，如花的精神，似玉的品质。那是北方最早的花。

    北方没有天然的梅花，北方人看到的梅花是花匠栽种的盆景。盆景中的梅虽然也是梅，全然没有白石老人笔下“几树老梅带雪开”的冷艳和凛然：梅花之美在于梅的意境，在于花的个性。北方的梅花，没有梅的意境，没有梅花的个性，也没有梅的阅历。仅是花。

    梅花开过，春来了。然而北方的春天太短了，而且来的很突然，走的很绝情。因此北方的花，正如朱自清先生在“赏花”中所言：“是要赶着看的------。”和北方短暂的春一样，北方的花，也是争着开、抢着谢的。

    天气还冷着，当北方人还没有最后告别棉衣的时候，杏花和桃花就偷偷地开放了。桃花和杏花很难区分。所以我把桃花和杏花统称为桃花。在北方看到桃花，你一定会有不期而遇赶上春的惊喜！那深红的花蕾，浅红的花朵，或疏或密点缀在桃树的枝干上，红的那么娇羞，粉的那么新鲜，而且花蕾多于花朵。恰如唐诗中咏桃花“可爱深红爱浅红？”的模样，初绽的桃花，就像是北方的“干枝梅”。桃花，是北方的报春花。

    紧接着玉兰、迎春、丁香、海棠、梨花、牡丹-----。还有樱花、郁金香和晚春的月季、玫瑰、蔷薇-----。

    那些外来的洋花，真的很洋气。相对于牡丹，我更欣赏月季花那些叫不出名称的颜色，更欣赏月季花那挺拔的千娇百媚，一种花开，可“万紫千红”。我们北方的花，即使碰巧赶上“百花齐放”的时候，也不过“嫣红姹紫”。

    北方的牡丹，被称为“富贵之花”。我曾感慨，对牡丹冠以常见的“富”俗之名，岂不是玷污了“国花”之“高贵”？，但是仔细想一想，倘“斯是陋室”悬挂一副题为“国色天香”的牡丹，会成何体统呢？不排除是因为牡丹缺少某一种气质和风骨吧！不然，何以很多文化人会选择松，竹，梅，兰，陪读于自己的书房呢？

    盛开的牡丹，花朵之大，可谓花中之冠。牡丹之美，是那种娇艳的美。我不忍心批评牡丹那略带媚俗的娇艳，只有齐白石先生，第一次勇敢地用纯纯的墨色描绘了牡丹的叶子，用纯纯的大红色勾勒出牡丹的花朵。世上哪有那样的牡丹！但那又何尝不是对牡丹的另一种含蓄的点评和对牡丹之美的另一种追求和畅想呢？

    然而牡丹毕竟是美丽的！

    还有一种花，赶上“春和景明”的日子，它们一团团，一簇簇，衣不压众，貌不惊人，随风而至，遇水漂流。那是柳絮，那是杨花。它们在诗人的笔下“似花还似非花”，不招风，不惹碟，貌似轻佻，实则顽强。它们随春风离乡背井，或有幸落脚于山前泽畔，或不幸跌入污泥浊水-----。那生命的再生之地，对于柳絮，对于杨花，是那样的可遇而不可求。  

    北方的花，忙的让人目不暇接。然而北方的春天，却又非花团锦簇。因为北方的花，零零散散地分布于城市的街头巷尾，农家的房前屋后——花，是北方“春”的点缀。

    北方的盛夏，是花的淡季，印象中常有木槿花掩映在绿叶中，悄悄伴随着夏天那静静的蝉鸣。

    其实北方的夏天也有荷花。可惜这里适合莲藕生长的水塘很少，城里有人工雕凿的荷花池，虽叶繁花茂，却有做作之嫌。

    提起荷花就想起周敦颐的“濯清涟而不妖”，就像看到海棠，就记起李清照那“绿肥红瘦”一样。花自有花的浪漫和觉悟——正如海棠花属于李清照，正如荷花映红了周敦颐。“爱莲说”已经为荷花唱过最美的赞歌：“莲，花之君子者也------。”描述荷花之美，后人难以为继。

    当秋风卷着落叶，告诉我们秋是收获也是离别的时候，菊花开放了。

    菊，才真正是北方的花！

    在秋风里，伴着落叶开放的菊花多是金黄色。“金黄”，本是皇家专用的颜色，也是黄金的颜色。是中国最高贵的颜色。想见，绽放在秋风和枯叶中的金黄色的菊花显得多么奢侈和豪华。菊花，真的是别致：那一层层别致的管状花瓣，那半开半卷的花朵，“欲说还休”的样子，即使不爱花的人，也要看看菊花——因为北方的秋天只有菊花。

    最感人的，是开放在田间、路边，那星星点点的野菊花。我们的文人，常把离别的季节描绘成“秋”。如果秋真的是离别，那开放在边边沿沿的，孤独的野菊花，真为这离别的季节凭添了几许宽慰，凭添了几许秋的精神。

    菊花的种类是花中最多的。仅凭那“花名”就让你难以胜数：按颜色、依形状，成百上千。在百花凋零的秋天，北方的菊花无疑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如果非要找出我们为世界做出的第五大发明，那一定是中国北方的“菊花”！

    是谁说的：“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北方还有红叶。红叶，才是北方最后的花。北方的红叶，是叶子能够留给自己的最后的辉煌。

    倘驾车奔驰在北方深秋的高速公路上，掠过公路两侧护坡上，那层层叠叠迎面而来的红叶，你会感到：在枯燥的旅途中，也有片刻休闲！

    北方的红叶有多美呢？摄影人在红叶前徘徊，画家为红叶支起了画板。然而，那悬挂在墙壁上的，秋风蘸着晚霜绘就的一幅幅红叶的壁画，又绝非摄影人的镜头能够抄袭，画家的画笔所能挽留的------。

    北方的红叶有多美呢？——“霜叶红于二月花”！

    这就是我印象中北方的花。

    写在北方桃花初绽的时候。

    注：1.异国的“哲人”是俄罗斯的车尔尼雪夫斯基。他的这句话摘自，车尔尼雪夫斯基《美学概论》。汉语原话是“什么是美，美就是主观意识和客观现实的高度统一”。

    2.用黑色的叶子，大红的花，画牡丹，齐白石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