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敛财手段和管理漏洞

    整个荣国府摇摇欲坠，王熙凤、李纨敛财手段各不相同。谁更高明？谁的结局比较好？贾府，无论是宁国府还是荣国府，都是支出大于收入，贾家败落就好像是压在贾府所有人头上的浓厚乌云。书中总在表明衰退、衰退、衰退。头重脚轻的经济范式，这种经济制度必然要崩溃，荣国府的经济衰退无法避免。

    凤姐的生财之道

    荣国府里，从主子到丫环每个月都有月钱，管发钱的是当家人王熙凤。

    荣府里私房钱大都是月钱攒下来的。但王熙凤的还另有来路。

    荣国府里众人月钱常常不能准时拿到，有天，宝玉的丫环袭人不乐意了，来找凤姐的心腹平儿讨个说法。平儿和袭人是要好的小姐妹，透露了王熙凤的小秘密。

    平儿说，这个月的月钱，我们主子早已经拿去放债了，这几年，靠拿大家的月钱放债，她也赚了几百两银子。接着又说，凤姐自己的私房钱攒起来也拿去放债，一年能放个上千两呢。

    凤姐她是靠什么挣来这么多的钱？

    第15回里，秦可卿死了，办理丧事时，王熙凤暂时住在了水月庵。那天晚上，水月庵老尼就找王熙凤。说有个施主姓张，是个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府里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李衙内一眼看上了，要娶金哥。可金哥已经聘给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李家定要娶，守备家偏不许退定礼。

    请长安节度使云光和那守备说说，不怕他不退。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

    凤姐既要钱，又要面子。马上把自己的心腹旺儿找来，以贾琏的名义写了封信，写给长安节度使云光，让他去办理这件事。

    这件事办成了，结果张金哥和守备之子双双殉情而死。而王熙凤却坐享了三千两银子，贾琏不知道，贾府其他人都不知道。从此以后，王熙凤的胆子越来越大。

    王熙凤连着干几次以后，她的私房钱相当庞大，王熙凤放债的利息一年就有三千两银子。

    同样，贾琏也做了许多对不起王熙凤的事，这对夫妻一起管家又互相勾心斗角。

    凤姐的本金有三项。一是利用贾家政治地位，帮人家办事拿钱。二是利用管家权利，收取别人孝敬的好处费。三是月钱积攒起来。再把所有钱放出去，钱可以再生钱。

    凤姐在整个书里虽然做了不少坏事，可是给人感觉是魅力四射。前辈红学家王昆仑有句名言:“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

    把她和李纨对比一下，李纨的方式就是把月钱年利积攒起来。如果拿道德来比较，李纨肯定赢，如果拿经济头脑来比的话，那李纨肯定输给王熙凤。

    对王熙凤，大家心里也有个评判。仆人在背后也说她:

    提起我们奶奶来，她心里歹毒，嘴里尖快。全家除了老太太、太太没有不恨她的。有了好事，她就先抓尖儿；有了坏事或她自己错了，她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她还在旁边拨火儿。她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人家是醋罐子，她是醋缸醋瓮。

    李纨的生财之道

    李纨年轻守寡，她按照三从四德道德标准在行事，所以大家都对她非常有好感。

    李纨有她的理财思路，举一个例子。《红楼梦》第43回里写到王熙凤要过生日了，贾母一时兴起，说我们也学小户人家，大家凑份子，大家报数，她首先自己说，我出二十两。

    王夫人说，我们不敢和老太太比肩。每人十六两吧。

    李纨说，我不能和王夫人比肩，我再少一点，十二两。

    她刚刚报完，贾母就说了，你寡妇失业的，你还出这个钱干嘛呢？你不要出了。那么，你这个钱还是我来出。

    这时王熙凤说，老祖宗，你也不要出了，这个钱我来出，大家凑份子给我，我已经非常不安心了，大嫂嫂一份我来出。

    一般说来大家都会客气一下。但是，李纨一声不吭，就让王熙凤去出吧。这时就显示出李纨不大气。还是凤姐会做人，慷慨大方。负责收钱的是宁国府尤氏，放到王熙凤那儿。果然按数一点，只没有李纨的一份。

    凤姐比李纨心眼要多，两个人尽管同样是吝啬钱财，一毛不拔，结果王熙凤占尽了便宜，既赚得仗义疏财的好名声，又获得长辈们的欢心。

    李纨辎铢必较，一点点钱她都很计较:公子小姐们突然兴起，要搞诗社活动，发起者是探春，她把其他人召到她的秋爽斋，一起写诗，写完诗大家略用一些水果，这是探春准备的。大家再散去。

    这时，李纨说，诗社可以长期活动，每个月两次，就到稻香村来，我当社长，但是她早已拿定注意，她是一分钱都不出。

    她就带了一批小姐公子，去找王熙凤要钱。王熙凤可不是爽快地就掏钱的，还替李纨算了一笔细帐，一年能拿多少银子，责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出点钱来赞助这个活动。结果遭到李纨的强烈反击。

    两个人之间互相挖苦了一番，最后当然还是王熙凤答应了说，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做会社东道。王熙凤认为她出五十两，所以后来诗社活动是在芦雪庵，王熙凤还特地赶去。

    这五十两银子照理说是李纨在保管。但是诗社没有活动，正好碰到事，就一拖再拖。

    过了比较长的时间后，李纨说，诗社的经费问题怎么安排，大家一起商量，下面一段话非常有意思。

    李纨指着香菱、宝琴、李纹、李绮、岫烟，“五个不算外，咱们里头二丫头病了不算，四丫头告了假也不算，你们四分子送了来，我包总五六两银子也尽够了。”宝钗等一齐应诺。(《红楼梦》第49回)当时在场的人，五个不算，因为香菱是薛蟠的小妾，还有四个是客人，不能收钱。接下去李纨说话面对的是宝钗、黛玉、宝玉和探春，还有史湘云，连她自己是六个人，大家知道湘云手头比较拮据，她还希望湘云交钱。

    五六两银子她是把史湘云交和不交都算进去了。

    诗社活动，曹雪芹描写得非常详细，在芦雪庵举办诗社，不收场地费，而他们吃喝都是从厨房里拿来的，花的钱也不会多。

    李纨的手法看上去是比较笨拙的，主要的收入就是靠月钱、年利积攒下来。钱是静止不动的。

    在贾府里，比较早感觉到贾府的经济走下坡路的是王熙凤、林黛玉和李纨。李纨为什么小气存钱？李纨丈夫死了，她还有一个小孩贾兰，她要考虑到万一这个家族有点什么事，她孩子今后怎么办。

    贾府破落之后，确实只有李纨、贾兰他们的处境比较好，所以说是，“到头谁似一盆兰”。

    王熙凤的经济结局

    那么，再看看王熙凤，她费尽心思攒下那么一大笔钱，在贾府没落的时候，她这钱用上了没有呢？王熙凤聚敛钱财的方式给她带来了怎样的灾难？

    80回《红楼梦》还没有写完，但通过脂砚斋的批语，透过曹雪芹前八十回的暗示，可以知道，王熙凤这些钱不仅没有用上，而且还害得她进了大牢。她这些钱是非法所得。她把张金哥和守备之子的婚事拆散，照曹雪芹的暗示，这些事后来都要被揭发出来，在贾府风光的时候，王熙凤这样做，官场上大家都给贾府面子，一旦贾府政治上失势了，这些都是罪证。

    凤姐正如《红楼梦》十二支曲当中所说那样，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比起两个人的消费途径、日后的经济命运，李纨要比王熙凤高明。

    贾府的经济架构

    整个荣国府摇摇欲坠，分析一下贾府的经济架构。首先，荣国府的钱从哪里来？书里有一次提到，乌进孝缴租。

    地租是贾家的一个重要收入来源，可以说是主要收入来源。看看乌进孝交来的东西，大致推算，黑山村应该至少有四千亩土地。那么，宁国府这样的庄田有八九个，荣国府有八个，但是比宁国府大，大致估算，宁国府的土地大概是四万亩左右，荣国府可能更多一些。

    这些土地又是从哪儿来的呢？荣国公、宁国公是开国功臣。这些家业是祖宗九死一生挣下来的。

    贾府，无论是宁国府还是荣国府，都是支出大于收入，贾家败落就好像是压在贾府所有人头上的浓厚乌云。书中总在表明衰退、衰退、衰退。地租那么多，收益很可观，怎么会陷到经济危机当中来？

    其一，土地数在不断地减少。为什么会减少呢？因为子孙繁衍，而土地没有增加过。

    其二，开销大，日常消费极其奢侈。刘姥姥看到，她第一次进荣国府看到王熙凤吃饭，碗盆森列，大鱼大肉，王熙凤只不过略动了几样。日常开支非常大。还有月钱、年利，没有一万两银子拿不下来。

    还有一笔开支，贾府为了维持家族的利益和地位，必须左邻右舍，与官僚、王公、贵戚保持往来。

    第55回就提到，在短短的一个时期里，有婚丧喜事，有人升官了，贾府都得应酬。更大的开支就是元春省亲，花了不知道多少钱。

    荣国府的管理漏洞

    那为什么说贾府经济在走下坡路？有管理漏洞。举个例子，有天王熙凤过生日，贾母心疼她，让大家凑钱给凤姐办了超级热闹的生日party，让她好好乐一天。凤姐一高兴，喝多了，回家去歇歇，这一歇就歇出大乱子了。贾琏趁老婆不在，叫来鲍二家的媳妇乱搞，两人一边勾勾搭搭，一边还咒王熙凤这母夜叉早日归天，结果，全叫凤姐给听到了，王熙凤抓住鲍二家的厮打一顿，贾琏借酒装疯要杀凤姐。结果凤姐丢下众人，哭着往贾母那边跑。

    老太太当然是把贾琏臭骂了一顿。还是命令小夫妻俩讲了和。

    正当凤姐、贾琏讲和之际，忽然听到有人来报，鲍二媳妇上吊自杀了。之前，贾琏悄悄给鲍二媳妇二百两银子，那不是贾琏掏腰包，他用官中的钱。贾琏又关照管帐房的林之孝，把这笔钱开在流水帐上。贾琏、王熙凤是荣国府的实际管家，怎么还要林之孝帮忙？

    这就必须对荣国府经济管理制度有个大概的了解，最高管理机构叫总管房，大管家是赖大，年纪非常大。他下面还有三个帮手，也是大管家，林之孝、吴新登、单大良，他们有分工。

    林之孝实际上是荣国府的帐房总管。男性不能进二门，二门内的管家就是四个大管家的媳妇。

    荣国府的钱管理分三个层次，一种是总管房管的，管的是常规性的不断重复的，比如说伙食费、发月钱。每年有个预算。突发事件由王熙凤管，但她也不能随意乱给钱，因为有祖宗旧例。第三层次就是大笔钱财的进出，比如说元春省亲要用大笔钱。书里交代得很清楚，贾赦、贾政，还有宁国府的贾珍，再加上赖大、林之孝、吴新登一起讨论决定，贾琏只能旁听。王熙凤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就是王熙凤掌管的那部分钱，也不能随意动。首先，每动一笔钱，首先王熙凤批准，帐房要上帐，然后是银库支出。而且王熙凤批条子以后，她要给出对牌，还有一个对牌就在银库那儿，对得上，才能支出银子。这是很先进的方法，叫三审制度，三个部门互相制约。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林之孝还能够帮贾琏？因为三者已经串通了，一旦串通，要贪污就非常容易，林之孝做假帐即可。

    顺便说一下，管银库的叫吴新登，这个名字非常有趣。因为古代银子进出是拿一个秤来称的，称的时候，一个秤砣叫戥子，一个是杆上的准星，结果管银库的人叫“无星戥”，又没有戥子，又没有准星、这样的人管银库，可见荣府的财务制度混乱到什么地步。

    荣国府每天买蔬菜的钱是十吊钱，一年下来，大概要四千两银子，加上月钱、年利，所以总管房掌握的现金至少有二万两银子，二百两银子算什么？此外，管家奴仆们揩油也是非常可观。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清朝到了封建社会晚期，商品经济非常发达，荣国府离不开商品经济，但它的基础，庄田实行的是农奴制，农奴制基础要支撑商品经济，头重脚轻，这种经济制度必然要崩溃的。有这么多的原因，荣国府的经济衰退是无法避免的。

    李纨辎铢必较，还反映在诗社活动上。她带了一批小姐公子，去找王熙凤要活动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