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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娱乐新宠儿 你怎么看?



作为泛娱乐时代的宠儿,网络文学正在形塑着当今的娱乐市场,左右着人们的娱乐生活。网络文学的直接阅读者达到3亿人,而其衍生品覆盖的人群数量则更为庞大。大多数人都或直接或间接地看过网文,由网文改编的影视剧,如《步步惊心》《甄传》《芈月传》《琅琊榜》《伪装者》《欢乐颂》《余罪》《盗墓笔记》等,一经播出便引起热议,甚至尚未播出就已经拥有数以千万计的粉丝。


“从诞生之初开始,每一年都有人在网上叫嚣,‘网络文学什么时候死啊?’‘网络文学今年就要挂啦!’可是每一年都没有,我们活得好好的。”阅文集团高级副总裁、起点创始人之一林庭锋(宝剑锋)对《凤凰周刊》记者说。


2017年1月10日,阅文集团在北京举办“中国原创文学风云榜”颁奖典礼,图为阅文集团高层合影。左起:侯庆辰(意者)、商学松(藏剑江南)、吴文辉(黑暗之心)、林庭锋(宝剑锋)、朱佳、罗立(黑暗左手)、朱靖。


比体制内作家更传统


著名网文作家管平潮在读书期间,“死了无数脑细胞”。他硕士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博士毕业于日本国立情报学研究所,其处女作《仙剑问情》被奉为中国仙侠小说开山作之一,也是《九州牧云录》《仙剑奇侠传》官方小说的作者。最近的新作《血歌行》,刚写到70万字,就以1000万元的价格卖出影视版权。


作为资深网络作家,管平潮一直有个疑惑,“每次作协开会,那些老作家都会说,‘我们是传统作家,你们是新派的网络文学作家’。”但这些“传统”作家的一些从西方学来的现代派写作技法,对于管平潮等人来说都是陌生的,网文作家所立志耕耘的是一块更早的传统文化田地,写传统玄学、易经、八卦,写傩戏、宫廷制度、典故传说等老祖宗留下的遗产,管平潮甚至还采用说书的方式,用章回体来写小说,每一章的命名都采用四六骈文。


“一般看来,我们好像更加新潮,可是我感觉我们更旧,他们才是新潮的。”管平潮一股脑地对记者说出这些在脑中盘旋良久的问题。


从文学渊源上来说,涉及一个很有趣的时间和空间上的置换关系,较为封闭落后的地理空间,人们接触文化,往往会是更加久远,古典的年代稍久的作品会多。而大一些的开放的空间,接触的文化,就会更加靠近当下。这一批业内的资深人士多数是出生在1970年代的尾巴上,赶上了互联网最先起来的时代。


因为网络媒介的特殊属性,人人可写的网络文学具有“平民化”和“草根化”的特点,很多出身小县城和农村的作者,最开始的文学启蒙接触的就是中国古典通俗小说这一脉络。《西游记》《三国演义》等古典名著,《蜀山剑侠传》《野叟曝言》《三侠五义》等古典通俗小说,还有《林海雪原》《艳阳天》等具有昂扬向上力量的现代题材小说,陪伴了众多网文作家的青少年,读这些也因为这些易得。 


所读到的国外作品,多数也是传统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作品,如《基督山伯爵》《战争与和平》《三个火枪手》《包法利夫人》《茶花女》等。而中国当代文学上世纪80年代比较火的“先锋小说”、“现代派小说”和90年代的“新写实主义”,并不在他们的文学资源之列。


初中时代的管平潮,沉浸在《聊斋志异》建构的“鬼狐花妖”的幻想世界里,“三言二拍”那些百转千回的故事也让他慨叹不已。他感到,这种文言文和课本上枯燥的文言文很不一样,竟然能讲这么动人的爱情故事,描绘优美的风景,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语文之美”。他的第一部作品《仙路问情》就获得成功,收获千万粉丝,他对家人说,“我终于用语文挣钱了!”


他的阅读经验还延伸到林语堂、俞平伯、胡适、梁实秋等新文学作家,这在网络文学作家中是少有的。一个理科生的思维就是善于剥解分析,他又发现,这些大家都是留洋又读经的,古典涵养很深厚。


“原来,文笔好,还要有古典文学的底子。”说到这里,管平潮显得有些兴奋,这些他多年思考的事得到了展开,也在给自己一直所坚持的东西找到传承脉络和合法的依据。“中国几千年来以文取士,古典文学发展了几千年,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的优势文化,是精英阶层的优势文化,现在怎么能丢掉呢?”


2014年12月8日,2014网络文学行业峰会在深圳举行。左起:猫腻、辰东、我吃西红柿、天蚕土豆、风凌天下、唐家三少。


“套路成不了神”


 “网文都是垃圾!”


很多人大概对这样不容分辩的说辞不陌生,即便这两年社会对网文的认可度有所提高,但这样的说法仍不绝于耳。


网文之所以被部分人冠以“垃圾”之名,一方面是因为被诟病的欲望写作,一方面是动辄成百上千万字的超长篇幅和同质化。


2002年到2003年,被阅文集团CEO、起点中文网创始人吴文辉称为网络文学的“蛮荒时期”,他记忆里,那时候行业很有活力和创造力,同时也鱼龙混杂,因为规则还没有确立起来,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类型,不合道德、欲望化的作品,只是其中一种。


“龙的天空”建立于2000年8月,是国内最大的网络文学话题讨论站,上面有一个说法,根据网文质量对网文做分类:仙草—粮草—干粮—干草—毒草。处于下游的“毒草”虽然能吃,但是对人健康有损,通常被人称为垃圾的就是“毒草”那一类。


说“欲望化”写作,不得不从商业化谈起。


2001年,吴文辉们在网上开设了一个论坛——玄幻文学协会,也就是起点中文网的前身。起点的六大创始人分别是黑暗之心(吴文辉)、宝剑锋(林庭锋)、藏剑江南(商学松)、意者(侯庆辰)、黑暗左手(罗立)、5号蚂蚁(郑红波),这6人天南海北,各自有其正式工作,管理论坛纯属业余爱好。2002年,创立了起点中文网,几个创始人仍然未曾谋面,直到2004年才第一次会面。


而在大家未谋面的2003年,起点已经先行实行VIP付费制度,千字两分,“不付费是等死,付费是找死,我们想尝试一下。”吴文辉曾这样说。正是这一制度,对后来网文的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网文开始接受市场的检验。起点还创立了业内第一套作家福利制度,这些制度一直延续下来,成为业界标准。


果然,刚开始商业化就实现盈利、流量可观,起点开始吸引资本的眼球,于是不断有风险投资商前来接洽,其中也包括TOM和盛大这样比较成熟的互联网企业。2004年,起点选择了后者,成为盛大全资子公司。无论是作者、读者数量,还是全年的盈利都有了质的飞跃。


2008年,晋江也被迫商业化,可以说是文学网站商业化最晚一波。由于资本的注入,天然地要求盈利,加上商业化操作,一些批评言论随之而来。类型小说所天然要求的商业性,在纯文学领域堪称“原罪”。根据布尔迪厄的理论,文学场有自主原则,它建立在一种颠倒的经济原则上:输者为赢。艺术家只有在经济地位上失败,才能在象征地位上获胜,比如声望、知名度等。


对于不少外人来说,网络文学里充斥的就是“你杀我小弟,我杀你全家”、“一个少侠风流倜傥,娶了100个老婆”的违背社会规范和道德的写作。网络文学专家、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不否认是经历了这样一个欲望贲张的时代,她一直坚信:人性里是有着对“真、善、美”的追求。最初的部分作品,满足了人潜意识里最本能的欲望。实现了“真”这样一个较低层面的需求,就会有更高的精神追求,比如说自我实现和受尊重。


而后来的市场选择也证明了这点,不只一人跟记者强调,网文发展这么多年,真正能红的作品,主人公都是一些性格端正的人,有昂扬向上的能量。叫嚣得厉害的、违背道德规范的作品,大家知道得多,但这些都是作为“奇观”而存在,一段时间博人眼球过后,就销声匿迹了,留存不下来。


另一个问题在于,从2007年开始,随着手机移动端的普及,大量的低龄化小学生、中学生、打工者、农民工等开始涌入,造成了网络文学整体水平的下沉。很多作者为了迎合读者,一些老的梗又被重新翻出来。


但是,“套路成不了神”,邵燕君坚定地说。“成神”的必须得在类型上进行反类型的创新。因为读者不好伺候。曾经我们奉为圭臬的带有明显的精英倾向的“永恒的经典性”,但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应该要重新定义。


媒介改变阅读


起点网创立不久,吴文辉等人玩笑式地说,“假如日浏览量能达到1个亿该多好,不过这也太遥远了”,然而这一“宏伟”目标在2008年就已经实现了。


媒介革命是网文能发展的首要因素,它满足了每一个平凡人的写作梦想。互联网从早期的高科技走入寻常百姓家,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让整个社会呈现一种加速度的状态。


吴文辉、管平潮、李晓亮三人,在大学时候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计算机专业,对于那时候的李晓亮来说,计算机还是高科技,很“高大上”,所以想学一学;吴文辉选择北京大学计算机专业,只是因为1996至1997年间,县城出现了网吧,打游戏、写编程这些好玩的东西对一个中学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们二人并没有意识到网络的巨大能量,也没有想到网文能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不同的是,管平潮在中科大读书就已经隐约察觉到未来会有大的变化,在挖煤炼钢比较火爆的时候,他选择了计算机网络这一当时并不太吃香的专业。


约翰·费斯克作为大众文化研究代表人物,曾经提出“粉丝经济”的概念。粉丝经济是“有钱”和“有爱”的结合体,“给钱”不一定“有爱”,但是“不给钱”真的很难说“有爱”。这正是网文中成熟的打赏机制的由来,也同时应用于其他网络时代的经济形式。管平潮最近收到了一笔3万元的打赏,他调侃,要是知道这个粉丝是谁,可以陪吃饭。


不同于传统精英文学非常重视个人化的“背对着读者”的写作,网络写作是开放的,而且,粉丝读者随时可以参与其中。比如,一个新手作者将一个重要的正面人物写死了,读者立马就不买账,很可能出现的就是这一章的订阅量立马下降。编辑会这样义正严辞地建议:“不论怎样,下一章你要让他活过来!”


网络时代某种程度上为瓦解精英本位、打破雅俗二元对立,提供了巨大的契机。那些固有的由少数人制定的评判经典文学的规则,“孤独的创造”、“灵感”、“天才”、“永恒不变的价值”,这些神圣的信条在这样的时代都将被打破。广大读者拥有裁判权,也就意味着,旧有的评判体系需要重新置于网络时代去考量。


那么,对于网文篇幅长得有些怪异,从媒介变革的角度也很容易得出解释。早期,文字写在简牍、布帛上,语言都是非常简洁的,因为媒介不易得;到了印刷时代、互联网时代,随着媒介成本的降低,篇幅自然也可以变长。


邵燕君一直觉得,网络文学的重心在“网络”而非“文学”,并非文学不重要,而是“文学性”要从“网络性”中重新生长出来。而在媒介变革的时代,一旦不进行好好的引渡或者无视媒介革命,就可能带来文明的中断。



记者/张丹丹

编辑/徐伟  美编/黄静

新媒体编辑/丰泽  马茹均

本文节选自《重新认识网络文学》,原文刊载于《凤凰周刊》2017年第4期,总第6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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