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印象

    在我雷州的老家，是经常刮台风的。农村不叫台风，叫风胎。童年时候，台风带给我的乐趣多于痛苦，因为那时可以发一笔横财：集体林木被台风摧折在地面上，是可以光明正大带回家当柴火，不叫偷盗。当时的农村，烧水煮饭主要靠树桠树叶等。那时候，风一停或是稍为减小时，我们兄弟几个人就和村里人争先恐后地向野外跑去。凡是被摧折在地面的树木，谁先触及归谁所有。所以，一是眼睛要亮，二是手脚要麻利。有时台风毁灭性太大了，到处都是倒下的树干枝叶，任谁都能满载而归。那样的话，我们每家每户的家门口都堆得满满的，足够半年煮饭做菜了，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去玩耍了。台风带给童年的快乐还有，气温一下子骤降下来，一扫往日的高温和憋闷，空气一下子凉爽无比起来，不用再跳又浊又臭的水塘中浸泡了。有时候，我们赤身光臀奔走在风雨中，来个风淋雨浴，好不惬意。尽管有时台风带来的暴雨把我家的泥坯垒起的土墙摧塌了，让老爸老妈愁眉苦脸，我都没有伤心。

 直到有次台风引发的海啸，一下子夺走了村里十四位亲人的生命，其中就有家中的顶梁柱——我28岁的亲哥，我才对台风产生惧怕的心理。原本我村居住的地方是和海啸毫无关系的，因为位于雷州半岛内部相对纵深地方，距海岸至少有四十多公里，况且地势高，林木繁茂。后来，由于国家建设的需要，位于雷城镇西北的西湖水库要扩容，这样我村的农田正好处在扩容的地方，政府就给我村赔偿了另一片农田，那片农田就在雷州半岛东海岸叫湖榕湾的地方，靠近湛江湾海域，离我们村有三十多公里。

 1980年的那次强台风，给我家乡带来一场噩梦。

 当时正是水稻收割季节，我村劳动力全部出动，到湖榕湾那个地方去抢收。庆幸的是强台风到来时，收割已经进入尾声阶段，但还是有50多位村民滞留在那里。台风到来时，因为从来不在海边生活，他们没料想此台风的可怕，更没想到还伴有海啸。结果是，一夜之间，只有30多位村民侥幸逃生，14位村民命丧海潮之中。大哥的尸体在三天后才找到。从寻找、火化尸体到装放骨灰盒，母亲一直嚎哭不止。在我印象中，这是坚强无比而又历经磨难的母亲哭得最为伤心的一次。

 据有关资料记载：1980年7月22日，8007号台风在雷州半岛南端徐闻登陆，使广东省西部沿海出现中国近百年间罕见的最严重的风暴潮。其最大增水值（5.94米）居中国潮位资料记录之首，在世界上名列第三位。全省因灾死亡296人，失踪137人，造成经济损失约5亿元。我也是从那次灾难中，第一次领会台风的惊险和残暴。

第二次目睹台风的惊心动魄是六年后，我分配到海滨一所学校教书，刚报告那天，我还没有安放好行李和整理好房间，就收到台风夜间到来的紧急消息。条件反射般的我感到非常恐惧。可是此时已经晚间七点，没有车辆搭送我逃离这里了。这一夜，风雨交作，海浪声大风声鬼哭狼嚎般的，一阵阵地击打着我心扉，我真担心海浪会冲到校园内，好担心房屋要倒塌，那我可是彻底完蛋了。低矮破损的房屋，摇摇晃晃的门窗，无法抵挡得住四处入侵的雨水，地板没有找到一处干燥的地方。原来，在平静的教室里可以大声朗读高尔基的《海燕》：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而在台风暴刮的前沿地方，只能低头合掌不断地祈祷：暴风雨，你快点消失吧。

 好不容易熬过这个风暴之夜。第二天早上，风小了，雨停了，我往海边渔村走去，见到很多房屋屋顶都被风刮飞了，高大的防风林东倒西倾，甚至被连根拔掉，一大片一大片躺得到处都是，不少渔船都被风浪掀翻，砸得支离破碎。还有一艘大船被恶浪拍打到一家农户的门前。假如，台风再发作持久些，我估计这一家人和那船同归于尽了。

 我不知道，2000年1月1日前的台风在中国或在亚洲很多地方是没有名字的，只有编号。我也不知道一样惨烈的热带风暴，中国的叫台风，美国的叫飓风，印度的叫旋风；也不知道风力达到12级以上才配叫台风（或飓风旋风)，否则只能叫低压或风暴；更不知道台风的一时怀胎半天分娩几天夭折从二十一世纪开始竟然有个14个国家组成的命名委员会，貌似14位父亲，轮换着给这些不同的短命“顽童”来命名。这都是后来我从网上了解的。台风的发作象跟人类挑起一场战争，在这种人与自然的战争中，人类注定是失败者。假设火山地震或火灾可以进行演习来对付的话，那至今我还没有见到人类为对抗台风而组织起来的抗风演习。所以，这命名是为了让人们铭记人类一次又一次不同的损失呢，还是为了纪念和膜拜台风的轰轰烈烈不可一世呢？

 人的大脑神经出现问题，胡言乱语，就被叫为疯子。依我看，台风呢，一定也是海洋大气脑神经出了问题而发作的吧？台风和疯子一样，都具有突发性，暴力性，破坏性，善良的人们不得不防范着忍让着逃避着。假如不幸被伤害了，只能是认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呢？（写在深圳海马台风到来的2016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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