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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擂

公元一千九百0九年的季春,

天都镇武林花园前那大的汉白玉石牌坊上,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两行遒劲的楷书大字:

俄罗斯著名技击家大力马洛托夫来华摆擂,打遍天下无敌手,威赫寰球!

大清国神州妤汉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报名应擂,少林神拳显雄威,名震乾坤

   这消息,象晴空炸响了一声巨雷,顿时震得古老的城镇沸腾起来。

   武林花园坐落在镇西太公河的北岸,据说这花园原是明朝嘉靖年间,一个驻守本镇的大将军的私人园林,也是他操练检阅兵马的校场。花园沿河而造,方圆有三十余亩,四角各有一座别致的抱角亭。园内到处是假山怪石,苍松翠柏, 中央高耸起一座飞斗拱的耀武楼;楼前面对太公河的廊台下,是一块能容纳两千多人马的广场——神州竞武场。此刻,竞武场北面靠近耀武楼的地方,用松木板高高搭起一座擂台,擂台两侧,是两座五彩牌搂,上面贴着一副对联:

神州打擂以武会友  寰球竞武龙虎争雄

    天刚麻麻亮,武林花园里便挤满了人。天都镇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有尚武的传统,习拳练棒的人颇多。一个外国人,居然敢来这武术之乡立擂,真是胆大包天。因此,不少人半夜就赶来了,都想看一看这场殊死的拼搏。待到日头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整个武林花园已被围得风雨不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红的、挂绿的、提篮的、挑担的,轿车、马车,人力车,挤挤拥拥,熙熙攘攘。人群中,有短衣襟小打扮的江湖好汉,有提笼架鹰的土混混,有身穿绫罗绸缎的阔家小姐,也有头插野花的农妇村姑。农夫渔父,商贾艺人,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样样俱全。

傍晌午,人们正等得焦急,忽听一阵锣响,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四人抬官轿,进了武林花园,在耀武楼前落轿后,从轿里稳稳当当走下来一个胖得象水缸似的官员。后面荷枪实弹的戈什哈,也都翻身下马,搀扶着那胖子,前呼后拥地上了播武楼。

接着,花园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不一会儿,只见从门外又涌进来十几个好汉。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铁塔般粗壮的黑脸大汉,他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马上端坐一位少年英杰。 那少年身高五尺,猿背蜂腰,方方正正的圆盘脸上,一对墨染似的燕翅眉,斜插双髯,两只黑玛瑙似的大眼,闪着犀利的光芒,粗黑油亮的发辫儿,盘在头顶。他上身穿对门襟儿紧身袄裤,胸前缀有双排月白色寸钮蝴蝶扣,下费穿青色宽裆阔腿儿灯笼滚裤,脚蹬一双鹰腰鱼脑抓地虎快靴。他骑在马上,昂首挺胸,甚是英俊成武。在他的后面,一位年过花甲的银须老汉,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再后面跟着十多个年好汉。这伙人直奔神州擂台而来。

竞武场上的人们,扒肩拢背,跷足伸脖,都想看看打擂的英雄好汉,他们边看边议论:

“哪个是打擂的好汉? ”

“骑马的那个呗! ”

“哟,我还以为是那黑脸大汉呢。”

“那黑脸大汉是霍天舒的老泰山,名叫醉狮子武英图, 那姑娘便是霍天舒刚过门的媳妇,叫武月婵,”

“那白胡子老头儿是谁? ”

“他是翟天舒的授业恩师,都一乐客找的掌柜,叫笑面阎君尚凤轩。”

有人听说打擂的是骑马的青年,便失望地说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样儿顶天立地的英雄呢,原来是个乳臭未干奶黄子没褪的小儿。”

“自古英雄出少年嘛,金刚钻虽小,能揽大磁器。” “对,没有打虎艺,岂敢上山岗? ”

,想我堂堂中华,武林高手千千万万,居然叫一个毛孩子上台打掼,难怪外国人管咱叫东亚病夫。”

“呸!霍天舒是咱天都镇的第一条好汉,武林界和江湖上,谁不知道风火小雷神?我敢打赌,那老毛子决不是霍天舒的对手。”

听着人们的议论,霍天舒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他来到擂台前,翻身下马。这时,从耀武楼上下来一个新军衙门的差人,对拉马的武英图问道:

“哪个是报名打擂的霍天舒? ”

霍天舒答道:“我就是。”

“总兵大人请霍英雄上楼。”

“哦?”霍天舒转着黑玛瑙似的大眼,看了看尚凤轩。尚凤轩笑着点了点头。霍天舒又对武英图说:

“爹,我上去看看。”

“好,多加小心,快去快回,我们爷儿几个在擂台前等你。”武英图拍着女婿的肩膀说。

霍天舒答应一声,踉着那差人上了耀武楼。

耀武楼面河的观擂台上,摆着一排桌案,案上摆满了精美食品。正中一张虎皮坐椅上,瑞坐着一人,那人身穿铁线纱硬领袍,外套马蹄袖箭衣,罩着绣狮补服,顶戴正中镶嵌一颗鸽蛋大小的珊瑚石,脑后插着双眼孔雀翎,长的是五短身材,又肥又胖,滚圆的脑袋,白净面皮,两道秃眉,一对绿豆眼。此人便是天都镇新军统制官——副都统方南江。

方南江的左面,坐着东亚纱厂总经理黄伯南和俄国教士卡尔登斯基,右面坐着号称“震寰球”的俄国大力士马洛托夫,还有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村野正二,观擂台两侧,立着二十多个荷枪持刀的新军将弁。

霍天舒一上观擂台,黄伯南便对马洛托夫使了个眼色,马洛托夫立刻用傲慢的目光,盯住了霍天舒。霍天舒冷笑一 声,昂首挺朐,趋步向前,单手一插,右膝点地,给方南江打千行礼,说道:

“小民霍天舒,叩见大人。”

“罢了!”方南江把手一摆,霍天舒起身站在一旁。

方南江眯着一双小眼,仔细打量着面前这英俊的青年,过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今年多大了? ”“回大人,小民二十岁。”“家中都有什么人? ”“小民自幼父母双亡,现只有妻子武月婵,别无他人。”方南江皱了下眉头,拿起桌上一只景泰蓝烧瓷鼻烟壶,闻了一下,打个喷嚏,才说道:“擂台之上,非同儿戏,两虎争斗,非死即残。我看你正在春年少,家中又有娇妻,此擂你还是不打为好,万一有了失闪,免得到时悔之晚矣。”

霍天舒趋前一步,躬身答道:“大人,天舒深晓打擂之规则:擂台之上,死伤勿论。小民已和妻子商议过了,既便擂台上毙命,亦决不反悔。况且雌雄未决,天舒怎能望而生畏,不战自退呢? ”

方南江用手指轻轻敲着桌案,说道:“此次大擂,东亚纱厂黄总经理捐银千两,本镇献花红彩缎十匹,此财物胜者纳之。本镇知你家境贫寒,见你少年英武,甚有爱怜之心,意欲收你做一戈什哈,领一份饷银,保你丰衣足食,不必再登台争雄,你意如何? ”

谢大人一片好意,天舒委实不敢从命。小民家中虽一贫如洗,可我登台打擂,并非为争夺那财物。想我华夏神州,以武术著称于世,武林高手多如牛毛,岂能让一洋人来此耀武扬威,我虽年幼技弱,却有一颗报国赤心,定要以这热血与马洛托夫一搏,使其不敢小视我中华,为国争光,为民族争气! ”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恰似铁撞金钟,铮铮作响,方南江皱了皱眉头,站起身,强装高兴地说:“好汉子,你既有为国争光之大志,本镇不再拦你。来呀,拿洒来! ”

一个戈什哈手里托一朱漆木盘,快步走上来。

方南江亲自拿起木盘中的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到霍天舒面前,说:“本镇敬你一杯得胜酒,望你在擂台之上, 振奋虎威,一战成功! ”

霍天舒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络方南江行了一礼道:“谢大人! ”

坐在左面的黄伯南,见霍天舒把酒饮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霍天舒,打擂马上就开始,你速下楼准备去吧! ”方南江挥了下手说。

“喳!”霍天舒转身盯了马洛托夫一眼,快步下了耀武楼。

霍天舒到擂台前,武英图和月婵他们,呼拉围上来,齐声问:

“天舒,怎么样? ”

“没事儿,马上就要开擂哩! ”

武月婵担心地问:“你见着那老毛子了么? ”

“见着了,块头到不小,象个野牛似的。”霍天舒的几个师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说道:

“个大怕什么,发面的。”

“妈的,非把他揍下擂台来不可! ”

尚凤轩挥着大手,对徒弟们说:“哎,你们别光缠着天舒,叫他活动下腰腿儿。”

这时,耀武楼上猛地响起一阵鞭炮声,只见十几个挎刀的官兵,簇拥着马洛托夫、卡尔登斯基、村野正二等人走下楼来,前呼后拥地登上擂台。官兵们往两侧按刀一站,大力士马洛托夫晃着他那铁塔般的身躯,来到台前,他身上只穿一件暗红色的短裤,露出两条吊桶粗细的大腿和一对梢木般的胳膊。他那一头浓密的黄发,象是坟丘上一簇枯焦的野草,两只淡蓝色的眼睛,闪着冷森森的凶光。

武月婵一见马洛托夫那骄横不可一世的样子,心中有些慌乱,暗暗为丈夫捏了一把汗。武英图低声对月婵说:“丫头,甭害怕,别看老毛子块儿大,没啥了不起的。天舒从小跟你尚大爷习练少林武功,长拳短打,样样精通,打那老毛子,易如反掌。”

听了爸爸的话,武月婵才稍感放心,

这时,一个身穿铁灰色西服,打卷红领结的瘦猴儿翻译, 走到台前。他挥着两条螳螂胳膊,尖着嗓子喊道:“诸位父老乡亲,现在宣布,神州大擂开始丨”说着,他用手一指马洛托夫道,“先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俄罗斯帝国最著名的技击家,大力士马洛托夫先生。他今年二十八岁,身高两米二十,体重三百五十斤,是全球最著名的重量级拳王。他力能拔山倒海,上山能捉虎,下海能擒龙,就是楚霸王再生,也得甘拜下风,他,练过拳击,学过空手道,打过中国拳,踢过泰国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曾在世界四十几个国家摆过擂台,都没有遇到过对手,因此,人送他一个美称,叫“震寰球”,他这次来到中国,就是要会一会中华武林界的高手……”

台下的观众见那翻译胡吹乱捧,气得咬牙切齿。霍天舒不住地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登台,把马洛托夫扔下来。尚风轩低声道:“天舒,你可不能大意,那老毛子身高力大,不是好对付的。俗话说,一力降十会。你上台后,切不可急于成功,要先用长拳,诱其发力。用不上二十个回合,他就得气喘如牛· 待他筋疲力尽,乱了步法之时,你再用贴身短打,把挨帮挤靠的功夫使出来,想法埋住他的脚根,而后拳发他的重心, 才能一巧披千斤。”

霍天舒点了点头,说:“师父放心,到时我见机行就 是了。”

描台上的瘐猴翻译,还在满嘴喷着唾沐星子,滔滔不绝地演说推荐:“台下的武林高手,英雄好汉,如有敢登台和马洛托夫先生角力者,速到耀武楼报名挂号。”

台下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人应声。瘦猴翻译更加洋洋得湓,晃着茄子似的小脑瓜喊道:

“中国,素以武术著称于世,然而,据我看来,也是有其名而无其实。中国的武术家,只能戳杆教徒,打场卖艺,混碗饭吃罢了。平日里牛皮大话,瞒天过海,一动真格的就全草鸡了。难怪人家管中人叫“东亚病夫”……”

醉狮子武英图早气得眼中喷火,忍不住高声喊道:

“妈的,你是哪国人?连你的祖宗全忘了!”

观众也乱哄哄地骂道:“他娘的,什么东西,长老毛子志气,灭中国人的威风。”

“上去把这家伙扔下来! ”

人们愤怒的吼声,吓得那瘦猴儿翻译脸上变色。他掏出金表,举了看,对台下摆着手说:“不要乱,不要乱!现在,请打擂的好汉上台。 ”

霍天舒早已急得团团乱转,听到喊声,便要上台。武月婵顾不得众人在场,一把抓住天舒的手说:“你……要…… 多加……小……心……”

霍天舒安慰她道:“你放心,即便失了手,凭我的功夫,也不会出什么危险。”

武英图拍着天舒的肩膀说:“该子,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争取为咱中国人长脸,输了咱也决不善罢甘休!我和你师父, 会撒贴子聘诸全国武林道的朋友,齐聚天部,非和老毛子争个高低不可。”

霍天舒信心百倍地点了点头,又对尚凤轩道:“师父,您还有什么嘱咐吗? ”

尚凤轩笑着问: “刚才和你说的,记住了么? ”

“徒儿早已铭记在心·

“好,你去吧! ”

霍天舒跨出人群,几步来到台口,他看了看擂台,平心静气,稳了稳神,而后拧腰踮步,施展武林轻功提纵术,一个“燕子钻云”,嗖的一声,平地纵起八尺多高,轻轻地落在擂台之上。台下的观众,立刻爆发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

霍天舒回身对台下的人们抱了抱拳,而后,对那瘦猴儿翻译说:“开始么?”

马洛托夫和瘦猴儿翻译嘀咕了几句洋话,又用轻蔑的眼光,盯了霍天舒一眼,摇了摇脑袋。翻译立刻对霍天舒说:“好汉,马洛托夫先生不愿和你打,”

霍天舒一愣,大声问道:“为什么?”

“马洛托夫先生嫌你个子太小,不是他的对手,用不了一个回合,他便能抓小鸡儿似地把你提起来,扔下台去。” 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本来就是急三枪的牌气,听他如此之说,顿时火撞胸膛。他手指马洛托夫,对瘦猴儿翻译大声说道:“你告诉他,象他那样的笨熊,我霍天舒摔他,如同摔只耗子。”

翻译把霍天舒的话对马洛托夫一讲,马洛托夫便叽哩哇啦地叫了起来。翻译忙又对霍天舒说道:“马洛托夫先生说,中国人言而无信,擂台比武,善于用暗器伤人,不象他那样光明正-大……”

“放屁丨”霍天舒不等翻译把话说完,便大声吼道: “我霍天舒凭的是拳脚功夫,倘用一样暗器,不算中华人物!”

“那好,你得把衣服脱掉。”

霍天舒恨不得一脚把瘦猴儿翻译踢下台去。他强压怒火,脱下外衣,扔给了台下的武英图。他只穿一件月白色汗衫儿 和天青色短裤,露出雪团似的一身腱子肉,站在台上,如同一根擎天玉柱。台下,又发一阵轰雷般的掌声。

瘦猴儿翻译又和马洛托夫哇啦了几句,回身说道:

“好汉,要打可以,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

“只准打小腹以上,不准打小腹以下,不准用脚踢。” 霍天舒再也忍不住了,咬牙说道,“这叫什么打法?你告诉老毛子,要是草鸡了,就赶快滚出中国去!”

瘦猴儿翻译冷笑道:“你要觉着不合适,就请下台。” 台下的人们喊了起来:“哪儿来的这么多臭毛病? ”“不愿打就回去! ”“不打啦丨不打啦丨”……

霍天舒扫了台下一眼,见自己的师父尚凤轩,对他比划了一个白猿通臂拳的姿式,心中豁然一亮,冷静了下来。他暗想,我先用通臂拳打他,而后再施展八极拳挨帮挤靠的硬功夫,即便不用脚,料也没有问题。他拿定主意,对那翻译说:“好吧,就按他的条件打。”

翻译和马格托夫讲过以后,马洛托夫这才晃着身子,来到台前,往上首一站,右脚在前,左脚在后,身子微曲,把两只油锤似的大拳头往胸前一立,瞪起一对蓝眼,虎视眈眈地盯着霍天舒。

霍天舒见马洛托夫摆了个“饿虎扑食”的架式,沉肩坠肘,抱肋护胸,没有一丝破绽,便知他的功夫不浅。他也急忙把右掌一立,左掌藏于肋下,站了一个“二郎定桩”的门户,剑一般的目光,盯着对面的马洛托夫。

两只“猛虎”即将相扑,台下的人们,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武英图两只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武月婵紧张得额头冒汗。

这时,只见那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村野正二,手里拿着两块竹板儿,走到马洛托夫和霍天舒中间,往两边看了看, 猛地把竹板儿一拍,“叭嗒” 一声,他随之跳出圈儿外。马洛托夫立刻双脚移动,拳头也乱晃起来。

霍天舒自幼随尚凤轩习武,对少林派中的各门拳脚都掌握的精熟。他曾经和天都镇的很多武林高手过招拆手,只是从没有和外国的拳击家较量过。他见马洛托夫双脚急遽地跃动,并不发招,便也不敢轻易出手。二人相持了一会儿,霍天舒想探探对手的虚实,把后腿往前一点,左掌突然变拳,用“按身炮”朝马洛托夫击去。马洛托夫用右肘一磕霍天舒的直拳,猛地抛出一记“左钩拳”。霍天舒见对手把招发出, 急收招撤步,嗖地纵出有四尺开外。马洛托夫往前一冲,右拳挟风,直捣霍天舒的太阳穴。霍天舒拧腰一跳,又闪了开去。 马洛托夫见霍天舒不敢还击,更加凶猛地扑上来,两只铁拳闪电般击打。霍天舒并不进攻,只用白猿通臂拳中的五个 “群捉”,前后左右,闪转腾挪地和马洛托夫周旋。二人越打越快,人们只见擂台上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人影,来回乱晃,恰似两条蛟龙闹海一般。

马洛托夫是个久战沙场的名将,颇有经验。他看出,霍天舒只躲不攻,是在消耗自已的力。但是,他曾打败过四十几个国家的拳王,从没有遇到过敌手,所以,根本不把霍天舒放在眼里。他对自己的力量很自信,对手瘦小单薄,不会有多大的力量,就是挨他几拳,也没关系。而自已的每一拳,发出去都有千钧之力,只要一拳命中目标,霍天舒不死也得重伤。马洛托夫想尽快结束这场拼搏,每一拳都用十成的力量。他拳似连珠,呼呼直响。可是,霍天舒似“白猿跳涧”般的灵活,使马洛托夫招招发空。一会儿,两个人便走了二十多个照面。马洛托夫已觉得浑身发燥,气短心虚,象卸了套的牛,喘了起来。

霍天舒见马洛托夫额头上沁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儿,嘴也合不上了,呼哧呼哧直拉风箱,心中暗睛高兴。又过了一会儿,马洛托夫的步法开始散乱,出拳也迟钝了。霍天舒知道对手已筋疲力尽,此刻正是自己进攻的好机会。他躲过马洛托夫打来的一个“左钩拳”,突然把招法一变,白猿通臂拳换成了龙形翻子。这翻子拳的特点是:步法灵活多变,拳似流星,快如闪电。因规定不准打小腹以下和用脚踢,霍天舒只好往对手的中盘上下功夫。他的两只铁拳,好似金鸡啄米一般,不离马洛托夫的前胸和两肋。马洛托夫用两肘来回磕挡来拳,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打擂刚一开始,台下的人们都为霍天舒提心吊胆。因为, 这两个对手的个子相差太悬殊。特别是武英图和武月婵,心都快蹦出来了,父女俩眼瞪得铃链似的,随着霍天舒的身影旋转,马洛托夫每发出一,二人的心便忽悠一跳。只有笑面阎君尚凤轩眯着一对老眼,手指捻着胡子,一点不着急.他心中明白,徒弟的工夫是自己亲自所授,决不会被马洛托夫打中,用不了二十几个回合,马洛托夫就得发喘。果然没有半顿饭的功夫,马洛托夫便威风大减。霍天舒拳路一变,尚凤轩高兴得眼都睁圆了,武英图父女也松了一口气·

霍天舒象一只出林豹子,急追猛打,把马洛托夫逼到台角。他知道,此时该用贴身短打了,便往前一蹿,左掌一晃,马洛托夫急用右拳来挡,霍天舒的右拳如同一发重炮,狠狠地打在他的小腹上。马洛托夫连退几步险些跌倒,不待他站稳脚跟,霍天舒一个箭步跳到他身边,左掌在前,右掌在后,左腿落地埋住了马洛托夫的脚根,二人胯骨相贴,马洛托夫再想躲闪来不及了,他只好伸手来抓霍天舒的左掌。

哪知道,霍天舒这招“风摆荷叶”是虚的。他见马洛托夫来抓自已的腕子,便猛一伏身,左臂一曲,同时长腰发力,用左肘尖一点马洛托夫的软肋,膀子往后一闪,连肘带靠,“嗨” 地一声喊,便把马洛托夫摔了个仰面朝天。

“好! ”

“打呀,把老毛子扔下台来|

“妈的,看他还吹牛不! ”

人们狂呼乱喊,有人把帽子都扔上台来了·

这时,林野正二走上前来,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

“不算数。”

霍天舒把手往腰中一插,问道:

“为什么? ”

“因为你使腿了。”

“你们只说不准用脚踢,并没有说不准用腿呀? ”

“就是不准用腿,重新打!”

霍天舒正想发火,马洛托夫猛地跳起来,象一只发怒的狮子,挥拳向他打来。

霍天舒眼明手快,忙接手应战。台下乱了起来,人们连喊带骂:

“他娘的,用偷拳打人,算什么玩艺儿? ”

“把老毛子扔下来,看他服不服! ”

耀武楼的观擂台上,总兵方南江也被刚才的场面惊呆了。马洛托夫被打倒,方南江也噌地站了起来,那些外围领,吓得哇哇乱叫,卡尔登斯基不住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只有东亚纱厂总经理黄伯南,不动声色,冷静地坐在椅子上。一见马洛托夫和霍天舒重新交手,黄伯南从口袋里掏出金表, 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二次交手,霍天舒暗暗下了决心,非把老毛子打下擂台去,出出这口气不可。马洛托夫被摔了一跤,更是恼火,想不到自己竞败在中国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手下。因此,他二次进攻更加凶猛,恨不得把霍天舒抓住撕碎。

霍天舒灵巧得象一只轻猿,一边躲着马洛托夫的重拳,—边发招进攻。只打得马洛托夫头昏眼花,晕头转向。他仿佛见四周都是霍天舒的身影,简直不知招架那个才好。正在这关键之时,霍天舒忽然脸上变色,出拳缓慢下来。马洛托夫一见,精神一振,乘机开始反扑。

台下的人们一愣,不知出了什么事,齐声呐喊助成:“风火小笛神,别松劲呀丨”“快打呀,老毛子要完啦丨”

刚才,霍天舒正想一鼓作气,把马袼托夫打下台去,忽然腹中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出拳缓悛下来。他想,可能由于打得过急,气血不调所致。他一边用双拳拨挡马洛托夫打来的重拳,一边暗中调动丹田气,来调息自己的气血。谁知不调则可,越调越觉得腹痛难忍,象有一把尖刀,在肚子里乱绞,疼得他直不起腰来,蜡黄的脸上滚出了豆粒儿大的汗珠。脚下的步法也不稳了,踉踉跄跄象个醉汉,晃个不停。台下,武英图和武月婵,急得站起身喊道:“天舒,你怎么啦?”尚凤轩也急得把胡子扯靳了几根,大声喊道:“天舒,注意步眼,稳着点儿……”

这时,霍天舒已被马洛托夫逼到擂台前,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迸。猛然,马洛托夫一个直拳打来,他忙用立掌来切对手的脉门,不料,马洛托夫的右钩拳,闪电般击在他的胸口上。他只觉得嗓子眼儿发腥,一张嘴,哇地吐出一滩黑血,顿时,眼前发黑,再也看不对手了。马洛托夫吼叫一声,拼尽浑身力气,一拳又打在霍天舒的肚子上。 霍天舒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栽下了擂台。

武英图一个箭步跳过来,伸出双臂,把霍天舒接住。尚凤轩和武月婵等人,忙围了上来。只见霍天舒,嘴角淌血,把胸前的月白汗榻儿都染红了。人们齐声呼唤:“天舒,你怎么样?”

“天舒……”霍天舒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武英图和武月婵,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便猛地把腿一蹬,顿时气绝身亡。武月婵见丈夫死去,心似刀扎油煎一般,猛地扑在霍天舒的身上,号啕痛哭起来。

笑面阎君尚凤轩,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徒弟的尸体,苍老的面颊下,淌着浑浊的泪水。观众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不好了,出人命了,霍天舒被老毛子打死啦!”

顿时,神州竞武场上的人们,象炸了窝的黄蜂,乱了起来。胆小的撤腿便往外跑,绝大多数人围了上来,对尚凤轩和武英图喊道:

“上擂台去,给舍天舒报仇! ”

醉狮子武英图,悲愤交加。他回身杷爱婿的尸体交给尚凤轩,自己把衣服一扒,瞪着一双被仇恨烧红了的豹子眼,朝擂台走去。

霍天舒的几个师兄弟,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和马洛托夫拼个你死我活。

正在这时,忽听那瘦猴儿翻译尖着嗓子喊道:

“今天打擂到此结束,有不服气和不怕死的,改日再登台较量。”

“不行,今日就得和老毛子见个输丨”武英图炸雷似地吼道。

站在擂台两侧的官兵,刷地拔出刀来,拦住了武英图。瘦猴儿翻译对武英图说道:

“马洛托夫先生,来华摆擂一个月,一个月内,愿打擂者可到新军衙门挂号,约定日期再开擂。这是新军衙门的规定,任何人不准搅闹擂台,违者杀无赦! ”

武英图还想往台上跳,尚凤轩一把拉住他的手,咬牙说道:“兄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再和他算账!” 武英图这才停住脚步,流着泪水,抱起爱婿天舒的尸体,望着神州竞武场前滚滚东去的太公河水,大声说道:“天舒,我武英图若不给你报这深仇大恨,死不瞑目!” 太公河水,翻卷起排排浊浪,猛烈地撞击着堤岸,发出轰雷般的涛声……

第一章

北方的春天来得迟,过了清明节,才响起第一声春雷。沉沉酣睡的太公河,在雷声中醒来,卷着层层波浪,唱着古老的歌,向东流去。河两岸那鹅黄色的柳烟,渐渐变成了一 片淡绿。一只只漂亮的“蓝大胆”,抖着它那翠蓝色的羽翅,在柳枝上来回跳跃,叽叽喳喳地鸣唱着。天都镇外的小石挢边,又响起了浣衣妇嘭嘭的棒槌声#

黎明时分,河面上笼罩着一团团乳白色的雾霭,—只芦蓬渔舟,象一条小水蛇,穿过雾障,俏悄向天都镇划去。船主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渔夫。他头戴一顶破旧的麦秸斗笠,背上披一件蒲草蓑衣,站在船尾,双手扶着紫红闪亮的舵把, 两只眼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站在船头摇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他五短身材, 一张黑得发亮的圆团脸,两只大眼特别有神,微塌的蒜头典子,厚嘴唇有点上翘,刚剃过的头,脑门儿刮得酸,一条粗黑油亮的大辫子,盘绕在脖子上。三月的河风,仍很寒冷, 可他上身只穿一件青色粗布汗儿,露着两条车轴似的胳膊,

他一手叉腰,一手摇橹,显得轻松自然,丝豪不费力气。

船舱前还站着一个人。他四十多岁,身穿紫花布裤褂儿,肩上斜勒着一个花布包裹,腰中扎青布搭包,腿上打着裹腿, 脚穿月白色粗布袜,外套实纳帮搬尖鱼鳞洒鞋。他个子不大, 瘦粮悍,高颧骨,长寿眉,一对鱼鹰子眼,闪着犀利的光。他嘴里叼着一根黄铜杆儿的旱烟袋,凝神注视着两岸那白雾中隐隐现出的一片片淡绿色的柳林,心中恰似晨风卷起的太公河水,起伏不平。

九年前,他曾在这太公河畔的村落中,铺过坛,练过义和拳,,曾带领着成千上万的英雄好汉们,乘着数百只帆船, 顺着太公河,攻进天都镇,火烧教堂,刀劈洋毛子,也曾在这河岸边的柳林里,和八国联军的马队刀枪相搏,杀得八国联军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而今,他战地重游,怎能不心潮奔涌、热血沸腾呢?

芦篷船在吱吱呀呀的声中,拐进了一个胡芦样的河湾。 葫芦湾的岸边,有一片桃树林。桃树枝头上,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远远看去,象堤空中泛起的一片朝霞,长眉汉子猛然想起,在这桃林中,长眠着很多义和团的弟兄们。他把烟袋往腰中一掖,回身对船主人说: “老哥,请靠下岸,我到桃林去一下。”

老渔夫点了点头,双手一搬舵把,小船摆头向岸边划去。

不等船靠岸,长眉汉子便对那摇橹的青年轻声说:“石虎,跟我来!”说罢,一个箭纵落在岸上。石虎也随之登岸。 一老一少,相跟着爬上黄沙大堤。

几十株枝丫横生的桃树,散落在一个高高隆起的沙丘上,桃树的枝条上,还没有长出叶子,只有一片片指甲盖大小的嫩芽。粉红色的花朵,挂着晶亮亮的晨露,在风中飘散着沁人肺香。桃树下,一座座坟丘,刚刚填过新土,坟顶上还压着黄色的纸钱。长眉汉子和石虎,在每一座坟前站立一会儿,而后,用手捧起湿润的泥土,轻轻洒在坟顶上。最后,二人来到中央一座小山似的大坟前。大坟在三株高大的桃树环抱之中,刚填过的新土上,落着几片鲜嫩的花瓣儿。 坟前,豪立著一块三尺多高的青石墓碑。长眉汉子在碑前蹲了下来,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碑文,只见上面刻着:

师兄东方一杰之墓

愚弟武英图敬立庚子年九月九曰

看着那遒劲的碑文,长眉汉子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随后,他又笑笑,摇了摇头。九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闪电般地浮现在眼前······

天空中墨云翻卷,一道道闪电象金蛇乱窜,咔啦啦的滚雷,震得天地都在颤抖,野马脱缰似的狂风,裹着无数条雨鞭,无情地抽打着太公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浑浊的河水, 掀起滚的波涛,象一条受了伤的巨蟒,在痛苦地挣扎着,呻吟着。

十几只大木帆船,簇拥着一只小火轮,在风中突突地向天都镇开去。小火轮的上层舱房里,坐着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八国联军的士兵,中间还有一个身穿青绸裤褂儿、腰别小洋枪的中国人。小火轮的底舱里,放者一个四方形的木框囚笼,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囚笼的上盖,是用两块二寸多厚的木板拼到一起的。中间有一窟窿,正好夹住那汉子的脖子,他那两只青筋暴突的大手,被木板夹在脸前。两个持鬼头刀的二毛子,坐在囚笼旁,合着眼打瞌睡。船舱顶上,还挂着一盏纱罩风灯。惨淡的灯光,映在那囚犯的脸上,使他那削瘦刚毅的面庞,显得苍白而憔悴。只有那又黑又长的寿眉下,一对鱼鹰子般的锐眼,放射着冷森森的寒光。他,就是威震京津,使八国联军和清廷官兵闻风丧胆的义和团首领,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是在那天夜里被捕的。

自从八国联军攻占了京师,慈禧太后携光绪皇帝仓皇逃窜陕西后,轰轰烈烈的义和团运动,便在廷政府的出卖下失了。东方一杰带着坎字团的弟兄们,在京城里和洋毛子展开了巷战。最后,坎字团的弟兄们大部分战死了。东方一杰和二师兄武英图,在混战中拚命杀出重围,逃离京师,又回到了太公河两岸。

东方一杰和武英图决心重新组织坎字团,以图东山再起a 他们一边躲避着官兵和八国联军的搜捕,一边在太公河两岸的村庄中悄悄活动,铺坛练武,收徒授艺。那一天,他在河 南岸的龙虎庄教徒练武,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才收场罢休。他本想赶回河北的常甫村,去找武英图,无奈,徒弟们冉三挽留,他便宿在一个叫童石柱的徒弟家中。

打拳踢脚舞抢弄刀地折腾了一天,东方一杰感到很疲惫。他在童石柱家西厢房的土炕上,合衣而卧。三更时分,刚朦朦胧胧入睡,忽然听见房顶上有猫踩檐瓦般轻微的脚步声。他激灵一下醒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顺手摘下挂在墙上的兵刃——乾坤满月金刚双轮。他提着双轮纵到窗台前, 从窗缝儿往外望去,只见屋外乌云遮月,对面的房上有几条黑影乱晃,墙外也有刀枪的寒光在闪耀。他心中暗暗说道:  “不好,看样子被包围了。”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从四面房子上,珧下几个人来,手中持着刀枪,蹑足潜踪,悄悄向西厢房摸来。东方一杰急中生智,顺手抄起炕上的一个被窝卷儿,猛地一脚踹开窗户,抖手把被窝卷扔了出去。

刚刚摸到窗根下的两个持刀人,见窗户猛然打开,从里面飞出一条黑影,便急忙举刀刺去。扑剌一声,两把刀同时刺在被窝卷儿上,二人才知上了当。这工夫,东方一杰早已随着披子,捷如飞鸟,瞍地纵出窗口,跳到院内。

东方一杰脚刚落地,从四面房上,又接连跳下十几个人来,挥着刀枪,把他围在当中。这时,童石柱也从正房里蹿出来,手中提一根齐眉棍,吼叫一声,杀进人群。

东方一杰施展自己的武功绝技,舞动一对金刚轮,一边和十几个人拼杀,一边审视着四周的动铮。他见墙外的人也涌了进来,灯笼火把把院子映照得如同白昼。二十多个洋毛子,端着洋枪围在人群外面,吱哇乱叫。中间和他动手的全是中国教徒。此时,童石柱已被两个二毛子逼到墙角,眼看就抵挡不住了。东方一杰想到,眼下不能恋战,必须把童石柱救出去。这时,他见一个二毛子挺刀朝自己的小腹刺来,便急转泥步,拧腰一闪,躲了开去,又随手一翻,一金刚轮把那二毛子脑袋砸碎。二毛子撒手扔刀,扑通倒地。东方一杰乘机纵到童石柱身旁,双轮挡住朝石柱刺来的刀枪,喝一 声:“石柱,快蹿墙!”童石柱把手中的齐眉棍往地下一点, 拧腰一纵,跳上了八尺多高的院墙。一个洋毛子举起洋枪,瞄准了墙上的童石往。东方一杰一个箭步跳过来,左手轮往外一磕,“砰”地一声,子弹划破夜空。

他右手轮横着一推,把那洋毛子打翻在池,回身见石柱已跳出墙去,便踮步拧腰, 用“燕子七纵”的功夫,蹿到正房前,一个“巧燕钻云”, 飞身跳上房去,不料,他的脚刚踩上屋檐,猛地,从屋脊后跃起一人,闪电般击来一举,打在他的膀子上。他脚下一颤,扑通一声,从屋顶跌了下来。四、五个二毛子扑了上来,把他按住,用绳子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东方一杰躺在院中,瞪服一看屋顶上那人,正是自己的仇人黄伯南。

东方一杰被擒后,就被放在这囚笼中。黄伯南乘着这风狂雨密的夜晚,把他押往天都镇。

听着舱外滚滚的雷声和激浪撞击船弦的轰鸣,东方一杰心情特别沉重。他知道,此次遭擒,黄伯南是不会放过他的,自己被砍头枪杀,倒无所畏惧,只是刚刚组织起来的坎字团, 又将群龙无首了。二师兄武英图,前几天到河北岸的常甫镇一带去活动,此时也不知他的情况如何,童石柱逃出去生死不明,更使他心中增添了无限的悲愤和忧思。他盼着武英图,早日竖起义旗,率领成千上万的义和团好汉们,杀奔京师,把八国联军赶出中国去,使中华神州大地,不再惨遭洋人的践踏,太公河两岸的穷苦乡亲们,不再受老毛子的欺侮,即便自己看不到那一天,也毫不遗憾,想到这些,他心中稍感快慰。底舱的门打开了,黄伯南躬着腰,从上面钻了进来。东方一杰一见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里象吃了一只死苍蝇,恶心得直想呕吐。他厌恶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看黄伯南一 眼。

黄伯南手里提着个酒壶,来到囚笼边,装作悲痛的样子,轻声唤道:“大哥,叫你受委屈了。”东方一杰鼻子里哼了一声。

黄伯南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唉!不是小弟无情无义,委实出于无奈。看到大哥落到如此地步,伯南不能伸手相救, 愧对爹爹的养育之恩。”说着,他那干黄的脸上,挤出了几滴鳄鱼泪·

“呸!闭住你的臭嘴,不准你再提爹爹。”东方一杰吼道。

“大哥,小弟知道,我对不起死去的爹爹。可这是两国交兵,各为其主嘛……”

“哼,我问你,你是哪国人? ”

“我·…是中国……人……”

“你是中华民族的畋类,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认了你的洋爸爸,连祖宗都忘了,你还有脸说是中国人?”

黄南被骂得心中冒火,黄脸变红。他忍了忍说:“大哥,我真不明白,洋人来咱中国,是来传播西方文明的,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非要和他们作对呢? ”

“洋毛子到我们中国,杀人放火,无恶不做,有多少穷苦乡亲,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就是他们的文明么?还有,你们这些信教的二毛子,依仗你们的洋爸爸,抢男霸女,欺压良善。我东方一杰,五尺的中华男儿,岂能坐视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横行?今天虽落在你们这些类手中,仇未报,恨未消,死不瞑目! ”

“嘿嘿,我佩服大哥你的雄心大志。不过,八国联军用的全是洋枪洋炮,连朝廷的官兵全抵挡不住,何况你们义和拳,都是愚味的村野乡民,凭手中那残刀断剑,怎能是洋人的对手? ”“哈……”东方一杰仰面大笑起来。笑罢,他又厉声说 道:“黄伯南,你别看义和团眼下败下来了,可中国人的爱国志气是扑不灭的。用不了多久,太公河两岸,又将红巾遍野,刀枪遮日。老毛子的洋枪洋炮算个,我们照样打得他屁滚尿流! ”

黄伯南听得胆战心惊。他从壶中倒了一杯酒,递到东方一杰的嘴边,说道:“大哥,你有此大志,小弟不再劝你,今敬你一杯,以示你我手足之情。伯南虽信奉洋教,但也是武林中人,尚知江湖义气,到时小弟定为大哥周旋,尽力相救也就是了。不过,希望大哥今后不再与教民为仇结对……” “呸! ”东方一杰一口浓痰,啐在黄伯南的脸上,大声 吼道,“放屁丨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不杀尽你们这些二毛子, 决不罢沐,你给我滚!再满嘴喷粪,别怪我出口伤人!” 黄伯南无奈,只好吩咐了两个教民几句,蹬着梯子爬出了底舱。

此时,喧闹的风雨已经停息了。一轮冰盘似的圆月,从云缝中钻了出来。巨蟒般的太公河,在清亮亮的月光下,象一条长长的银链。船队驰进葫芦湾,开始慢了下来。黄伯南站在小火轮的甲板上,望着葫芦湾中那灰茫茫的芦苇荡,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一夜,他一直担心途中遇到义和团的拦截,现在,只要穿过芦苇荡,就进入天都镇了,他心中不由地一阵高兴。这次,抓住了东方一杰,不但除掉了自己的心头之患,还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赏银哩。

小火轮刚开进芦苇荡,黄伯南忽然看见,一只小船箭一般从荡里飞出来。借着月光,只见那船头上坫着一个大汉,双手拄着一根竹篙,用力地撑着小船,直向小火轮而来。 黄伯南心中一惊,大声喊道:“停船,干什么的? ”小船上那大汉答道:“我们是打渔的。”“黑更半夜打什么鱼? ”“我们的船坏了,想搭你们的火轮上天都镇! ”

黄伯南越听越觉得那大汉的声音耳熟,不由一惊,猛地咦了一声:“不好啦,义和团来啦! ”

话音未落,只听小船上那大汉嘴里一声唿哨,芦苇荡里又飞快地钻出二十几只小船,分头向小火轮两侧的帆船划去。

小火轮中的二十几个洋毛子,听到喊声,端着洋枪跑出舱来。第一只小船,已划到小火轮旁,只见那大汉,手中的竹篙往河中一点,身子腾空飞起一丈多,嗖地跳到小火轮上,紧踉着,又蹿上来十几个持刀的好汉。黄伯南拔枪要打,那大汉手急眼快,手中竹篙往前一甩,一个“开步剪腕”, “啪”的一声,打在他的手腕上,洋枪当啷啷落地。黄伯南早已认出,那大汉是义和团的二师兄醉狮子武英图,吓得他丢魂丧胆,顾不得捡枪,撒腿便跑。武英图挺篙欲追,那二十几个洋毛子,哇哇怪叫着围了上来,他只好抡起竹篙,和洋毛子展开了格斗。

同时,两侧的木帆船上,也传来叮叮唼唼的刀枪撞击声。

醉狮子武英图的一把大竹篙,连砸带扫,打得洋毛子连滚带爬,嗷嗷乱叫。他看准一个大个子洋毛子,举起竹篙, —个“顺风扯旗”,把他扫下船去。随后,他对身后的一个 小伙子喊道:“石柱,快去拽舱,救大师兄!”

童石柱答应一声,把手中的齐眉棍一摆,向船舱跑去。他搜遍了上层舱房,不见东方一杰的踪影,愣了一下,便单手提开舱盖,纵身眺了下去。

东方一杰听到船顶上扑通通地乱响,正不知出了什么事,忽见舱盖一开,从上面跳进一个人来,正是自己的徒弟童石柱,不由得高兴万分。两个看守东方一杰的教徒,一见童石柱,吓了一跳,忙挥刀向他砍去。

童石柱的武艺练得时间不长,齐眉棍在舱底又使不开,不是两个教徒的对手。急得他大声喊道:“师父,快涨笼子丨”东方一杰猛地醒悟过来,急忙调动内功,把气往上一提,运足了全身力量,又猛地把气沉入丹田,同时双膀用力 往外一分,两脚狠狠一蹬囚笼的木框,炸雷般地吼叫一声:“开!” “咔吧” 一声,那囚笼披他挣裂。他噌地蹿出囚笼, 照一个教徒的后背,猛拍一掌,那教徒往前一扑,栽倒在地,童石柱乘机抡起齐眉棍,把他脑袋砸碎。东方一杰用脚尖一挑那教徒的刀,右手接住,反背一刀,把另一个教徒劈为两半。他和童石柱也顾不得说话,便提刀蹿出底舱。

甲板上,五、六个老毛子已倒在武英图的竹篙下面。可是,来劫囚船的义和团弟兄不多,已经被木帆船上的洋毛子和教民杀得节节败退。几只帆船,已经靠近了小火轮。武英图见东方一杰和童石往来到舱外,便离声嘁道:“大师兄,快上小船丨”

东方一杰几步蹿到甲板边上,正想向小船跳去,没料到躲在船尾的黄伯南,早已捡起一条枪,瞄准东方一杰,咬牙勾动了板机。只听“砰”的一声,东方一杰后背中弹,身子晃了两晃,往前一扑,栽进波浪翻卷的太公河。

河里翻起一股洪浪,把东方一杰卷走了------

当!当!当!一阵宏亮的钟声,把凝神沉思的长眉汉子,从遥远的回忆中唤了回来。他站在坟前,循声望去,只见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霞光驱散了太公河上的雾霭, 天都镇那高耸入云的教堂尖顶,在展曦中闪着光。他又看了—眼面前的墓碑,伸手摸了摸坟丘上刚添的新土,心中一阵欣喜,暗道:看来,武英图现在还活着,这新土很可能就是他添的。这次重返天都,倘能找到他,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想到此,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思情,又一次潮水般涌了上来。

“师父,该走了,太阳都出来哩!”“嗯!”长眉汉子又捧起一把湿土,把坟顶上的纸压了压,而后,迈开虎步,向河边走去·

芦篷船在天都镇钓鱼台码头旁靠了岸。长眉汉子从腰中的包裹里,掏出几块碎银,递给掌舵的老汉,笑着说:“老哥,一路上亏得您携带,我师徒感恩不尽,几块散碎银两,权做船资饭费,望老哥笑纳。”

老渔夫捋着花白的胡须,呵呵地笑着,推辞道:“您可就见外了。老汉我在太公河上行船打渔,有多少客商搭船来往天都,从未收过船钱,怎能收你们的银两,贵师徒何时离开天都,请到此找我,我定撑舟相送。”

二人谦让了一番,老渔夫说什么也不收钱。长眉汉子无奈,只好将碎银收起,笑着说,“也好,待他日相聚,再当厚报。”说罢,带上石虎,纵身眺下船去,和老渔夫拱手告别,而后沿着河边,向钓鱼台码头走去。

钓鱼台码头,象一只受了伤的怪兽,伏卧在天都镇的中心。一只只挂着各种颜色国旗的外国货轮,停泊在码头四周。轮船上那座座圆柱形的烟筒,喷吐着滚滚的浓烟,把天空中的那轮红日,遮掩得暗淡无光。

长眉汉子和石虎在码头西侧停住脚,举目望去,只见一艘巨型货轮,停靠在码头上。岸边,一大群光着膀子的码头工人,正肩扛背驮地往货轮上装运货物。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赤裸的小腿,在寒风中颤抖着。沉重的货箱,压得他们把腰弯成一张弓。每个人都紧咬着牙,艰难地—步—步往眺板上爬。

长眉汉子和石虎正想离开此地,忽然,巨轮上传来一阵阵怪叫和尖笑声。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臣轮的甲板上,摆着两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洋人和一个中国人。那洋人身穿铁灰色西服,胸前飘着红领结,长得是:门楼儿头,凹眼睛, 满腮绵羊尾巴似的大胡子,光禿秃的脑壳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腆着个滚瓜溜圆的大肚子,一手拿着个酒瓶子,一手拿一根红烧火腿,正在吞嚼着。那个中国人,粗壮彪悍,身穿绸短裤儿,脸上一对又浓又黑的扫帚眉,两只闪着凶光的大环眼,狮子鼻,四字口,满脸铁丝似的络腮胡子。他上衣十三太保的钮扣没系,敞开怀,露着胸脯上刺绣的一只黑熊图像。他一手夹一支雪茄烟,一手托着两个鸡蛋大的铁球。这两个人,一边谈笑,一边观看河滩上的三个外国水手摔跤。

河潍上摔跤的三个水手,是一胖二瘦。胖子长得又粗又矮,象个大水缸。他浑身的肌肉,快要把白地蓝条的海魂衫撑破,看样子,体重少说也有三百来斤。他哈巴着两条罗圈儿腿,一扭一晃地在河滩上转圈子,那样子活象个大狗熊。两个瘦子长得又细又离,好似两只长颈鹿。只见那两只“长颈鹿”猛地扑向 “大狗熊”,一个搂着他的腰,一个抱着他的胳膊,拚命想把他扳倒。只累得两只“长颈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那“大狗熊”却纹丝不动。猛地,“大狗熊”把腰一拧,胳膊一抡,两只“长颈鹿”象两个皮球,轱辘辘滚出七、八尺远。

“哈……”甲板上那大胡子洋人,狂笑着喊道:汤姆,你这家伙真是个牛哇! ”

摇着两个铁球的中国人,立刻挑起大拇指,对那洋人谄笑着说道:“汤姆斯先生真是个大力士,简直能和俄罗斯帝国的马洛托夫媲美。”

河滩上那“大狗熊”更加洋洋得意,朝甲板上喊道:

“威克逊船长,我还要上擂台,和马洛托夫较量呢! ” 威克逊对身旁的那个中国人说道:“亲爱的龙四先生,听说你开办着一所武术馆,每天练习中国的武术,你的功夫 一定很惊人,请你下去和汤姆比一比如何? ”

叫龙四的中国人,手里摇着铁球,晃着脑袋说:“哪里,我们练功只是为了健身而已,怎能是贵国大力士的对手,我龙四甘拜下风。”

“哈……”威克逊又是一阵狂笑。他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明晃典的金表,对船下正在背运货物的工人喊道,“你们如果有人能把汤姆摔倒,我便把这只金表送给他。” 工人们全都低着头,没有一人答应。

戚克逊又喊了两通,见无人也来应.战,便摇了摇头,对龙四说道::“难怪都管你们中国人叫‘东亚病夫’,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敢和我的水手角力,更不用说和俄国的马洛托 夫打擂了。 ”

正在这时,一个十七、八岁,又瘦又矮,外号叫小猴子的工人卸下货箱,从船上走下来。刚下了跳板,汤姆斯便跳过来,抓住“小猴子”的胳,狂傲地说:“你是中国的大力士,来,我们摔一跤!”“小猴子”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使劲挣扎着,连连说“不……不……”

汤姆斯越发来了劲儿,他猛地把“小猴子”往怀里一拉,底下一脚,扑通一声,把“小猴子”摔倒在地。“小猴子”刚要爬起,汤姆斯又一脚把他踢了一溜滚儿。“小猴子”趴在地上再也不敢爬起来了。

汤姆斯双手插腰,仰面狂笑着喊道:“哈……,东亚病夫!东亚病夫!”

站在四周的工人们,一个个瞪着仇恨的大眼,看着狂的汤姆斯,敢怒不敢言·

猛然,趴在地上的“小猴子”,噌地蹦了起来,低着脑袋狠劲儿往汤姆斯肚子上撞去,只听“咚”的一声,汤姆斯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捂着肚子,扑通跌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威克逊一愣,继而发出一阵尖笑,喊道t “汤姆,你这个笨牛,怎么叫一个毛孩子摔倒呢?”汤姆斯恼羞成怒,噌地跳起来,嗷嗷地怪叫着,伸开两只长满了黑毛的大手,恶狼一样扑向“小猴子”。

工人们都为“小猴子”捏了一把汗。“小猴子”连连闪退着,最后,终究被汤姆斯抓住了,汤姆斯恨不得把“小猴子”撕碎。他一手抓住“小猴子”的脖子,一手抓住“小猴子”的腰,吼叫一声,把“小猴子” 举过头顶,四周的工人们,一声尖叫,吓得全都闭上了眼睛。

石虎师徒见此情景,心中腾地蹿起一团火焰。二人正想蹿过去救“小猴子”,猛听得有人炸雷般地吼道:“住手I

汤姆斯正想把“小猴子”扔进太公河里,听到喊声,打了个冷战,扭头一看,只见从工人中蹦出一个人来,瞪着一双喷火的大眼,来到他的面前。

长眉汉子见那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长得细腰乍背,虎头虎脑,甚是英俊。他心中暗暗称赞这青年见义勇为的精神。

年握着拳头,往汤姆斯面前一站,咬牙说道:

“你把‘小猴子’,放下,我和你角力。”

汤姆斯冷笑一声,放下“小猴子”,刹了刹腰带,瞪起一对恶眼,一个“饿虎扑食”,跳过来,伸手便抓那青年。青年猛一闪费,一个“顺手牵羊”,把汤姆斯一带。汤姆斯饿狗抢食栽倒在地,把脸都磕破了。汤姆斯翻身爬起,反身又扑过来。那年颇为灵活,轻轻一闪,兜腿一脚。汤姆斯又被踢了个仰面朝天,躺在地下,再也起不来了。

“好啊! ”工人们开心地呐喊起来。

威克逊见此情景,回头和龙四嘀咕了几句。龙四立刻站起身来,手里滚动着铁球,晃着膀子走下甲板,来到青年面前,冷笑一声道:

“刘天鹛,你他娘的不好好干活,多管什么闲事?” 那青年把手往腰中一插道:“你没见他要把‘小猴子’ 扔下河去么? ”“哼,把这小王八羔子淹死,碍着你疼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I ”龙四仰面大笑道:“哈哈,你小子仗着你的师弟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总他娘的调皮炸剌儿。四爷我早就想收拾你,直没腾出手来。现在霍天舒见阎王爷去了,你还敢在四爷面前抖威风,我今天叫你知道知道四爷的厉害丨”说着话, 龙四斜手用“裂门掌”朝刘天鹏脸上打去。

长眉汉子见龙四出手不凡,用的是通臂拳的手法,掌挟疾风,快如闪电,心中暗暗为刘无鹏担惊。他见天鹏滴溜一转身,闪开“裂门掌”,跳到一边,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想:我先看看二人的功夫如何,倘若刘天鹏不是龙四的对手,我再出面相帮。主意拿定,他拉着雷石虎走到跳板旁,仔细地观看起来。

龙四施展开通臂拳弹、冷、脆、快、硬的功夫,和刘天鹏展开了一场搏斗。他步法灵活,身型稳健,拳似流星,掌如闪电,连连发起猛攻。刘天鹏用的是白鹤拳中的手法,来和龙四相拼。他蹿、蹦、珧、跃、闪、转、腾、挪,恰似一只白鹤凌空,颇为敏捷。二人越打越快,得河滩上尘土飞扬。四周的工人,齐声呐喊,为刘天鹏助威。甲板上的威克逊,也跳脚乱喊乱叫。

一袋烟的工夫,长眉汉子渐渐看出,刘天鹏身法虽好,无奈掌掌发力不整,腹中之气不能沉入丹田。二十几个照面后,他便面红耳赤,气喘吁吁,额头冒汗,气力不支了。长眉汉子正在喑暗着急,忽见刘天鹏腾空飞起,右腿弹出,用脚尖直点龙四的面门。说时迟,那快,只见龙四往左一转身,右掌横切刘天鹏腿上的迎面骨。“啪”的一声,刘天鹏翻身栽倒。龙四跃步上前,抬脚把刘天鹏踏住,呵呵冷笑道:“跟你师妹学的功夫,也敢在四爷面前仲手,哼哼,四爷今天送你回姥姥家吧丨”

龙四说罢,伸开五指朝刘天鹏胸口插下去。围在四周的人们,全都惊叫起来。正在这危急之时,跳板旁的长眉汉子,早已腾空飞起,一个“子扑球”,纵到龙四面前,说了声:“慢

着,” 伸手刁住龙四的腕子,单臂轻轻往外一搡,龙四便往后连退几步,差点儿摔倒。

长眉汉子伸手拉起刘天腆,眯着鱼鹰子眼,笑呵呵地对龙四说:“朋友,都是门里人,他已经输了,你又何必下此毒手呢? ”

龙四见那长眉汉子,穿着打扮象个乡野村夫,个子不高,却筋骨强健,气度不凡。两只鱼鹰子眼,微笑中含着一股逼人的寒光。特别是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十个手指青筋暴突,指肚上结满了钢钱厚的硬茧。

龙四猜想此人,不是练过铁砂掌,就是练过鹰爪力。看来,这个主儿不好惹。可是,当着码头上这么多人,自己也不能装孬种。想到此,龙四往前跨一步,用手一指那长眉汉子,恶狠狠地骂道:

“谁他娘的裤裆破了,露出你来了I

长眉汉子仍不急不火,笑呵呵地说:“你别骂人呀。俗话说,‘骂人没好口,打人没好手’,你挺大的个子,嘴上成天挂个尿盆子,不嫌臊得慌么? ”

龙四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跳脚吼道:“好小子,你敢和四爷蹚蹚土么? ”

“哈……”长眉汉子笑了起来。笑罢说道,“我到真想接你两手。不过,南七北六十三省,我走了半辈子,武林道上还从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我要和你这小辈动手,天下的朋友就得笑话我。”说着,回身喊道,“石虎,陪这小辈走两趟! ”

雷石虎早已按捺不住,听师父呼唤,便跳了过来,瓮声瓮气地问:“师父,把他打死么? ”

“别价,”长眉汉子摇摇头,说:“教训他一下也就是了。”

“好吧! ”雷石虎往前一站,伸出两只车轴似的粗胳膊,对龙四说道:“小子,我要用拳脚打你,算我欺侮人, 今儿格,我只用胯骨打你,你发招吧! ”

龙四见雷石虎又矬又粗,貌不惊人,便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怒吼一声:“好矬子,先别吹牛,看四爷的掌吧!” 说着,他抬手一个“白猿出洞”,朝雷石虎打去。

雷石虎不慌不忙,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待龙四的掌离自己的脸还有一寸的时候,才轻轻将右臂往上一抬,把掌磕开。同时,他一侧身,双脚往前一搓,左脚埋住龙四的后脚根,胯骨往前一抖,龙四便摔了个四仰八叉。龙四忍住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挥拳直取雷石虎的软肋。雷石虎用左胳膊一磕来拳,横着往里进步,抬右臂一压龙四的膀子, 胯骨又轻轻一抖,略一拧腰,龙四便双脚朝天,象一块卷饼似的摔到雷石虎身后去了。这一次,比第一次摔得还脆。龙四恼羞成怒,伸手从腰中拔出一柄短刀,跳起来便朝雷石虎刺去。

雷石虎正想接手,却见师父一个箭步跳过来,用“黄鹰献爪”的手法,把龙四持刀的手刁住。同时,他用中食二指一扣龙四的合骨穴,龙四便觉得半个身子又酸又麻,长眉汉子轻轻一搡,龙四扑通坐在地上。

长眉汉子眯着眼,笑着说:“你这个人,刚才没讲过家伙,你怎么动刀子呢? ”

龙四知道自己不是这俩人的对手,索性往地上一躺,耍开了光棍。他伸手把刀子递过来,翻游白眼珠儿说:“爷们儿,算你有种。这码头四爷我家占了好几辈儿,是凭钻刀山下油海挣出来的。你今儿格想掐四爷的尖儿,那好办,你拿这刀子给四爷放放血,这码头归你。你要不敢,就是大闺女养活的。”“嘿嘿! ”长眉汉子冷笑道,“这码头我从来没想要过。不过,你想叫我给你放放血,这到可以。杀猪宰狗的活儿我没少干,就是没有宰过人,今儿格,我到想试一试。”说着, 伸手把刀子接过来,用刀尖一指龙四的胸口,便要往里捅。

龙四一见长眉汉子真捅,吓得轱辘一,翻身爬起,扭头便跑。跑出老远后,才回身骂道: “日你妈,有种儿你敢在这儿等着我1

长眉汉子左手抓住短刀的尖,轻轻一搬,“砰”的一声,短刀折为两半。他把手一扬,断刀飞入河中。而后,对龙四喊道:“等你?我没那么多工夫。”

龙四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此时,工人们才哗地围了上来。刘天鹏拉住长眉汉子的手说:“老前辈,多亏您二位搭救,弟子才免遭毒手。弟子谢过您老大恩。”

“这没什么。”长眉汉子淡淡一笑。

“老前辈,方才弟子见您出手不凡,走有绝技在身,弟子愿拜您老为师!”说着,刘天鹏纳头便拜。

长眉汉子忙伸手拉住他,说,“兄弟,我们爷俩儿是乡下人,来天都串亲访友,并不是武林高手,更没有什么惊人绝技,只是看那小子太狂,气不过就是了。你要拜我为师,这可使不得。再说,我们还有事儿呢。”说着,又对众人把拳一抱,“请位,告辞了!”而后,叫上雷石虎离开码头,朝镇里走去。

刘天鹂见二人走远,才猛地想起,忘了问这二人的姓名和家乡,心中甚是后悔。

天都寺前,有一条东西走向宽阔的大街,这里,是天都镇最热闹的场所。干鲜货店、酒楼饭庄、茶馆书社、招商客栈的各种招牌,红红绿绿挂了一街。天都寺门前,有一三角形的广场,广场上到处都是买卖小摊几:有卖估衣的、卖烧饼果子的、卖葱姜蒜的、卖牛羊肉的……,刀勺乱响,叫卖声声,好不热闹。广场中间,还打着几个杂耍场子:有摔跤玩中幡的,有练气功吞宝剑的,有敲锣耍猴儿的,有打拳卖大力丸的……,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有。

雷石虎师徒,挤过熙熙嚷嚷的人流,好不容易才来到广场上。

雷石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繁华的市镇。他两眼不够使唤了,见什么都想看一会儿,样样都感到新奇。长眉汉子给他讲着各种买卖和杂耍的典故,兴得雷石虎手舞足 蹈,咧嘴笑个不停。足有两顿饭的工夫,师徒二人才挤到西北角一个小吃摊子前。雷石虎一见摊子上摆着焦黄的油酥烧饼,肚子里象揣了只野鸽子,咕咕叫个不停。他两眼瞪得溜圆,瞧着小吃摊子,再也迈不开脚步了。

长眉汉子见雷石虎那直勾勾的样子,笑了笑,问道:“饿了吧?”

雷石虎咧开大嘴说:“嘿嘿,这肚子直他娘的叫唤哩!” 长眉汉子从包裹里掏出一串铜钱,在小摊上买了二斤烧饼,又叫掌柜的给切了二斤熟牛肉,用纸包好。爷俩儿抱着纸包儿,进了路北一座茶馆。

茶馆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人们喝着茶,嗑着瓜子,正在津津有味儿地听评书。雷石虎师徒二人,在靠近门儿的地方, 找了个空桌坐下来。立刻,身穿白布裤褂儿,肩搭手巾把的茶房儿,笑呵呵地走过来,问道: “二位老客喝茶么? ”长眉汉子点了点头。“咱这儿有上等香片、龙井、碧螺春,您老要点儿什么? ”不等长眉汉子答话,雷石虎便瓮声瓮气地问道:“有白开水么? ”“有!有!”茶房儿见雷石虎愣头愣脑,便笑着说:“白开水咱这儿是俩大钱儿管够。”

雷石虎从包裹里掏出一大把铜钱,“哗啦” 一声,扔在桌子上,说道:“给我们爷俩儿来一筲。”茶房儿扑哧一笑,说:“咱这儿论壶不论筲。”“好!那就先来十壶,剩下的钱归你。”

“嘿嘿,咱这儿买卖小,腾不出那么多壶来。这么着,我先给二位拿两壶来,先慢慢喝着,喝完了我再给您添,您看如何? ”“行啊,你就别罗嗦了,渴得我嗓子都冒烟儿了。” 茶房儿急忙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他右手托一茶盘儿, 内装两只雕花细瓷茶碗,左手提着一个白瓷壶,走了回来。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又把桌子抹了抹,问道:“二位还要点儿什么? ”

“不要什么了,你忙去吧,有事再招呼你。”长眉汉子说。

茶房儿走后,雷石虎先给师父斟了一碗水,自己抱起壶来,也不管烫不烫,便对着壶嘴儿,咕咚咕咚一阵痛饮。爷俩儿喝着水,吃着烧饼夹牛肉,定神往前看去。只见茶馆中间,摆着一张红漆木桌,桌上放着一块醒木,桌后坐着那个说评书的人。此人六十来岁年纪,身穿蓝布长衫,手摇泥金纸扇儿,正不紧不慢地演说着。他声音宏亮,吐字清晰,坐在最后面的雷石虎师徒,亦能听得真切。长眉汉子听着那声音有些耳熟,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此人乃是天都镇最有名的评书艺人,绰号叫撞金钟的沙公斗。

沙公斗年轻时中过秀才,后来一直未能登科。为了生活,便弃学习艺,拜京城—代最有名的评书艺人满天雷为师,说起评书来。他为人豪侠仗义,善交朋友,特别是和练功习武的人来往甚密。他虽没有认真练过武功,但武术中的拳招械点却知道不少。因此,他善讲武侠书,而且能够把各种拳械的招术,运用到书中去。说到二人比武动手时,每一招每一式,都很真切,绝没有胡编乱造的地方。有时说到兴处,他还站起身来,拳脚交加,做以示范。由于他说的活龙活现,引人入胜,曾招惹得一位武林高手,专门登门拜访,向他讨求招法。此事,曾一时成为美谈。

雷石虎师徒,听沙公斗今天说的段子,是中国武林界和俄国拳击家打擂的故事,感到很有兴趣儿,便认真听了起来。沙公斗说到热闹之处,来了情绪。他把长衫一脱,纸扇一合,站起身来,讲道:“且说那俄国拳击家,身高丈二,膀阔三停,头如麦斗,眼若纱灯,一对铁拳,恰似两柄八棱紫金锤。这家伙,上称约一约,活掉毛也有三百多斤,如同楚霸王转世,大力金刚临凡,双手能举起碌碡,甚是厉害无比。这老毛子,在咱天都摆擂,连败中华二十几名武林高手、江湖上的好汉,一时间压倒群雄,无人再敢登台,与他拳脚争雄。这一天,那老毛子正在擂台之上,口出狂言,耀武扬威,猛听得台下有人高声呐减:‘呀呔,老毛子休得狂傲,打擂人来也!’随声音,从台下飞身跳上来一个好汉。”

说到这里,听书的人们早已目瞪口呆,眼巴巴地盯着沙公斗手中的纸扇。

沙公斗轻轻咳嗽一声,继续演说道:“诸位明公,你道这打擂的好汉,何样打扮?只见他:年方三十余岁,长方脸,高颧骨,两道长眉斜插入鬓,一对虎目灼灼放光,身穿紧身纳袄腰扎英雄带,脚蹬鹰腰鱼脑薄底抓地虎快靴,长的是短小精悍、威风凛凛。他往擂台上一站,比那老毛子矮了半截。那老毛子看了看那位好汉,仰面哈哈狂笑,连连摆手,意思是说:你的个子太小,不是我的对手。那位好汉顿时大怒,厉声喝道:*老毛子休得要小视我中

华人物,用不了两个回合,我便叫你滚下擂台!’那老毛子闻听,顿时气冲斗牛,嗷的一声怪叫,挥拳便打。只见那位好汉,不慌不忙,轻轻一闪,便转到那老毛子身后去了,老毛子恨不得一口把那好汉吞下肚去,拳似连珠,猛击过来。那位好汉,施展开八卦门柳叶抽丝盘龙掌,双腿迈动,宛若泥,双掌翻飞,连绵不断,好似一团旋风,围着老毛子转了起来。刚刚走了两个回合,那好汉瞧个披绽,左掌用白猿挂印,封开老毛子打来之拳,右掌随之往里一穿,运动丹田之气,一个‘金龙探爪’,啪地一声,打在那老毛子后背之上。老毛子立脚不住,一个跟头栽下擂台,哇地吐了一口鲜血,顿时昏迷不醒。”

雷石虎师徒,听到此处,忘了吃饭,瞪起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沙公斗。

沙公斗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正想继续演说下去,忽听有人问道:“沙先生,前几天,马洛托夫和风火小雷神比武,明明是马洛托夫把风火小雷神打死,你怎么却说老毛子被打下擂台了呢? ”“对呀,真是唱戏的腿,说书的嘴,吃柳条拉笊篱,肚子里编呀I

沙公斗把醒木往桌上一拍,笑者说道:“诸位明公,段书非乃老朽胡编乱造,乃是老朽亲眼所见。我说的那个老毛子不是马洛托夫,那中华好汉也不是风火小雷神霍天舒, 这事发生在咱大清光绪年间。”一个小育年仍不解地问:“你说的那老毛子是谁? ”沙公斗随口答道:“是马洛托夫的爸爸。”人们轰地笑了起来。

“沙先生,那老毛子死了没有?那打擂的好汉是谁?现在还在么?”又有人大声问道,

“那老毛子中了铁砂掌,伤了元气,第二天便夹着尾巴回国了,从此再未露面,是死是活,说书人不敢乱讲。说起 那位打擂的好汉,也是咱直隶省沧州人氏。他复姓东方字一杰,绰号千斤神力王,是咱中华第一条好汉。可惜,他在庚子年闹义和团时,被八国联军杀害了。”说到这里,沙公斗脸上露出悲愤的神色。

听到这里,长眉汉子见众人沉默不语,和雷石虎相视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有人叹气说道:“哎!倘若东方一杰还在世,那马洛托夫就再也不敢耀武扬威了”

沙公斗接过去说:“有理。不过大家也不用灰心,这场神州大擂还投有完哩,听说风火小雷神的岳父武英图和师父尚凤轩,已经撤下帖子,聘请天下武林高手,江湖豪杰,要给霍天舒报仇哩。”

人们互相议论起来。

雷石虎从包裹中掏出一锭银子,走上前,往那书桌上一扔,大声说道:“说书的,你说的真棒,长咱中国人的志气!告诉你,那马他娘的什么夫,也没几天活头了。”

人们这才想起给钱,各自往书桌上扔着铜钱。

长眉汉子和雷石虎见天色已近午后,正想离开茶馆,猛听得街上一阵喧哗,人声鼎沸,不知出了什么事。二人急忙出了茶馆,站在门口往街上望去。

大街上,人们四处奔逃,互相挤揸,连喊带叫,乱成一团。忽然,从东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雷石虎师徒循声望去,只见从东方飞来一匹雪白的东洋马,马背上坐着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日本浪人。那马狂嘶乱叫,横冲直撞,踏翻了—个卖烧饼的小吃摊子,纵蹄跃过一个钉破鞋的头顶,直朝人群中冲来。忽然,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被奔逃的人们撞倒在地,哭喊不停。路旁一个衣衫褴楼的中年妇女,惊叫一声,扑过去想拉起那孩子,谁知脚下一绊,扑通摔倒在孩子身上。不待那母子爬起,那白马已箭一般冲过来,抬起一对钉有铁掌的蹄子,朝那母子身上踏去。四周的人们一见,全都惊叫一声。

长眉汉子一见这情景,顾不得多想,一纵身,闪电般从茶馆门口跳到街心。他双脚刚刚落地,那白马双蹄便向他拍来,他护住地下的母子二人,不慌不忙,探手抓住白马的嚼环,用尽浑身力气,往旁边一拽。白马一声嘶鸣,双蹄跃起, 就地打了个旋儿。只听“扑通” 一声,骑在马背上的日本浪人,滚下马来,摔了个倒栽葱。那白马蹬蹄挺脖,连挣几下。可那长眉汉子,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白马见挣不脱,只好低头老实下来。

躲在街道两旁的人们,都被长眉汉子那敏捷的身手和千斤神力惊呆了,猛地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长眉汉子把马缰递给雷石虎,弯腰扶起中年妇女和孩子。这时,那日本浪人也爬了起来。人们这才看清,骑马的人正是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自从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被马洛托夫打死后,村野正二高兴极了。连日来,他和马洛托夫摆宴庆贺。今天,他在俄国教堂和马洛托夫、卡尔登斯基、黄伯南等人喝酒,直喝得熏熏大醉,才骑马回东亚武技馆。

他醉眼朦胧,纵马狂奔,竟闯到这广场中来。忽然,战马腾空一跃,把他颠了下来,他爬起身,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地疼痛,用手一抹,抹得满手鲜红,才知脸被摔破了。此时,他酒已醒了一半,睁眼一看, 面前站着一个瘦小精的长眉汉子,旁边还有一个矮个子青年,手里牵着他的白马,这才知道被人拦了马头,不由得心中大怒。他来中国好多年了,依仗自己开的东亚武技馆,平日里燔武扬威,横行霸遨,从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今日,竞有人敢拦他的马头,岂不使他又惊又恼。

村野正二瞪起一对牛蛋眼,用手一指那长眉汉子,用—口略带天都土音的汉话问道:“喂,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大日本帝国武士的马头?”长眉汉子把那母子二人拉到一边,回过身来,走到村野正二跟前,笑着说:“这里是闹市,游人甚多,你怎能纵马横行呢?我要不拦你的马,那母子二人岂不是被马踏死了么? ”

村野正二哈哈狂笑几声,说道:“两个乞丐,踏死她们又值几个大钱?谁让她们到我的马前送死呢? ”

长眉汉子道:“你怎么不讲理呢?这里是中国的地方,你为什么来此横行霸道,拿中国人的性命当儿戏?”

“哈……”村野正二又是一阵狂笑,“你们中国的地方又怎样?连你们的皇上都不敢拦我们帝国武士的马头,你算什么东西,想找死么? ”

“放屁1 ”雷石虎在一旁早忍不住了,“你是哪儿跑出来的禿尾巴狗,敢来这儿微野耍横?再不滚,我揍死你!” 村野正二立刻把双拳一立,说道:“想动武么?我叫你尝尝拳头的滋味儿。”说着,挥拳朝雷石虎打来。

雷石虎不慌不忙,左臂一磕来拳,右臂抡起,一个“老妈拐线”,朝村野正二打去。

村野正二自幼习练柔术、空手道和少林拳脚,技击上颇有经验。他见雷石虎胳膊粗得象茶壶,不敢和他硬碰,急忙往下一伏身,用“白蛇缠身”,躲过石虎的胳膊,同时横起 “外桩腿”,用力朝雷石虎大腿踹去。雷石虎不躲不闪,一沉丹田气,摆了一个“金刚坐马桩”。村野正二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下面,“咚”的一声,雷石虎仍稳如泰山。村野正二只觉得如同踹在钢柱上一样,碰得右脚生疼,立脚不住,扑通摔了个后仰壳。

四周围观的人们,轰的一声,开心地笑了起来,

“哈……”雷石虎大笑道:“你这样儿的草包孬种,还敢称什么武士,快滚你娘的吧丨”

村野正二躺在地下,心中暗想:这两个人必定是中国武林道的手,到天都来打擂的。他料自己不是这矬子的对手, 可又不甘心认输,失去大日本帝国的威风,便眼珠转了转, 心生一计,爬起身对雷石虎说:“你敢和我打赌么? ”“嘿,你小子还不服气?赌他娘的什么,你说吧!”雷石虎满不在乎地说。“哼哼,我踹不动你,你敢叫我的白马踢你三脚么?如果白马踢不倒你,我就认输,从此回国,再不踏进中国一步。”

四周的人们一听,全都气愤地禳道:不行,这叫什么赌法?“是啊,人怎能禁得住马踢呢? ”“妈的,比武不行,用马代替,难道你是牲口么? ”村野正二见雷石虎沉思不语,猜想他定是害怕了,便洋洋得意地说:“你不敢赌斗,咱就去你们的新军衙门,叫你们的统制官大人,来断理此事。”

长眉汉子听了村野正二的话,心中暗想,此次来天都,大事未办,暂还不能出头露面。倘到衙门,必得暴露身份。况且,朝廷中的官员,大部分是崇洋媚外之辈,岂取给中国百姓做主?倒不如就此了结此事,免得招惹事非,耽误了大。想到此,他往前跨了一步,笑着对村野正二说:“如果按你所说,白马踢他不动,你又如何? ”“三脚踢不倒他,此事就此了结· ”“不再惊动官府? ”“当然! ”“好丨”长眉汉子说道:“不过,我也有个说道。倘若 白马踢他不动,我还这白马一拿,你看如何? ”村野正二转者眼珠儿,心中暗自盘算:那矬子如何能禁得住我的马踢?把他踢死好解我心头之恨丨即便踢不死他, 这瘦子打白马一掌,料也无妨,想到此,他把胸脯一挺, 说:“好吧!三脚踢他不动,你就是把我这白马打死,我也决不反悔。”“此话当真? ”“决不食言! ”

长眉汉子对四周的人们一抱拳,大声说道,

“诸位父老乡亲,你们为我们做个见证。石虎,叫他踢!”

众人听说这青年要和日本人赌斗,全都围拢过来。做买卖的,卖艺的,要猴儿的,说书的,全都围拢过来看热闹,把大街挤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雷石虎早已准备停当。听到师父呼唤,他立刻把双脚一探,运动内功,把丹田气输贯到两条腿上。而后,把裤腿儿绾起,露出两条吊桶粗细的大腿来。他往下一伏身,又蹲了个“金刚坐马桩”,把手一招,对村野正二喊道,

“小子,踢吧! ”

村野正二牵过自己那匹白马来,调转马头,把马屁股对准了雷石虎。此时,人们才注意看那白马,见那马和中国的马不同,乃是日本特产的东洋龙驹。那马身高八尺开外,马头昂,耳似削竹,目若银灯,屁股肥得滚瓜溜圆,四条腿恰似四根白玉石柱。四个马蹄,如同碗口大小,上面钉着亮铮铮的蹄铁。白马见四周围了很多人,仰夭一声长嘶,如虎嘛龙吟一般,甚是威武雄壮。人们见雷石虎要和这白马赌赛, 都把心悬到嗓子眼儿,手心攥出汗来。

村野正二把马调好后,左手揽着嚼环,右手轻轻抚弄着马鬃。猛然,他照着马屁股拍了一掌,白马一声嘶鸣,抬起一条后腿,用力往后弹去,只见蹄铁闪起一道寒光,“啪” 地一声,踢在雷石虎的右腿上。人们呐喊一声,见石虎仍稳稳当当站在那里,而那白马,一条腿哆嗦了一下。村野正二又连拍了两下马屁股,白马说哈也不敢抬腿再踢了,只是原地打转,两条后腿,把土刨得尘烟飞腾。

雷石虎仍运足了十成气力,骑马式站在当地,咧嘴大笑, 喊道:“小子,快叫它踢呀,还有两腿哩。他娘的,还不如挠痒痒解气哩! ”人们轰地笑了起来。

村野正二拉着马转了几圈儿,又把马屁股对准了留石虎,猛地用手在马肚皮下的后腿跟儿处一挠,白马往前一跃,两条后腿同时弹起,狠力朝后踢去。白马左蹄踢在雷石虎的大腿上,右蹄却向雷石虎裆中踢来雷石虎往里一侧身,裹裆护腹,同时抡起一条铁臂,往那朝裆里踢来的马腿上一挥。那马顿时疼痛难忍,一声嘶鸣,往前一蹿,差点儿把村野正二甩倒。

“好啊!”人群中爆发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村野正二额头上沁出汗珠儿来。他见白马站脚不住,两条后腿颤抖不止,知道情不妙,便拉马欲走,刚一转身, 那长眉汉子拦住他说:“别走,还没完呢,你的马还欠我一掌呢! ”

人们齐声吼道:“对,不能放这小子走! ”“妈的,说话不算数,还叫人么? ”村野正二见人们围得水泄不通,冒火的眼睛,全都紧盯着自己,心中不由抨怦乱跳,料也走不脱了,只好拉过马来,对长眉汉子说:“只许打一掌。”

长眉汉子笑了笑道:“当然,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儿,说话算数。”

“好,你打吧1

长眉汉子围着白马转了两圈儿,心想,趁此机会,叫这日本人知道知道中国人的厉害。他把浑身力气运到右手掌上,来到马头前,猛地怒吼一声,掌挟疾风朝白马的顶门骨拍去。这一铁砂掌,有千百斤力量,能碎石断铁。只听“啪” 的一声,白马一声惨叫,顶门骨被拍得粉碎,鲜血飞澉,浑身乱晃,扑通栽倒在地,浑身抽搐,四蹄乱蹬,一袋烟的工夫,便不再动弹了。

四周的人们,看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山洪发似地响起一片呼喊声:“好神力!”

“打得好!叫那小子看看咱中国人的威风!”

村野正二被长眉汉子这一掌,吓得把舌头吐出老长,半天才缩回去。他心中暗自庆幸:多亏没有和他动拳脚,不然,这一掌要拍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得骨断筋折。看来,中国武林界奇人甚多,实在不是好惹的。此人来者不善,我得速去告诉马洛托夫,早做准备。想到此,他对长眉汉子一抱拳, 说,“服了你了,后会有期!”说罢,也顾不得死马如何了,低头钻出人群,匆匆而去。

村野正二走后,人们立刻把雷石虎师徒围了起来。被救的那母子二人,扑通跪在长眉汉子面前,磕着头说:“多谢二位好汉爷救命。”

长眉汉子弯腰扶起母子二人,说道,“没什么,谁能见死不救呢,你母子速离此地吧。 ”

母子二人千恩万谢,尔后离开人群走了·

雷石虎师徒也正想走开,忽见说评书的沙公斗迎上前来,抱拳说道:“请二位好汉留。”

长眉汉子还礼道:“老先生,有什么么? ”

沙公斗道:“二位好汉扶危济困,见义勇为,真乃侠肝义胆,当代奈杰,且又武艺绝伦,盖世无双。老朽斗胆敢求二位,留个尊姓大名,仙乡何处。老朽不才,欲把二位好汉之义举,编成评书,演讲于世,好使二位豪杰,流芳千古。” 长眉汉子笑了笑说:“老先生太客气了。我们爷俩儿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好汉,这点儿小事,不值一谈。对不起,我们还有事呢,咱后会有期吧!”说罢,一抱拳,带着雷石虎,迈开大步,离了人群,沿着大街,向西而去。

撞金钟沙公斗,呆呆地望着笛石虎师徒远去的背影,沉思了一会,猛地用手中的泥金纸扇一拍大腿,惊喜地喊道:“怪不得看他有些面熟,嘿!原来是他。”人们急忙问道:“他是谁? ”沙公斗兴奋地喊道:“千斤神力王一东方一杰! ”

二章

天都镇西斜街的北头,紧靠太公河,路东有一家招商客栈。客找的前门脸上,钉着一块黑漆木牌,上面用金粉刷着三个楷书大字——都一乐。

都一乐客栈的历史很长,相传是乾隆年间,一个叫尚德真的回民所创。客栈掌柜尚凤轩,是天都镇武林界有名望的人物。家传的少林派武功,造诣颇深,人送他一个美称——笑面阎君。尚凤轩任侠尚义,广结水陆码头的英雄豪杰。他的店里,很少接待买卖商贾,住的大部分是南来北往的武林道人士和江湖好汉。因此,都一乐客栈在天都镇无人不知,名望甚高。最近几天,客栈里出来进去的人,有老有少,有胖有瘦,有丑有俊,有的撇着京腔,有的说着侉语,一个个气概不凡。人们猜测着,这些人定是南北各地的武林手,这次云集天都,定有什么大事要生。

自从明节前,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被马洛托夫打下擂台致死后,醉狮子武英图几次要到新军衙门去挂号,准备亲自登台,和老毛子决一雌雄,为自己的爱婿报仇。这,尚凤轩坚决不同意。他觉得,武英图功夫虽好,但毕竟上了点年纪,万一出个好歹,岂不更加扫了中国武林道的威风,长了马洛托夫的锐气?他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武英图。二人经过商谈,决定撒下请帖,约请各地武林道的朋友,天都打擂,誓死要和马洛托夫分个高低。

今天,武林道的朋友差不多全到了。尚凤轩忙着叫徒弟们给各路好汉安排住房,准备酒饭。整整忙了半天,他才回到前厅,正想休息一会儿,忽然,大街上人声喧哗,乱乱哄哄。他忙叫一个伙计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工夫不大,伙计回来了,对尚凤轩说,“师父,天都镇都轰动了,说是从外地来了一老一少两位好汉,在钓鱼台码头,打了天都国术馆的铁面熊龙四,又在天都寺广场,力拦惊马,掌劈白马,斗败了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嘿,人们把这两个人都说神了。” 尚凤轩听了,心中暗思道,不知是哪路的朋友到了,应该派人去迎一迎,这工夫,忽听前面柜房有人霹雳般吼道: “哎,开店的,我们爷俩儿住店! ”

尚凤轩隔卷窗户,探头往外一看,只见账房的钱柜外边, 站着两个人。一个瘦小精悍的长眉汉子,站在后面嘴里叼着一根铜杆烟袋。一个又矮又粗的小伙子,肩上背著个花布包裹,站在前面,吵吵嚷嚷的要住店。

账房的一个伙计,站起来对那二人拱着手问:“二位老客打哪儿来? ”雷石虎瓮声瓮气地答道:“从家里来。”“做什么买卖? ”“卖瓦盆儿的。”

伙计一听,扑哧一笑,说,“二位老客,小店已经客满,您老到别家去住吧。”

雷石虎把眼一瞪:“嘿!怎么这么巧呢,单等我们爷俩儿来了,你这儿就客满? ”

“实在对不起,空房到是有,可早就有人订下了。”

“哈哈。”雷石虎冷笑两声,道:“有空房不叫住,这事新鲜。我看,你小子是看人下菜碟儿,看我们爷俩儿是庄稼汉,怕给不起你店钱。哼,告诉你,我今儿格在这儿住定了。”说完话,他用手一按钱柜,噌地坐了上去,压得那杨木钱柜咯吱吱地响。

“哎,你怎么不讲理呀?”伙计也火了,“告诉你没房了,你还想撒野不成?

雷石虎坐在钱柜上,咧着大嘴说,“怎么着?有本你把我请出去! ”

“哼哼。”伙计冷笑两声,“哪儿来的野小子,也不打听打听,这儿是什么地方,容你耍胡闹?你马上给我出去!”说着,他伸手抓住雷石虎的胳膊,狼劲往下一拽。

雷石虎一动不动,嘴里喊道:

“加油哇,小子!你能把我拉下去,我马上就! ” 都一乐客找的伙计,都是尚凤轩的徒弟,每人都会打拳踢腿,使枪弄棒,外来的客人,没有一个敢在这儿耍胳膊根儿的。那伙计一下没有把雷石虎拽下来,顿时大怒。他煞腰站了个骑马桩,双手用力使了个“千斤坠儿”,连吼几声,只憋得脸红脖子粗,呼呼喘气。可是,雷石虎仍稳稳当当坐在钱拒上,咧着大嘴嘿嘿傻笑着。

这情景,早被站在前厅窗口旁的笑面阎君尚凤轩看在眼里,他心中暗暗吃惊,心想:这一老一少可不是寻常之辈。那矮胖子身上的内功不含糊,旁边那长眉汉子,嘴里叼着烟袋,叭嗒叭嗒地抽着,满面带笑他看着伙计和矮胖子拉扯,一声不吭。尚凤轩料此二人,不是父子便是师徒。他急忙出了前厅,来到账房,喝住了伙计,又从柜台旁的桌子上,端起茶壶, 倒了一碗水,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茶碗的中间部位,其余三指往下一插,而后,把左手拇指屈在掌心,四指往茶碗上一盖,双手端着茶碗,走到长眉汉子面前,笑吟吟地说:“老客,请用茶。”

长眉汉子看了看尚凤轩端碗的手,忙把烟灰往鞋底上一磕,又把烟袋掖在后腰上,伸出右手,如同尚凤轩一样,捏住茶碗,只是把左手四指平伸过去,托住碗底,把碗接了过去,眯着鱼鹰子眼说:“谢谢! ”

尚凤轩见他接碗的方法,正是武林道的规矩,心中大喜,又抱拳当胸,问道:

“敢问老客,哪条道上来?

“龙宫道。”(从河上搭船而来).

“空子打还是空子对? ”( 冤家还是朋友)

“到这儿我就到家了。”(我们是一家人).

“您在那儿叩的瓢儿? ” (您在哪儿学的艺?)

那个地方不喊镖。” (沧州)

是明堂、传堂、还是过堂? ” (是家传,师传还是朋友教的)

“明堂。” (家传)

“家里哥几个? ”( 武术里有几个行当?)

“一母同胞老哥仨。” (三个)

“做什么买卖? ”( 都是干什么的?)

“老大云游去了,老二在线儿上,就剩下老三在家坐山守海。”(有当和尚的.有保镖和跑江湖的.,还有看家护院的)

“您是老几? ” (您属哪一种)

“我是看家的。” (我是掌门的)

问了半天,不见一丝破绽,尚凤轩这才放下心来,忙抱腕当胸,施礼说:

“朋友,里边请。”

长眉汉子也不客气,叫了一声坐在钱柜上的笛石虎,迈步进了院子。

尚凤轩把二人领进前厅。落座后,长眉汉子拱手问道:“兄弟敢问掌柜的尊姓大名? ”不敢,老朽贱姓尚,表字凤轩。”“莫非是人称笑面阎君的尚师父么?”“您抬举了。师兄怎么称呼? ”“贱姓东方字一杰。”

尚风轩顿时把两眼瞪得铃铛一般,盯住长眉汉子,好半天才问道:“您就是当年威震京津的千斤神力王么?”“哈……,正是小弟。”

尚凤轩高兴地上前握住东方一杰的手,摇个不停,嘴里说:“哎呀,贤弟大名,愚兄钦慕已久,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前些年,听说贤弟在庚子年被八国联军打死在太公河中,愚兄甚为伤怀。不料,贤弟今日却从天而降,真逛乃天大的好,来呀!”

一个伙计走进来。

尚凤轩对伙计说:“速去备办酒筵,为你东方师叔洗尘接风

伙计答应一声,出门准备去了。

重新落座后,东方一杰才笑着问道:“尚仁兄,方才所言,我被八国联军打死,不知您老听谁说的?”

尚凤轩答道,“当时,天都镇都轰动了,我却一直不信。后来,我见到了您的盟弟武英图,他也这样说,我才信以为真。” “武英固?”东方一杰眼中一亮,心中咚咚乱跳,急问道: “他还在天都么? ”

不但在,我们弟兄还天天见面呢! ”

“他在哪儿?

“他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镇,到葫芦湾上坟去了。”尚凤轩见东方一杰激动得面孔通红,笑着说:“您甭着急,他这工夫也该回来了,只要一回镇,他必定先到我这儿来。” 话音刚落,只听屋外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接着,有人音大嗓地喊道:“大哥,已经来了几位了? ”

东方一杰隔窗望去,只见从大门外进来一个高大的汉子, 手里提一把铁锹,胳膊上挎着个柳条篮子,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

尚风轩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他高声喊,“英图,你快进来,看看谁来了? ”

“嗯,反正是咱武林道的朋友呗!”

武英图说着话,把铁锹靠在窗根,左手一挑门帘,迈步跨进屋来。他一抬头,顿时愣住了,只见屋中站着一人,长的瘦小玲珑,长脸盘上一对寿星眉,两只鱼鹰子眼,正不错眼珠儿地盯着自己,武英图差点儿喊出声来。他想:呀,我 不是在做梦么?眼前之人,分明是自己当年同生死共患难的金兰之友,八拜之交的盟兄。可是,盟兄已死九年之久,自己方才还去给他上坟哩。他极力忍住冲动,颤声问道:“这位朋友是……”东方一杰走上前,双手握住武英图的胳膊,声音颤抖地说:“英图,你…不认识……愚兄了……么? ”

武英图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才认定站在面前的人,确是自己的盟兄东方一杰。他不由得热面陡涨,猛地张开双臂,抱住了东方一杰,喊了一声大哥,两行热泪,扑簌簌滚下双颊。

两个失散了九年的好友紧紧地拥抱着,激动的泪水似泉奔涌,流个不停。好一会儿,东方一杰才用拳头掼着武英图的胸膛说:

“兄弟,你叫愚兄找的好苦哇!”

武英图抹了把泪水,说道:“大哥,九年前那风雨之夜,你被八国联军从龙虎庄抓走后,童石柱跑到常甫村给我送了信。我当时急

得火上房似的,带着几十个弟兄去追你们。在胡芦湾,我们劫了老毛子的船,后来,我见你被人打了黑枪,跌入太公河中,正想跳河去救你,无奈,一群老毛子把我死死围住了。我拚命冲杀,可毕竟咱人少,寡不敌众,大部分弟兄战死,童石柱也中弹而亡,我也受了重伤,只好跳船逃走了。第二天,我曾经带着人,沿河到处找你,找了几十里路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只在河中捞到你的一件带血小

褂儿。我猜想,你大概是中弹身亡,被急流冲走了,便死了心。我把那小褂儿埋在胡芦湾旁的桃林中,每年明节,我都到坟上去祭奠一番。不料今日,大哥你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不是做梦么?” 尚凤轩拍手笑道:“不是梦,不是梦,是喜从天降呢!”

说话间,众人重新落座,武英图坐在东方一杰身旁,急着问:“大哥,快说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哪儿? ”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下,说道:“那天晚上,我中弹落水后,忍住伤痛,想游上岸。不料,一个浪头打来,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

道了。第二天晨,我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只渔船上。一个花白胡须的老汉,正在给我灌水喂饭。我一问才知道,那老汉行船到葫芦湾时,发现我被急流冲到河滩旁的芦苇荡中,才把我救上船来。那老汉知道我是义和拳后,当天便把我带回他的家中,精心照料。半月后,我的枪伤才愈,就告别老汉,潜回太公河畔,到处打听你们的消息,可一直没有找到你们,我只好回到老家沧州,回到沧州后,我才知道,家已经被八国联军放火烧了,妻子和女儿下落不明。当时,八国联军和官府,四处张榜文,画影图形,悬赏捉拿我。我见风声正紧,便搭船西下,跑到太行山中,在一个小山村里隐藏了下来。那个小山村,在群山环抱之中,名叫落鹰坡。村里的乡亲,都急公好义,帮我落脚安家。从那以后,我便在落鹰坡戳杆儿授徒,直到今天。”

醉狮子武英图听罢,心中感慨万千。他又问:“那么,您今天又是怎么来到天都的呢? ”

东方一杰答道:“前几天,太行山中一个往天都跑买卖的朋友告诉我,说有个老毛子,在天都摆擂称雄,并且打死了咱武林道的一个好汉。我心中非常恼火,堂堂中华,岂能让一个老毛子称王称霸?恰好石虎这孩子功夫已经练成,整天缠着我,要我带他来看打擂。我想,正好乘此机会,带石虎出山见见世面,便和石虎搭船来到天都。没料竟如此凑巧,刚到这店里,你我弟兄就碰上了,真是天大的喜,石虎,快见过你英图师叔! ”

雷石虎过来就给武英图磕头。

武英图扶起雷石虎,见他又粗又矮,憨直可爱,心中高兴。他从腰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宙石虎说:“小子,这师叔给你的见面礼,回头买件衣服穿。”

雷石虎说啥也不要。东方一杰笑着说:“既然你师叔给你,你就收下吧!”雷石虎这才把银子收起。

“大哥,您这些年收了几位徒?”武英图问。

东方一杰笑了笑,说:“徒弟没少收,练成了的没有几个。只是石虎这孩子,这两年到有点儿成色。”

尚凤轩在一旁问道:“方才在钓鱼台码头,力摔铁面熊龙四,又在天都寺前,掌劈东洋马,就是您和令高足么?”

东方一杰笑着说:“尚仁兄真是耳目灵通明!”

,天都镇都嚷嚷动了。我正想叫伙计去找您二位呢,您就来到了都一乐。刚才,我见令高足坐在钱柜上,伙计拉他不动,便知令高足有惊人的内功。”

“嘿,石虎这孩子,从小缺心眼儿,愣头愣脑的,尚大哥,您还得多担待着点儿。说起来,我这个徒弟,还是捡来的呢!”

武英图和尚凤轩,不明白怎么个捡法,便怂恿着东方一杰详细说说。东方一杰甩爱抚的目光,看着雷石虎,沉思了一下,便讲了起来.

雷石虎祖居太行山独角寨。他从小死了父亲,跟着寡妇老娘过日子。他生来缺心眼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成天价在外边和孩子们打架。老娘见他愣头愣脑,天不怕地不怕,到处惹事生非,把心都操碎了。有一天,老娘把他叫到面前,说:“儿啊,自从你爹死后,扔下咱们娘俩儿。我东家讨西家要,总算把你拉扯大了。咱家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光靠讨着要着不是长久之计。你呢,也老大不小了,整天在外胡打乱闹的,娘我也不放心,我想,给你借俩钱儿做本,你出去跑买卖,学点儿正经本事,不知你乐意不乐意? ”

别看雷石虎愣头愣脑有点儿浑,可他最听老娘的话,是个孝子,今儿格,听娘如此一说,便道:“娘啊,您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是这买卖我没跑过,怕赔了本儿哩。”

老娘笑了笑,说:“我早给你想好了。你扁担倒了不知是个一字,别的买卖你也做不了,干脆,你推上咱家的小车, 到平定去瓦盆儿,推到咱这山里来卖。那玩艺儿也不用算什么细账,仨大子儿一个,倒很容易。你一天能赚个一吊两吊的,也就眵咱娘俩儿谷儿了。要能多赚点儿,攒下钱来,将来娘好给你说个媳妇。”

雷石虎一听,心中也很兴。第二天一大早,老娘给他借了几吊钱,他带上钱,推着自家的独轮小车,下了平定。在平定盆儿窑上装了一车瓦盆儿,而后推回山里来,沿途叫卖。还真不错,头一天就赚了两吊钱。老娘见儿子会做尖卖了,非常高兴,当天特意给儿子做了一顿金黄的小米饭吃。

雷石虎连着跑了四天平定,都很顺利。第五天,天到二更的时侯,他还没回来。老娘不知出了什么事,晚饭也没吃,便坐在灯下心惊肉跳地等他归来。—直到了半夜,门声一响,雷石虎从外面走了进来。老娘抬头一看,只见儿子浑身衣服一条一缕儿的,满脸都是血,吓得差点儿昏过去。她一边给 儿子擦着脸上的血痕,一边颤声问:“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石虎听到娘问,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原来,雷石虎今天在平定了盆儿后,便回了山里。下午,来到一个叫五虎庄的镇子上,碰到了一群少爷羔子。那群少爷羔子见石虎是个孩子,一拥而上,把车上的瓦盆儿砸了个粉。石虎大怒,便和他们打了起。最后,少爷羔子们人多势众,把石虎桉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才唿哨一声而去。石虎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忍着伤痛,推着空车,一步一挨,直到半夜才回到家中。

老娘听儿子说完,心疼地抱着石虎的头,满脸淌着泪说:“儿啊,明天你就别出去了,咱娘俩儿就是饿死,娘也不能再叫你单个出去受欺侮。”

雷石虎把头抬起来,两眼闪着倔强的光芒,说:娘呀,买卖还得去做,不过,我想去学武艺,学好了武艺,我就不怕那些王八羔子了。”

 ,你想学武是好事,可没人教你呀? ”

“听说落鹰坡有一个人,武艺高强,专门收徒弟教武,明天我就去找他。”

“可咱家没钱呀。”老娘皱着眉头说,“俗话说,穷文富武,你空着手去找人家,人家收你么?

“他不收我,我就不回来。”石虎坚定地说。

老娘见儿子学武心切,心想:自己家中孤儿寡母的经常受人欺侮,儿子年纪又小,一个人在外跑买卖,难免碰上歹人。如果真能学到武艺,将来到也有用处。想到此,便答应了石虎的要求。

第二天天不亮,雷石虎就告别了老娘,独自奔往落鹰坡。 独角寨离落鹰坡二十多里,日头还没出山,雷石虎就赶到了。一进村口,只见村边打麦场上,刀光剑澎,吼声遂天,一群小伙子正在练晨功。麦场中的碌碡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手里端着铜杆儿烟袋,眯着鱼鹰子眼,看着人们打拳踢脚,舞枪抡刀。雷石虎定此人就是师父,便登登跑过去,扑通跪在那人面前,磕头如捣蒜地说:“师父丨师父!我要跟您学武!”坐在碌碡上的人,正是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他正看着徒弟们展练,忽然冲过一个人来,往他面前一跪,当时吓了他一跳。他急忙站起身,说道:“快起来!快起来!”

雷石虎往地下一趴,头愣脑地说:“您收下我这徒弟吧, 要不答应,我给您跪到天黑。”

东方一杰见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差点儿笑出声来。说道:“你起来,我收下你就是了。”

雷石虎又咚咚磕了仨头,才爬起来。东方一杰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面前这孩子。只见他有十四、五岁年纪,五短身材,穿一身带补钉儿的粗布裤褂儿, 脚上蹬一双着脚指头的小鞋,圆脸盘上带着一股浑厚朴实的稚气,心想,这一定是个农家的孩子。便问道:“你是哪儿的人呀?”“独角寨的。”“姓什么?叫什么? ”“姓雷,叫石虎。” “为什么要学武呢? ”“为了打架!”东方一杰再也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笑罢问道:“跟谁打架呀? ”雷石虎这才把自己卖瓦盆儿,遇到恶少挨打的说了一遍,而后又说,“师父,等我学好了武艺,再出去卖瓦盆儿,就不会挨欺侮了。”

东方一杰见他天真可爱,便说学武可不是为了打架,—是练体强身,二是自卫,三是遇到坏人欺侮好人,要义相助,这才是我们练武的宗旨。倘若学了武艺,到处打架斗殴,称王称,那我可不教你。”

雷石虎道:“我学武艺,就是为了防身呀,谁敢欺侮穷人,我就揍他。”东方一杰看出,这孩子有点儿缺心眼儿,认死理儿,再和他多讲也没用。心想,教他吧,也不准练的出来,不教吧,他非缠住自己不可。他伸手抓住雷石虎的胳膊,捏了捏,觉得他还有点儿力气,便下了决心,我教他两手,叫他自己去练,将来能防防身也就行了。想到此,便对雷石虎说:“好吧,我就教给你三拳两脚的功夫你找一棵树,每天朝树上打。打法是,先打三拳,踢左脚;再打三,踢右脚。开始时,劲可小一点儿,动作慢一点儿,以后逐渐加快用力。”

东方一杰边说边做示范。雷石虎在后面跟着比划。东方—杰又给他讲了如何呼吸,如何拧腰,如何抖膀,如何把力发整。直到雷石虎把这几招儿全记住了,他才笑着说:“行了,今天就练到这儿吧!”

“师父,这武艺叫啥名字呀?”雷石虎抹者脸上的汗问。

东方一杰说:“这是硬功夫,名叫“飞脚连环锤”你别看它简单,可不好练。另外,你每天打完树后,再用胳膊往树上磕打一千下,而后逐日增多。这在武功里名叫‘搂桩’,时间长了,你的胳膊就会硬得如同铁的一般。不过,你得坚持每天练,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俗话说,要练武,得吃苦,只有长久不懈,刻苦练习,你的功夫才能练出来。 ”

雷石虎暗暗把话记在心中。

东方一杰又道:“你家离这儿二十多里,每天来也不方便,就回去自己练吧。隔个十天半月,你到这儿来一趟,我再给你说说。”

雷石虎答应一声,给师父磕了个头,爬起来,高高兴兴地走了。

雷石虎走后,东方一杰也没把这放在心里。谁知过了几天,南边几百里外的铜马镇,立了个拳房,派人专程来请东方一杰,去那里做教头。东方一杰见落鹰坡的徒弟们,已经把擎脚、器械的套路练熟,便答应下来。他嘱咐徒弟们,要苦练武功,严守门规,不准到外面去惹事生非。三年后,自己来,要检验他们的武艺。徒弟们虽然舍不得师父离开落鹰坡,可见东方一杰执意要走,也无可奈何,便摆宴给师父行。东方一杰辞别了落鹰坡的父老乡亲和徒弟,到铜马镇教拳去了。

东方一杰在铜马镇授徒,一晃就是三年。这一天,忽然从外面来了一个云游的和尚,自称峨眉火龙僧,到铜马镇慕名来访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见那和尚,身七尺,膀阔三停,甚是雄伟,身上披的夹层僧衣内,装的全是沙土,少说也有三百多斤。可那峨眉火龙僧,披在身上,如同披一件轻纱,丝毫不觉得沉重。二人经过谈,东方一杰才知道,这云游僭人,乃是蛾眉火龙派的门长,心中吃惊不小。他早

就听江湖上传说,峨眉山武林界有一猿火龙派,是南拳诸派中的名拳之一。此派拳脚,乃是本朝庆年间,一个叫黄林的人所创。技击特点是以静制动,内外结合。据说能把丹田气练成一团火球,有鸽蛋

大小。和别人动手时,火球从口中喷出,犹如一条火龙飞腾,中者不亡则伤,火龙拳即因此而得名。东方一杰一生精研少林、武当内外两家诸门功夫,深得武功秘要,练气成火固不可信,但是,这火龙拳即

为江湖武林界所称道,也不可轻视。

那峨眉火龙僧,云游天下,四处访拜武林高手。他听人传说,太行山中铜马镇有一拳师,缚号千斤神力王,武功极为精湛,便前来拜访求教。他极力恳求东方一杰,和他过一过手。东方一杰也很想见识见识这火龙拳,看看它在技击上有什么特点。二人客套一番,讲好不用毒手,点到为是,而后互抱双拳,立开门户,动起手来。

东方一杰施展八卦门的绝技,迈动泥步,围者峨眉火龙僧旋转起来。他边走边看火龙僧的动作,只见那和尚步法甚是奇特,用的是虚实结合的含机桩,关、盘、央、提---步步精确。进招更是风雨不漏,中盘用提手,上盘用破手,下盘用弹手,发招出剑手。东方一杰知道此僧功夫已达上乘, 更加格外小心。二人走了三十多个照面,末见输赢。东方一杰忽然把招法一变,八卦掌变成查拳。又走了十来个合,他见火龙僧走了个“四相步”,便乘机身而进,单臂往里—插,使了个“穿裆靠”,丹田气往下一沉,用力往上一提, 居然没能把和尚提动。他心中暗说不好,急忙撤步收招,火龙僧也不追赶,只是哈哈一笑。东方一杰脸儿一红,抱拳说道:“大师父武功精湛,在弟子之上,东方一杰甘拜下风了。”

峨眉火龙僧合掌说道:“阿弥陀佛,东方大侠忒谦了,贫憎观之,北拳脚真乃奇特,您只不过是让小僧一招罢 了。”

东方一杰很钦佩蛾眉火龙僧的功夫,便想约他去落鹰坡, 一来,二人可以多盘桓几日,二来可以叫徒弟们长长见识。他和峨眉火龙僧一说,和尚也是个爽快之人,欣然同意。东方一杰辞别了铜马镇的诸弟子,带着和尚,回了落鹰坡。落鹰坡的徒弟们,见恩师一去三年,今日还乡,还带来一个胖大和尚,都很纳闷惊奇。又所说这和尚武

功极好,师父都斗他不过,暗地里都不服气。东方一杰请峨眉火龙僧给徒弟们说手,徒弟们表面上虚心听教,暗中却施展各自的绝技,和火龙僧较量起来。一连比了两日,火龙僧连败群雄, 东方一杰的徒弟们,没有一人占到便宜,这才心悦诚服。

这一天吃罢晚饭,东方一杰和弟子们,陪着峨眉火龙僧来到村边打麦场上,练罢拳脚,便坐在柳荫下乘凉。忽然,从村外跑来一人,飞一般到了东方一杰面前,扑通跪倒,口中瓮声瓮气地喊道:“师父,你怎么才回来?可把徒弟我想坏啦!”

东方一杰急忙把他扶起,看此人,十七、八岁,又粗又矮,黑脸闪光,好似一尊铜佛。他心中非常纳闷,怎么也想不起此人是谁,正想盘问,只听那人又道:“师父,你不认识我了么?我叫雷石虎,三年前,在这打麦场上,您教我练‘飞脚连环锤’。后来,我再来找您,不料您到锎马镇去了,咱爷俩儿一直没有机会再见面。”

东方一杰这才想起,此子当时来拜师学艺,自己见他没有什么造就,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他又找上门来。他问道:

“石虎,这三年你的功夫练的如何? ”

“嘿嘿,自从师父教给我那“飞脚连环锤”,和“搂桩”的功夫,我回去后,一天也没间断。我是见了树就打,见了石头便踢,您叫我打两千下,我打五千下,您叫我踢一千五百脚,我踢三千脚。这会儿,我浑身的劲憋得难受哩1 ”东方一杰听罢,仔细一看,只见雷石虎那两个拳头,练得有饭碗大小,上面的骨节都打平了,全是粗皮硬茧,再看那两只胳膊,有茶壶粗细,肌肉隆起,黑油油的闪亮,恰似生铁浇铸的一般。东方一杰心中大喜,便知此子虽然不太精灵,但实心眼儿,练起功来玩命,决不会耍奸蹭滑。而那些精灵聪颖的人,往往是一学即会,一会即通,说起来头头是道,就是下不了死功夫。所以,往往笨徒弟能练出真功夫来,那些聪明的反而只能得皮毛,成了嘴把式。东方一杰此时对石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看看他的功夫究竟怎么样,便笑着说:“石虎,你把“飞脚连环锤”练给我瞧瞧。”

雷石虎答应一声,走到麦场边一棵茶壶粗的木桩前站定,东方一杰和峨眉火龙僧等人,围拢过来。只见雷石虎眼睛一瞪,双脚一跺,用浑身力气,抡起双拳,向木桩击去。啪!啪!啪!三声响亮,木桩如同风摆柳丝,左右乱摇。三拳打罢,雷石虎右脚飞起,那凶猛之势,恰似虎啸山林,众人齐声喝采不止。雷石虎打完“飞脚连环锤”,也不歇息,又搂起桩来。只见他右胳膊一用,向木桩磕去,“咔嚓” 一声,茶壶粗的木桩,竞被他一下搂断,一截飞出老远峨眉火龙僧止不住一声喝喊:“好功夫,真不愧是千斤神力王的高足! ”东方一杰笑道:“小徒初学乍练,还得请僧多多指教!”峨眉火龙僧呵呵笑道:“我观令足的硬功,在众位少年英杰之上,不知进力如何,贫僧愿陪令高足走上两趟, 以便看看此子的天资,能否再加深造。”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下,说道:“也好,大师父手下搂着点儿劲,此子性格憨直,不知深浅。”峨眉火龙僧早把僧衣扎好,说道,“东方大侠放心,贫僧只想看看此子天资如何,决无歹意。”说罢,站了一个 “含机桩”的步子,双掌往胸前一立,对雷石虎说道,“小兄弟,请吧!”东方一杰把雷石虎叫到一旁,嘱咐道:“你可用飞脚连环锤急速猛打,使他缓不过劲儿来。另外,动手时切不可胡思乱想,胜败与否,不用管它,只是和你平日打树一样就行了。”雷石虎点了点头,握费拳头,来到蛾眉火龙僧的面前,他不知谦让,也不知立什么门户,咬牙瞪眼,挥拳便打。蛾嵋火龙僧用破手拆开三拳,雷石虎的右脚已向裆中踢来。他急撤步抽身,刚刚躲开这一脚,雷石虎上盘拳头又到,接着左脚飞起,他只好又闪身躲开。雷石虎越打越快,如同一只下山猛电。火龙僧没有机会还招,只好连连闪退。几招过后,火龙僧被雷石虎逼到麦场中心。雷石虎见火龙僧身后有一青石碌碡,心中大喜,喊了一声:“胖和尚,看你还往哪儿跑,着家伙! ”说时迟,那时快,雷石虎“连环锤”挟着疾风,朝火龙僧胸前打去。峨眉火龙僧急伸掌封拳。猛然间, 雷石虎右脚“箭弹”,呼地朝火龙僧左腿七寸骨踢去, 火龙僧虽未转身,便知身后有碌碲,不能再往后闪,便挺身提气,施展轻功绝技,用一招“金鸡抖翎”,拔地而起,嗖地从雷石虎头上跃过,跳到后边去了。雷石虎这一脚,用了十二成力量,猛地踢在那碌碡之上, “啪”的一声巨响,碌碡飞起,轱辘辘滚出有五、六尺远, 站在一旁的东方一杰吓了一跳,暗自思道:那青石碌碡少说也有四、五百斤,雷石虎一脚竟能踢出那么远,恰似踢球一般,看来,此子的力量比我还大。此时,雷石虎转过身来,还要继续追打。峨眉火龙双掌往胸前一合,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请住手吧,贫僧甘拜下风了。”东方一杰这才喝住雷石虎,假装训斥道:“你这孩子,真不知深浅,僧让你两招儿,你怎么当起真来了?!” 峨眉火龙僧笑着说道:“东方大侠言之错矣,令高足功夫实在惊人,多亏贫僧躲闪的快,不然焉有命在?我见令高足硬功好,只是招法单调一些,内功亦不到家,倘加以指点,此子将来必在你我之上。”

东方一杰呵呵笑道:“大师父,不瞒您说,此子只和我学了半天拳脚,功夫都是他自已苦练而成的。他只会这‘飞脚连环锤’,别的还什么也没学呢。”

峨眉火龙僧听罢,更如惊叹不已,便要收雷石虎做义子,东方一杰很兴,叫雷石虎拜过火龙僧。从此,二人同心协力,教雷石虎练功习艺。几个月后,雷石虎老娘病重身亡,东方一杰帮石虎把老娘埋葬了,叫石虎搬到落鹰坡,和义父、师父朝夕相处。峨眉火龙便把火龙的技击招法,倾心传授给义子,东方一杰也把八极拳中的“六开八招”,尽数教给了徒弟。雷石虎又苦练了三年,果然练出浑身惊人的硬功夫。太行山武林界,给雷石虎起了一个绰号——铁胳膊罗汉,从 此威名远振。那峨眉火龙僧见义子艺业已成,便辞别东方一杰,离开落鹰坡,到各地云游访武去了。

东方一杰把雷石虎学艺之讲完,笑面阎君尚凤轩和醉狮子武英图,筒直所得入了迷,二人雷石虎愣头愣脑,憨厚可爱,都特别高兴。这功夫,尚凤轩的一个徒弟走了进来,说道:师父,酒筵已经摆好,请东方师叔入席。

尚凤轩起身对东方一杰说道东方老弟,你和石虎远道而来,愚兄略备小筵,给你们爷儿俩风洗尘。另外,我和英图还请了几位武林同道,您和他们见见面。咱们今天来—个都一乐群雄聚会。请吧!”

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拉着手,带着雷石虎,随凤轩来到都一乐后院。这后院颇为宽敞,地上是黄沙铺垫,打扫得干干净净。正房廊下摆着一排兵器架子,上面插着各种长短兵刃。东墙埋着几棵木桩,上面吊着沙口袋。西墙下扔着石锁、埋着梅花桩,东方一杰知道,此处是尚凤轩和弟子们平日用功的地方。

穿过练功场,刚迈上正厅的合阶,东方一杰便听房里有人尖着嗓子喊道:“千斤神力王来了么?我们哥儿俩可有些年没见面了,大家快出去接一接! ”东方一杰一愣神的功夫,正房里走出几个人来,走在前面那人,四十多岁,长的瘦小干枯;小脑瓜儿,也就有满茄子大小,—对金鱼眼,黄眼珠子朝外努着,两只又细又长的螳螂胳膊,耷拉下来能摸着膝盖。穿一身土黄色的紧身衣裤,外罩一件补钉摞补钉的蓝布长衫,头上没戴帽子,筷子粗细一尺多长的小辫儿垂在脑后。小辫儿上拴着几枚亮闪闪的铜钱儿。这铜钱儿与别的不同,乃是钢磨造的,四周圈儿都是锋利的雪刃,每当遇到敌手时,他只把头往前一探,小辫儿一甩,那铜钱儿便闪电般地飞出。这玩艺儿比飞镖袖箭还厉害,飞动时是旋转的,见肉便能钻进去,根本没法接。这是此人独创的一种独门喑器,名叫三皇莲子钱。东方一杰见那人腿上打着裹腿,上面插着两支判官笔,走路一蹿一蹦的,活象深山老林中的一只长臂猿,便想起来了,此人乃是江朔上的一个怪杰,山东武林道七星螳螂门的弟子,名叫黄星儿, 绰号贼星鬼难拿。在黄里儿的身后,还有十几个人。东方一杰认识的形意门的三手崩锤李龙镖,太极门的乾坤霹雳掌杨大球,戳脚门的连环珠赵风梧,八卦门的鹿犄角魏宏义等。除此以外,还有十几位少年栾杰。

贼星鬼难拿黄星儿一见东方一杰,早已蹦上前来,尖着嗓子喊道:“哥哎,这些年你猫到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早跟阎王爷故伴儿去了呢! ”东方一杰上前拉着他的手说:“我也到处打听你呢,没想到咱哥儿俩在这儿见面了。”

鹿犄角魏宏义急忙上前,单腿打千说:“小侄魏宏义,给东方师叔问安! ”

庚子年闹义和团时,东方一杰在京师见过魏宏义。那时,魏宏义才十四、五岁。今天,他见魏宏义已长得身材魁捃,相貌堂堂,心中为高兴,他伸手扶起魏宏义,呵呵笑着说:“九年未见,想不到老侄已长得如此英武,武林界又添英杰,可喜可贺。”

魏宏义脸一红,腼腆地说:“师叔过奖了。”

东方一杰见李龙镖、杨大球、赵凤梧三人,虽已年愈花甲,银须飘洒,仍然精神叟铄,威风不减当年,心中感慨万千。他上前打千行礼,说道:东方一杰给众位老前辈请安! ”

三手崩锤李龙镖趋前一步,扶起东方一杰,捋着长髯哈哈笑道:“东方大侠忒谦了! ”

大家寒暄已毕,尚凤轩才把众人往屋里让。东方一杰一进客厅,只见正面墙上挂着一轴关羽捧书夜读的画像,左有按剑的关平,右立持刀的周仓。下面一张紫檀木供桌上,摆着祖师牌位,香炉中烟缭绕。在画像的两侧,挂着一幅对联——

出得随珠,入获和壁,

左援钩带,右抚剑凤。

客厅的中间,早已摆好几张大八仙桌子,桌上摆满了鸡、 鸭、鱼、肉和各种菜蔬,大家又互相谦让一番,方才入席落座。

酒席间,黄星儿对东方一杰说道:“老哥哥,自从那年,你在天都把老毛子沙洛夫打下描台,大长了咱中国人的志气,天下武林道,提起千斤神力王来,哪个不拍手称赞?后来,我听尚大哥说,你被八国联军打死了,曾哭了几次。”说到这儿,他用手一指尚凤轩,嘿嘿笑了两声,骂道,“哈,你这老杂毛,跟我撒谎撂屁,骗了我这么多年,我真该把你的胡子揪下来。”

尚凤轩和黄星儿平时见而就阵儿,他却一本正经地说:“贼星,我可没骗你,不信你问英图。”

,我们真以为东方大哥死了呢,我还在葫芦湾他造了个墓哩!”醉狮子武英图说。

“哼,那今儿格你们咋又把东方大侠约了,难道他修仙炼道死而复生了不成?”黄星儿仍然不信。

东方一杰忙说道:“黄贤弟,这你可就冤柱尚大哥了。我并不是他约来的,也不知众位在此聚会。我是听说天都摆擂, 咱武林道有人被老毛子打死,才想到这儿来看的。”

“千斤神力王,你从庚子年消声匿迹,至今已九载,我们也都以为你不在世了呢。”连环珠赵凤梧说。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也道:“是啊,这么多年,你到什么名山古刹修炼去了? ”

东方一杰这才把自已如何隐在落鹰坡的事,讲给众人听。 众人感慨一番。三手崩锤李龙镖哈哈笑道:

“东方大侠,我就知道,你要在世,老毛子一摆擂台,你是非得出山不可。”

“您不也是为打擂而来的么? ”东方一杰问。

黄里儿嘿嘿笑着说:“咱都是叫这台给勾到一起的。 奶奶个熊,那老毛子真是旗杆上绑鸡毛——好大的(胆)子,敢到咱中国来装大头蒜。哼,这回东方大哥一出山,非把他打个屁滚尿流不可。”

“哎,你小子也先别吹牛、”笑面阎君尚凤轩逗他 

“那马洛托夫长得象头牛,体重三百多斤。就你贼星这德行, 没有三块豆腐,撅巴撅巴当柴禾,还不够一灶火,上了擂台,马洛托夫一巴掌能把你拍成肉儿。 ”

“是啊。”李龙镖一旁搭言道,“听说那马洛托夫,比当年的沙洛夫厉害的多。他不但练过拳击,还练过中国武术、泰国拳脚、日本的空手道,咱可不能小视他。”连环珠赵凤梧也道,“尚贤弟的高足霍天舒,虽然年幼,可咱在座的几位,都给他说过手法。他的功夫,可以说不在咱们以下,那老毛子竟然一掌把他打死,可见那马洛托夫够厉害的。”

“嘿嘿! ”黄星儿冷笑两声,“几位老前辈,怎么还未登擂台,就全草鸡了?我就不信那老毛子是三头六臂,天下无故。我这次来,就是死在天都,也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为天舒贤侄报仇。”

笑面阎君尚凤轩,见几位老前辈都面带不喜之色,急忙抹稀泥,说道: “贼星,你这家伙,怎么象条疯狗似的乱咬一气呀?几位老前辈,是咱武林道的泰斗,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人家只是说不要轻敌,要想办法对付老毛子,谁草鸡了?”三手崩锤李龙镖道:“我们要是贪生怕死之辈,也就不到天都来了。”“对,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和我们老哥几个都有过师徒之情,哪个不想为他报仇?”乾冲霹雳杨大球也不兴地说。

黄星儿见犯了众怒,急忙放下酒杯,站起身抱拳说道:“都怪我这破屁股嘴,信口开河瞎说乱道。几位老前辈,弟子给你们道歉了。”说罢,躬身一揖。

李龙镖哈哈笑道:“没什么。咱们都是为天舒报仇而来,就该同心协力,和马洛托失拼搏。”

听着大家的议论,东方一杰半天没有言语。这会儿,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轻轻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

“咱这次打擂,不单单是为风火小雷神报仇,更主要的是为中国人争气。自从鸦片战争以后,各国列强屡屡犯我中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拿咱中国人不当人看。外国租界地的门口,竞然插上了 ‘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可是,大国政府软弱无能,对洋人卑躬屈膝。那些朝廷官员,皇亲国戚,就知道吃喝玩乐,见了洋人叫爸爸,见了穷人耀武扬成。哼,他们不知爱国,咱老百姓可知道爱国。庚子年闹义和团,出现了多少英雄好汉?要不是慈禧那老妖婆把咱出卖,义和团早把外国老毛子打回老家去了。”众人都默默地听着,脸上都闪着悲愤的光芒。东方一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继续说道:“义和团失败后,朝廷送给外国那么多的土地和金银,使老毛子看咱中国好欺侮,更加猖狂了。今天,我在大街上 碰到一个日本浪人,居然骑着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要不是我和石虎把他拦住,一对讨饭的

母子就会惨死在他的马蹄下。”“妈的,那小子是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天舒活着的时候,曾经教训过他,想不到天舒刚死,他就又炸开刺儿了。”武英图恶狠狠地骂道。

“是啊,国弱有人欺,马瘦有人骑,天舒要是把马洛托夫打下擂台,村野正二就不敢横行了。 ”尚凤轩摇摇头说:“所以,咱们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马洛托夫打下摇台来。让那些外国人看看,咱中国人不是好欺侮的,不是‘东亚病夫’,而是东方巨人。”东方一杰站起身来,举起酒杯,眯着一对鱼鹰子眼,笑着对众人说,“诸位老前辈,武林同道的朋友们,你们远道而来,不惧生死,为国争光,东方一杰甚是敬佩。来,咱们共饮一杯,表一表咱中华武林道的一片爱国之志!”李龙镙首先举杯站起,高声说道:“东方大侠说的对, 咱今天不管是八卦门的,形意门的,太极门的,还是少林派的戳脚、华拳、螳螂、八极……,内外两家,各门各派,齐聚天都,为的是为国争光,为中华武抹界争气。所以,不能持门户之见,要同心协力,各施绝艺,把那马洛托夫打下擂台。大家举杯,共饮此杯同心酒!”说罢,仰脖把酒喝下去。

众人纷纷把杯中酒干掉,一个个情渚激昂,壮志凌云。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跑进一个人来。只见他衣服破烂,满面淌血,脚步踉跄,一步一拐。进屋后,扑通跪倒在笑面阎君尚凤轩的面前,声音嘶哑地说道:“师父,弟子在外面叫人家打了,求您老人家给我做主。”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知出了什么事。

东方一杰仔细一看那人,正是在钓鱼台码头力汤姆斯,救小猴子,又和龙四比武的年刘天鹏。他正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就见尚凤轩把脸一沉,说道:“我平时怎么眼你们说来着?咱们练武习艺,为的是强壮身体,待国家需要之时,好为国出力,平时,要以老实为根本,不能仗艺欺人,恃强称。遇到事,宁可挨个三拳两脚的,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动手伤人。你这孩子总是不争气,刚刚学了两趟花拳绣腿,练了三天半的功夫,便每每出去惹生非,岂不坏了我们武林道的名声?你怎么就不跟你师弟霉天舒学呢?干点儿正事,就是为国丧命,也落个英雄豪杰的威名。你可到好,到外面打架斗殴,栽了跟头,跑回来找我了。我平时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你比我能耐大多了,我管不了你。从今以后,你别再进都一乐的门儿,也不是我尚凤轩的徒弟,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笑面阎君尚凤轩的门规最严。平时,徒弟们在外面和人家争斗,不管是输是赢,回来都得挨一顿臭骂,有时,还得到祖师像前罚跪。今天,刘天犯了门规,又给自己丢了脸,当着各地来的武林前辈,尚凤轩更加恼火,这一顿训斥,好似急风暴雨,骂得刘天鹏跪在地下,低头不敢言语。东方一杰因在码头见刘天艄仗义扶危,知道他不是打架斗殴,其中必有缘故觉得尚凤轩不问青红皂白,见面就骂,有点儿太莽撞了。他赶紧笑着问刘天鹛:“你详细说说,究竞是怎么回事,莫非又是龙四把你打了么? ”

刘天抬头见问话的人,正是在码头上救了自己的长眉汉子,心中又惊又喜,可是,没有师父的话,他也不敢言语。尚凤轩见徒弟不吭声,火更大了,吼道:“东方大侠问你呢,你哑巴了么?不看着各位老少英雄在座,我一脚把你踢出去! ”

醉狮子武英图忙对尚凤轩说:“大哥,你先别着急,先听听是怎么回事。”他又回头对刘天鹏说:“你这孩子光叫你师父着急,快说呀?”

刘天鹏这才把情的始末根由,源源本本地讲了出来,原来,龙四被东方一杰和雷石虎吓跑之后,回到天都国术馆,约来十几个帮手,又回到钓鱼台码头,想找东方一杰和雷石虎报仇,不料,东方一杰师徒二人,早已不知去向。龙四气恨难消,恰好碰到刘天鹏正带着工人们装船,他便指挥帮手一拥而上,把刘天鹏围起来。刘天本来就不是龙四的对手,何况又来了十几个恶徒?结果,三招两下,便被人家按倒在地,挨了一顿痛打。只打得他满面淌血,遍体鳞伤,躺在地下动弹不了了,恶徒们才松手罢休,龙四临走时,还指着刘天鹏恶恨恨地骂道:“刘天,我知道你师父约人来了,诉你,有本事到我们天都国术馆去较量较量。今天先叫你知道知道,天都国术馆的人,不怕你们把天下武林道的人都请来,从今后,你给我滚出钓鱼台码头,不然,我什么时候碰见你,就揍你个小子。”说罢,哈哈一阵狂笑,

带着恶徒们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码头上的工人,这才把刘天鹏搀回了都一乐。

听刘天鹏如此一说,尚凤轩的口气才缓和下来,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

“弟子不敢有半句谎言,不信,您问问这位老师父,就是他,帮我打走了铁面熊龙四,救了弟子命的。”刘天鹏指着东方一杰说。

东方一杰赶紧抱拳说道:“尚仁兄,天鹏所讲确有其事,想不到我给他惹了大祸呢。”

“哪里,”尚凤轩急忙说道,“总归是他艺不精所致。您侠义相助,救了他一命,老朽感恩不尽呢。”说罢,又对刘天鹏道,“你起来吧,见过你东方师叔和诸位老前辈。” 刘天鹏站起来,给东方一杰和群雄行了礼。杨大球从镖 囊中掏出“金创止血散”,给刘天鹏敷在伤口上,对尚凤轩说:“尚大侠放心,此药是我太极门秘传之物,颇为灵验,敷上后用不了一夜,保管叫天鹏伤愈。”

尚凤轩谢过杨大球,叫刘天鹏到后宅养歇。这时,东方一杰才问道: “这天都国术馆是何人所建?怎么如此霸道?”

武英图答道:“天都国术馆是铁面熊龙四创办。龙四祖上是本镇青帮香堂的龙头,他家几代占着这钓鱼台码头,称王称霸,无恶不做。前几年,有一次龙四调戏良家妇女,被霍天舒臭揍了一顿。龙四不服气,就招纳了一些歪毛淘气嘎杂子,青皮土混混,成立了这个国术馆。后来,霍天舒独闯国术馆,把龙四他们全斗败了,他们才老实了一些。最近,听说他们又从河南请来一个武林高手,叫什么瘸腿仙狐兰雨亮,做了他们国术馆的总教习,龙四他们才又耀武扬威地得意起来。”

武英图话音刚落,贼星鬼难拿黄星儿便蹦了起来,尖着嗓子叫道,“好他个瘸狐狸精,我找他几年都未找到,没想到他猫到这儿来了。”

“黄师叔认识此人么? ”鹿犄角魏宏义问道。

黄垃儿道:“兰瘸子练一身好地躺功夫,只是为人不端,专好采花盗柳,欺压良善。有一年,他在泰安府做案,被我七星螳螂门的一个师兄发现。我师兄捉拿他时,他竟然依仗功夫,用毒药镖把我师兄打死。我为给师兄报仇,为民除害,曾遍走山东、河南,访拿此恶贼,一直没有找到他。”东方一杰也对众人说:“我也曾听武林道上的朋友说, 江湖上有个瘸腿仙狐,是河南嵩山少林寺滚地金龙凌霄大师的徒弟。传说他在河南、山东一代,连做十几起人命血案,河南武林道多次拿他,不是被他打,就是被他脱逃。看来,他的功夫还真受过少林寺的真传呢。”

“哼,武林道竟然出了如此败类,岂不被世人耻笑?我们要为民除害,好使武林道的名,免受恶徒玷污! ”李龙镖愤愤地说。

黄星儿早已站起,晃着小脑瓜儿喊道:“咱们马上就去找瘸狐狸精算账去,先出出这口恶气!”

“对! ”武英图早已把龙四恨之入骨,恨不得一时把天都国术馆砸烂。他忽地站起来,豹予眼一瞪,大声说,“大家要去天都国术馆,英图愿带路。” 群雄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黄星儿抬腿摘下判宫笔, 晃着脑袋就往外蹦。

“慢着!”东方一杰喊了一声

群雄停住脚,看着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会儿,笑着说:“咱此时去闹天都国术馆,必会闹得满城风。咱们都是为打而来,倘因此而耽误了大事,可就不合适了。”

鹿犄角魏宏义也说:“东方师权说的对,此时和天都国术馆闹起来,惊动了官府,这擂可就打不成了。等打完擂,再收拾龙四他们也不晚。”

群雄觉得魏宏义的话很有道理,全都点头同意,这才重新落座。

又饮了一会儿酒,闲谈了一阵武林道近年发生的一些奇闻轶事,东方一杰见天已近二更,便对大家说: “诸位远道而来,旅途疲累,都各自安歇去吧。”

尚凤轩道:“客房早给大家安排好了。都一乐从今日起,不再接纳客商。东方老弟,你和石虎就住在我的房里,您看如何? ”

武英图急忙说:“尚大哥,我和盟兄九年没见了,叫他到我家去住,我们哥俩儿也好叙叙离情。”

“也好!”东方一杰起身说道:“咱们分开住着,免得树大招风。有什么事,咱再往一块儿聚。尚仁兄,您看行么? ”

尚凤轩含笑点了点头。

东方一杰抱拳和李龙镖等人告别,带着雷石虎,跟着武英图出了都一乐客找,此时,已经打过二更。天都镇大街上,冷冷淸淸地不见一个人影,只有点点灯火,和夜空中的寒星

交相映,三个人踏着太公河岸松软的小路,向东而去,转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太公河南岸,有一条沿河小街。街两劳都是低矮的小屋,象鸽子笼似地挤在一起。街道上,到处都是破砖烂瓦,污泥秽水。夏天,这里是蚊蝇的世界。有钱的富奈商贾们,从不涉足到此。这儿,住的全是天都镇的穷苦市民。

醉狮子武英图的家,在这条小街的路北两间土坯房,紧太公河岸;屋外,有一个不大的院子,四打着一人多高的土墙。院内,有一棵伞状的老槐树。站在院中往北望去,可以看见太公河对岸外国租界中那一座座奇形怪状的小洋楼。躺在屋中的土炕上,便可以听见太公河日夜奔流的涛声。

醉狮子武英图带着东方一杰和雷石虎,踏星光来到自己家门口,正想推门进院,忽听院内传来一阵啪啪的打拳震脚声。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对东方一杰说:“月婵这丫头又练功呢。”

东方一杰从多年的练功实践中总结出一条经验:一个人在练功之时,气归一,不可突然惊动。如果突然散神,往往容易使人造成气截,伤了身体,所以,他悄声对武英图说道:“英图,我们悄悄地进去,此时切不可惊动她,免得她受了惊吓,气顺不到四梢,伤了身子。”

武英图点了点头,轻轻拉开柳枝编成的梢门,三个人踮起尖,悄无声地进了院门,而后靠在院墙边,往院中望去。

武英图家的院子不大,黄沙垫地,打扫得很干净。院中那株古老的大槐树,躯干粗壮,枝桠横伸,枝条上缀满了蚕豆粒儿大小的芽苞,上面用绳子垂吊着一圈儿枕头大小的沙袋,地下绕树埋着一儿二尺多高的梅花桩。此刻,梅花桩上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正在走着九宫玉环步,踩桩飞转,运掌挥拳。

自从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被老毛子马洛托夫打下擂台致死后,十多天来,武月婵几乎痛不欲生。她和霍天舒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上亲如兄妹。后来,二人又同师学艺,更加形影不离,逐渐产生了爱情。二人的师父笑面阎君尚凤轩,觉得两个弟子确是天生的一对,便亲自做主,给他俩办了婚。婚后,小两口更加互敬互爱,亲密甜美,尚凤轩和武英图也乐得整天合不上嘴。万万没有想到,冷弹子专打鸳鸾鸟, 霍天舒为国捐躯,使武月婵突然成了一只孤雁。她刚刚尝到生活的甜美,便失去了自己的丈夫,仿佛遭到了雷击一般。开始,她只是心痛如割,哭昏过去好几次。后来,武英图和尚凤轩百般劝解,叫她不要悲伤过度,哭坏了身子,并答应她一定要给天舒报仇雪恨,她才止住悲啼。这几天,武月婵完全变了,仇恨的烈焰把她的眼泪烧干了,她原是一个天真活泼、热情豪爽的姑娘,如今变得沉默寡言了,她日夜盼望着天下群雄齐聚天都镇,重新开擂,她要亲自登上擂台,和马洛托夫以死相拚,所以,她没日没夜地加紧练功。武英图怕她累坏了,劝她要注意休息,但她听不进去,她的身上仿佛存一股无穷的力量在奔涌。今天白天,武英图带着月婵到葫芦湾去给天舒上坟,归来后,武英图去了都一乐,月婵独自回到家中,做好了晚饭,自已便在院子里,独自练起绕树穿花的功夫来。

东方一杰见武月婵练的这种功夫,乃是武林中最难练的上乘拳法,围着古槐树共埋着八棵木桩,每棵桩前吊着一个三十来斤重的沙袋,人在桩上运步飞行,每走一步便用穿掌将一个沙袋击出去。这种打法完全靠的是身法敏捷,倘若功夫不到家,稍一走神或一步跟不上,悠出去的沙袋荡回来,就会把人打下桩去。东方一杰年轻时练习这种拳法,也曾多次被沙袋撞下桩摔个鼻青脸肿,今天,他见武月婵这样一个少年女子,竞然能练这种拳法,心中暗暗吃惊。他屏心静气,不错眼珠地盯着练功的女子。

武月婵脚踩木桩,双掌一抱,沉肩坠肘,气沉丹田,伏身穿行,先练了一会儿步法,而后略一停歇,便开始打沙袋。她先伸脚踩桩,同时向吊着的沙袋猛击一掌,只听啪的一声,三十多斤的沙袋,被击起丈把高,还不待那沙袋荡回,她早已转到另一棵桩上,将另一只沙袋打起。就这样,由慢至快, 一个一个往上添,最后将八个沙袋全部打动起来。只见武月婵,步法轻灵,腰旋体转,缓慢时恰似行云流水,连绵不断;疾步时快如穿梭,捷如飞鸟,宛如太空中一颗银星在翻飞穿行。她身上穿的白色衣裙的裙据,被风吹起,飘飘悠悠,星光月影之下,如同嫦娥仙子翩翩起舞,清影摇曳,又似一只白展翅,凌空翱翔。她掌随步发,劲力完整,时而又醒号发声,如同江河奔腾,惊涛裂岸。直打得那八只沙袋,上下翻飞,左右飘荡。此时,就如同四周有八个勇士,在同时向武月婵发动进攻,但没有一只沙袋能碰到武月婵的身体。只练得筋疲力尽,汗流浃背,武月婵才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把沙袋稳住,而后自己轻轻跳下木桩,围绕着古槐树,踱着步子调气顺力,擦汗歌息。

东方一杰被武月婵刚才的拳法惊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功夫竞然练得如此炉火纯青,无论是步法还是身法及拳掌的进力,都是一般人难以达到的。特别是她那龙飞凤舞的英姿,更使人无不叹绝,使人感到这种拳法不但是一种实战用的技击术,而且是一种艺术的美,此刻,东方一杰就仿佛喝了一杯玉液琼架,陶醉在这种美的享受之中,他几次想高声喝彩,又怕惊动武月婵突然散神,被沙袋打下桩来,才极力忍住内心的冲动,没有喊出来。过了一会儿,东方一杰见武月婵已经心平气和了,才鼓着掌高声喊道:“姑娘,好身法,好功夫。”

听到喊声,武月婵猛然回身,才见靠近门旁的墙边站着三个人。武英图笑着说道:“月婵来客了,快来拜见你东方伯父。”

听到爹爹的声音,武月婵整了整衣襟,走上前来,对东方一杰福了一福,轻声叫了声伯父。东方一杰眯着一对笑眼,乐哈地说:“姑娘,好俊的功夫,真不愧为我武林道上的巾帼红,女中英杰呀。”

“嘿嘿,鸱您把她夸的,她才练了几天功夫呀,只是知道些武功中的皮毛罢了,今后还得求大哥多多指哩。”武英图得意地说,“走,咱们里聊去。”

说四个人进了屋。武英囵划火点上两支蜡烛。东方一杰环视了一下屋子,只见外间里盘着做饭的锅灶,靠墙角两条板凳支起一块门板,上面铺着被褥,四周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墙壁上,挂着刀枪剑棍等各种兵刃。武英笑着说:“这就是我睡觉的地方,走,咱们上里屋呆着去,还干净些。”

里屋是武月婵的卧室,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刚刚用新泥抹过的墙壁,还散发着一股泥土的香。靠南墙搭起一座土炕,上面铺着雪白的芦席,炕梢头摆着两只红漆衣箱,箱子上摆着两条粉缎荷花被窝,顶上横着一对绣着鸳鸾戏水的枕头。刚糊裱过的窗户上,贴着“喜鹊登梅”的窗花。地角下靠北墙正中放着一张花梨木大八仙桌子,两各摆着两把古色古香的太师倚。墙上还挂着一把绿鲨龟皮鞘的龙泉剑,垂吊着紫色的剑袍。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温暧的气氛。

“英图,这屋子收拾的好象个洞房哩。”东方一杰赞叹道。

“大哥您算说对了,这儿正是月婵和天舒成亲的洞房。” 武英图把蟥烛倒过,往八仙瘵的烛台上滴了几滴蜡油,而后把烛火按在烛台上,回过身来又说,“月婵这孩子,跟着我这个臭拉车的受了多年的罪,她成亲时,我连一点陪嫁的东西你没有,这屋里的一切,都是尚大哥给置办的呢。”这功夫,武月婵换好了衣服,手里提着个篮子,走了进来。篮子里放着几个金黄色的棒子面饼子,还有一盘腌萝卜丝和一碗酱,几把嫩绿的小葱儿。她钯篮子放在八仙桌上,而后带点儿埋怨的口气对武英图说:“爸,您咋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凉了。”

武英图哈哈笑着说:“我早在你尚大伯家吃过哩。” 东方一杰看着月婵,问道:“英图,当年咱在一块儿时, 没听说你有儿女呀,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大侄女?”

武英图一边给东方一杰倒水,一边呵呵笑着说:“嘿嘿,这丫头还是我抢来的呢! ”

东方一杰和雷石虎坐在炕沿上,而后问道:“究竟怎么回?你详细说说。”

武英图端过两碗水,递给东方一杰和雷石虎,而后,从炕梢头拿过一个柳条编的小烟笸箩,盘腿坐上炕,拧了一锅子旱烟,抽着说:“说起来话长啊,庚子年,咱们义和团战败后,您生死不明,官兵到处搜捕我,多亏了笑面阎君尚大哥,把我藏在他家,才未遭手。后来,风声松了点儿,尚大哥帮我在此盖了两间小房,我就在这儿住了下来。有一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睡觉,半夜时分,忽然被一阵哭声惊醒。我身下炕, 出了屋,循声找去,一直来到太公河边,发现哭声是从河中停泊的一条小船儿上传来的,哭声里还夹杂着一声声凶恶的喝骂。我觉得好奇,衣服也没脱,便悄悄下了河,一个猛子扎到河心小船旁,扒着船帮,探头往船中一看,只见舱里躺着一个瘦得猴儿似的家伙,正呼噜呼噜地吹大烟泡儿。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浑身破衣烂衫,两只小手用绳子捆着。那家伙吹一口大烟泡儿,就用烟签子朝那小丫头儿的身上扎一下。只扎得小丫头儿浑身淌血,哭叫声人。我一看就明白了,这孩子决不是他自己的,这家伙一定 是个人贩子。”武英图说到此,把烟锅儿往炕沿上一,又装了一锅儿旱烟,抽着说:“孩子一声声的惨叫,激起我胸中的怒火。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按船帮,纵身跳了上去,猛地吼了一声, ‘住手’, 随之跳入舱中。那人贩子叫我这一嗓子吓坏了,抬头见我握着拳头站在他面前,还以为遇见水盗了呢,一个劲儿管我叫好汉爷。 我怒声问他:‘你为什么扎孩子?’他转着眼珠儿,狡猾地说‘这孩子她妈死了,我带她到天都来串亲戚,这孩子不听话,非要找她妈不可,我一生气,就打了她两下子,谁知惊动了好汉爷,都是我该死。“我一听,便知道他是瞎编乱造想骗我,便给孩子解掉了绳子,又吓唬那家伙说,‘你甭跟我玩转轴儿这孩子是你自己的么?不说实,我把你脑袋拧下来。那家伙见我恶狠狠的样子,吓得哼哼唧唧地答‘是……我的……亲 ……闺女……’他的话还未说完,小丫头猛地扑过来,抱着我的大腿哭喊道:‘大叔,他不是我爸,他把我妈死了, 还把我弄到这儿,明儿早起就要把我卖了,您救救我吧。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扶起孩子,狠狠踢了那人贩子一 脚,骂道:你这畜牲,光天化日之下,拐卖人口,胆子不小哇?我问问你,拐卖了多少孩子,都卖到哪儿去了?那家伙开始还不想说,我冲他挥了挥拳头,他才说了实话。 “原来,这家伙专门干这拐卖人口的勾当。他在乡下把小孩骗出来,运到城镇,大一点儿的卖给妓院,小一点儿的送绐外国人办的育婴堂,去给外国人做苦工。这些年,他已经拐卖了二十多个孩子了。

“听他说完,气得我两眼喷火,真想一把他砸扁。我忍了忍,对他说‘以后,你再干这缺德事,叫我碰上,非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不可!’说完,我抱起孩子,走出了船舱。

“谁知那人贩子不知死的鬼,竟然追出舱来,拉着我的衣襟说:‘好汉爷,请您给几个吧,价钱好商量……,我 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伸手把他抓了起来,象摔小鸡子似的 往河里一扔,骂道:‘他娘的,你去找阎王爷要钱去吧!骂完,我也不管他死活,便抱着孩子跳入河中,游回岸边,回了家从那以后,我们爷俩儿便相依为命。白天,我到街上去拉洋车,晚上回到家,便教女儿练拳习武,就这样,一直苦熬了九年。”武英图一口气把讲完,而后,用充满了父爱的目光, 看着站在地下的武月婵。

听了这段动人的故事,东方一杰感叹一番。他眯着一对鱼鹰子眼,仔细地打量着武月婵。只见她身材苗条挺拔,上身穿豆青色紧身小袄,下身穿藕荷绸滚腿儿灯笼裤,腰束白绫汗巾,脚蹬月白缎子蓝云字头的薄底快靴。鹅蛋脸上两条又细又长的秀眉,一对黑玛瑙似的杏眼,眼泡儿有点儿红肿,腮边还挂着泪痕,头顶上一缕青丝,云堆墨卷似地挽了两个贡角儿,上面还插着一朵雪白的小花。东方一杰看着武月婵,觉得有点儿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对武英图说:“大侄女儿长的挺俊气,她这是给谁戴的孝呀? ”

这一问,立刻勾起武月婵满腔悲痛,眼皮儿一眨,两行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忍不住扑到武英图身上,抽泣起来。

武英图双手抚摸着月婵乌黑的秀发,长叹了一口气,声调悲沉地说:“唉!这孩子命也够苦的,她和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成亲不到两个月,天舒就叫马洛托夫给打死了。月婵哭得死去活来,几次要去找老毛子报仇,都被我给拦住了,今儿格,她跟找去上坟,在坟地又哭昏过去了,”

东方一杰心中也很不好受。他放下手中的水碗,安慰武月婵道:

“闺女,甭难过,天舒不会白死的。冤有头,债有主,你爹请来很多武林道的朋友,就是给天舒报仇来的。伯父我虽然武艺不精,有一股子志气,这次来,不把马洛托夫打下擂台,死不瞑目。”

铁胳膊罗汉雷石虎也站起身来,挥着油锤似的大头,愣头愣脑的喊道:“好妹妹,你甭哭哩,报仇的事,你冲着武月婵说,管他娘的什么马洛托夫,谁也架不住我这一胳膊。

武月婵这才破涕为笑,说:“谢谢东方伯父,谢谢石虎哥哥!”

蓦地,武月婵身子一扭,东方一杰发现,她的头上别着—枝亮澄澄的的赤铜孔雀簪,心中猛地一动,鱼鹰子眼睁得溜圆。他越看这孔雀簪越觉眼熟,忍不住说道:“闺女,把你头上的孔雀簪给我看看好么?”月婵和武英图都很纳闷,不知怎么回事。武月婵便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递给了东方一杰。东方一杰把簪子托在掌心,来到灯旁,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越发奇怪起来。他想,这簪子分明是自己家中祖传之物,怎么会跑到月婵头上去了呢?莫非是一个铜匠打的两支簪子么? 不,不可能!这簪子孔雀尾上的断痕,还是自己小的时候从妈妈头上拔下来,拿着玩时摔断的呢。那么,这月婵究竟是谁?莫非她是……他想到此,心口咚咚乱跳,捧着簪子,呆呆地发起愣来。

武英图觉得很奇怪,便轻声问道:“大哥,这孔雀簪有什么典故么?”“哦。”东方一杰这才酲过神儿来,笑了笑问:“英图, 这是你给月婵买的么? ”“不是。当年我从船上把她抱回亲时,这就戴在她头上。”“这孩子老家是什么地方? “当时她才十来岁。我问她,她也说不请。她只记得老家门前有条河,河边有棵大柳树。不过,我听娃当时的口音,很象沧州那块儿的人。”

听到这儿,东方一杰只觉得周身血往上涌,急声问月婵道:“闺女,你还记得你原来的姓儿么? ”

武月婵愣了一下,答道:“我娘告诉过我,姓赵。”

“你家中都有什么人? ”

“从我记事时起,我家就只有娘和我。我娘说,我爹到外边杀老毛子去了,几年没有回家了。”“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晚上,来了好多洋人,把我家给围上了,他们和我娘要我爹,我娘说我爹从没有回家。他们淀把我们娘俩关在房子里,放火把房子点着就走了。多亏村里的乡亲们,把我们娘俩儿从火中救出来。我娘带着我到处要饭,有一天, 碰到一个大烟鬼似的人,他说他认识我爹,要带我们娘俩儿去找我爹。我们娘俩儿信以为真,便搭上了他的船。那天晚上,我睡着了,醒来时,我娘不见了。那大烟鬼说我娘跳河丁,我急得又哭又骂,他就把我捆了起来,用船运到这天都镇,要把我卖掉,多亏我爹把我救了出来。”

“这簪子是谁给你的? ”

“那是我娘的。”

“你还记得你的小名儿么? ”

“我的小名儿叫子。”

问到这儿,东方一杰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扑簌簌滚下双颊,激动得浑身抖。

醉狮子武英图,早已看出事蹊跷,急问道:

“大哥,莫非你认识她么? ”

“嫚子是我的亲女儿呀!”东方一杰喊道。

武月婵吓了一跳,顿时傻了一般。

武英图也愣了一下,马上又离兴地跳了起来,连声喊道:“嗯!大喜事!大喜事!怪不得今早起,一只喜鹊落到院中老槐树上,总冲着我的窗口叫哩!月婵,快叫爸爸呀!”

此刻,武月婵如在梦中一般,仍呆呆地站着不动。

东方一杰声音抖地说道:“怪不得一见面,我就看月婵面熟,她长的太象她娘了。这根赤钢孔雀簪,就是我当年给儿她娘的定亲之物,子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呢。嫚子七岁那年,我离开家到天都一代教拳,一直没有回家,后来,又闹义和团。庚子年,咱义和团失后,我曾回沧州找过她们娘俩儿,谁知到家后,见房子已成灰烬,她们娘俩儿也下落不明,我-直以为她们娘儿不在人世了,想不到九年之后,我们爷俩儿还能见面,真是苍天有眼啊! ”

武英图越听越高兴,喊道:“月婵,你这傻孩子,快叫爸爸呀,愣着干啥? ”

武月婵这才猛扑过去,抱住东方一杰,喊了一声爸爸,便放声痛哭起来。

父女二人抱头而泣,好一会儿,东方一杰才抬起头来,用粗糙的大手,抹去月婵脸上的泪水,说:“,别哭了, 应该高兴才对哩!”武英图拍着大腿说:“太奇了!明儿我得去找尚大哥, 咱们摆个筵席,好好庆祝庆祝你们爷俩相逢。”

月婵抹了抹泪水,拉着东方一杰的手说“爹,你得给天舒仇啊!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回身对武英图说,

“兄弟,你从小把她拉扯这么大,我真得好好谢谢你呢! ”

武英图咧着大嘴,呵呵地笑着说:

“咱们哥俩儿烧过香磕过头,义结金兰的生死兄弟,大哥的闺女就是我的闺女,还谢什么? ”大家部开心地笑了起来。

东方一杰又问起霍天舒打檑的事。武英图便把那天打擂的情景,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最后说:“我一直很纳闷,那老毛子本来不是霍天舒的对手,不知为什么,第二次交手时,天舒突然脸上变色,气力不佳,似乎很痛苦,一下子乱了招术,才被马洛托夫打下播台而死,”

东方一杰听了,也觉得很奇怪,沉思了一下,问道:

“天舒吐血了么? ”

“吐了! ”

“血衣还在么? ”

“还在哩。月婵,快去把天舒的汗褟儿拿来。”

武月婵打开屋中的一只破箱予,从里面取出天舒的汗褟儿,双手托着,递给了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把那汗褟儿拿到灯下,仔细看了看,只见那汗褟儿前襟上,凝着一片紫黑色的血迹。他用鼻子闻了闻,又伸出舌尖舔了舔,脸上陡然变色,失声喊道:“天舒是中了毒了!”

“啊?”武英图和月婵,顿时瞪大了眼睛。东方一杰又舔了一下,肯定地说,“没错,天舒是喝了“百炼五更断魂散”。这种药,喝下去用不了一个时辰,便会性发作,溶于浑身血液之中。”

“这……”武英图百思不解地问:“可他什么时候,在儿喝的这药呢?”“是啊,此药乃是我家传之物,从不外传,世之无二,天舒怎么会喝到的呢? ”东方一杰沉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把头一抬,说道,“难道是他给下的?”

武英图瞪眼问道:“谁? ”

“黄伯南。”

“您怎么知道是他? ”

“黄伯南是我父亲把他养大,和我一同学艺,这药只有他知道。”东方一杰说。“妈的,这条毒蛇,总有一天,我宰了他。 ”武英图啪 地一掌拍在坑沿上。

多少年的仇恨,象海浪般涌上东方一杰的心头。他双手托着霍天舒的血衣,咬牙说道:“想不到我东方一杰一家,叫他害得家破人亡,我这次要不给爹爹和霍天舒报仇,从此誓不为人! ”

东方一杰话音刚落,猛听得外面房上有人喊了一声:

“好东西,敢来行刺,你下去吧! ”

接着,扑通一声,有人摔下房来。

东方一杰“扑”地一口把灯吹灭,提着烟袋,飞身纵出房去,刚跳到院内,只见一个黑影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他用烟袋一指那人,断喝一声:“什么人,敢来行刺?”

那人却不答话,轱辘一滚,两支镔铁拐朝东方一杰腿上扫来。东方一杰纵身闪过铁拐,弯腰用烟袋疾点那人的“石门”穴。那人又一滚,铁拐朝东方一杰裆中打来。东方一杰闪身跳开,抬脚就踢。因他手中没有得力兵刃,只是一根烟袋,所以,极难把刺客拿住。

这时,武英图和武月婵、雷石虎也提刀蹿出屋来。几个人围住那刺客,乱杀乱砍。猛然,那刺客朝雷石虎脚下滚,雷石虎抬脚欲跺,不料,刺客的脚已把石虎立地的那条勾住,另一只脚飞起,正踹在雷石虎小肚子上。石虎失去重心,扑通摔了个屁股墩儿。这工夫,那刺客早已拱腰跳起,用双拐一磕武英图和月婵的刀,挺身一纵,地跳上房去东方一杰正想施展轻功上房,忽见房上那黑彤把手一扬, 一寒光射来。他急把头一缩,抬手把打来的飞镖接住,一愣神儿的工夫,那刺客早已不见了。他和武英图、月婵三人跳上房去,再找那刺容,踪皆无。三人无奈,只好跳下房来,回到屋中。

铁胳膊罗汉雷石虎挨了一脚,气得他直骂:“这小毛还真厉害,怎么叫他跑了呢? ”

武月婵重新点上灯。东方一杰把手中刺客的那支金镖, 到灯下一看,只见那镖上刻着一只小呱狸,时明白了说道:

“刺客我知道是淮了 !

“谁? ”

“瘸腿仙狐兰雨亮。”

三章

纱厂总经理黄伯南的私人别墅,在天都镇东南角。四周一圈儿磨砖对缝的花墙,大门座南朝北,面对滚滚的太公河水。进了大门,中间一条青石甬道,两侧栽着几十株白杨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甬道直通一座青砖黄瓦别致的小洋楼,楼前,一左一右两个大花坛,夹着一个元宝形的水池,恰似二龙捧珠。水池中有一玲珑塔似的石假山,山顶造一人工喷泉,一股泉喷起足有两丈来,溅珠洒玉般地落入池内。

这座小洋楼,是黄伯南平日办公和接待各国领、商人买办的场所。他每天坐在这小洋楼里,酒杯叮当一碰,算盘珠子噼啪一响,便把成千上万穷苦中国人的血汗,卖给了那些鹰鼻子蓝眼睛的外国投机商,而他也从中捞取了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来供他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的挥霍。

小洋楼的两侧,各有一个月亮门。穿过月亮门,又别有洞天。后院儿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建造得非常精致堂皇。房子是按中国古老的样式建筑的,前后厦,燕翅飞檐,白玉石阶,阶两有两只翘腿独立的黄铜鹤炉,鹤嘴中吐着缕缕香烟。院内还搭起一座偌大的藤萝架,架上满缀绿叶紫花,整个院子幽香阵阵,古朴中带着神秘。

进了正房,中间是客厅。正面墙上挂着一幅耶稣受难像,下面条案上插着一条镀金十字架。客厅东侧的房间,便是黄伯南的卧室。室内的摆设有点儿不伦不类,迎面是豆青纱屏风,上绣粉荷绿藕,地上铺着黄地毯,紫檀木的衣柜、坐橱、八 仙桌、太师椅。墙角摆着一张宽大的弹簧床,上面挂着白纱幔帐,床头上还挂着一柄绿鲨鱼皮鞘的龙泉剑。

此刻,黄伯南正仰靠在太师椅上,眼看着尾顶想心思。

自从明节前,俄国大力士马洛托夫,打死了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后,黄伯南兴得发狂。霍天舒是东亚纱厂的修理工,曾几次在厂里煽动工人闹,找黄伯南要求增加工钱,缩短干活时间,不答应就罢工停产。开始,黄伯南并没有看得起霍天舒,一个臭苦力还能翻得起天来?他想把霍天舒教训一顿,只要拔掉这根硬刺,东亚纱厂的工人们就再也不敢调皮捣蛋了。他决定叫天都国术馆的铁面熊龙四,带人去找霍天舒比武,把霍天舒揍个半死不活,东亚纱厂就可以平安无了。天都国术馆表面上是龙四开办的,实际上,是黄伯南背后一手操纵。国术馆的一切开支费用,都是黄伯南出钱。他的目的就是要为自己培养一批保镖和打手,待工厂的工人们闹事时,他好派国术馆的皮恶棍们去弹压。另外,他还可以利用龙四这个青帮龙头,管好钓鱼台码头,使他东亚纱厂的产品,源源不渐地运往外洋各国。他以为,手下有了这批打手,便可以在天都镇为所欲为一手遮天了,万没想到,连一个风火小雷神霍天舒都未能降服。铁面熊龙四和天都国术馆的那些恶徒们,平时牛皮大话能吹破天,在天都镇出门螃蟹的 ——横着走,可一上阵就全草鸡了,叫霍天舒大闹国术馆, 把他们了个屁滚尿流,从此,天都国术馆一蹶不振、威风扫地。

黄伯南把铁面熊龙四他们臭骂了一顿,万般无奈,他又找到了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求这个日本浪人帮他除掉风火小雷神。村野正二收了他两千两裉子,便约霍天舒到东亚武技馆比武。天舒艺胆大,独闯武技馆,和村野正二等角力斗技,把那些平日耀武扬威的日本浪人,揍了个王八偷西瓜——滚的滚爬的爬。村野正二也被霍天舒打伤,养了好几个月才痊愈。村野正二又乘机敲了黄伯南一笔竹杠,气得黄伯南整天骂娘。黄伯南鸡不成反蚀米,又恼又恨,可又亳无办法。最后,他只好来软的,花每月二十两银子的价钱,收买霍天舒 给他做私人保镖,并兼天都国术馆的总教习。妄图利用此法,来治服这只出山猛虎。不料,霍天舒软硬不吃,坚决不干,还把他臭骂了一顿。霍天舒两次比武得胜,名大震,在工人中间威信更高了。

黄伯南把霍天舒恨之入骨,下决心要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剌。他想起俄国东正教大主教卡尔登斯基有个外甥,名叫尼古拉·马洛托夫,在俄国是有名的拳击家,曾打遍欧洲四十多个国家的拳王,有震寰球之称。倘若把马洛托夫约到中国,在天都摆一描台,霍天舒尚武好斗,必会登台打描,自己便借洋人之手,名正言顺地除掉风火小雷神。他越想越高兴,便找到卡尔登斯基,二人合伙写了一封信,把马洛托夫约到天都镇。

马洛托夫接信来到天都后,通过领事馆和天都镇新军衙门交涉,在武林花园神州竞武场摆了一座擂台。果然不出黄伯南所料,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听那老毛子口出狂言,顿时大怒,头一个报名应擂,要拳斗“震寰球”,为中国武林道增光。

这场州大擂,谁胜谁负,黄伯南心中也没底,他知道霍天舒的武艺高强,恐怕马洛托夫也不是他的对手。万一要是马洛托夫被风火小雷神打死,他不但达不到目的,还不好向卡尔登斯基和俄国领馆交待。他纹尽了脑汁,想了一条万全之策,暗中买通了新军衙门的一个听差,在打擂之前, 把“百炼五更断魂散”放入酒中,等副都统方南江向霍天舒敬酒时,那听差便把毒酒献上。果然,霍天舒一时大意,喝了药酒,在打擂的关键时刻,毒药发作,被马洛托夫打下擂台而亡。

霍天舒死后,黄伯南既高兴又担心。他知道,霍天舒的岳父武英图和师父尚凤轩,决不会普罢甘休,必会约请天下武林高手聚集天都,来给霍天舒报仇。因此,他这几天极力劝马洛托夫见好就收,就此罢擂。不料,马洛托夫初战得胜,更加狂傲,非要继续把擂台摆下去不可,并扬言不打败中华所有的武林手,便不回国,

这天下午,黄伯南又到俄教堂去劝说马洛托夫。忽然,村野正二跑了进来。他见村野正二满脸是血,神色慌张,忙问出了什么事。村野正二把自己在天都寺前,遇到两个中国人,拦了他的马,并把他的白马一掌劈死之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黄伯南听罢,吃惊不小,便知天下的武林高手到了。他和卡尔登斯基苦口婆心劝说马洛托夫马上回国,免的悔之晚矣。马洛托夫哈哈狂笑,十八个不在乎,扬言自已在天都等的就是天下武林高手。黄伯南无奈,只好回到自己家,另想别策。

刚刚回到自己的墅,铁面熊龙四跑了。他告诉黄伯南,他在码头栽了跟头,叫两个乡下人给揍了,自已带人去报仇,没有找到那两个乡人下,便把小白鹤刘天鹏揍了一顿。说到高兴处,他不由得洋洋得意。黄估南听了,冷笑一声,沉着脸说:“你们打刘天鹏那无名小辈算什么能耐?眼下,天下武林道的高手已到天都,你们还到处惹事生非,岂不是给我找麻烦么?哼!”沉了一下,他又问道,“在码头

揍你的两个乡下人什么样儿? ”

“一个五十来岁,颧骨,长眉毛,—个是又矮又粗的傻小子。这俩个人功夫实在,没用两个回合,就了我俩跟头。”

“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吗?”

“现在,天都镇都嚷嚷动了,说当年的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又回来了。”

黄伯南心中一激灵,急声问:“谁说的? ”

“这话是说评书的沙公斗传出来的。”龙四见黄伯南脸上变色,便说,“东方一杰早臭八辈子了,沙公斗那老小子胡说八道,不可信。”

黄伯南从烟盒里抽出俩支雪茄,扔给了龙四一支。他叼着烟,在屋中来回踱步,脑子里急骤间翻滚着,九年前,是自己带八国联军

在龙虎庄抓到的东方一杰,押解途中被劫,东方一杰被自己打了一枪,落水后不知去向。后来,有人传说东方一已经死了,他也亲眼见到了葫芦湾柳林中东方一杰的墓。可是,他一直不相信东方一杰会死,每当夜静更深,他一合眼就仿佛见到东方一杰站在自己的面前,正举刀向他砍来。多少次,他从睡梦中惊醒,浑身冷汗直淌。直到最近几年,没有人再提起千斤力王的名字,他才逐渐把东方一杰忘掉。今天,他听龙四一讲那乡下人的样子,心中便一动,又听说那乡下人是东方一杰,时使他心中怦怦乱跳。

他深知东方一杰的武功,极为精湛。倘若他还活着,来天都打擂, 马洛托夫决不是他的对手。另外,东方一杰倘来到天都,定会找自己报仇雪恨。他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妙,头皮发炸,浑身发抖。想来想去,

他决定先把消息探准再说,便停住脚, 回身对龙四说:

“你速去把兰雨亮请来。”

铁面熊龙四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工夫不大,天都国术馆的总教习,瘸腿仙狐兰雨亮走了进来。他五十来岁,瘦长身驱,身穿竹青绸衫,脚蹬青缎子软底快靴。秃脑门儿,高骨,大下巴,腮帮子上,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肉瘤儿,两对扫帚届下,一对三角眼闪着令人捉摸不定的光。他一瘸一点地走进蜇屋来,对黄伯南抱拳说道:

“黄总经理,把老朽找来,有何吩咐?”

“兰大请坐。”黄伯南笑脸相迎。

兰雨亮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黄伯南递茶让烟,而后下说:“兰大哥,您老千里适迢从河南来到天都,小弟因纱厂事务繁忙,照顾不周,还望您海涵。”

“客气了。老朽有何德能,敢劳老弟如此厚待? ”

“兰大哥乃是嵩山少林寺嫡传弟子,武艺超凡盖世,小弟仰慕已久,能与您结识,伯南三生有幸。”

兰雨亮看出,黄伯南必有所求,便单刀直入地问,

“老弟,老朽来天都后,无所作为,深感惶愧。你如有用着我的地方,尽管明说。既便是上山打虎,下海擒龙,兰某亦在所不辞。”

“好!兰大哥真乃肝义胆。如此,小弟有一相求, 还望您老相助,小弟永生不忘您老恩德。”

“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黄伯南这才把自己的忧虑讲了出来。

瘸腿仙狐兰雨亮听罢,纵声怪笑,说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一个东方一杰,老弟何必担惊受怕?我今夜便去把他的人头取来。”黄伯南又惊又喜,连忙说道:

“兰大哥万不可大意,那东方一杰和小弟是一师之徒,武功强之弟千倍,我只是想叫您去探探消息。”

兰雨亮满不在乎地说:“我见机行,得下手时便下手, 料无意外。” “如此,请老兄先去用饭。”

黄伯南陪着兰雨亮吃罢晚饭,又喝了会儿茶。兰雨亮见天色已黑,便脱掉长衫,上土灰色衣行夜靠,把镖囊挂在腰间,两支镔铁丁字拐插在背后,对黄伯南抱拳当胸,说道:“老弟,老朽现在就去都一乐。” “好,小弟敬候您的隹音。”

兰雨亮出了屋子,不走院门,把腰一躬,嗖地跃上围墙,出了黄伯南的别墅。不走街衙,专拣小胡同疾走,直奔都一乐而去。

送走了兰雨亮,黄伯南回到卧室,觉得有些疲累,便合衣躺在床上,一边等兰雨亮归来,一边想心思。几十年的往,又象翻卷的浓云,涌上心头……

沧州,这个古老的、举国闻名的池方,披着一种神秘的色彩,横卧在茫茫天地间。她东临渤海,西靠太行,南顶豫,北依幽燕。也许在几千年前,这里曾是滔滔汪洋。久经地变迁,最后变成了一片盐碱滩。苍苍的芦苇和野草,在碱滩上摇曳,象波涛奔涌的大海。这里,自古就是江湖好汉、绿林豪杰出没的地方。历史上著名的英雄豹子头林冲,曾被发配在此看管草料场,自称是柴王后代的小旋风柴进,也是从这里被逼上了梁山。全国有多少好汉,为躲避官府的缉捕,来此避难藏身。因此,这里的黎民百姓,从远祖始,便养成了崇侠尚武的风俗习惯。村村有把式场,家家设拳房,人人练拳脚,处处习刀枪。武术中的各门各派,在这里象万朵春花,竞相争艳。所以,这个古怪而贫穷的地方,被人们誉为武林之乡。

黄伯南和东方一杰,这对生死冤家,就世代居往于此。

黄伯南的家在沧州城北关。他的祖上曾经做过大官,后来因为贪污受贿,被罢职还乡。到他父亲这一辈,家境越来越败落。他父亲不学文不练武,又是个鸦片烟鬼。黄伯南十多岁时,家中已经破败得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了。父亲为了抽大烟,最后,居然把黄伯南和他娘卖给了人贩子。那夫晚上,人贩子把他们娘俩儿用船运往天都镇,途中,他的娘跳了运河。他对人贩子连喊带骂,又踢又咬。人子把他狠狠揍了一顿,天亮后,把他卖给了运河岸边王庄中的一个土财 主。土财主为人特别狠毒。他每天叫黄伯南推磨,饭也不管饱,把他当牲口使唤,稍不如意,便拳打脚踢。

黄伯南实在受不了那非人的折磨,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从财主家的水沟眼儿爬出来,逃离了霸王庄。他沿途讨饭,沿运河往家中走,这一天,好不容易看见沧州城了,他却饿昏在运河边上的一棵老河柳下……

离沧州城不远,运河边上有个小村庄,叫五里店。庄中住着一户人家,主人叫东方白#东方白家中有一妻一子,两间土坯房,一只小木船,两张破渔网。他每天带着十多岁的儿子一杰,摇着小船,在运河上撒网捕鱼。

这天傍晚时分,东方白父子打鱼归,划着扁舟,行驶在清亮亮的运河上。

东方白头戴麦莛儿编的宽边遮阳草帽,上身穿一件土黄色对门儿粗布汗褟儿,露着两条祖壮的紫色的胳膊,腰中扎着蓝布搭包,上面插着一根二尺多长的烟袋,下身穿青色高阳布滚裆裤,裤腿儿高高绾起,赤裸着双脚,站在船舱中,双手飞快地摇着桨,红彤彤的方脸盘上,一对老鹰似的锐眼闪着兴奋的光芒,望着运河两岸的景色。

儿子东方一杰,只穿一条小裤衩儿,站在船头,手里提着一只用秫秸秆儿插成的,象一座玲珑宝塔似的鸟笼子,正捏着嘴唇儿,打着口哨,逗弄着笼子里的鸟儿。笼子里装的是一只刚捕到的“蓝大胆”,听到口哨声,立刻抖着漂亮的蓝色的羽翅,欢快地哨了起来。清脆悦耳宛转动听的鸟音,招引得运河岸上树林中的各种鸟儿,也都叽叽喳喳地鸣唱起来。

傍晚的运河,被美丽的晚霞镀上了一层红色的釉彩,晚风拂动河水,卷起一层层的金波,象是天空中飘扬着的一幅彩绸,河滩上一簇簇青翠茂盛的剑叶草,摇着长长的宝剑似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岸边的柳林中,晚归的牧甩着脆的响鞭,轰赶着欢蹦乱跳的小羊羔,走向炊烟笼罩的村庄。

东方白被这美丽的运诃景色迷住了。他虽然在运诃的涛声里诞生,喝着乳汁般的运河水长大,日里又在运河中撒网打鱼,可这恬静的园风光,他永远也看不谈。他仿佛喝醉了酒一殷,浑身热血奔涌。他解开汗褟儿的扣绊,让清爽的河风,尽情地抚弄着自己结实的胸膛,觉得舒服极了。他眯着一对老鹰眼,不得放开铜钟般的嗓子,唱起渔歌来:

运河哩格流水哟湾套着湾,

湾湾哩格飞出哟打渔的船,

老汉哩格摇桨哟船头站呀,

轻舟哩格划碎哟水中的天!

黎明哩格撒网哟波涛里呀,

傍晚哩格挥拳哟在运河难。

打渔哩格英雄哟擒龙的胆,

不怕哩格风雨哟不怕官……

雄浑粗犷的渔歌伴随着咿咿呀呀的浆声、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和唧唧啾啾的鸟鸣,飞向遥远的天边。歌声里,小船象一只展翅的燕子,在胭脂般的霞光里欢快地飞行。

“爹,快到家了,靠吧。”儿子一杰手指着岸边一棵披着“长发”的老河柳喊道。

东方白停住歌唱,单桨一摆,小船向岸边划去。

东方白父子来到边,收拾好鱼网,抬起鱼篓上了岸, 而后,东方白把船拴在老河泖上,正想挑起鱼篓回家,忽听儿子一杰急声喊道: “爹,快来着呀,这儿有个死孩子! ”

东方白大步走过去,只见一个衣衫破烂面黄货肌瘦的小男孩儿,仰面躺在岸边的草丛中,身上落满了苍蝇,儿子站在—旁,小脸儿吓得惨白。他赶紧蹲下身,轰走了苍蝇,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胸口,尔后欣慰地说,“他还活着哩!快, 把他背回家。”说着,他背起孩子,叫儿子肩着鱼网,爷俩儿快步流星地赶回家中。

妻子见丈夫背回一个孩子,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 东方白说:“这孩子饿昏在河边了。你快烧点儿水,做点儿小米粥,他喝点儿水,吃点儿东西,马上会好起来的。” 不一会儿,水烧开了,饭做好了。东方白把那孩子抱到土炕上,用手指轻轻撬开他的,儿子一杰在一旁,用小勺往他嘴里灌了点儿水,又喂了他几口香甜的小米粥。工夫不大,那孩子便从昏迷中醒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醒过来了!”小一杰兴地喊了起来。

东方白用慈爱的目光,看着那孩子,轻声问:“小家伙儿,你好些了么?”黄伯南这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土炕上,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小男孩儿,一个慈祥的老妈妈,正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自从他落生的那天起,给他这种抚爱的,只有母亲一人。母亲跳河后,他受到的是人贩子凶狠的咒骂,土财主的打脚踢,要饭路上饿狗的追咬,此刻,他又仿佛回到母亲那温暧的怀抱里,忍不住泪流满面,一头扎在那老妈妈的怀中,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东方白好一阵儿劝慰,他才止住哭,“孩子,你是哪儿的人?姓什么?叫什么?”东方白问。

此刻,黄伯南再也不愿回自己的家,去找狼一般凶残的父亲了。他转着小眼珠儿,说出了第一次瞎话:

“我家离这儿很远哩,我的爹娘全死了,家中再没别人了,我叫‘狗剩儿’,是出来要饭的。大伯大娘,你们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亲爹娘。我再也不走了,您们就把我收下吧。 ”

听了孩子的话,东方白心中很不好受,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失去了双亲,到处流浪讨饭,实在叫人可怜。他想了一下,问道:“你留在我家,不怕吃苦么? ”“不怕,不怕!再苦也比我要饭强得多呀!”黄伯南一迭连声地说。小一杰也在旁边为黄伯南求道:“爹,留下他吧,和我做伴儿哩!”

东方白见“小狗剩儿”聪明伶俐,很讨人甚欢,便高兴笑着说:“好,从今后,你就留在我家,有我吃的,就决不叫你饿肚子! ”

“狗剩儿”高兴地扑过来,抱卷东方白的脖子,亲热地叫了一声爹,又回身喊了一声。—杰的母亲,见凭空掉下来个儿子,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她忙着给“小狗剩儿”做饭,还把一杰的衣服拿出来,给“小狗剩儿”换上。从此,“小狗剩儿”便在这既贫穷又温暧的农家小屋里落下脚来。

东方白小的候,曾跟着自己的父亲习练武功,家传的少林派查拳,软硬功夫练的极好。后来,他父亲的一个朋友云里雕双轮镇塞北纯阳道长,来到他家,又传给了他八卦门中的“柳叶抽丝盘龙掌”。他一生没有别的爱好,有时间便精研武学。成年后,他遍游走江湖,到处访武求学,二十多年,走遍了南北各地,使他深得武功之秘要,成为武林界最有威望的技击家。他为人豪侠仗义,扶危济困,武林道和江湖上送给他一个美称——铁桨无敌神渔叟。四十多岁以后,他才回到自己的家乡,娶妻生子,重操旧业,在运河上打起鱼来。

自从收留下“小狗剩儿”,东方白特别高兴,每天下河打鱼,便把“小狗剩儿”和一杰带在身边,教他们行船使网。 每天,爷仨儿把打到的鱼,拿到沧州城里卖掉,再买些柴米回家。晚上,东方白便在屋前运河堤旁的老河柳上,挂上一盏灯笼,教两个孩子习练拳脚,使枪弄棒。一直练到月上中天,父子三人才收了场子,跳到运河中洗个澡,再同家睡觉。

“小狗剩儿”极为聪颖,各门各派的功夫,只要东方白稍一点拨,他便能领悟,一趟拳脚,跟着东方白划上两遍,便能从头到尾打下来。东方白见他如此聪明,便倾褒而授, 恨不得把自己浑身的武艺,马上全教给他。

后来,东方白逐渐发现,“小狗剩儿”有点儿华而不实,他学的虽快,但下的功夫并不大,会得多,练得少,有时说话还有点儿大。儿子一杰脑子虽慢,但他很用功,从不耍滑偷。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一杰都是每天闻鸡起舞,夜半挥拳,不练得汗流浃背,决不罢休。而“小狗剩 儿”则大不同,每当东方白在场时,他便卖力气,不在时,便站在一边指手划脚。东方白说过他几次他总是表面答应苦练,过不了几天便松懈下来。东方白见“小狗儿”志不在此,也就不再强求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一杰和“小狗剩儿”弟兄俩,已经二十多岁了。东方白见小哥俩儿武功已经练成,颇为高兴。特别是儿子一杰,虽然个子不大,却练出了浑身的软硬功夫,两膀一晃,有千百斤力气,各种拳脚和器诚,无所不晓,无所不精。“小狗剩儿”虽然不如一杰,却也练得身体强健,长得英姿飒爽,俊俏可爱。

又过了几年,东方白给一杰成了亲,一年后,东方一杰媳妇生下了儿,东方白兴得每天象喝醉了酒一般。从此,他不再下河打鱼,每天在家里哄着孙女,安享晚年之乐。

这一天,东方一杰和“小狗剩儿”在河里打完鱼,上后,“小狗剩儿”对东方一杰说:“哥,你背网回家吧。我把鱼挑到城里卖掉,而后打点儿酒,买点儿菜,同来好给咱爹庆七十大寿!

东方一杰憨厚地笑了笑,说:“兄弟,你要早去早回呀,免得叫爹爹惦着。”“小狗剩儿”答应一声,挑起鱼担向沧州城内走去。在沧州城里卖完了鱼,“小狗剩儿”又打了一葫芦酒,割了二斤肉,便挑起空担往回走。当他走到那外国大教堂前时,忽见从教堂里出来一人。那人长得瘦猴儿似的,尖嘴猴腮,露着两只大包牙,身穿一件黑袍子,胸口上还用金链吊着一个光屁股的小人。他见到“小狗剩儿”,猛地停住脚,瞪起一双死鱼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看。“小狗剩儿”早就听人传说,这外国教堂里的神甫,是个能呼风唤雨的妖精。今天他一见那人盯着他不放,心中甚是害怕,便挑着空鱼担,低头快步走去。

“小狗剩儿”头也不敢回,一直走出老远,才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内停住脚。他擦了一把汗,回头一看,只见那穿黑袍儿的人,仍站在他的身后,吓得他挑起鱼担就耍跑,黑衣人伸手拉住“小狗剩儿”的鱼担,眦着两只大包牙,嘿嘿直笑。“小狗剩儿”仗着自己有武功,便壮起胆子,把担子一放,问道:“你要干什么? ”那人笑了笑,轻声问道:“你不是伯南么?”“小狗剩儿”心中一激灵,问道“你是谁?”

“嘿嘿,我是你爹呀!”

“小狗剩儿” 一愣,仔细地看了那人几眼,早已在他心中消失了的,爹爹那大烟鬼的形象,又浮现在眼前。当他看到那人,确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后,一股怒火陡地从胸中升起,咬牙说道:“我没有爹,我爹早死了,我也不叫伯南,我叫‘狗剩儿’! ”父亲狡黠地一笑,说:“伯南,你甭骗我,亲生骨肉还能认错么?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当初怪我抽大烟,把你和你娘卖了,事后,我好后悔哟。我曾到处找你们娘俩儿,一直也没得到音信。嘿嘿,想不到咱爷俩儿在这儿碰上哩!”“哼!”黄伯南鄙夷地瞪了父亲一眼,心中仍余怒未消。

“伯南,你爹我不但没死,还发了大财哩。走,跟我家去,咱爷俩儿好好聊聊。”

“不,我不去!我没有你这个爹。”黄伯南想起死的母亲,仇恨涌了上来。他厌恶地瞪了父亲一眼,挑起鱼担欲走。父亲死死抓住鱼担不放,哭丧骑脸说 “伯南,以前都怪我该死,对不住你们娘俩儿,可咱毕竟是亲生父子呀,你就没有一点儿骨肉之情么?”说着,他那干瘪的脸上,滚下几滴浑浊的泪水。

黄伯南见父亲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自己毕竟是他身上的骨血呀,他再不是人,自己也不能太无情义。自从自己离家后,家中便剩下他一个人了。这么多年, 他孤苦伶仃,穷困潦倒,是怎么过的呢?想到此,他心中矛盾起来,真想回家去看看。

父亲见儿子有些动心了,便趁热打铁地说:

“伯南,我不是想留下你,咱爷俩儿好不容易才见而,只是想叫你到家坐坐。吃了东西你再走还不行么? ”

黄伯南觉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回到了一别十几年的家,黄伯南非常惊讶。他见家中和过去果然大不相同了。一片新盖的堂瓦舍,四周院墙高大,街前石阶层层,门楼上黄瓦盖顶,气派十足。进了大门,院内方砖铺地,花墙影壁生辉。来到上房屋中,只见室内摆设虽不算豪华,却也干净整洁。堂前供着耶稣受难像,供桌上香烟袅袅。黄伯南看着这古怪新奇的一切,很是纳闷: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家么?

父亲把黄伯南让到客厅,落了座。不一会儿,便有两个穿黑衣服的人端进饭菜来,鸡鸭鱼肉,摆了一桌子

黄伯南始还不吃,经不住父亲再三劝说,加之肚子确实饿得咕咕直叫,便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父亲一边给他夹着菜,一边笑嘻地问道*

“伯南,这些年你一直在哪儿呀? ”

黄伯南一边吃一边讲,把娘如何跳河自杀,人子如何把他卖给霸王庄的土财主,他又如何逃走,饿昏在运河岸边,如何被五里店东方白一家所救相留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最后,他问父亲:“这些年,你又是怎么活过来的?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

父亲端起一盅酒,仰脖干下去,干瘪的脸上泛着光,笑呵呵地说:

“自从人贩子把你们娘俩儿带走后,我就要了饭了。后来就在我走投无路快要饿死之时,咱沧州城内来了个外国人,叫卡尔登斯基。他到咱沧州来传教,说谁要是加入他们东正,便给谁二两银子,当时,人们都不知道东正教是什么玩艺儿,没人敢参加。我正饿得前心贴脊梁,一听说入教给银子,就想,管他娘的东正教西正教呢,先把银子弄到手,混碗饭吃再说。我壮了壮胆子,找到了卡尔登斯基。他听说我要入教,高兴得不得了,当场就给了我五两银子,还叫我帮助劝教,每劝一个人入教,便给我一两银子。后来,卡尔登斯基咱沧州建了个大教堂。这时候,入教的已经有不少人了。他见我功劳很大,就叫我当了中国神甫,给我建了这所院子,他还叫我戒掉大烟,也他娘的邪门了,一信了教,我还真能把烟忌了呢。”

黄伯南听了这番话,半信半疑,问道:

“不是说教堂里的外国人,是个红鼻子蓝眼睛的妖精么? ”

,那都是穷百姓们胡说八道。”父亲又喝了一盅酒说, “卡尔登斯基是个有学问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耶稣的儿子。耶稣派他下凡,来解救咱们脱离苦难的。他就好比是咱中国的观世音菩萨。”

黄伯南仍疑惑不解地问:“耶稣是个什么玩艺儿? ”“这……,耶稣就好比天上的玉皇大帝。”父亲不知如何比喻才好,就信口胡说起来。他斟了一盅酒,递给儿子,眯着小眼儿说:“伯南,你也入教吧。” “不,信那玩艺儿有什么好处? ”“嘿,好处可多了。入了教,耶稣便会给你消灾灭祸, 给你幸福,死后便可以登天堂。 ”

黄伯南不知如何才好。他猛地想起义父和哥哥一杰,平日里每一提起教堂里那外国人,便恨得咬牙切齿,骂洋教是左道旁门,骂洋人是披鳞带甲横骨插心的妖精,还说总有一天,得把教堂一把火烧掉,把那洋人的脑袋摘下来。想到这些,他仿佛看见义父那严厉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他心中怦怦乱跳,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说:“天……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伯南,你再好好想想,什么时候入教都行。你入了教,搬回家来住,咱们爷俩儿都在教,什么事都有卡尔登斯基大神甫给咱撑腰,在这沧州城里,你可以横着子走,说一不二, 这辈子有你享不尽的福,不比你在那个穷渔花子家强得多?

“你不能这么说,我爹待我可好了。”黄伯南红着脸,挑起门旁的渔担便往外走。

“慢着!”父亲一步赶上来,从腰中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儿子说:“伯南,这是爹给你的见面礼。以后,你什么时候缺钱花,就到家里来找我。你是我黄氏门中的独根苗,爹不疼你谁疼沐?你走我不拦你,只要你经常来家中看看我, 我就心满意足了。”

黄伯南心中如同一团乱麻。他坚决不要那银子,最后,父亲硬给他塞到腰中。走出大门,他忍不住回头说:“爹,你回屋去吧,什么时候我进城,再来看你。”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

黄伯南挑着渔担,神思恍惚地走着,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五里店。家中正等得着急,他一进门,东方白便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出了什么事么? ”“没……,今天集上人少,天快黑才把鱼卖完。”黄伯南没有敢把碰到亲生父亲的事,告诉东方白。“上炕吃饭吧。”东方白也没在意。

从此以后,黄伯南经不住他爹甜言蜜语的诱惑,每次进城卖鱼,都偷偷回自己的家中去。父亲又多次劝他加入东正教,开始,他觉得入了教对不起义父东方白,时间一长,他经不住父亲的死说活说,终于下了决心,叫父亲把他领到教堂,由卡尔登斯基亲自给他做了洗礼。卡尔登斯基当场给了他十两银子,并且手抚摸着他的头说:

亲爱的孩子,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普通的中国人了你是上帝的儿子,应该奉行上帝的意志,忠诚地为宣传基督精神而奋斗。你将会得到上帝的恩赐,请把你的手伸出来,放在圣经上发誓。”

黄伯南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放在案前的圣经上

卡尔登斯基一字一顿地念道,

“慈爱的上帝啊,您忠诚的儿子黄伯南,向您发誓。”

黄伯南随着他小声地喃喃着。

“慈爱的上帝啊,您忠诚的儿子黄伯南,向您发。”

为奉行您的意志而活!”

“为行您的意志而活! ”

“为普渡众生而奋斗! ”

“为普渡众生而奋斗! ”

“为捍卫我主耶稣基督的精神……”

“为捍卫我主耶稣基督的精神……”

“我愿抛头颅洒热血,死而无憾! ”   .

“我愿头颅洒热血,死而无! ”

“阿门! ”

“阿门! ”

从此,黄伯南便成了一个真正的东正教徒。他手里有了钱,慢慢地学会了喝酒,接着,又染上了宿娼狎妓的恶习。他和父亲说,自己年纪大了,再和父母住在一起不方便。东方白陡叫他搬到东厢房的一间小屋去住。他自己独住一室,无人看管,每到夜半更深,全家人睡熟后,便悄悄起身,赶到沧州城内,到一个暗娼家里去鬼混。

开始,东方白只发觉“小狗剩儿”最近神思不定,总往沧州城内跑,花钱也越来越多。问了他几次,都被他巧言搪塞过去了。东方白觉得其中有事,有一天,他在“小狗剩儿”屋中的炕席底下,翻出一个十字架来。他非常恼火,待“小狗剩儿”回家后,便把他叫到自己面前,问道:“这玩艺儿是哪儿来的? ”黄伯南一见十宇架,顿脸上变色,吱唔了半天,才说道“那是我……在城里……检的.“你说的是实话么? ”“孩儿不敢欺骗爹爹。”东方白见不好再往下问,便说:“这东西是洋教堂老毛子们用的。你年纪轻轻的,千万别上了他人的当,走上斜门歪道。孩子,咱中国人要有志气,和那洋教誓不两立,你明白我的话么? ”

“孩儿明白。”

东方白知道他有点儿口是心非,必定有什么瞒着自己, 待黄伯南走后,他把儿子一杰悄悄叫到自己屋中,对他说道: “近些天来,你弟弟总往沧州城里跑,刚才和我说话,又满嘴酒气,神思恍惚不定。我担心他在外面,做出什么不测的事。你今后要多注他的行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速报我知道。”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东方一杰在运河边练完拳脚,洗了澡,回到家中,见弟弟的小屋已经灭了灯,屋中传来阵阵呼噜声,便放了心。他悄俏回到自己住的西厢房,见妻子和儿已经睡熟,就合衣躺在炕上。过了一会儿,正当他朦胧欲睡之时,忽听院外有一声轻轻的响动。他趴到窗前,隔着窗缝儿往外一看,只见弟弟从小屋中悄悄溜了出来,听了听四周没有动,便拧身纵上院墙,跳了出去,东方一杰也赶紧出了屋子。 略等一等,也飞身上房,站在屋顶上,睁大锐眼,往四周观看。只见乌云遮月,夜雾茫茫,清亮亮的运河水,象一条银鳞蟒蛇,曲曲弯弯,由北往南盘了过去。在夜雾迷之中,隐约见有一条黑影,沿着运河边的小路,象一只脱弦之箭,向沧州城飞去。东方一杰轻轻跳下房,塌腰伏身,施展“陆地飞腾法”,急追过去。

东方一杰不即不离,只隔那黑影百米之遥,一直尾追到沧州城西北角。那黑影从腰中解下飞抓百练索,抛上城墙,而后攀城而上,转眼上了城墙,消失在黑喑中。东方一杰根据那人的身手,断定他是自己的弟弟无疑。他伸手往腰中一 ,才知自己没带攀城用具。他绕城墙走了几步,忽见城墙边有一棵高大的白杨树。杨树的枝桠离城墙只有三、四尺远, 他心中一喜,飞快地爬上树去,出一根探向城墙的枝桠, —沉丹田气,使一招“猿猴醉枝”,往下一颤,借树枝的弹力,嗖地纵上城墙。

站在城墙上,往沧州城里一看,只见黑沉沉一片片房屋,檐脊相连。东方一杰下了城墙,四处寻找弟弟的踪影,忽见东南角亮着一处灯光,便蹿房跃脊,奔了过去。

灯光是从一个独门小院里透出来的。东方一杰蹿进院由,见亮灯处正是上房。他趿足潜踪,溜到窗根儿,用舌尖舔破窗纸,单眼往里望去。不看可,这一看,东方一杰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的怒火嘭地撞了上来。只见屋中,围着小炕桌坐着一男一女,正在饮酒谈笑。男的正是自己的弟弟,女的有二十多岁,上身穿一件水红小衣,酥胸半,一头云鬓蓬松,瓜子脸上两只媚眼滴溜转着,正和弟弟推杯换盏地调 笑。

东方一杰只觉得浑身血往上涌,心中骂道,“狗剩儿” 呀“狗剩儿”,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宿娼狎妓的无耻之人!倘若此事传扬出去,岂不玷污了爹爹铁桨无敌神渔叟的一世名?哼,我现在就把你捉拿回去,去见爹爹,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想到此,他刚要破窗而入,忽听屋中那女人娇滴滴地说道:

“你每天都到我这儿来,就不怕你家里人知道么? ”只听弟弟答道:“不会的。我每天等他们睡熟之后,才动身来此,不等他们起床,我便回去了,保管无人知晓。”

“万一要叫他们知道了呢?”

“那也不耍紧。我不是东方白的亲儿子,大不了他把我赶出家门,我正不想在那个穷家呆呢。”

“哟,要是叫官府把咱捉到怎么办? ”

“嘿嘿,你放心,我早入了洋教,我的亲爹,就是北关的黄神甫。别说官府不敢惹我们教民,就是当今慈禧太后老佛爷,也怕洋人呢。”

听到这里,东方一杰大吃一惊,万没想到,自己的手足兄弟,竟然背者父亲参加了洋教。他想此事严重,不能轻举妄动,便忍住怒火,见屋内已熄了灯,自己不便久留,就飞身纵上院墙,顺来路回五里店去了。

第二天四更时分,黄伯南离了沧州城,悄悄回到家中

他在自己屋里躺了一会儿,见天巳亮了,便起身到上房屋中给爹爹请安。刚一迈进屋门,他便觉得气氛不对,只见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坐在祖师像旁的椅子上,面带怒容。哥哥一杰,站在一旁。他心中慌乱,稳了稳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上前单膝点地,说道:

“爹爹在上,孩儿给您老请安。”

昨天夜里,东方白听了一杰的报告,差点儿没气昏过去,自己十几年来,辛辛苦苦把“小狗剩儿”培养成人,待他胜过亲子,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沧州城顶风臭十八里的黄神甫的儿子,自己竟被他欺瞒了这么多年。他一夜没有睡觉,知道天亮后,“小狗剩儿”必来给他请安,便决定到时问个水落石出,再处置这无义之徒。所以,天一亮他就坐在堂前, 专等“小狗剩儿”的归来。此刻,一见黄伯南跪在堂前,东方白顿时把脸沉得象一团浓云,两道剑一样的目光,直剌黄伯南的心窝。

黄伯南被看得心中咚咚乱跳,没有东方白的话,他也不敢起来,正在不知所措之时,只听爹爹低沉而严厉的声音问道:

“你昨天夜里干什么去了? ”

黄伯南脸上刷地变了颜色,结结巴巴地说丨“在家……睡觉来……”

“撒谎!”东方白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说道,“这些天来,我见你神思不定。几次问你,你编瞎话骗我,没想到你竟敢背我去宿娼狎妓,败坏我的洁名,难道你忘了门规了么? ”

黄伯南见东方白一语点破自己所做之,知道事已露, 再狡辩也没有用,只好一边磕头,一边说道:“都怪孩儿一时糊涂,违犯了门规,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你那十宇架是哪来的? ”

“我……”

“说实话,不然我打折你的腿! ”

黄伯南见无法隐瞒,便把自己在城中卖鱼,碰到生身父亲,劝说他参加了东正教,又学会了喝酒,并认识了那暗娼之事,从头至尾讲了出来。最后,他痛哭流涕地说道:“孩儿有负爹爹养育之恩,还望爹爹饶过孩儿一次。”

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两只眼快要喷出火来,牙咬得咯咯直响,愤恨地说道:“哼哼,你是沧州城内黄家之子,居然在我面前隐瞒了十多年。而今,背地里还敢加入洋教,学会了酗酒宿娼,按我本门的门规,欺师灭祖,忘恩负义, 得打断你的双腿,奸淫好色,宿娼狎妓,便定杀不赦。何你背叛中华,加入洋教,当了二毛子,给中国人丢脸,坏武林道的名,我今日便在这祖师像前,除焯你这无耻之徒。”他越说越激动,浑身颤抖,眼透杀机。

黄伯南见此状,吓得他磕头如捣蒜,痛哭失声地哀求道:“老爹爹,孩儿所犯之罪,本应处死,但是,孩儿在爹爹身边十余载,您待儿恩重如山,还望您念父子之,师徙之义,饶过孩儿这次。儿若下次再犯,任凭您老责打砍杀 ……

东方白本想一掌把他拍死,以正门规,可是,见他那可怜的样子,心中又实在不忍。虽说不是亲生之子,可毕竟数载相聚,同桌吃饭,同室而眠,怎能没有一点儿情分呢?他沉思了良久,才长叹一声道:

“我东方白行侠尚义一生,老了却瞎了眼,收养了你这无耻之徒,这是苍天对我的报应。罢了,一杰,你割下他一只耳朵,以示惩戒,而后轰出家门,永别再见我……” 黄伯南吓得面如土色,只好合目待刀,东方一杰从墙上摘下单刀,走上前十余载的手足之情, 使他不忍下手,可想想门中的严规,也无可便把牙一咬,抬手一刀,割去黄伯南的左耳。黄伯南惨叫一声,顿时血流了一脖子。

东方白不忍心看,用衣袖掩面,颤声道:

“你快走吧

黄伯南心中暗恨东方父子无情。他跪在地下,给东方白磕了几个头说:“谢爹爹不杀之恩,孩儿今后定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待来年再报爹爹的养育之恩。”说罢,站起来转身欲走。

东方白又说道:“从现在起,到了外面,不准你再说是我东方白的义子和徒弟,否则,定杀不饶。 ”

黄伯南答应一声,掩着左耳,抱头出了五里店,到沧州北关,找自己的亲生父亲去了。

黄伯南躺在弹簧床上,正在思乱想,忽听案上那座西洋自鸣钟当地响了一下。他翻身坐起一看,见已是深夜子时,兰雨亮不知为何还不归来,他心中暗暗着急,便点燃了一支雪茄烟,在屋中来回踱步。

刚才那长长的回忆,使黄伯南更加忐忑不安了。他和东方一杰之间的深仇大恨,这些年已渐渐地忘却了。不料昨天下午,村野正二和龙四的一番话,又勾起他埋在心中几十年的往事。他自从被东方白轰出家门,回到沧州城内自己的家中,从此便和俄国教堂的神甫卡尔登斯基成了莫逆之交。后来,沧州闹起了义和团,领头的大师兄就是东方一杰。开始,黄伯南给卡尔登斯基出了不少计策,和义和团斗了一阵子。可是,义和团越闹越红火,时间不长,就遍及山东、直隶诸省,如爆发的山洪,势不可挡。结果沧州城内的俄大教堂,被东方一杰带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黄伯南的父亲,也叫义和团乱刀杀死。黄伯南事先得到了消息,和卡尔登斯基仓皇逃离沧州,跑到了天都镇,才免遭杀戮。直到八国联军勾结政府,把义和团战败,黄伯南才扬蹦起来。他乘火打劫,带领一伙教徒,血洗天都镇,以搜拳匪为名, 抢了几家官绅贵戚,富豪商贾,从中捞了一大批金银珠宝,发了横财。过了几年,他托卡尔登斯基的关系,到俄罗斯和日本转了一圈儿,回来后,在俄国人和日本人的帮助下,办起了天都镇第一家大工厂——东纱广。几年的工夫,他便成了天都镇的首富,在商界和政界,都成了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是,他万没有想到,为了降服一个风火小雷霍天舒,却招来了使他一想起便心惊肉跳的冤家对头——千斤神 力王东方一杰

黄伯南心里楚,武林界这次来头不小,高手云集天都。马洛托夫决不是他们的对手。东方一杰此来,不但马洛托夫面临绝,就是自己,也将是大祸临头,东方一杰一定会找自己报仇雪恨的。他此时的心情,即盼着龙四说的那乡下人不是东方一杰,又希望兰雨亮行剌成功,把东方一杰的人头带回来,好消除自己的心头隐患。他踱着步子,正在苦思,忽听屋外一声轻微的响动,一抬头,只见兰雨亮已经站在他的面前。黄伯南忙给兰雨亮让座倒茶,待他喘息已定,才轻声地问:

“兰大哥,此一行可否顺利? ”

“唉!别提了,叫人家暗算哩! ”

“怎么?”黄伯南吃惊地瞪大了肢睛,

兰雨亮脱去夜行衣靠,换上长衫,这才把去都一乐行刺的情形讲了出来。

亮到都一乐客栈的时候,正值群雄在客厅吃饭。他伏身在客厅的房上,探头往里一看,顿时吃惊不小,只见屋中坐者十几位老少英雄,全是武林道和江湖上知名的高手他伏耳谛听,从杂谈中得知,群雄全是尚凤轩和武英图约来打擂的。他料到今日行刺很难,不能轻举妄动。但是,来之前他曾夸下海口,此时也不甘心空手而回。他决定待群雄睡熟之后,再俟机动手。恰好东方一杰不在都一乐住,使他高兴万分。只要东方一杰离开群雄,自己便可成功了。因此,他又暗中追踪到了醉狮子武英图的家。

兰雨亮伏在武英图家的房筑上,只盼着东方一杰他们早点儿睡觉。可是,东方一杰和武英图久别重逢,心中兴, 说起来没完没了。从谈话中,兰雨亮得知,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原来是被黄伯南用毒药害死的。他暗暗佩服黄伯南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正在他一愣神的功夫,猛听背后有人喊了一声,接着,自己背上挨了一掌,身子往前一栽,跌下房去。还未等他起身,东方一杰便蹿出屋来。兰雨亮艺高人胆大,便和东方一杰斗了起来,直到武英图和雷石虎他们蹿出来,把他围在核心,他才死了杀东方一杰之心,不敢恋战, 跃房而走。

听兰雨亮讲完,黄伯南浑身发冷,脊梁上直冒凉气。东方一杰不但确实没有死,而且他已经知道霍天舒是被自己害死的。这真是旧恨未解,又添新仇,不但东方一杰不会放过自己,群雄也都会来找自己为霍天舒报仇。搞不好今夜便可能有人来找他算账。黄伯南越想越害怕,思考了半天,也无对策。他把自己的忧虑和兰雨亮一说,兰雨亮哈哈笑着说: “老弟不必害怕,愚兄今夜便留在这里,给你保镖,你就放心大胆地睡觉吧。”

多谢兰大哥关心。”

黄伯南和兰雨亮躺在一个床上,也不敢熄灯。不大一会儿,兰雨亮就打开了呼。黄伯南也困得眼皮发涩,可就是睡不着。他想,天一亮就去找卡尔登斯基,无论如何也要劝马洛托夫罢擂回国。只要马洛托夫一走,群雄必散。即便是东方一杰留在天都,也是身单力孤,自己有兰雨亮和天都国术馆的人做保镙,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倘若马洛托夫执迷不悟,仍要和群雄争霸,自己再去找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南江。虽说方南江刚从京师调来不久,但已经和自己是莫逆之交了,自己有求他,料他也不会不帮忙。只要这老帅一出头,就会把群雄吓走,剩下武英图和尚凤轩,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翻来复去,左思右想,黄伯南一夜没有合眼天亮后,他叫醒了兰雨亮,二人梳洗过后,吃了早点,兰雨亮告辞回天都国术馆去了,黄伯南才叫仆人喊来洋车,自己坐车去教堂找卡尔登斯基和马洛托夫去了

第四章

追走了病腿仙狐兰雨亮,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月婵,一直聊到三更天。他们商量好了,天一亮便去都一乐,去和群雄商定打擂的事。这时,铁胳膊罗汉雷石虎,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早已鼾声如雷。东方一杰见天已不早了,料兰雨亮今夜不会再来,便叫月婵到外屋去睡一会儿,他和武英图倚着被窝垛,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工夫不大,雄鸡破晓,天已大亮。东方一杰叫醒了雷石虎,爷几个吃罢早饭,留下月婵看家,便直奔都一乐

刚到都一乐门口,笑面阎君尚凤轩带着两个徒弟迎了出来。东方一杰笑着问道:

“诸位朋友都起来了么? ”

“早就起来了,正在后院用功呢。”

说着话,几个人进了都一乐前客厅。坐定后,尚凤轩叫伙计献上茶来。这时,李龙镖、杨大球、赵凤梧、黄昆儿、魏宏义等人,走了进来。东方一杰赶紧起身,给几位老前辈问安。大家客套一番,方才落座。喝着茶,东方一杰把昨天夜里兰雨亮来行刺之事,和众人一讲,黄星儿立刻把金鱼眼一,喊道“好哇,这个瘸狐狸精,我还没找他算账去呢,他到敢跑咱这儿来探底。” 尚凤轩想了想说:“兰雨亮并不知道英图在哪儿住,看样子,他早就来了,在这儿没敢下手,才跟踪到英图家去的。”

众人听罢,大吃一惊。杨大球捻须说道:“兰雨亮来都一乐,咱这么多人竞没发觉,看来,此人不但胆子大,轻功也极好,非等闲之辈。”

黄星儿道:“兰雨亮是个专能钻墙越户的飞贼,滚地金龙凌霄大师把少林功夫都传给了他,最后,他竟然用药把师父害死了。河南武林界多少高手,都擒他不住,这小子更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了。”

“据我看来,兰雨亮此来,是受人之托。”东方一杰呷了口茶说:“他和咱素不相识,无仇无恨,决不会无缘无故到此行刺。”

“那么,他是谁的同党呢? ”李龙镖问。

“奶的,就是黄伯南那二毛子派他来的。”武英图骂道。

李龙镖问道:“就是东亚纱厂总经理么? ”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说道:“大家还不知道,风火小雷神是中了黄伯南的毒计而死的。”

众人都迷惑不解。

醉狮子武英图,早已按捺不住,便把昨天晚上,东方一杰如何认出月婵是亲生女儿,又如何从血衣上辨出孩天舒是中毒而亡的事,和群雄讲了一遍,众人无不惊愕。

“东方师叔,我曾听恩师讲过,那‘百炼五更断魂散’, 乃是我八卦门祖师云里雕双轮镇塞北纯阳道长的东西,从不外传,怎么霍天舒会中此毒呢? ”

“老侄不知,纯陌道长便是我的师爷。他把此药传给家父,此药便成了我家秘传之物。”东方一杰答道。

杨大球问道:“此药既然是东方大侠家传之物,黄伯南怎么又会用它害死霍天舒呢? ”提起黄伯南,东方一杰恨得牙根儿疼。他叹了口气,说 道:“黄伯南和我是手足弟兄,一师之徒,我们二人有血海 深仇啊。”

众人更加不解,齐声道:

“东方大侠,你详细说说,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下,便把黄伯南如何被父亲收留,他又如何忘恩负义,参加洋教,宿娼狎妓,如何被自己追踪获,把他削耳逐出家门之,从头到尾讲了一。群雄听了, 无不义愤填膺。黄星儿晃着小脑瓜儿喊道:

“东方大哥,你当时就应该把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宰喽,留下他岂不是个祸害? ”

“咳!只怪我当时心慈面软,留下这贼子,致使老爹爹被他算害,搞得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呀。”

三手崩锤李龙镙轻声问:“黄伯南有何本事,能把东方老英堆害死? ”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下,接着讲了起来。

自从把黄伯南逐出五里店后,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连日来怒火攻心,又偶受风寒,一下子病倒了开始,他只觉得浑身酸,后来便头痛欲裂,昏迷不醒。东方一杰到处求医买药,日夜陪伴在爹爹身边,精心服侍。

东方白虽然年老病重,但是,他毕竟是练了一辈子功,身体的抗病能力甚强,又得到了一个名医的诊治,他的渐好了起来,全家人都很兴。他这一病,就躺了三个多月. 后来,他慢慢地用内功调气,渐渐他能走动了。他见儿子一杰,连日来服侍自己,吃睡不宁,瘦了许多,心中甚是疼爱,便对儿子说:“一杰,我的病没什么事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东方一杰见父亲气色确已好转,便说:“自从爹爹病后,我已经好长时间没下河打鱼了,家中米面眼看用尽。今日天气晴朗,运河上风平浪静,孩儿想去捞上几网,您在家中安心养病,有什么事,尽可呼唤儿她娘,爹爹您意下如何? ”

东方白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说道:“自从你娘死后,我就再没有下河行船了。全家的生活担子,便落到你一人身上。你年纪轻轻,就能操家持业,我甚为放心。儿她娘很孝道,我东方白有如此孝子贤媳,这一生也算知足了,只是叫‘狗剩儿’那小畜牲,气得我得了这场大病。我现在巳经好多了,有什么事,你尽管去办,下河打鱼要早些回来,免得我在家悬望。”

东方一杰又安慰爹爹几句,嘱咐妻子照看好父亲,而后,收拾好渔网,下河打鱼去了。

几子走后,东方白自己慢下了炕,想活动一下腰身, 不料,他两腿发软,象踩上了棉花一般。他知道,这些天身,身体消耗太多了。他在屋中平心静气地先打了一趟慢拳,出了一身虚汗,坐在炕沿上喘息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了许多,便走出屋来。

儿媳妇正哄着儿,坐在院子里纺线,见爹爹走了出来, 忙站起来说:“爹,您怎么出来了?病还没好利落,小心着凉。” “哦,没事,我出来遛遛风,散散心,对病有好处。” 儿媳妇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说:“我搀着您点儿。”

“不用。”东方白挥了下手,“你在家哄着儿玩吧,我到河边儿上去走走。”说着,出了家门。

秋天的运河,清亮亮的象一条银链儿。一群群的小白链鱼,在水波中魃戏,争抢着水草吃。河岸边的柳丛里,大肚子蝈鼓着肚子,咯咯地唱个不停。绿色的蚂蚱,弹着翅膀, 在草地上飞来蹦去。庄稼已经收割完了,广袤的运河平原, 在天空下显得更加辽阔深远。

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手扶着岸边的老河柳,望着美丽而恬淡的田园秋色,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的前半生,浪迹江湖,见过多少名山大川,丽江春湖,曾给他留下无限美好的感情。他赞叹中华河山的秀丽,也为那些深受官僚和土豪恶霸欺凌的穷苦百炷不平。中年后,他回到了家乡,才觉得这块土地,比其它地方更美好。那古老的运河水,象母亲那甘甜的乳汁,把自己养育成人,那潺潺的流水声,象是自己的老父亲,坐在河柳下,在谆谆教诲他去怎样做人。东方白和这古老的运河,结下了海一样的深情。他不愿再象年轻时那样,去江湖飘游,他要在运河边扎下脚跟,来培养自己的后代,把自己一生中磨炼出来的本领,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一杰和“小狗剩儿”,把心中的爱,倾注给运河儿女。万万没有想到,“小狗剩儿”辜负了他的期望,成了中华民族的败类,甘心给外国人当走狗。这突然袭来的一棒,把他美好的愿塑,砸得粉碎。他觉得对不起母亲般的运河,对不起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想到此,他不由得心沉痛,长叹了一声。

秋阳,在高远的碧空中闪熠,把她那柔和的光芒,洒在运河滩上。东方白离开老河柳,沿着河滩慢地散着步。忽然,他发现从沧州城的方向,来了一群人。渐渐地看清了,来人是十几个挎着腰刀的官兵,还有几个穿黑衣挂十字架的二毛子,簇拥着两个鹰鼻子蓝眼的外国人,乱糟糟地向五里店拥来。东方白不知出了什么事,便跟了过去。

那伙人在东方白家院外站住脚,穿黑色教袍的洋神甫,指手划脚地哇啦了几句,两个二毛子,便用绳子围着院墙丈量起来。东方白不知他们要干什么,急忙走上前去,沉着脸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 ”

—个官兵头目走过来,看了看东方白,问道:“你就是铁桨无敌神渔叟么? ”

“我就是东方白,有什么事? ”

“俄国大神甫卡尔登斯基,耍在这五里店建教堂,看中了你家这块地方。”

暗空炸响一声雷,震得东方白连晃了几晃,一股无名怒火,腾地燃烧起来。他稳了稳神,瞪起眼瞎问道,“这儿世代都是我家的地方,他洋神甫为什么要强占?” “谁他娘的知道。”官兵头目粗野地喝道,“神甫看中了,县太爷答应了,你就得搬家。?

“你们欺人太甚! ”东方白再也忍不住了。他平日最恨这些吃里扒外的官兵,见了洋人象条摇尾巴狗,见了穷人便如狼似虎地耍威风。想不到今天,竞欺侮到自己头上来了,气得他两眼喷火,胡须抖,放开嗓子吼了起来。

喊声惊动了院里的儿媳妇,抱着嫚儿跑了出来,见爹爹满脸怒容,正和一群官兵和洋人吵嚷,吓得跑过去,拉着爹爹的衣襟儿问:“爹,出了啥?您病刚好一点儿,跟他们吵什么?” 东方白拨拉开儿媳妇的手,咬牙说道:“妈的,他们要把咱轰走.占咱家的地方盖教堂,我和他们拼了。你快把儿抱回院里去,别吓着她。”

儿媳妇吓得脸儿惨白,一迭连声地说:“爹,爹,您身子还弱着呢,千万别跟他们动武,等墁儿她爹回来,到进衙门告他们去! ”

“孩子,你想的太简单了,你没见是官兵带样老毛子来的么?他们早就跟洋人勾结好了,县衙门不是咱穷人说理的地方,就得跟他们拼。”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越说越火,用手一指卡尔登斯基,厉声吼道,“你这个老毛子,来到我们中国,传你那左道旁门,妖言感众,坑百姓,我正想找你算账去呢,你竞然送上门来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铁桨无敌神渔叟可是软棉花,随便让人捏的么? ”

卡尔登斯基见东方白象只发了疯的湃子,吓得连连后退, 双手在胸前画着十字,嘴里不住地叨念着:“上帝啊,快来惩罚这个野蛮的人吧……”

站在卡尔登斯基身后那个高大粗壮的老毛子,晃着两只油锤般的大拳头,走上前来,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怎么,你还想动武么? ”

东方白冷笑两声:“哼,你们胆敢强占我家的地,就别怪我不客气。 ”“哈……”那老毛子咧开大嘴,一阵狂笑,而后,恶狠狠地说道:“我们大俄罗斯帝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我们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我们的土地,连你们中国的皇上,都得听我们的,我们俄国人,是最贵最伟大的,是天下的主人。你一个小小的东亚病夫,还敢跟我们做对吗? ”他越说越神气,把大手一挥,在空中划了个圈儿,得意忘形地说道:“啊,这个地方美极了 !这清的河水,碧绿的草滩, 晴空丽日,白云篮天,真令人陶醉。我们不但要在这建造教堂, 还要修造宫殿,扩建牧场,把这里变成我们俄罗斯帝国的乐园……”

“你放屁!”东方白雷一般地吼道:“这儿是我们中国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古老的运河,是我们祖先用血汗和生命浇灌出来的,你们老毛子,一寸也夺不去。告诉你,皇上和宫府怕你们,我们老百姓可不尿你这一壶。 ”

那老毛子用讥笑戏弄的声调说道:“我们看上的地方,就一定要弄到手,这教堂我们盖定了,你敢怎么样? ”

“我现在就叫你滚蛋丨”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走南闯北一辈子,眼里从来不揉沙子,怎能忍耐那老毛子挑衅的口气。他只觉得浑身血往上浦,怒火似乎耍把他全身烧化,生死早已抛到脑后,往前一蹿,挥拳向那老毛子打去。

那老毛子也不是寻常之辈。他名叫沙洛夫,是俄国最有名的拳击家,这次到中国来,就是来摆擂台的。他到了天都镇后,便来到沧州,探望他在中国多年的妻兄卡尔登斯基神甫。在沧州教堂里,他认识了黄伯南。黄伯南听说这位俄国拳击家,是到中国摆掼台来的,心中甚是高兴,便想借此机会,鼓动沙洛夫来和东方一杰较量,倘若沙洛夫把东方一杰打死或打伤,他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报了削耳之仇?他把主意拿定,恰好卡尔登斯基来找他,商量扩建教堂的事。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极力鼓动卡尔登斯基,把堂建到运河边的五里店去。卡尔登斯基听说五里店紧靠运河,环境优美,交通方便,便高兴地答应了。黄伯南又偷偷找到沙洛夫,告诉他五里店有个铁桨无教神渔叟东方白,东方白有个儿子叫东方一杰,父子二人是中国武林界的高手,沙洛夫不是他俩的对手。沙洛夫脾气粗暴,从来目中无人,听黄伯南一说,顿时嗷嗷乱叫,非要到五里店找东方父子比一比不可这天,卡尔登斯驻和沧州县衙门把建教堂的说妥了,带人到五里店来看地方,沙洛夫也跟来了,

此刻,沙洛夫见东方白挥打来,便把双拳一抱,用左拳磕挡来拳,右拳闪电般向东方白击去。东方白收拳换掌, 迈动八卦泥步,往左一转,穿掌取沙洛夫左肋。沙洛夫急忙跃步跳开,二人便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在了一起。

馒儿娘见爹爹和老毛子动了手,急得直跺脚。老爹爹病未全愈,怎能斗得过那体壮如牛的老毛子?丈夫一杰不在家中,自己又不会武功,帮不上手,倘爹爹被老毛子打坏,丈夫回来如何交待?她浑身出冷汗,摆着手喊道,“爹呀,别……打了  ,等躞儿她爹回来,再……跟他们……算账…….

官兵和二毛子,站在一旁看热闹。卡尔登斯基双手在胸前紧着画十字。

要按铁桨无敌神渔叟的功夫来说,别说一个沙洛夫,就是这群官兵和二毛子全上,也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他病体虚弱,几个月没有练功活动手脚了,动起手来,只觉得丹田气上浮,脚下发飘。他拼尽全力支撑着自己,围着沙洛夫旋转不,双掌左穿右插,上劈下撩,寻找对方破绽,不敢把招轻易发出。沙洛夫拳快且重,步法前后左右地跳跃,甚是严密。时间--长,东方白只觉得浑身发软,喉咙冒火,脸淌虚汗,眼花头晕,两条腿象坠上了千斤巨石,怎么也抬不起来了。他变换了一下掌法,稳了稳神,见沙洛夫一个直拳打来,急用“磨身掌”一裹,步子稍慢了一点,沙洛夫的反背劈拳,象一门重炮,抽在他的后背上。他只觉得喉头发腥,一张嘴,哇地喷出一滩殷红的鲜血,站脚不住,踉跄几步,扑通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儿娘大喊一声,扑在老爹爹身上,痛哭起来。

沙洛夫把腰一挺,往自己的拳头上吹了口气,哈哈狂笑着说:“就你这病夫,也敢和我拳王动武,真是自来送死, 中国的武术家,原来不过如此,尽是些无能之辈!”

卡尔登斯基见打死了人,和沙洛夫嘀咕了几句,把手一挥,带着官兵和二毛子,便要离开此地。

儿娘猛地站起身来,眼里喷着仇恨的火焰,咬牙说道:“你们打死了我爹想逃走,有种的你们敢等我丈夫回来!” “哈……”沙洛夫摸着大胡子,狂笑道,“我没那么多时间,告诉你丈夫,他要不服,

可以到天都镇擂台上去找我,我奉陪到底! ”

儿娘扑上前去抓沙洛夫,喊道:“你不能走,我跟你老毛子拼了! ”……

沙洛夫一巴掌把儿娘推到,然后,扭身大踏步回沧州城去了……

傍晚,东方一杰打鱼归来,把船拴好好,担着鱼和网向家中走去,他今天收获不小,打了足有三十多斤鲫鱼,最后一网居然又捞到一条足有四斤多重的金红尾大鲤鱼。他心中高兴极了,想道:“用这尾大鲤鱼,给爹爹熬鱼汤喝,补补身子,保管爹爹的病很快好起来。”

东方一杰一路上哼着小调儿,回到村中。一进家门,忽听屋内传来儿母女的哭声,把他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便把渔网往院子里一丢,几步跨进上房。他进了里屋,抬头一看,只见爹爹仰面躺在土炕上,脸色惨白,双眼紧闭,胸前有一片鲜血,儿娘和女儿正趴在爹爹身旁嚎啕痛哭。 他愣了一下。以为爹的病又复发转重了,心中咚咚乱跳,忙上前急声问道:“儿她娘,爹爹这是怎么了?”

儿娘一见丈夫回来,猛地扑在东方一杰的身上,泣不成声了。

东方一杰感到事情不妙,忙伏身在爹爹的耳旁,流着泪呼唤,

“爹,你醒醒,你醒酲呀……”

铁桨无敌渔叟东方白,昏迷中听到有人呼唤,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见儿子一杰趴在身旁,脸上露出—丝微笑。他 伸手抓住儿子的胳膊,费了好大劲,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一杰,那……老毛子……和咱有…不共天……之仇… …哇……”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又从他口中喷出。他大叫一 声,把腿一蹬,便气绝身亡。

可怜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英雄一世,最后竟惨死在沙洛夫的拳下。

东方一态见爹爹死去,顿时似万箭穿心,刀绞肺腑,猛地扑在爹爹身上,大放悲声。儿母女也哭得死去活来。

好一会儿,东方一杰才站起身,问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儿娘一边抹着泪水,一边把卡尔登斯基来家中闹事, 爹爹和他们吵架,一个叫沙洛夫的老毛子把爹爹拳打吐血之事讲了一遍。东方一杰听罢,怡似迎头挨了一棒,怒火烧得他满面涨红。他伸手从墙上摘下一把四尺多长的单刀,一跺脚蹿出门去。

儿娘追了出来,拉住丈夫,问道:“你要干什么去?”“找那老毛子箅账去。”

“哎呀,咱先把爹爹的后事办完再说呀。”

“等不及了,我马上去把他宰喽。”

“那老毛子说他回天都镇摆擂台去了,叫你到那儿去找他。”

东方一杰这才停住脚。

第二天,东方一杰借钱买了棺材,把爹爹装敛起来。村里的乡亲们,也都赶来帮忙,把东方白抬到运河边,安葬在老河柳下,东方一杰跪在爹爹的坟前,流着泪,咬牙说:“爹呀,您老放心吧,儿我不为您报了这血海深仇,不把老毛子赶出中国,誓不为人。”

东方一杰当天安顿好妻子和女儿,而后,背插单刀,直奔沧州城。在沧州城一打听,沙洛夫果然回天都镇去了。他报仇心切,家也未回,便连夜追到天都镇。

东方一杰刚进天都镇,便听到人们议论,说有一个俄国大力士,在武林花园神州竞武场摆了个擂台,已经打败了好几个中华武林手,今天是打擂的最后一天,明日,那老毛子就回国去了。他心想,自己来的正是时候,晚到一天,这杀父之仇就报不成了,他在一个小饭铺里吃了饭,便匆匆来到武林花园。武林花园神州竞武场上,果然人山人海。此刻,耀武楼 下擂台上站着一个赤膊露臂的老毛子,身高两米开外,粗胳膊大腿,壮得象一座山丘。只见他把放在台上的一个足有三、四百斤的青石碌碡,双手抓住,嘿地一声吼叫,用力举 过头顶,在擂台上转了一圈儿,而后,又轻轻把碌碡放在台上,双手插腰,往台前一站。台下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把舌头伸出老长,无不惊讶他的神力。

这工夫,一个梳着狗蝇小辫儿,头戴瓜皮小帽的家伙,走到台前,对沙洛夫挑起两个大拇指,献媚地笑了笑,又回身对台下的人们喊道:

“俄罗斯大力士沙洛夫先生,是天上的大力神临凡,台下哪位敢和他角力,请速登台! ”

台下的人们议论纷纷,无人搭言。

那家伙又喊道:

“沙洛夫先生在天都镇摆描好几天了,可惜还没有遇到对手,今天是最后一天,哪位好汉要打擂,快上台来,不然,沙洛夫明天就要回国,你们再想打也打不上了。”

人们仍默默无语。

“怎么,堂堂中华武林界,都是怕死之辈么?难怪人家管咱叫叫东亚病夫! ”

站在擂台下人群中的东方一杰,见那家伙吐着唾沫星子, 满嘴胡说八道,沙洛夫晃着油锤也似的大拳头,更加得意忘形,心中的烈焰腾地窜起老高。他双眉竖起,虎目喷烟,咬牙了束腰带,正想飞身上台,忽听有人声喝道,“老毛子不要洋洋得意,打擂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台下早有一人,象一只凌空燕子,飞身纵上擂台。东方一杰见有人上台,只好忍住怒火,停住脚步抬头观看,见那登台打擂之人,二十多岁年纪,六尺多高的身材, 一张血气方刚的国字脸,黑油油的闪亮,一对豹子眼,闪着逼人的光芒。上身只穿一件黑色粗布对门襟儿汗褟儿,下身穿黑色滚腿儿灯笼裤,脚蹬八搭麻鞋,腰中束着一条半尺多宽的青丝软带。他站在摇台之上,如同平地耸起一座钢浇铁铸的铁塔一样,甚为威武雄壮。东方一杰心中暗想,我先看看 此人的功夫如何,倘若他能斗败沙洛夫,官兵如果捉拿他,我便拨刀相助,救出此位好汉,如果他不是沙洛夫的对手,我再登台亦不为迟。想到此,他先稳了稳神,平心静气,观看台上的动静。

这时,那个戴瓜皮小帽的家伙,呲着满嘴的黄牙走上前来,对那打擂的黑大汉说道:

“你叫什么? ”

“武英图!

“干什么来了? ”

“废话。”

“你不怕死呀? ”

“怕死的不是中国人。”

“挂号了么? ”

“我没那工夫。 ”

“去去去!不挂号不准上台。 ”那戴瓜皮小幅的家伙过来便要轰黑大汉,黑大汉伸虎拳刁住他的手腕子,一个 “顺手牵羊”,他往前一栽,“扑通”摔了个“狗抢食”,差点儿把黄牙磕掉两颗。台下的人们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时节,沙洛夫早巳挥着双拳,“嗷”地一声怪叫,扑上前来。那武英图用“迎风摆柳”的招式,闪了开去,回身一个“反臂摔雷”,铁掌直劈沙洛夫的后背,沙洛夫也颇为灵活,轻轻一跳,躲开武英图的掌,同时左钩拳横挑武英图下巴。武英图脚步一拧,腰身一晃,双拳用“仙人照镜”封住面门,底下飞起一 “穿心腿”,“咚”地一声,踹在沙洛夫的前胸上。沙洛夫往后退了两步,顿时急红了眼睛,扑上

来发起进击。他双拳密集如雨,不住点儿地往武英图身上乱打。武英图用醉拳中的手法和腿法还击。只见他醉步踉跄,如同吕洞宾赴了瑶池盛会,频频举杯,恰似李太白酒后吟诗。 二人相斗了有半个时辰,仍分不出胜负,都已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谁也不背罢休,仍寻机进攻。

渐渐地,东方一杰看出,武英图的拳法虽然高明,双拳快似流星,无奈脚下太飘,故上盘发力不整,所以,他连这边击中沙洛夫五、六拳,沙洛夫都无重伤。而沙洛夫不但身高休壮,身法和步法也极敏捷,两只油锤似的拳头,快如闪电。工夫一长,武英图从体力上感到浙渐不支了,脚下的步法乱了起来,双拳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东方一杰暗暗为武英图着急。猛然间,沙洛夫一个左摆拳,狠狠地击在武英图的左脸腮旁。武英图往后连退几步,还未站稳,沙洛夫乘胜追击,跳过来又是一记直拳,往武英图胸前捣来, 此刻,武英图来不及躲闪了,只好顺势往后一仰,倒在台上, 用一招“韩湘子独卧牙床”,同时横起一脚,来沙洛夫小腿的七寸骨。“咚”地一声,沙洛夫却如同铁柱一般,纹丝未动。说时迟,那快,还不待武英图起身,沙洛夫早已抬腿一脚,恶狠狠地把武英图的胸口踏住,武英图顿

觉腹中巨痛,豆粒儿大的汗珠挂满面。此时他再想翻身是万万不能了。沙洛夫脚踏武英图,咧着血盆似的大嘴,哈哈一阵狂笑,对台下的人们大声吼道:“中国人,你们全都给我跪下,喊三声俄罗斯帝国万岁,我便饶了他,如果不喊,我就踩断他的肋骨,而后撕碎他的肚子,掏出他的心来。快跪下 ”台下的人们先是一阵乱,接者又静了下来,全都瞪着愤怒的眼睛,盯着台上的沙洛夫,没有一个人跪下为武英图求饶。猛地,又山洪爆发般地响起一片吼声:

不准伤人。 ”

“放开他,老毛子滚下台去。 ”

武英图极力忍住疼痛,咬牙驾道:“老毛子,你下手吧,二十年后,爷爷又是一条汉予I

沙洛夫狂笑了两声,突然瞪起一对野狼似的蓝眼珠子,猛地伸出两只带毛的大手,就要往武英图的胸口去。

台下的人们轰地一声,全都掩面遮目,不忍看这悲惨的情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猛听得台下蚱响一声霹雳:“住手。 ”声音未落,只见一条黑闪电般飞起。嗖地一下,纵上擂台,落在沙洛夫面前。沙洛夫刚一愣神,那人早已伸出一举,疾风扫落叶一般,打在沙洛夫的肩上。沙洛夫站脚不住,往后连退几步,跌坐在台上。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狂涛般的掌声。

那人伸手拉起武英图,轻声说道:“兄弟,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看我来收拾这个老毛子。”

武英图对那人抱了抱拳,感激地说道:“谢谢大哥救命之恩,英图日后必当涌泉相报。大哥,你可要多仔细了。” 说罢,跳下擂台。

这工夫,头戴瓜皮小帽的家伙,早已走上前来,仔细地打量着那人。见那登台打擂之人,大约三十多岁,身材不, 却骨健筋强,身穿色土布短妖,胸前密排月白色蝴蝶扣,下身穿滚腿儿灯笼裤,腰扎硬带,脚蹬一双鱼鳞片俏搬尖的实纳帮双梁洒鞋,背插一把雪亮的雁翎刀,他长眉倒竖,眼喷怒火,虎视眈眈地盯着沙洛夫。

戴瓜皮小帽的家伙愣了一下,问道,

“好汉,你打擂?,’

“我打擂。 ”

“嘿嘿,打擂可不许用家伙,你背着单刀玩命来了? ” 东方一杰拔出单刀,放在擂台旁。

“那也不成,你得先去挂号,等把你打下描台,好通知你的家里人来给你收尸呀? ”

东方一杰报仇心切,无心和他罗嗦,把眼一瞪,恶狠狠地说道:“还不知给谁收尸呢?我叫东方一杰,沧州五里店人,你叫人给我把号挂上吧! ”

“好吧。 ”戴瓜皮帽儿的家伙,叫台上的一个差人,到耀武楼去给东方一杰桂号。

沙洛夫听打擂人一报名,吃了一惊,暗道:“原来他就是东方一杰。”他见东方一杰瘦小祜干,便冷笑两声,用手一指那青石碌碡,摇了摇头。

戴瓜皮帽儿的家伙,对东方一杰说道:“好汉,沙洛夫先生,叫你先举一举那碌碡,举得起来,才和你打擂;举不起来,趁尽回家抱孩子去,兔得自讨没趣儿。”

东方一杰也不搭言,迈步走到碌碡旁,骑马桩一站,双掌扣住碌碡两边,丹田气运到膀子上,猛地把臂一甩,轻轻地把碌碡举过头顶。

台下的人们,见他豪不费力便把碌碡举了起来,顿时喊声天,掌声恰似雷鸣。

东方一杰举着碌碡,绕擂台跑了三圈儿,来到台前站定,把碌碡放到小腹前。人们以为他要把碌碡放下,谁知他双手猛地往上一抛,那碌碡飞过头顶,足有二尺多高。又见他不躲不闪,伸双手把碌碡接住,而后又抛起。如此四、五次,才停住手。见台下有一块空地,他双手一扬,吼叫一声,把碌碡扔下台去,扑通一声,把擂台前的黄沙地,砸了半尺多深一个大坑,再看东方一杰,气不涌出,面不改色,稳稳当当地站在擂台之上。

台下的人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山洪爆发般地响起一片呐喊卢:

“好力气! ”

千斤神力王。”

“千斤神力王……”

沙洛夫见东方一杰有如此神力,刚才的得意劲儿手跑到爪洼国去了。他心中咚咚乱跳,暗想:看样子,东方一杰比自己力气大的多,说不定今天耍倒霉。

戴瓜皮儿的家伙,愣了半天,才走过来,换了一副笑脸,说道:

“好汉,我算服了。您真是楚霸王转世,李元再生,好吧,您和沙洛夫打擂现在开始! ”

东方一杰走到沙洛夫面前,低声说道:“老毛子,你害了我生病的老父,又跑到这儿来抖威风,我今天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沙洛夫立刻把双拳一立,瞪起一对惊恐的监眼,盯着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把双掌一立,高与目平,伏腰曲腿,往沙洛夫左面一转,抬拳便打,沙洛夫见对手使的拳法,和铁浆无敌神渔叟的相同,便用跃步跳开。他想先以攻为主,使东方一杰没有还手之功,双拳象疾风骤雨,不住点儿地向东方一杰猛捣。东方一杰展开八卦泥步,如同一团旋风,越转越快,使沙洛夫拳拳落空。不到一刻钟,沙洛夫就拉开了“风 箱”,脚步也开始散乱了。东方一杰见时机已到,穿掌直取沙洛夫面门。沙洛夫忙用拳头磕挡,没容他出拳还击,东方—杰的“盘

龙问心掌”便打在他的胸口之上。只听“咚”的一声,沙洛夫噔噔往后退了几步,还未站稳,东方一杰一个箭步追了过来,抬腿一脚,正踹在他的小腹之上,沙洛夫往后一仰,扑通摔下擂台,脑袋恰好磕在青石碌碡上,鲜血溅出老远,翻了翻蓝眼珠子,再也动不了啦。

“好哇! ”

台下的人们齐声欢呼起来。

东方一杰这一掌,把胸中的仇恨全凝聚在上面了,用了二成力量,料想沙洛夫必然毙命,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拍头一望,见耀武楼上下来一伙官兵,提刀朝擂台扑来。他知道,打死了外国人,官府必来捉拿自己,此时不走,还待何时?便抄起台边的单刀,纵身跳下擂台,见武英图正站在台边, 便低声说道:“兄弟,快和我走。”武英图点头会意。二人蹿入人群中,如飞地离开神州竞武场。待官兵捕之时,他已出了天都镇,赶回沧州去了。

回到沧州后,东方一杰才想起,此事全是由卡尔登斯基引起,而且肯定是黄伯南那忘恩负义之徒,为报削耳之仇,给老毛子出的坏主意。他又几次潜入沧州城内,访杀黄伯南,黄伯南为狡滑,几次都逃脱了。后来,山东的义和团来到了沧州,东方一杰当了大师兄,武英图当了二师兄,二人率坎字团烧了沧州大教堂,刀劈了黄伯南的爸爸,再次捉拿黄伯南时,那小子和尔登斯基,早己逃离沧州,跑到天都镇外国租界里隐藏了起来。

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把这段惊心动魄的往讲完,众人听了,无不拍手称快。三手崩锤李龙镖,手捋长髯哈哈笑道:“痛快,东方大侠当年真打出了咱中国人的威风。” “哈哈,总算为铁浆无敌神渔叟老英雄报了仇。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也高兴地说。

鹿犄角魏宏义,兴奋中带点儿遗憾地说:“只可惜叫黄伯南跑了,留到今天成了祸害。”

“是啊 ”笑面阎君尚凤轩,用手一拍桌子,说道,

“我的徒弟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原来就在他的东亚纱厂当修理工。天舒曾带着厂子里的哥们弟兄,跟他闹过几回,他就怀恨在心,叫天都国术馆的那群草包,约天舒比武。结果,那群草包叫天舒给揍了个稀哩哗啦。他又搬来了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也不是天舒的对手。我寻思,马洛托夫来中国摆擂,说不定也是他约来的呢。 ”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

贼星鬼难拿黄星儿尖着嗓子喊道:“好他个兔崽子,他也太不是东西了。咱这次不光要把马洛托夫打下擂台,还得想法把这小子除掉,为东方白伯父报仇,为咱武林侠义道除害。

“我看,咱今夜便去找黄伯南算账!”连环珠赵凤梧性子急,握着举头说。

东方一杰想了想,说:“先不必翁急,谅黄伯南也跑不了,咱先以打擂为主,把马洛托夫打败后,回过头来再收拾黄伯南和天都国术馆的那些败类。”

黄星儿道:“好,就依着东方大哥的。”

东方一杰道:“咱先把打擂的事商量一下。我看,咱先派人到新军衙门去挂号,和马洛托夫约定个日子。”

魏宏义道:“咱是越快越好,免得时间长了,再生枝节。”

“那就定在后天如何? ”李龙镖问。

众人都点头同意。 黄星儿说:“谁去挂号呀?”

笑面阎君尚风轩起身说逍:“我和英图兄弟去,最好再去一位老前辈。”

李龙镖道:“好,我跟你们哥俩去。”

东方一杰笑着说:“李老前辈办事稳练,经的多,见的广,您老去最合适了。”

醉狮子武英图早等得不耐烦了,大声说:“天不早了,咱马上就走吧! ”

李龙镖和尚凤轩站起来,告别众人,出了都一乐,直奔新军衙门而去。

三人刚走,尚风轩的徒弟小白鹤刘天鹏走了进来。他先谢过杨大球的治伤之恩,又给诸位老前辈请安。群雄见他一夜之间,伤已全愈,都惊叹不已。东方一杰对杨大球说:“杨老前辈的金创止血散,果然是太极门的秘传之宝,神药!神药! ”

杨大球道:“金创止血散,乃是我太极门的师陈长兴所创,不管多么重的伤,敷上后,十二个时辰之内,便能拔毒去腐,伤口愈合,保你体健如初。”

大家又赞叹了一番。刘天和雷石虎嘀咕了几句,回身对东方一杰说:“师叔,外地来的小兄弟们,都说头一次到天都镇,想到街上逛逛,不知您老答应不? ”

赵凤梧说:“这些孩子们,就是比咱老头子心气大。反正今天也没事,就叫他们玩去吧! ”

东方一杰想了想说:“好吧,天鹏你带他们到镇里去转转。不过,可千万不要多管闲事,免得闹出乱子来,耽误了咱的大事。”

“您老放心吧!”刘天鹏说着,又冲雷石虎使了个眼色, 雷石虎便瓮声瓮气地说:“师父,我也去。”

东方一杰想到雷石虎,还没进过这么繁华的城镇,叫他去玩一玩也好,反正他们十几个人在一起,也不致于出什么差错,就笑着点头答应了。

雷石虎和刘天鹂走后,东方一杰他们又喝了会儿茶聊了阵儿闲天,杨大球忽然来了兴趣,对东方一杰说: “东方大侠,久闻你所练八卦门的功夫,和当今流传于世的董氏八卦不同,我们大家全没见过,现在也没什么事,您不妨给我们练练,也好叫咱长长见识。”

黄星儿晃着小脑瓜儿喊道:“对,东方大哥,把你当年打沙洛夫那手亮出来,叫咱开开眼。”

赵凤梧也笑着说:“咱现在正好练练兵,把手法串一串, 回头好对付马洛托夫。”

见大家兴致很高,东方一杰站起身,抱拳说道:“几位老前辈,想叫我露丑,我就豁出去了,反正也没有外人。咱们好不容易才凑到一起,正好借此机会,把各门各派的功夫,互相交流探讨一下。走,咱到后院儿去玩一会儿。” 众人出了客厅,穿过中堂,来到后院,见那练功场子,黄沙垫地,平平展展,很是宽敝。黄星儿首先跳到场子中间,抱拳说:“东方大哥,小弟先给你垫垫场子,打一趟拳给大家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您和各位老前辈指点指点。 ”

杨大球道:“老兄弟别客气了,我们也正想领教一下外家拳的奥妙呢。”

“嘿嘿,”黄星儿呲牙一笑,“我这叫光屁股追贼——胆大不怕寒碜。”说着,他略一定神,两只长臂一甩,出式就是“螳螂献爪”,伏身练了起来。只见他快若轻猿,灵似狸 猫,蹿、、跳、跃、闪、转、腾、挪,两手似双轮疾旋,两腿如闪电掠空。初时还见一招一式,稳健中带着凶猛,接着便越练越快,只听展体带疾风嗖瞍乱晌,跺脚震动如山崩地裂。劈打勾抓,踢拿摔靠,招招准确,步步不差分毫。练到兴处,猛然把头一低,小辫儿一甩,一道寒光飞出,咭的一声,三皇莲子钱把屋榆上的一块瓦打得粉碎。众人都吃了 —惊。赵凤梧首先拍掌喊道:

“老兄弟好身法,好暗器。 ”

杨大球也哈哈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

黄星儿抱拳收式,气不涌出,面不改色。小脑瓜儿一晃,说道:“得了,老前辈们,别损我了,我这是武术的皮毛,黄鼠狼娶媳妇——小打小闹。”

杨大球有意考考东方一杰的见识,笑着说:“东方大侠,我见黄兄弟所练之拳,真乃是外家拳的上乘功夫,老朽才琉学浅,不知此拳是何人所创?”

东方一杰看出了杨大球的意思,便笑了笑说:

“我对外家拳也是寡闻陋见,说出来叫老前辈见笑。黄贤弟所练七星螳螂拳,乃是先师王朗所创。王老先师幼年在嵩山少林寺习艺,后回到山东崂山,有一天,他在崂山上练完功后,躺在树下纳凉,忽见树上有一螳螂和一秋蝉相斗,那螳螂的两只长臂,极其锋利,长短兼施,攻防有度,擒纵得法,最后,终于把秋蝉斗死吞食,王朗先师见这场争斗甚是有趣儿,便每日上树捕得螳螂和蝉,拿回家中,用草棍儿引逗二虫相争。他在一旁仔细观察研究。后来,根据蝗螂的攻防特点,创练出此门拳脚。他把此拳传给崂山寺僧,崂山憎又传给云游到此的升升霄道人。升霄道人继续演练改造,使其越精,流传于后世。七星螳螂拳自创出门户以来,在江湖上影响颇大。其技击主要特点是刚柔并济。讲究十二大手法:黏、粘、、靠、勾、搂、采、挂、刁、进、崩、打。不招不打,招之即打,连相带打,实是少林派中的名门拳脚。黄贤弟的功夫极为精湛,以达上乘,不愧为螳门中的怪杰!” 黄星儿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说道,“东方大哥, 我算服了你了,想不到你对我门中的东西,比我知道的还多,我别在圣人门前卖百家姓了,还是看您的八卦掌吧! ”

“我这也是班爷面前耍斧子。”东方一杰说完,又对魏宏义道,“贤侄,咱们八卦门在当今武林界流传最广的是你所习练的董氏八卦拳,你先走一趟,而后我再练,你看如何? ”

魏宏义急忙起身道:“师叔,您老是前辈,小侄自当先练,我练完了,您可得给我说说手法。”说罢,他把自己的兵刃 ——两支八叉梅花鹿角,从腰中摘下来,说,“哪位老前辈, 给我拿着点儿家伙? ”

黄星儿急忙接了过去,说:“小魏,老叔给你拿着吧。” 魏宏义垂手往场中一站,平心静气,双手平提,往上穿掌出式,上掌尖对双眼,下掌尖贴肘底,腿微屈,抱肩坠肘,气纳丹田,两条腿迈动似泥,一前一后,脚尖里扣,虚 难分,连绵不断,守住中心,疾快旋转起来。他从“青龙返 首”起式,一直演练到第八举中的“青龙转身”,才把这八卦游身掌练完。而后,笑着对众人说:“各位老前辈,小侄献丑了。 ”

东方一杰见魏宏义功夫纯熟,步法矫健,深得八卦掌之秘要,心中大喜,连忙夸赞道:“老侄功夫精湛,不愧是我八卦门中的后起之秀。我的柳叶抽丝盘龙掌和你的游身掌,虽略有不同,实则大同小异,追根溯湄,二掌乃同出一炉。”

杨大球道:“八卦掌乃内家拳派,和形意、太极诸门,虽然招法各自不同,内外相合的发力特点,倒也差不了许多。 东方大侠祖传神功,精研各派攀脚,必有新的见地。”

东方一杰笑了笑,说道:“杨老前辈夸奖了。自明以来,武术发展甚快。光 国武林中的各种门户,就数十种之多。总的说来,不外乎少林、武当内外两家。外家拳起源较早,门户也繁多,如:查、华、洪、炮、劈挂、翻子、燕青、八极、螳螂、戳脚……等诸门名拳。少林派拳脚特点,主要讲究疾快迅猛,刚柔并济, 技击招法灵活多变。而我们内家拳,则崛起较晚,讲究的是养身练气,技击中以柔克刚,后发制人。发力从外形上看不出什么,实际伤人最狠。我八卦门中,以方才魏老侄所练董氏游身掌为主。这种掌法,看起来简单,实则变化无穷。它的基本步法分起、落、摆、扣等四种,行似泥,连绵不断。 芈法共分八掌,即:单掌、双换掌、顺势莩、背身掌、转身掌、双抱掌、磨身、翮身掌。八大掌法中又演化出八八六十四个大招,每招亦可分三手,根据个人的天资发展,而变化无穷。它足融打、摔、擒章、点穴为一炉。”

“那么,八卦掌又怎么演变成游身掌和柳叶抽丝盘龙掌两种的呢? ”赵风梧问道。

东方一杰停了一下,维续说道:“当年,我八卦门董海川老先生,从直隶霸州朱家坞,入江南雪花山学艺访武,遇一道童在石板上练习击掌,与其较技,竞败于道童手下。 

那道童便是我的师爷一一云里雕双轮镇塞北纯阳道长。从此,董先师便拜在我师祖毕澄霞真人门下,和我师爷共同学艺。因各自天资悟性不同,董海川创游身八卦掌,纯阳道长创柳叶抽丝盘龙掌。董氏后来传授弟子甚多,主要活动在京师一代,和我同辈的著名弟子有尹福、煤马、眼程等。而我这一枝,因纯阳道长不善交往,单传我父铁无敌神渔叟东方白,故此,江湖上知道的人多,见到的人少,我给大家走两趟瞧瞧。”说罢,他来到皖子中间站定,先平心静气,气纳丹田,守神入舍,四梢归一,而后,把双掌往购前一抱,掌尖、脚尖、鼻尖,三尖相照,睁圆鱼鹰子眼,斜身跨步,先走上盘盘龙掌,旋转起来。他走的步法和魏宏义相同,也是守中心,似泥,只是要比魏宏义要稳健疾快的多。和董氏八卦稍有不同之处,就是掌法的变化。柳叶抽丝盘龙,每行一步,掌法必变,边行边变,令人看得服花缭乱。只见他脚踩八卦,步行九宫,一会儿走“金龙探爪”,一会儿变“迎门挥扇”,一会儿走“倒拽风车”,一会儿变“劈雷坠地”。恰似金狮摆首,风舞梨花。从上盘到中盘,最后练走下盘。只听衣袖

挟风,嗖瞍乱响,掌穿晴空,快若闪电,看得杨大球等人,无不心中折服,连声喝采。

最后,东方一杰把柳叶抽丝盘龙掌演练到收式时,猛地一个“燕子穿林”往场外一撤步,嗖的一声,纵出有八尺多远,含笑抱拳说道: “惭愧,叫大家见笑了。 ”

宏义早已走上前来,说道:“师叔,弟子今曰一见,方知天外有天,您这功夫,可得教教我。”

黄星儿也喊道:“对了,东方大哥,您可不能把这好玩艺儿,带到棺材里去。 ”

杨大球捻须说道:“咱武林界最大的毛病,就是保守,有的门派之间,互相轻视,甚至动手结仇。还有的人,学了—点儿东西,便当上祖传珍宝,轻易不传他人,江湖上传说武林界爱留一手绝招,弄得有些门的拳脚,越传越少,只是空有其名了,就拿这八卦掌来说,有几个人能把这八八六十四手拆全? ”

东方一杰闻听,淡淡一笑,说道:“杨老前辈说的,武林界确有其事。有的人学了几招,便自以为天下无敌,以武林泰斗自居,也有的人持门户之见,看不起别的门派。这祥—来,各门的神功绝技,就不能互相取长补短,也就没有发展了。其实,武术这个东西,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各门各派,都是为了健体防身所创。虽各自招法不同,其宗旨是一样的。 演变的门户再多,也出不了圈儿,万变不离其宗嘛。各门功夫,没有好歹之分,哪一门部能出奇制胜,哪一门都是国之瑰宝,就看你的功夫大小,天资如何了。俗话说:打拳不练功,到头两手空,就是这个道理。”

东方一杰说到这里,对杨大球拱了拱手说:“不过,刚才说的只是武林道的个别人,好的榜样也不乏其例,象杨派太极拳创始人杨露禅老前辈,当年和我八卦门先师董海川,二人通过比武赛拳,结成莫逆之交,成为武林道的美谈佳话, 这样的例子实在不少。我就看不起那些保守的人。咱们各门各派,应互相学习,互相借鉴,才能把中华武林发展起来。杨老前辈,您说对么? ”

杨大球从心里佩服东方一杰的胸祷豁达,肝胆照人,不由地连连点头称是。

大家又练了会儿拳脚,互相说了说手法,天已近晌午了。尚凤轩的徒弟把大家叫到客厅用饭,吃完饭,又闲谈了一会儿,虎扑韩德玉他们也玩回来了,只是不见刘天鹏和雷石虎归来。又等了半天,眼看天近傍晚,东方一杰心中着急。正在此时,刘天鹏飞也似地跑了进来,见了东方一杰,扑通跪例,慌慌张张地喊道:

“师叔,不好了,雷石虎叫天都国术馆的人抓住扣起来了。 ”

第五章

小白鹤刘天鹏咋天被龙四带人打了以后,本想回都一乐找师父去给他报仇,没料到却叫尚凤轩训斥了一顿,还要把他逐出门去,心里又窝火又憋气。

自从师弟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擂台毙命,铁面熊龙四就洋蹦起来了。整天在钓鱼台码头上,叼着根洋烟,腆着胸脯,横眉立眼地耍贼横,见谁不顺眼就打。他特别恨尚凤轷的徒弟,总想找茬儿把刘天鹏揍一顿。这些天,他在码头上到处吹大话,说都一乐尚回回的徒弟,都是草包笨蛋,是天都国术馆的手下败将。刘天鹂听了,气得心里直窜火苗子。但是,师弟死后,师父曾嘱咐过,谁也不能在这段时间里和天都国术馆的人闹事。刘天鹏不敢不听师父的话,只好忍气吞声, 只装没听见龙四的挑衅。昨天,为了救“小猴子”,他才忍不住和龙四动了手,结果叫龙四给斗败了。刘天鹧想,挨顿揍到无所谓,只是这口恶气咽不下去。他暗地里埋怨师父太软,不报这个仇,不把龙四压下去,都一乐的人以后还怎么在天都镇出头露面?还不得随便叫人家欺侮?大丈夫宁死不受辱,非得想法把铁面熊龙四收拾掉不可。

想来想去,刘天鹏想到了雷石虎,心中一阵兴。昨天东方一杰和雷石虎为救自己,把铁面熊摔了个四脚朝天,他特别佩服这俩人的武艺。别看雷石虎长的其貌不扬,浑身硬功夫真叫棒,比师弟霍天舒还厉害,使的那拳法自己从未见过。看样子,他还是个二百五,缺心眼儿,要是把他糊弄出去,打龙四准没问题。对!就这么办,刘天鹏趑想越高兴,浑身的伤都觉着不疼了。早晨起来后,刘天鹏想把雷石虎单独约出去,可又怕东方一杰不放心,眼珠一转,来了主意。他先到后院,见各地来的小兄弟们正在练晨功,就笑着对大家说:“各位师兄,你们头一次到天都镇来吧?怎么不出去玩玩呢? ”

一个练罗汉拳的小伙子问:“天都镇有什么好玩的呀? ”

刘天鹏把小白牙一呲,吹呼开了:“嘿,咱这天都镇好玩的地方太多了,水旱两地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多的要命。河北有外国租界,全是奇形怪状的小洋楼,河南有繁华闹市,买卖店铺招商店,卖什么的都有。天都寺在三角地,那大庙比北京的皇宫还好看呢,里边有大肚子弥勒怫,四大金刚,八百罗汉,好玩着呢。天都寺前最热闹,烧香上供的人海一般, 那儿还有说书的、唱戏的、摔跤的、卖艺的、玩鸟儿的、逗蛐蚰儿的、卖炸果子老豆腐的,要什么有什么,大家何不去开开眼?”

这群小青年,好多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过这么大的城镇。听刘天鹏连吹带耪地一白话,心里都痒痒的。三手崩锤李龙镖的大弟子虎扑韩德玉说道:“刘师兄, 我们也想出去玩玩,可没有各位老前辈的话,我们可不敢随便乱走。”众人都说:“是呀,刘师弟,你去帮咱告个假吧! ”刘天鹏见正合心意,暗中高兴,笑着说:“好吧,我这人脸皮厚,不怕挨骂,我去跟几位老前辈 说说去。”“那就谢谢您了 。 ”“没什么,部是自家兄弟。”刘天鹏来到客厅,和东方一杰一说,没料到东方一杰和老前辈们欣然同意了,他这才带着雷石虎和小兄弟们出了都一乐,首先来到天都寺,果见殿宇巍峨,烧香上供的善男信女如潮奔涌。小兄弟们都很高兴,特别是铁胳膊罗汉雷石虎, 看见什么都稀罕,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儿地大喊大叫。 他特别喜欢大

殿前的大肚子弥勒佛,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拍着弥勒佛的大肚子,呵呵地傻笑着说:“呵,这傻和尚准他娘的是个吃货,瞧这草包肚子。 ”

看殿的小沙弥走上前,合掌说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请后站一步,不要碰佛祖金身,以免亵渎神灵,佛祖降罪。”

雷石虎道:“我是看他好玩哩,怪喜欢他的。”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出了天都寺,人们都想到河北岸去看看武林花园。刘天鹏一拉雷石虎,悄悄地说:“师兄,咱不去那儿,还有更好玩儿的地方呢!”

石虎愣头愣脑地说:“兄弟,听你的。”

刘天鹏对众人抱拳说道诸位师兄,我和雷大哥有点儿事。武林花园过河便是,你们自己去吧,恕兄弟不奉陪了。”

虎扑韩德玉道:“您自行方便吧,反正我们也丢不了。” 大家拱手而别。刘天腾见韩玉他们走远了,才带雷石虎到三角地广场,看了一会儿变戏法的,说道:“雷大哥,你饿不锇? ”

雷石虎这才觉得肚子咕咕直叫,说:“还真他娘的有点儿饿呢。”

“走,咱哥俩儿到天和轩吃饺子去,兄弟我请你。 ”

“行哩,哥哥听你的。”

二人穿过天都寺大街,来到码头旁的天和轩。

天和轩饭庄紧靠钓鱼台码头。一座三层小楼,一楼卖饭,二楼卖酒,三楼是雅座。这儿地理环境好,大师傅手艺高,特别卖座。刘天鹏和雷石虎上了三楼,在临河的窗口坐下, 跑堂的赶紧过来,满面春风地说:

“二位爷,要点儿什么? ”

刘天鹏大大方方地说:

“先给我们哥俩儿来二斤酱牛肉,一盘红烧鲤鱼,两盘炸对虾,半斤卤煮五香花生米,一斤老白干,我们哥俩儿先喝着,饭等会儿再要,回头算账。 ”

伙计答应一声,往楼梯口一站,用脆生生的嗓子,把菜名报了一遍。雷石虎瞪着大眼,看者伙计说:“嘿,这大城里就是他娘的新鲜,喊菜名儿都跟瞎子唱曲儿似的。伙计,你再唱一遍我听听。”

伙计过来笑着说:“爷是外地来的吧? ”

“我是独角寨的,离这儿远着呢。”

“您老那饭馆里,报菜名儿是怎么个喊法? ”

“嘿嘿,我还他娘的没下过馆子哩。 ”

伙计也哈哈地笑了。

这时,忽见有三个外国人,互相搂着膀子,嘻嘻哈哈地走上楼来。刘天鹏一看,正是美国神鲸号远洋货轮上的水手,其中那个身穿海魂衫的大胖子,就是昨天在河滩摔跤的汤姆斯。

此时,雷石虎也认出了汤姆斯,立刻大声喊道:“兄弟,昨天你摔的那个草包来了。”

汤姆斯一见刘天鹏,立刻握着两只大拳头,瞪着一对凶眼走了过来。雷石虎虽然第一次见到外国人,可他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他把大嘴一咧,呵呵笑着说:“草包,你也来下馆子呀?光他娘的能吃,摔起跤来就没能酎了。哈……” 汤姆斯也听不懂雷石虎说的是什么,不过,他昨天被刘天鹏摔了一顿,心中恼火,便想故意找茬儿,用手一指雷石虎他们的桌子,叽哩哇啦地说了一气洋话,而后,翻着蓝眼 珠子冷笑。

雷石虎见汤姆斯用手乱比划,不知他要干什么,问刘天鹏:“这草包怎么不说人话呀,他瞎叫唤什么?”

因为长年在码头上干活,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所以,刘天鹏能听懂几句外国话,他连蒙带猜,弄清了汤姆斯的意思,说道:“他说这地方靠窗口,想在这儿喝酒,叫咱们给他让地方。”“为什么?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呀? ”汤姆斯吹胡子瞪眼,扯着嗓子又嚎叫了一阵。雷石虎抱起胳膊,大声嚷道:“就冲你这草包,老子偏不给你们让 ”

汤姆斯见雷石虎那凶恶的样子,嗷地叫了一声,把拳头往胸前一立,另外两个水手也都摆出了搏斗的架式。

“哈哈,想打架呀?把你们仨小子绑一块儿,我隔窗户把你们扔河里去!”雷石虎满不在乎地喊。

伙计一看,可吓坏了。要在这楼上打起来,这楼上的家具可就全完了。他赶紧跑过来,对雷石虎和刘天鹏说:

“二位爷,千万别跟他们动武,您老瞧着我,把这地方让给他们,谁让他们不懂人事呢?。”

雷石虎把脖子一梗,眼一瞪:“不行,我偏不让,瞧这草包把爷爷怎么样! ”

刘天鹏知道汤姆斯故意找茬儿,心里也很恼火,可他怕耽误自己的事,忍了忍说:

“大哥,咱跟他们因为一张桌子打起来,没意思。咱到那边儿去,那边儿也不赖。”

雷石虎坚决不换,刘天鹏和伙计死说活说,连拉带拽地把他拉到旁边一张桌上。雷石虎伸着脖子嚷嚷着:“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到我们中国来耍穷横。”

“您别骂了。”伙计劝说着,“跟这几个牲口吵架犯不上,您坐好,我马上给您端菜去。说完,噔噔下楼去了,工夫不大,伙计托着个大木盘走了上来。把酒菜摆好后,还亲自给雷石虎斟了一杯酒,笑着说,“大爷,您老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我敬您一杯,消消气。”

这时,汤姆斯得意地朝伙计招着手。伙计说:“二位爷先喝着,有什么事再招呼我。 ”

刘天鹏一摆手说:“伙计,你忙去吧。 ”

伙计立刻到汤姆斯那边去了。

刘天鹏见雷石虎还不甘心地往汤姆斯那桌上看,就急忙夹了一块酱牛肉,递了过去,说:“大哥,别生闲气了,快吃吧? ”

雷石虎这才扭回头,骂了一句,抄起筷子吃喝起来。酒过三巡虎说,“雷大哥,昨天在码头上,您打了铁面熊龙四,救了小弟一命,我还得好好谢谢您呢。”

“得了,兄弟,咱是一家子,不说两家话。昨天,那黑小子也太霸道了,我看不过眼去。”

“好,大哥真是见义勇为的好汉,我就踉您对撇子。” 刘天鹏转了转眼珠,又绕着弯问道,“您昨天打铁面熊龙四,使的是哪家拳法? ”“嘿,那是八极门的玩艺儿,讲究的是挨、帮、挤、靠, 专摔大个子。”

“等有工火,您可得教教我。”

“哟,你想给我当徒弟呀? ”

“您要收,我马上就给您磕头。”

雷石虎把酒杯一放,说,“那可不行,你是尚大伯的徒弟,咱俩是哥们儿弟兄。再说,我也不会教人。这么着,你想学八极拳,回头我跟师父说说,叫他收你当徒弟,你给我当师弟好不好? ”

刘天鹏立刻高兴地说:“敢情好,您现在就是我的师兄了。”

“哈……”雷石虎咧着大嘴笑了起来,又拍着刘天鹏的肩膀说,“好兄弟,从今后咱哥俩更近乎了。谁要敢欺侮你,傻哥哥我给你揍他。 ”这几句话,正中刘天鹏的心怀。他叹了口气说。

“师兄,您昨天打了龙四走后,那小子就带好多人回来了,又把兄弟我痛打了一顿,到现在伤还疼呢,您可得给我报仇。”

“兄弟,那黑小子是干什么的? ”

“他是天都国术馆的教习,钓鱼台码头的大把头。仗着他练过劈挂拳,可霸道了,专门欺侮穷人。”雷石虎把拳头往桌上一掼,骂道:“好他个混账小子,敢欺侮咱爷们儿。”“唉!您没看昨天他那狂劲儿呢。他说都一乐的人,没一个有本事的,还骂您来呢。”“他骂我什么? ”雷石虎的眼瞪圆了。“他……师兄,他骂的太难听,我没法跟您学说。”“你说吧,哥不怪你。”“他骂你是武大郎的儿子,站着没有三块豆腐干儿高……”雷石虎嗷地一声怪叫,吼道:“好个王八小子,逮着他,非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尿壶不可。”

刘天鹏火上浇油,接着说:“他还骂您不是好汉子,是属耗子的,不敢在码头等着他!”雷石虎火冒三丈,噌地蹦起来,抓起酒杯,啪地往地上一摔,炸雷般地吼道:“他娘的,走!现在就找他兔嵬子算账去!”刘天鹏拉住他说:“先别急,咱吃饱喝足了,再去码头上找他。 ”

雷石虎这才重新坐下。

刘天鹏把伙计叫过来,要了三斤水饺儿。哥俩儿连吃带喝,风卷残云似地把饭吃完。刘天鹏算完账,就带着雷石虎下了楼,出了天和轩,直奔钓鱼台码头。

转遍了钓鱼台码头,也没见着龙四,问了问工人们,都说龙四今天没来,刘天鹏很失望。依着雷石虎,就坐在码头上等。刘天鹏看了看天,都晌午歪了,就沮丧地说:“算了吧,今儿格便宜了那小子。”

雷石虎有点儿拧劲儿,他要想干什么,立马横枪说干就得干。这阵儿,他的火气正大,说什么也不愿就此拉倒。他晃着拳头瞪着眼说:

“你带我上他家找他去!”

刘天鹏想了想,为难边说:“龙四准在天都回术馆呢,那儿都是他的人,恐怕咱去了,打不过他们。”

“人多怕什么?你要是怕,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去,非砸了他的王八窝儿不可。”

刘天鹏想到,雷石虎的工夫,比师弟霍天舒厉窖,估计天都国术馆的那群家伙,不是对手。要是能把他们全镇住喽,龙四今后就不敢再炸剌儿丁。想到此,对雷石虎说:“哪能让您一个人去,兄弟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有师哥您这身硬工夫,上山打虎我都敢跟您去。走,咱哥俩儿闯他一下国术馆,叫那群歪毛淘气儿,见识见识都一乐的人物。 ”

小哥俩儿初生牛接不惧虎,离开钓鱼台码头,沿太公河岸,一直奔东。走到一条小胡同口处,忽听胡同里传来一阵哭骂声和嘻嘻哈哈的怪笑声。雷石虎站住脚,问道:“我怎 么听见有老毛子叫唤? ”

刘天鹏侧着耳朵听了听,皱着眉头说:“准是老毛子又欺侮人呢,这种事天天有,咱管不过来,走吧。”

“不行,老毛子欺侮咱中国人,咱见着哪能不管?走,瞧瞧去! ”雷石虎说罢,迈开大步,向胡同里跑去。

刘天鹏无奈,只好跟了过去。

两个人在胡同里,循声来到一个小土院门前,见大门紧关着,里面的声音越叫越惨,是个女子在哭骂。刘天鹏推门没推动,雷石虎抬腿一脚,“哗啦” 一声,大门便被踹散了。二人窜迸院子,抬头一看,

只见院子里,有一个老毛子,正抓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往屋里拽。还有两个老毛子,每人手里提个酒瓶子,站在一旁怪笑。那姑娘头发蓬乱,衣棠也被拉破了,仍在连踢带咬地挣扎着。地下还扔着个破

篮子,满院里滚者黄瓜、波莱。铁胳膊罗汉雷石虎见到这情景,心里的火苗子,噌地窜起老,猛地吼了一声:“住手。 ”象晴空炸响

一声霹雳,震得三个老毛子一哆嗦。拉人的家伙松了手,另外两个老毛子,手中的酒瓶子“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三个老毛子转过身来,见身后站着一胖一瘦两个人,握着拳头,横眉立目,象两只老虎似地盯着他们,顿时酒醒了一半。

此时,雷石虎和刘天鹏也看清了,这三个老毛子,正是在天和轩喝酒的汤姆斯他们。雷石虎心里说:“刚才我就想收拾你们,叫天鹏兄弟拦下了。真是冤家路窄,又碰上你们在这儿欺侮人,这回,说什么也饶不了你们。”他往前跨了一步,吼道:“好你个草包,敢青天白日入民宅,欺侮人家黄花闺女,真他娘的胆子不小畦。 ”

汤姆斯也认出了雷石虎和刘天鹏,走过来,乜斜着两只醉眼,看着雷石虎,呜哩哇啦地喊了几句洋话,用手往门外一指,又一摆脑袋。

雷石虎看明白了,老毛子的意思是:你管不着,快出去,他往前一凑,喊道:“放你娘的屁!你叫我出去?我还没揍你呢。 ”说着,把大拳头朝汤姆斯面前一晃。

三个老毛子见雷石虎要动武,立刻把腰一躬,拳头一立,拉开了架式。汤姆斯把拳头又放下,用手一指雷石虎朝地下比划了两下,摇摇脑袋,摆了摆手,哈哈狂笑两声。那念思是说:你个子太小,打不过我们,别找死。

雷石虎见汤姆斯跟他打哑谜,觉着挺好玩,也把小指一挑,冲汤姆斯点了点,朝地下啐口唾沫,哈哈大笑两声。那意思识说:草包,你是孙子,我吐口唾沐,就能把你砸死。

刘天鹏一见,噗嗤乐了。

汤姆斯把眼一瞪,嗷地一声怪叫,扑过来抡拳便打。雷石虎不躲不闪,两手把腰一,胸脯子一挺,“咚”地一声,汤姆斯的拳头象一门重炮,打在他的胸腑上,如同打在钢板上一般,疼得汤姆斯呲牙咧嘴,甩着胳膊鹿子,跳着脚地直转圈儿。

另外两个老毛子,也怪叫两声,双拳咚咚地向笛石虎身上乱捣。雷石虎也不还手,只是站着不动,还大声喊道:“使劲呀,让你们挠痒痒呢?外国人真他娘的废物,都是软棉花揍的玩艺。”

三个老毛子见打不倒雷石虎,顿时急红了眼,嗖嗖嗖, 人从屁股后而,拔出一把亮闪闪的鱼刀,扑过来便刺,刘天鹏吓了一跳,却见雷石虎仍不还手,只是跺脚运气。三把鱼刀扎在他身上,竟扎不进去。刘天鹏知道雷石虎会硬气功,不由高兴地喊道:

“师哥,好工夫。”

“嘿嘿,别说就他们这三块料,来个三十四十老毛子,哥哥也不在乎。 ”

三个老毛子还在挥刀乱扎乱捅,雷石虎可急眼了,恶狠狠地骂道:“他娘的,给脸不要脸,我可要还手了! ”

说话间,汤姆斯的鱼刀,朝雷石虎脸上扎来,另外两个老毛子,挥刀直捅雷石虎两肋。雷石虎不慌不忙,伸手抓住两边的老毛子手腕,用力一握,两个老毛子嚎叫两声,瘫坐在地。他又趁势往下一蹲,抬腿一脚,踹了过去,“咚”地一声,汤姆斯被踹出一丈多远,惨叫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翻了翻蓝眼珠儿,便一动不动了。

雷石虎走到汤姆斯面前,伸剑掌朝他胸口插去,嘴里喊道:“草包,我送你回国吧1

刘天鹏一个箭步跳过来,神手拦住雷石虎说:“师兄,千万别把他打死。”

“兄弟,你还为他求情呀? ”

“师兄,你要把他打死,这儿就得惊动衙门,祸可就惹大了,把他们打跑就得了。”

“好,哥听你的。”

这时,那两个老毛子从地上爬起来,跪在雷石虎面前,

磕头如捣蒜地求饶。

刘天鹏对那两个家伙说道:

“从今后,不准你们再随便欺侮中国人,不然,碰上我这哥哥,你们可就没命了。

两个老毛子连连点头。

“滚吧! ”

两个老毛子爬起来,扭头便跑。

“回来。”刘天鹏又喊了一嗓子,用手一指躺在地下的汤姆斯说,“把他抬走,躺在这儿,脏了中国的地。”

两个老毛子背起汤姆斯,连滚带爬地出了院子。

这时,小哥俩儿才想起那姑娘来,往四周一看,只见她缩在墙角,双手抱在胸前,不住地打眵嗦。

刘天鹏走上前,笑着说: “姑娘,甭害怕,那三个老毛子,全叫我们给打跑了。”

姑娘站起身,说:“谢谢二位大哥救命之恩。”

雷石虎瓮声瓮气地问:“姑娘,你们家大人呢? ”

“我爹到街上说书去了。”

“哼,你爹也是个老浑蛋,怎么把你放在家不管?要不是碰上我们哥俩儿,还不叫老毛子祸害喽?”雷石虎气呼呼地说。

刘天鹏问:“你是怎么碰上老毛子的? ”

这一问,姑娘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哥俩儿劝说了半天,姑娘只是哭个不停,正这工夫,从院外走进一个人来。小哥俩儿一看,那人正是在天都寺前茶馆里说评书的——撞金钟沙公斗。

沙公斗一进家,见门也散了,满院子里滚着青菜,女儿玉莲站在院中啼哭,一旁站两个小伙子,怔了一下,立刻悟过来。心说这两个歪毛淘气嘎杂子,必是乘我不在家之机,调戏我女儿来了。顿时把眼一瞪,用手一指雷石虎和刘天鹏,喝一声*

“呔,胆大狂徒,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私入民宅,调戏良家妇女,尔等该当何罪? ”

刘天鹏扑哧笑出声来,说道:“老先生,真有你的,什么时候,你还说评书呀?”

雷石虎气呼呼地喊:“你这老东西,放下闺女不管,却跑到大街上去耍贫嘴,回到家还拿声拿调儿的,不看什么,我真想揍你两巴掌I

沙玉莲扑过来,抱着爹爹,放声大哭。

沙公斗余怒未消,用手抚弄着女儿的乱发,说:“玉莲,告诉我,是不是他俩欺侮你了?他们要胆敢欺侮到我沙公斗头上,我豁出老命,跟他们拼了。 ”

刘天鹏道:“你这老先生,我们把你闺女救了,你到诬赖好人。”

“你这是把好心当驴肝肺呀:”雷石虎说,

沙公斗看清了,雷石虎正是昨天和村野正二赌斗的那青年。心想,此人决不会是无赖之徒,他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

“爹,是这两位大哥救了我哩丨”

“你快详细说说。 ”

沙玉莲这才忍住油泣,抹了抹泪水,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撞金钟沙公斗中年丧妻,只留下这个女儿,爷俩儿相依为命。玉莲长到十七岁,甚是聪明伶俐,美貌多姿,只是自幼营养不足,身体虚弱多病。沙公斗爱女儿如掌上明珠,平时轻易不叫她出门。今日,他去茶馆说书,玉莲见家中没葙菜了,上街买菜,归来时,刚走到胡同口就撞见了三个老毛子。

汤姆斯和两个水手在天和轩喝得烂醉,不知怎么转到这儿来了。三个人哩啦歪斜,醉眼膝胧,满嘴喷着酒气,一边晃悠一边乱叫乱喊,一抬头,见迎面走来了姑娘,便嗷嗷地叫着,扑了过来。沙玉莲吓得魂飞天外,撒腿往家跑,进了院子,刚想关门,汤姆斯三人就冲了进来,汤姆斯随手关门,而后,张着两只长满黑毛的大手,狂笑着向沙玉莲扑去…… 幸亏雷石虎和刘天鹏赶到了,姑娘才得救。

沙公斗听女儿说完,不由地老泪纵横,扑通跪在小哥俩儿面前,颤声说道:“原来是两位大恩人,方才怪老朽眼拙,错怪了好人,还请二位恩公海涵。”

刘天鹏把沙公斗拉起来,说道:“老先生,这算不了什么,见义勇为,扶危济困,是我武林侠义道的天职。”

沙公斗道:“二位好汉真是侠肝义胆,请到屋中叙话。叫小女做点便饭,你我痛饮一番如何? ”

“不行,我们还有呢,没工夫跟你扯淡。”笛石虎说

“对,我们就此告辞了。 ”刘天鹏冲沙公斗把手一拱, 回头道,“师兄,咱们走吧。”

沙公斗急忙拦住雷石虎,说道:“昨天在天都寺前,好汉你痛打日本浪人,我想把那段事编成评书,好叫英雄大名,流传于今天,您又救

了我的女儿,无论如何,也得留个姓名。有工夫,我还得到府上拜访谢恩呢。”

刘天鹏道:“我这师兄叫雷石虎,人称铁胳膊罗汉。我叫小白鹤刘天鹏,是本镇都一乐客找尚凤轩的徒弟,今后,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可到都一乐找我。”

“昨天,劈死村野正二白马的英雄是谁? ”沙公斗又问。

“是我师父? ”雷石虎答道,

“莫非是当年打沙洛夫的千斤神力王么? ”

刘天鹏笑了笑:“不错,沙老先生如何知道? ”

撞金钟沙公斗,老脸笑成了一朵花,拍着手说:“当年,我曾亲眼见东方大侠打擂哩。”

雷石虎看了看天,着急地对刘天鹧说:“兄弟,快走吧,正事还没办哩! ”刘天鹏这才告别了沙家父女,和雷石虎出了大门,奔天都国术馆而去。

沙公斗和女儿玉莲,站在胡同口,久久地望着小哥俩儿的背影,摇晃着脑袋,感叹地说道:

“真是侠义男儿,可饮可佩。”

天都镇三义街,有座法华寺,古厦飞檐,翠阁流丹,甚是雄伟壮观。山门外,有两株龙爪古松,枝繁叶茂,形如伞盖。门旁的红墙上,挂着一块大木牌,上写几个大字:天都国术馆。

雷石虎和刘天鹏来到法华寺,见山门前静悄悄的,只有龙爪松下,放着一辆人力车,一个五十多岁又瘦又矮的干巴老头儿,仰面朝天地躺在车上,一手端着根长管烟袋,一手捏着小柳棍儿,合着眼剔牙。雷石虎猜想此人大概是个洋车,就走上前,炸雷般地喊了一嗓子:“哎,老头儿,天都国术馆是不是在这儿? ”

老头儿眼也不睁,把手往庙里一指,继续剔他的牙。

雷石虎又问:

“我再问问你,龙四那黑小子,在不在家? ”

老头仍把手往庙里一指,喷了口烟。

“他娘的,出门碰上个哑巴,丧气。”雷石虎不想再问, 便虎步噔噔地上了法华寺的台阶,一眼看见山门旁的木牌, 问道*

“这是什么玩艺儿? ”

刘天鹏看了看说:“这是天都国术馆的馆牌。”

“嘿嘿,我还以为是他娘的杂货铺呢。龙四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挂牌子卖字号? ”说着话,雷石虎一伸虎掌,把馆牌扯下来,两手抓住,往膝盖上一磕,“咔吧” 一声,两寸多厚的木牌,便折为两段。他把两截木牌往松树下一甩,喊了一声,“哑巴,这玩艺给你,拿回家烧火去吧! ”

两块木牌闪电般飞向拉车的头顶,把刘天鹏吓了一跳。心说:不好,老头儿正合着眼,木牌砸在头上,非得开瓢儿不可。他正想喊叫,却见那老头儿一动不动,眼皮不挑,两条腿往起一抬,脚丫子如同长了眼,啪地把两块木牌夹在空中,随之双脚往上一蹬,木牌飞起丈把离,正好夹在松树权上。老头把腿一,若无其事,继续合着眼,抽他的烟,剔他的牙。

雷石虎哈哈笑道:“兄弟,哑巴老头儿,是个玩杂耍蹬坛子的,真有两下子呢。”

刘天鹏吃惊不小,暗道:他眼不睁,身不动,两只脚怎么夹的那么准呢?看样子,这老头儿决不是普通的车,说不定是龙四请来的武林手,还得多提防着点儿。

刘天鹏正胡思乱想,又听雷石虎喊道:“兄弟,进去吧。”他回身上了台阶,啪啪地敲着山门,半天无人答应,雷石虎不耐烦了,用手一拨拉刘天鹏说:“别费那瞎挣劲了, 瞧哥哥的。”说完,一侧身,一伏腰,猛地一膀子撞去,那山门哗啦一声开了,他迈开虎步,跨进庙去。刘天鹏心里怦怦直珧,壮了壮胆子,跟了进去。

法华寺大雄宝殿前,有好大一片院子,两侧栽着几十株苍松古柏,树林里便是天都国术馆的练功场地,地上扔着大大小小的石锁、铁砂酒坛,埋着靠桩、梅花桩。大殿的台上,摆着两排兵器架子,上面插满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抓、铁拐、流星等十八般兵刃,也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外门家伙,什么虎尾鞭、七星杆、龙虎橙、龙头杆棒、跨虎双拦……等。刘天鹏站在大门里的台阶上,见这阵势,心想,看着象个练武的架式,不知道这些兵刃他们都会不会使呢。

此刻,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和徒弟们,有的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抽烟聊天,有的在互相说手法,有的打沙袋,有的走梅花桩。雷石虎站在大门口,双手往胸前一抱,冲着那些人吼了一嗓子:

“小子们,练着呢。 ”

这一嗓子,震得大殿嗡嗡地构。人们停止了练功,循声望去,只见山门里面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矮胖子,后边还跟着都一乐尚凤轩的徒弟刘天鹏,全都愣住了。有几个昨天帮龙四打刘天鹏的人,立刻明白了,刘天鹏约人报仇来了,就捋胳膊挽袖子,上前便准备打架,一个五十多岁的教习,名叫鲁奎然,人称闪电手,是练华拳的。他在江湖上经的多,见的广,一见这阵势,急忙上前拦住那儿个人,冲雷石虎一抱拳,笑吟吟地问道:

“朋友,您从哪儿来? ”

“从家里。”

“到这儿有何贵干? ”

“打架! ”

鲁奎然一听,便知此人是二百五,仍笑着说:

“朋友,我们这儿可不是打架斗殴的地方。你要是访 师求艺,我们这儿以武会友,你要是来玩命,咱可不能奉陪, 对不起,朋友,你往外请吧。 ”

“嘿嘿,你说的怪好听的呢。”雷石虎傻笑两声,“我今儿格就是要瞧瞧,你们国术馆的人有多大能酎,我问你, 龙四那黑小子藏哪儿去了? ”

“你找他干啥? ”

“他娘的,昨天,他在码头上欺侮人,我接了他,他还不服气,居然敢带人把我兄弟打了。你把他叫出来,我瞧他还敢炸刺儿不? ”

天都国术馆的人,平日里骄横惯了,除了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外,还从没有人敢到此闹事。今天,见这其貌不扬的矮胖子,找上门来,口出不逊,全都气炸了,握拳伸掌,乱声喊道:

“鲁师父,少跟他费话,揍他个小舅子。”

“对,叫这矬小子尝尝天都国术馆的厉害。”

鲁奎然心中想道:马洛托夫来华摆擂,打死霍天舒,都—乐的尚凤轩,已约请天下武林高手,来到天都。群雄中什么本事的都有,比天都国术馆的人强之千倍。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别看这矬胖子不起眼,说不定有什么邪功夫呢。既然敢到老虎嘴里拔牙,就不是寻常之辈。自从群雄一到天都,自己就吩咐徒弟们,没事谁也不准出法华寺, 

免得招惹事菲。昨天自己去会一个朋友,徒弟们便偷偷跟着龙四到码头上打架。为这事,自己回来把徒弟们臭骂了一顿。这会儿,人家找上门来,徒弟们吵着要打,鲁奎然心里暗骂徒弟们不知好歹,不到万不得己,千万不能动手,先来点儿软的,把矬胖子糊弄走。想到此,他回头瞪了徒弟们一眼,又对雷石虎笑着说:

“朋友,您也是武林道的人,俗话讲,天下练武的是—家子。咱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亲近还亲近不够呢,怎能徒伤和气,再说,谁跟谁也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因为鸡毛蒜皮般的小事,出口伤人,抬腿动武,值不当的。您先消消气,我徒弟和朋友有对不起您的池方,那全是误会,您瞧着我,还得多担待着点儿,我这儿给您赔礼了。您要想坐会儿,就请里边待茶,咱也好叙叙武林同道之谊,您要没工夫就请尊便,等有工夫,我再登门拜访,您看如何?”

鲁奎然这番话,合情合理,刘天鹏听着,都有点儿耳热,可是,雷石虎好赖话不懂,软硬不吃,他冲闪电手冷笑两声,说道:“你这老头儿,是个卖狗皮膏药的,小嘴儿巴巴地真能白活。别看我没心眼儿,你也糊弄不了我。你们这群歪毛淘气们,平时帮龙四那小子,专门欺侮穷人,练个三天半的花架子,就敢称王称霸,瞧不起我们都一乐的武林道。我早就想收拾你们,今儿格,你想用几句好话,就把我糊弄走哇,我是老虎拉碾子——不听你那一套。 ”

别看雷石虎愣头愣脑,粗野蛮潢,节骨眼儿上,他还真能白话一气,还句句在理儿。鲁奎然情知理亏,不由地脸上发红,愣了一下,才说:“朋友,你说我们欺侮穷人,打了你兄弟,也不能一概而论呀?冤有头,债有主,您该找谁就找谁去! ”

“我就找龙四那黑小子I

“他不在,昨黑夜上燕京了。”

雷石虎和刘天鹏听说铁面熊龙四上了燕京,都很失望,鲁奎然以为他俩就此罢休了,不料,雷石虎拧劲儿又上来了, 对刘天鹧说:“兄弟,你过来看看,昨天都有哪个小子打你来着?骂我来着? ”

刘天鹏用手一指鲁奎然身后的几个人,说:“就是这几个。”

雷石虎立刻把眼一瞪,骂道:

“好小子,我以为你们长的三头六臂呢,原来是几条断了腿的毛毛虫。你们也敢打我兄弟,骂我是武大郎的儿子,真是阎王不在家,小鬼要造反啊! ”

闪电手鲁奎然再也忍不住了。心想,你也太不近情理了, 我厚着脸皮,说了半天好话,你还是不依不饶,欺人太甚了,我鲁奎然在武林道上还不是无名之辈,江湖上跑了大半生,还从未栽过这么大跟头。哼,我就不信你这黄牙未褪奶臭未干的矬小子,能有天大的本事。他越想越火,剑眉倒竖,虎目圆睁,气呼呼地说道:

“朋友,我已经把好话说尽,你还想怎样? ”

石虎道,“叫这几个小子,每人给我们哥俩磕仨头, 再叫我三声石虎宗,我使饶了他们。”

鲁奎然冷笑道:“如果不呢? ”

“叫你们尝尝,铁胳膊罗汉拳头的滋味儿J

“哈……”鲁奎然仰面大笑,“你这娃娃口气也太大了,我三番五次让着你,你是四六不懂,浑蛋一个。天都国术馆, 开的不是豆腐房。我今天倒想领教领教,你铁胳膊罗汉的拳头,到底有多硬。来吧,小子。”说着,把长衫脱下,往旁边一甩,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天都国术馆的教习贼腿童标,对鲁奎然道:“鲁师父,谅这矬地缸有什么惊人本事,用您亲自动手?我来收拾他!”闪电手鲁奎然心里这个气呀,他本来是江湖上的侠义之人,黄伯南用重金把他请来,叫他当天都国术馆的总教习。不久,他发现,天都国术馆不是个正经地方。铁面熊龙四是大拿,什么坏事都干,欺男霸女,勾结洋人。其它的人,也都是江湖上的飞贼和当地的青皮。闪电手鲁奎然看不惯这些人的行经,几次要辞别而去,黄伯南苦苦挽留,他拉不下面子,一直没走。恰巧又来了个癀腿仙孤兰雨亮,鲁奎然便把总教习的位子让给了他,自己则睁一只眼闭二只眼,不再生那闲气。今天,童标他们又和龙四去打刘天,叫人家找上门来,自己出于好心,想抹稀泥,不料被雷石虎给抢白了一顿,面子很难看,这才急了,暗中直骂铁面熊龙四:捅了漏子躲起来,叫我们给你挡驾,什么东西。这时,他见童标上来了,心想,也好,你们自己惹的事,自己擦屁股。便往旁边一闪,观起阵来。

贼腿宽标往前—站,冷笑两声:“你是哪儿跑出来的野小子,敢到阎王殿前撒野?” 雷石虎刚要答话,小白鹤刘天鹏便喊道:

“师兄,我先和这小子走两趟。”

“好呀,哥哥让给你。 ”

刘天鹏纵身来到童标面前,立了个门户,说道:“请吧? ”

贼腿童标往前一蹿,挥拳直打“按身炮”,刘天鹏滴溜—转,闪过一旁,侧身劈掌,用“白鹤敛翅”直切童标后背,童标往下一伏身,就势一个“扫堂腿”,刘天鹛提气拔身,一招“白鹤凌空”,跳起四尺多高,双腿落地刚刚站稳,童标左腿往后一勾,“蝎子甩尾”倒踢刘天鹏的小腹。刘天鹏急用“洞宾手” 一切童标“环跳”穴,童标哎呀一声,栽倒在地。

闪电手鲁奎然见童标和刘天鹏才走了三招两式,便被打倒,心中吃惊不小,走过来对刘天鹏说:“好,小白鹤真不愧是笑面阎君的足,功夫果然非凡无比,老朽接你两手。”

刘天鹏满不在乎地说:“请吧。 ”

鲁奎然的功夫,在天都国术馆除兰雨亮外,可说首屈一指。他见刘天鹏用的是白鹤拳法,不敢轻易发招。二人在当地转了几圈儿,全想后发制人。鲁奎然看准刘天鹛左脚空裆,忙冲右拳,用引手逗其发招。刘天鹏用“白鹤抖翎”来截对方的手。不料,鲁奎然第一拳是虚的,右拳-卷,左手“指裆捶”闪电般打来。刘天鹏往回一珧,好不容易才躲开。鲁奎然乘机发起猛攻,双拳似流星赶月,挟着风声,朝刘天鹏前后左右乱捣,打得刘天鹏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二十几个照面后,鲁奎然心中暗想,不能再和小白鹤久战了,叫徒弟和朋友看自己跟如此小辈尚斗这么长时间,岂不是枉称总教习?这时,刘天鹏左掌用“白鹤探爪”劈了过来,鲁奎然用“撩掌单鞭”,双臂先往回一抱,掌抽刘天鹏手腕,同时扑下身,左脚埋住对方的腿,猛地往起一长腰, 左掌撩阴。刘天鹏暗叫不好,纵身腾空,可惜慢了一点儿,鲁奎然单鞭掌抽在他的胯骨上。本来,这一掌可以打刘天鹏的 裆或“石门”穴,待掌发出后,鲁奎然发了恻隐之心,不想把刘天鹏打伤,才翻手错了位,只用四、五成力,打在刘天鹏胯骨上。刘天鹏“哎哟”一声,翻身栽倒,轱辘一滚, 爬了起来。

雷石虎嗷地一声,蹦了过来,喊道:

“好老头儿,有两下子!兄弟,你旁边呆着去,哥哥给你揍这老梆子。 ”

鲁奎然对刘天鹏抱拳说道:“对不起,老朽失手了。 ” 雷石虎往前一站,双手把小褂儿一扒,露出肚皮,笑哈哈地说道:

“老头儿,你手够快的,来,爷爷让你揍几巴掌。”

闪电手鲁奎然,一见雷石虎浑身肌肉隆起,便知他身上有硬气功,力气小不了,不能和他硬碰,得用巧招胜他。鲁奎然虚晃一拳,拔步便走,想用“玉环步鸳鸯拐”来踢雷石虎。雷石虎不上当,不往前追,也不发招,只蹲了一个半马不马的圆裆步,右掌在前一竖,左掌抱于肋旁,侧身一站,鲁奎然“回头望月”一看,雷石虎前掌伸出一个八字,顿时吃惊不小,知道雷石虎用的是八极门的拳法。他知道,八极拳 乃是少林寺中的名拳。当年,福建莆田少林寺一个叫“”的高僧,云游到沧州孟村,把这门拳脚传给吴钟。吴钟凭此绝艺, 曾在浙江三打少林寺,巧得鱼谷鞭,一时镇住天下辟雄,八极拳从此名扬四海。这八极门又俗称开门,虽属少林派系,却又内含武当之特点,即有外家拳的刚猛疾根的风格,又有内家拳松肩坠肘养身练气的内功。走起来用前冲搓步,讲究挨、帮、挤、猫,发力起于脚跟,行于腰际,贯于指尖,在各派武功中,爆发力最大,又特别揸长用肘,是武林中的上乘拳门。

闪电手鲁奎然不敢贸然进攻,围着雷石虎转了两圈儿,突然用左掌迎面劈来。雷石虎“翻身跺子”转身,用左手来缠,闪电手横着往外一跳,抬脚便踢。常石虎用“白龙点头” 双手回抽,后前冲用“挤”,鲁奎然撤步闪身,劈胸一掌。雷石虎进步用“霸王请客”。这二人拳来牌往,打成一团。

雷石虎这八极拳打的实在霸道,从来不躲不闪,总是用硬碰硬步步进逼。鲁奎然知道对方力大,不敢和他相撞,只好用闪跳的功夫,俟机进功。猛然,雷石虎一拳打空。鲁奎然急步跃起,两拳挟风,用“双雷灌耳锤”拍打对手两腮“夹车”穴。雷石虎往下一蹲,横着飞起一腿,正踹在鲁奎然的小腿肚子上,同时喊了一声:“去你娘的吧! ”鲁奎然心说不好,急顺势往外一翻,滚出一丈多远。一个“鲤鱼打挺” 跳起来,臊得脸面适红,抱拳说道:“朋友,老朽甘拜下风。”

雷石虎嗯嘿一笑,喊道:“还有哪个小子敢上来?”贼腿童标喊了一嗓子:“大家一起上,揍这个矬地缸。 ”

天都国术馆的人听到喊声,呼拉拥上来,把雷石虎围在中间,你一拳我一脚,乱打起来,

雷石虎嗷地一声怪叫:“好小子,单个不行,用牛阵呀?我就不怕人多。”他拽动双拳,左一个“平地撩墙”, 右一个“抱虎归山”,前一个“黄鹰献爪”,后一个“仙人摘瓜”。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又有硬功,挨上三拳两脚无所谓, 便横冲直撞地胡打起来,如同虎荡羊群一般。不一会儿,天都国术馆的人,便被他打得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全都退到一旁,无人再敢上前了。

铁胳膊罗汉越打越高兴,喊了一声:“兄弟,砸他的场子I ”说着,一脚踢倒练功桩,伸手又把吊在松树上的沙袋 拽小来。小白鹤刘天鹏也来了劲儿,抱起一个铁砂洒坛,举起便摔。小哥俩儿如同疯魔似的,乱打乱砸,不一会儿,便把练功场上的东西,砸了个乱七八糟。

二人正闹得起劲,忽听大殿里有人咳嗽一声接着,有人慢声说道:

“哪个敢这么大胆,搅得我睡不着觉? ”

小哥俩儿停住手,抬头一看,-只见从大雄宝殿里走出一个人,瘦个,禿脑门儿,腮帮子上长着个鸡蛋大的肉瘤儿。披着衣服,踏拉着鞋,一只手托着个烧瓷鼻烟壶儿,一瘸一拐地走到殿前的台阶上,眯着一对小眼儿,看着雷石虎和刘天鹏,此人正是天都国术馆的总教习,瘸腿仙狐兰雨亮。

吃过午饭,兰雨亮和龙四就躺在大殿后面的禅房里闻鼻烟。兰雨亮一直在琢磨,昨天他去行刺时,把他从武英图家房上打下去的人。自己惯于夜间做案,极为警觉,可竟然没有发现,有人跟在身后,看来此人的功夫极,今后还得多提防着点儿。

躺在太师椅子上的铁面熊龙四,忽然问道:

“兰大哥,自从马洛托夫打死了霍天舒,这天都镇的地面,可就是咱们哥们儿的了。昨天,我在码头上碰见的两个乡下佬,听人说是东方一杰,不知是真是假? ”

“是真的。”

“我总觉着邪行,东方一杰不是早死了么? ”

“没有,昨天夜里我去了都一乐,亲眼见到他了。”“唁,黄总经理叫咱们别出门,连码头都不让我去了,未免也太胆儿小了。即便是东方一杰来了,有啥了不起?” “哎,你可别小看他。这次,不光来了东方一杰一人。天下武林高手来了不少呢。”

“哼,来多少也不是马洛托夫的对手。”

兰雨亮没吭声,心中暗笑。

这工夫,忽听外面有人喊叫,口口声声要找铁面熊龙四,龙四跳起来,隔着窗口往外一看,只见刘天鹏和咋天打他的矬胖子,正站在山门旁叫骂。他心中一哆嗦,脸上变色,暗道:妈呀,小白鹤真是个地里鬼,怎么把这矬祖宗约来了,他声音有点儿发抖地说:

“兰大哥,都一乐来人找咱打架了……”

兰雨亮噌地坐起来,瞪着小眼晴问:“来了多少? ”

“两个。有尚风轩的徒弟小白鹤,还有咋天摔我的那矬小子。”

兰雨亮往后一鸱,把眼一合,又闻开了鼻烟。

龙四从窗口看见,雷石虎和闪电手鲁奎然争吵了一会儿,便动了手。先是刘天鹛打倒了贼腿童标,接着鲁奎然踢翻了刘天鹏,雷石虎又斗败了闪电手。龙四吓得脸上变色,喊道, “兰大哥,你快出去吧,鲁教习都叫矬子给踢了。”  ·

兰雨亮仍然一动不动。

这工夫,国术馆的教习们,都被雷石虎打败。急得龙四直跺;卸:“兰大哥,咱们的人都叫矬子揍趴下了。”

兰雨亮眼皮都没拾。

龙四见雷石虎和刘天鹏砸开了练功场,真急眼了。但他又不敢出去,气得他恨不能上去把兰雨亮的鼻烟壶摔喽。他咬牙喊道:

“兰大哥,矬子把咱练功场都砸了,你要再不出去,他非把庙诉了不可。”

兰雨亮这才打了几个喷嗯,翻舟坐起,用乎揉了一下腮帮子上的肉瘤儿,慢悠悠地笑着说,

“你急什么?”

龙四心里说:你是不知那矬子的厉害。

兰雨亮慢腾腾地下了床,趿拉上鞋,手托鼻烟壶,一瘸一拐地走出大雄宝殿,

雷石虎见出来的人是个拐子,喊道“兄弟,又出来个瘸狐狸I

刘天鹏一见,便猜到出来的人是瘸腿仙狐兰雨亮,心中暗自吃惊,悄悄地往后闪去。

兰雨亮下了台阶,来到雷石虎面前,眯眼笑着。雷石虎—翻眼:“你笑什么? ”

“嘿嘿,我见你是条好汉子,叫什么? ”

雷石虎大嘴一咧:“不含糊,铁胳膊罗汉雷石虎爷爷就是我。不认识? ”

“没听说过。”

“瘸子,你叫什么? ”

“你刚才不是管我叫瘸狐狸了么? ”

“嗷,狐仙儿呀?你也来帮狗吃食么? ”

“嘿嘿! ”兰雨亮奸笑两声,一只手托着鼻烟壶,一只手往雷石虎肩膀上一按,说,“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雷石虎觉得肩膀上如同压了一座山,暗中吃惊,抬腿就是一脚?兰雨亮伸一只胳膊横扫雷石虎的前胸。雷石虎侧身往前一搓步,横膀子一撞,兰雨亮轱锥往后一,仰面倒在地下。雷石虎哈哈大笑道,

“哈哈,你原来是个草包呀。 ”

兰雨亮练的本是地躺功夫,是故意倒在地上的。他见雷石虎果然上了当,正哈哈大笑时,便使了一招“懒驴打滚”, 往雷石虎脚下一滚,“剪子腿”早把雷石虎双腿夹住,猛地一个“乌龙绞柱”,雷石虎笑声未落,往后一仰,摔了个四脚朝天…….

贼腿童标等人,纵身上前,想按住雷石虎。雷石虎两只铁膊一抡,打倒两个人。兰雨亮早已躬身跳起,伸中食二指,往雷石虎“神阙”穴一点,雷石虎浑身一麻,动弹不了了, 童标等上前把雷石虎用绳子捆住。兰雨亮又一点雷石虎 身上的破穴,雷石虎才缓过气来。

“把他抬到后院小屋关起来! ”兰雨亮喊道。

童标等搭起雷石虎走了。

兰雨亮问道:“还有一个呢? ”

众人这才想起小白鹤刘天鹛,扭身一看,见刘天鹏正站在山门旁的石阶下。

本来,雷石虎一被打倒,刘天鹏便想跑,又一想:不行, 雷石虎是我约来的,我回去没法向东方师叔交待。反正豁出去了,死也和雷师兄死在一块儿,那才够朋友呢。想到这儿,他便站在石阶下,等着兰雨亮来抓他。

兰雨亮走到他面前,闻了下鼻烟,问道:

“你是都一乐笑面阎君的徒弟么? ”

刘天鹏把眼一瞪,说道:

“不错。反正今儿格爷儿们栽在你手里了,耍杀要剐随你的便。”

龙四手提一根鸡蛋粗的白蜡杆子,走过来恶狠狠地骂道:“小白鹤,你死到临头还嘴硬,我今儿格就打死你。”说着, 举起白蜡杆子便打。

“慢着。”兰南亮拦住龙四,对刘天鹏说:“我今天放你回去,告诉都一乐的明友们,雷石虎我留下了,你们什么时候来要人都可以,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你走吧 ” 小白鹤刘天鹏狠狠瞪了兰雨亮一眼,迈步出了法华寺, 回都一乐报信去了。

第六章

刘天鹏慌慌张张地把情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群雄听罢,都大吃一惊。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节外生枝,令人没有准备。东方一杰又气又恨,气的是刘天鹏和雷石虎,不遵师言,私自外出惹事生非;恨的是瘸腿仙狐兰雨亮,屡屡和武林侠义道做对。昨天夜里,兰雨亮来行刺,自已本着忍耐为先的想法,没有追杀他,为了打擂前不再旁生枝节,也没有去天都国术馆闹事。不料,兰雨亮竟如此狂妄自大,把雷石虎扣押,还把刘天鹏放回来报信,这不是小视武林道么?他又埋怨自己虑事不周,不该叫雷石虎出去玩。他越想越窝火,牙咬得咯咯直响。刘天鹏见东方一杰那愤恨的样子, 吓得瑟瑟抖,连连叩头说:“东方师叔,各位老前辈,小侄该死,都怪小侄年轻好胜,被龙四打了后,咽不下这口恶气,才把石虎师兄约出去, 找龙四报仇,给您们惹下这场祸。小侄求众位老前辈,暂且不要惩罚弟子,先想法把石虎师兄教出来,而后,对弟子如何处置,弟子都甘愿领受,决无怨言。”

东方一杰看着刘天鹧,心巾暗道:倘若是自己的弟子,如此不守门规,不遵师训,我非把他轰出去不可。刘天鹏是朋友的徒弟,怎好多加严责?再说,天都国术馆的人,勾结洋人,欺压良善,石虎他们去报仇,到也情有可谅。只是怕因此惹下乱子,耽误了打擂的大。他冷笑一声,说道:“哼,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儿头脑都没有呢?天都国术馆做恶的,我不是不知道,也不会任其不管·,只是现在还腾不出手来。咱武林侠义道聚集天都镇,是为了打擂给中国人争光来的,不是报私仇来的。你们见义勇为,打了那三个外国水手,救了沙公斗的女儿,这事做的对。可千不该万不该,恃勇去天都国术馆。你们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换句话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天都国术馆的人,也不全是草包,里面有江湖大盗,连我等都不敢小视他们,你们两个娃娃,岂不是给人家送去的口中之食么?”这番话,说得群雄连连点头。

刘天鹏着急地说:“师叔,千错万错小侄之错,这些事回头咱再说,赶快把石虎师兄救出来要紧,不然,龙四那小子心黑手,什么 事都干的出来。”

这时节,一旁早惹恼了贼星鬼难拿黄星儿,噌地一下崩了起来;晃着小脑瓜儿,跳着脚地喊道:

“好个瘸狐狸精,竟敢扣押我的人,真他娘的胆大包天呀。 ”

连环珠赵凤梧也嚷道:“不给他点儿厉寄瞧瞧,他真要翻天呢。”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捻须说道:“大家别乱嚷,想个办法把石虎救回来,才是正事。”

“还想什么,各位抄家伙,马上去找瘸狐狸精要人去!” 黄星儿早把判官笔抄在手中,晃着脑袋就要往外蹦。

此时,东方一杰也浑身热血沸腾,猛地把手中的烟袋往桌上一磕,站起身来,便要带人去天都国术馆。

黄星儿一见,兴地喊道:“走哇!”

猛然间,东方一杰脑中闪出一个念头,急骤地冷下来,反身又坐下了,喊道:“黄贤弟,慢走!咱再好好商量一下。”

黄星儿回头道:“还商量个屁呀,教人如救火,去晚了,石虎那孩子叫人家害了怎么办? ”

“是呀,凭咱们这些人,还怕斗不过兰雨亮他们么?” 赵凤梧也对东方一冻说。

东方一杰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挖了锅儿烟,划火点燃,叭嗒叭嗒地抽了起来,脑子里反复衡量着这次行动的得失。

黄星儿急得直跺脚,埋怨道:“东方大哥,你平时办事爽快利落嘎嘣脆,今儿格怎么粘粘糊糊、磨磨蹭蹭、前怕狼后怕虎的? ”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会儿,笑着说:“我琢磨着,咱们去了光凭动嘴,肯定不能把石虎要回来。”

黄里儿嚷道:“那咱就动手抢!”

东方一杰摇了摇头:“青天白日的,咱拿刀动枕地去打架,闹出人命来,双方都得惊动官府,一打官司,咱可就打不成了。”

“他娘的,天都国术馆这群小予也太恨人了,豁出擂不打了,也先把他们除掉,出出心中这口恶气。 ”

“那又何必呢? ”东方一杰道:“要除掉这些恶棍,什么时候都可以,反正他们也跑不出中国去。可咱是打马洛托夫来的,咱要先跟兰雨亮他们闹起来,马洛托夫一回国,咱上哪儿找他去?风火小雷神的大仇还报不报?依着我的意思,咱先忍着点儿,争取把擂打完,回过头来,再收拾天都国术馆,包括黄伯南,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你们看如何?” 群雄听了,觉得有理,都佩服东方一杰远虑过人,点头答道:“东方大侠见,我们差点儿坏了大事呢。 ”

黄星儿转着金鱼眼说:“那,石虎咱就不救了?” 东方一杰笑了笑说: “石虎是我徒弟,俗话说,师徒如父子,我怎能不着急和放下不管呢?我琢磨着,咱等到夜里,去上三几个人,到天都国术馆,悄悄把人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不是更好么? ”

,要是这会儿,他们把石虎害了呢? ”

“不会的。咱们现都在天都,料兰雨亮也不敢轻意把石虎杀掉,顶多,他们把石虎拷打一顿。石虎身上有金钟罩铁布衫的硬气功,挨点儿打也不妨事。”

黄星儿这才把判官笔插好,不坑声了。

东方一杰对众人说道:“咱们现在抓紧休息,待李老前辈他们挂号回来,咱再商量救人的。”

杨大球道:“这事也怪了,怎么李老兄他们,去了整一天了,还不回来? ”

魏宏义道:“莫非出了什么意外了? ”

东方一杰沉了下说:“不会的,李老前辈足智多谋,尚大哥也颇稳练,不会有什么意外。我估计,事不大好办,这工夫,也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醉狮子武英图的高音大嗓:“他娘的,方南江这条老狗真难对付早晚有一天,我一刀宰了他。”随着声音,门帘一挑,李龙镖等人走了进来。

群雄急忙起身相迎。东方一杰问道:“李老前辈,你们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武英图往椅于上一坐,气呼呼地说:“!别他娘的提了。这些吃里扒外的洋奴,见了洋毛子,恨不能给人家舔屁股,见了老百姓,连新军衙门口的一条狗,都摇尾巴咬人。 ”

东方一杰见武英图,黑脸气得发紫,李龙镖也面带怒容, 心中一沉,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

笑面阎君尚凤轩,端起桌上的一碗茶,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抹了抹嘴,把他们去挂号的经过,源源本本地讲了出来……

傍晌午时,李龙镖和尚凤轩、武英图就到了新军衙门,刚一上台阶,几个持刀的官兵,便把他们拦住了。一个膀大腰圆祖眉恶眼的头领,对李龙漂等喊道:

“下去,下去!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敢乱闯? ”

尚凤轩认得这官兵头领,是专门负责守新军衙门大门的, 名叫把门虎何凤。他笑着冲何凤一抱拳,说道:“何爷,辛苦!辛苦!我们仨都是都一乐客栈的,我叫尚风轩……”  

何凤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凶声凶气地说:“去去去!我管你叫个周,这是新军衙门,是你们随便来的地方么? ”

“嘿嘿,您老别发火,我们不是到这儿玩来了,是急事。”尚凤轩仍笑嘻嘻地说。

何凤横了三人一眼,冷笑两声:“有事?州有州官,县有县衙,有事到那儿去。”

醉狮子武英图,气得直瞪眼,李龙镖用手一拽他后衣襟儿,走上前抱拳说道:“这位爷,我们这事县衙门管不着,是来打擂挂号的。”

何凤乜斜着眼,盯了三人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

“就你们这三块料,也敢来挂号打擂? ”

武英图急了,往前一冲,大声说道:“三块料怎么着? 比你看门狗强多了,张嘴就骂人,惯的你。”

“哈!你想造反呢?”何凤手按刀柄,走过来瞪着武英图,“骂你小子怎么着,再不走还揍你呢。”

“你敢? ”武英图把大拳头一握。

官兵俏一拥而上,要打武英图。李龙镙和尚凤轩,赶紧把武英图拉到身后。李龙镖抱腕当胸,说道:“各位,我这兄弟性格粗,冲撞了这位爷,请看在老朽偌大年纪的面上,多多包涵,老朽给各位赔礼了。”

何凤按刀而立,粗野地骂道:“你这野小子,敢到新军衙门口来撒野,真是骑着老虎捋虎须儿,好大的胆子。不看这老头儿面上,非他妈的抓起你来不可。滚吧!”

武英图哪里受过如此侮辱,气得他眼中喷火,握着举头就往上蹿。李龙镖急忙拉住他,使了个眼色,武英图才忍住了。尚凤轩见官兵们还在骂骂咧咧,眼珠儿一转,从腰中掏出一锭银子,走上前对何凤说:“何爷,这是点儿小意思,给弟兄们买碗茶喝。” 把门虎何凤,看了看白花花的银子,口气缓和了许多,伸手接过银子,揣在怀中,对尚凤轩说:“你这人还算懂。” “还得请您行个方便,叫我们进去,挂完号就走。”尚风轩乘机说道。

“挂号的地方已经搬了,不在新军衙门。”

“在哪儿呀? ”

“统制官有话,凡是报名打檑的,都到武林花园耀武楼去挂号,你们到那儿去吧! ”

“谢谢您指点,有空儿到都一乐喝茶! ”尚凤轩说完, 冲李龙镖和武英图使了个眼色,说道,“咱们走吧! ”

武英图不甘心地瞪了何凤一限,才随着李龙镖和尚凤轩走下台阶。

路上,武英图愤愤地说:“妈的,要不是为了打擂,我非得教训一下这群狗东西。”

“兄弟,你这炮仗脾气怎么总也改不了呢? ”

,我就见不得这些欺软怕硬的看门狗,早晚有一天,我收拾了他们。 ”

三个人说着话,穿过几条街巷,过了太公桥,来到武林花园时,已经晌午歪了。园中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进了耀武楼,只见右挂有号房牌子的那间屋,大门紧闭。尚凤轩轻轻敲了下窗户,无人答言。又使劲敲了几下,里面才传出一声公鸭嗓:

“谁呀? ”

“我们是来挂号的,”

“不挂了。 ”

武英图大声问:“为什么? ”

里边答道:“你们不长眼?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挂? ”

“后晌再来。”

尚风轩趴在窗口,轻声说:“我们来一趟不容易,麻烦您给我们挂上,省得我们再跑一趟。”

“少嗦,这是衙门里的规矩。”

尚凤轩再说,里边没有人答话了,只传来一阵打呼噜声。

三人无奈,出了耀武楼,来到花园外的一条大街上。武英看了看天,太阳已经西斜了,便说:“干脆,别回去了。 找地方吃点儿饭,再回来等,今儿格非他娘的把号挂上不可。” 李龙镙和尚凤轩点头同意。三人找了一家真饭馆儿, 喝了点儿酒,吃罢饭,又回到耀武楼。一直等到后半晌,号房的窗口才开开。

尚凤轩走到窗口,探头往里一看,见有两个身穿弓衣挂着腰刀的官兵,正脸对脸趴在一张桌子上打呼噜。靠窗口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瘦老头儿,一张瓦刀脸,下巴颏上留着一绺山羊胡子,戴着一副螳螂腿儿眼镜儿,正捧着一本《七五义》看的入神。尚凤轩叫了半天,他才抬起头来,推了下眼镜儿,看了看问道:

“干什么? ”

“挂号。 ”

“挂号上医院。”瘐老头说了一句,又埋头看I起书来。 李龙镖凑上前去,说:“我们挂打擂的号!”

瘐老头儿很吃惊。从这擂台摆上以后,已经半个多月了,除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外,还没有人敢到这儿过。听到人要挂号打擂,瘦老头儿把眼瞪得溜圆,看了半天,才说道, “你们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才吃了迷魂药呢? ”武英图大声说道,“号房不挂号,你干什么吃的?”瘦老头儿看了武英图一眼,见他长得黑铁塔似的,一脸大胡子扎蓬着,瞪着一双豹子眼,满脸怒容,心里一哆嗦,暗道:看样子,象个打擂的好汉,怔了一下,问道“你们不怕死呀?”“废话,怕死找你来干什么? ”“打擂的规矩,你们知道么? ”“知道。”“上擂台不准带兵器。”“咱们明白。”“台之上打死白打。”“你少罗嗦?”“嘿嘿,你们还是回去吧,那马络托夫可不是好惹的,比霹雳鬼韩天锦劲还大,比北侠紫髯伯欧阳春还厉害。前些天, 天都镇最厉害的好汉,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叫马洛托夫一拳就打死了,你们别白来送死。”

“你放屁。”武英图把眼一瞪,“霍天舒死了,中国人有的是。只要这擂台摆一天,我们就打一天,什么时候把老毛子揍下台来,什么时候算完。你给挂不给挂? ”

瘦老头儿见武英图虎视眈眈的样子,心中害怕,嘟嚷了一句:“我是好心呀!碍着我什么了。 ”说着,他打开桌上的砚台,从腰中笔袋里抽出一支狼毫湖笔,用牙咬了咬笔锋,蘸好了墨,摊开案上的蓝皮挂号簿,头也不抬地问:“叫什么?哪儿的人?干什么的? ”

尚凤轩忙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写好的单子,递进窗口,说:“都在这上面写着呢。”

瘦老头儿伸出猴爪似的手,接过单子,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抬头问: “都谁打呀?”武英图粗声粗气地答道:“全都打。”

瘦老头儿愣了一下,问:“怎么这么多不怕死的?”

“中国人没有几个怕死的。”

瘦老头儿拿笔往簿子上抄,抄到东方一杰的名字时,停住笔,抬头问:“谁是东方一杰? ”

“他没来。”尚凤轩道。

瘐老头儿把笔往桌上一撂:“东方一杰不准打擂。”

 “为什么? ”尚凤轩感到很纳闷。

“嘿嘿,今儿早起,统制官大人吩咐的。”

李龙镖上前说道:“你总得说出个道理来呀?”

“哼哼,他是拳匪,朝廷的要犯,统制官大人还要抓他呢!”

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尚凤轩问道:“这是谁说的?”反正有人把他告下了。”

武英图心中暗道:肯定是黄伯南搞的鬼。他冷笑两声,问道:“东方一杰是当年义和团好汉,为保卫中华,捍卫大江山,才和老毛子为仇结对的。犯了什么法,你们要捉他?”

瘦老头儿笑了笑,答道:“谁知道呀?统制官的吩咐,谁敢违抗? ”

“哼,这些认贼做父的洋奴,我这大浦朝没几天了。” 武英图愤愤地说。

疫老头儿把眼一挤,轻声说:

“你敢说大清朝要完?兄弟,你可小心点儿,多亏叫我听见了,换别人,给你报告统制官衙门,你就有砍头之罪呀! ”

武英图把胸脯一拍,大声说道:“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

李龙镖赶紧拉了下武英图,对瘦老头儿笑着说:“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您得多包涵着点儿。”

笑面阎君尚凤轩,又从腰中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说:

“这是咱孝敬您的一点儿笔墨之资,请笑纳。”

瘦老头儿回头看了看两个睡觉的官兵,而后,伸手接过银子,托在掌心,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口水都流出来了。他把银子揣入怀中,连连点头道:“不客气!不客气!”

“还求您老行个方便,把号给我们挂上,来日定有厚谢。 ”尚凤轩乘机说。

“啧!啧!”瘦老头儿嘬着瘪柿子嘴,为难地说,“不是我不给东方一杰挂,统制官大人的台谕,谁敢违抗不遵?再说,既便给他挂上,也上不了擂台,到时,大人亲自观擂,岂不是惹出麻烦来么?其它各

位我都给挂上了,三位请回吧。 ”

武英图大声吼道:“挂号打擂,不挂号也打描,反正打定了。”

趴在桌上打呼噜的两个官兵,被武英图的喊声吵醒了,伸了伸懒腰,揉着眼,走到窗口,问道:“你瞎叫唤什么? ”

瘦老头儿忙朝尚凤轩使了个眼色,说:“没什么,我们说闲话呢。”

李龙镖对尚凤轩和武英图说:“咱们走吧。”

三个人出了耀武楼,回都一乐去了。

笑面阎君尚凤轩,把前去挂号的经过详详细细讲了一, 群雄无不出乎怠料之外。大家谁也猜不出,方南江为何不叫东方一杰打擂,全都愤愤不平。贼星儿鬼难拿黄星儿把小眼睛瞪得溜圆,晃着小脑瓜儿恶狠狠地骂道:

“他娘的,方南江这个狗赃官,真是个吃里扒外的洋奴才。东方大哥千里迢迢来到天都打擂,是为了咱中华争光,他却故意刁难,真真气死人也。”

“是啊,他为何单单不叫东方大侠登台打掼,难道这里边有什么阴谋么? ”杨大球捻须问道。

东方一杰掏出烟袋,拧上一锅儿旱烟沫,划火点燃,喷吐着烟雾,皱眉沉思。一团团乳白色的烟圈儿,象满空飘卷的迷雾,在他面前翻卷。他百思不得其解,过了一会儿,抬起头,问武英图道:

“英图,这个姓方的究竟是个什么人? ”

武英图猛地一拍大腿,说道:“哦,叫方南江,这赃官把我气糊涂了,我忘了告诉您,方南江就是当年咱在京师围打西什库大教堂时,和咱们共同打仗的方瑞。”

“原来是他!”东方一杰心中蓦地一跳,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臃肿肥胖的脸来……

东方一杰第一次和方瑞见面,是在光绪庚子年六月。那时,反灭洋的义和团运动,已经如同卷地狂飙,刮遍了全国各地。特别是东方一杰和武英图率领的坎字团,如同一团烈馅,烧红了运河两岸。他们烧教堂,除奸霸,专和洋人和官府对着干。多少次把前来围剿的八国联军和廷官兵,杀得屁滚尿流,闻风丧胆。坎字团的大旗,指向哪里,哪儿的官兵便望影而逃,穷苦百性则揭竿而起,聚拢在大旗之下

东方一杰和武英图的威名,象一声声惊雷,震荡着中华神州大地。

这一天,坎字团在运河西岸的飞龙镇打了一个漂亮仗,杀死了前来围剿的八国联军五十名马军。而后,坎字团在飞龙镇内埋锅造饭,筵庆贺,‘吃罢饭,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正在镇中关帝庙休息,忽然,一个弟兄跑了进来,禀报道:“大师兄、二师兄,镇里来了一伙官兵探子,已经被巡哨的弟兄们抓住了。弟兄们叫我来问问,是不是把他们砍掉?” 武英图猛地跳了起来,把大手一挥,说道:“这还问什么

一个不留,全他娘的宰喽。 ”

“好嘞!”那个弟兄从腰中拔出刀来,往外就走,“慢着!”东方一杰忽然说道。那个弟兄只好停住了胂步,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东方一杰。“宫兵共有多少人?”“二十个,都骑着马。”“带着家伙了么?”“没有,全都空着手。”“他们说什么了吗?”“那个胖子说要见您。”

武英图早已急不可奈,吼道:“不见!这些狗官兵,和洋人穿一条裤子,专门儿和咱做对,还留着他们干啥?把他们宰喽多痛快。”

东方一杰长长的寿眉一耸,眉心处拧成一个川字。他想: 眼下官兵和义和团冲突正紧,官兵二十来个人又不带兵刃,决不敢贸然靠近飞龙镇。看来,这件有些蹊硗。哼,先弄请他们的来龙去脉再说,反正这些官兵是煮熟了的鸭子—— 飞不了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那位弟兄说:“铁栓,去把那个当官的押进庙来,我要亲自审问。” 名叫铁栓的弟兄,这才把刀插入鞘内,转身出了关帝庙。

东方一杰又笑着对武英图说:“兄弟,你去叫点儿弟兄们,摆个阵势,叫官兵瞧瞧咱义和团的威风。”

武英图咧着大嘴,兴地说:“对,咱先摆座刀山,叫他们钻钴,然后我也坐回大堂,审他个兔羔子。”说着,迈步出了关帝庙。工夫不大,武英图领进来二十个虎背熊腰的小伙子,每人手中抱蕃一柄寒光夺目的春秋大刀。东方一杰先叫人把庙中的香炉摆在大殿正中,他和武英图往案后的椅子上一坐,叫二十个弟兄分开两站立。刚刚布置完毕,就听庙外传来一阵吆喝声。随着声音,只见几个弟兄,象拖死狗一样,把那个官兵头目拉了进来。

官兵头目进了大殿,抬头一看,只见大殿两侧站着二十来个头戴红巾的好汉个个怀抱大刀,立眉瞪眼,威风凜凜,相貌堂堂,心中吃了一惊.接着,猛听得当地一声响亮,二十把春秋大刀,闪起一片寒光,架在一起。官兵头目吓得扑通坐在地下,浑身抖成一团。这时,猛听有人高声吼道:“钻过去!”官兵头目抬头看了看那令人胆寒的“刀山”,怎么也迈不动步子。铁栓从背后踹了他一脚,骂道:“妈的, 瞧你那松蛋包样儿,平日的威风哪儿去了?快钻,不然我砍了你。”

官兵头目只好咬了咬牙,跪在地下,双手着地,象一条狗似的,往刀下爬去。义和团的弟兄们,见他那鬼样子,全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爬过了“刀山”,官兵头目已经是浑身大汗淋漓。他见香案后坐着两个义和团首领,猜想必是东方一杰和武英图,便跪在案前,磕头如捣蒜似地说道:

“小的叩见大师兄、二师兄。”

武英抓起菜上的香炉,当做惊堂木,啪地往案上一拍,

厉声喝道:“呔,下跪何人? ”

官兵头目心惊肉跳地答道:“卑职方瑞。”

“你是干什么的? ”

“卑职在端王府供职。”

“到这儿干嘛来了? ”

“卑职奉端王爷之命,特请东方大师兄进京。” 东方一杰心中一愣,急忙问道:“端王和我无亲无故,请我做什么? ”

“只因夷匪做乱,八国联军侵我中华,太后老佛爷降下御旨,宣召各地义和神团,火速奔赴京师,与官兵联手,和洋人开战。端王爷府中,意欲成立义和神团,他仰慕东方大师兄的威名,特遣卑职前来,请大师兄率坎字团的弟兄,到端王府铺坛练团。”

“放你娘的狗臭屁!”武英图恶狠狠地骂道,“你们官兵欺压良民百姓,杀人放火,无恶不做,和洋毛子一样,都是我们义和神拳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义和神团,是天兵天将临凡,来铲除洋匪和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狗官兵,救穷苦百姓脱离水火。我们只听玉皇大帝的调,用得着慈禧那老妖婆来管么?”

方瑞眨巴了一下绿豆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师兄,您老不要生气,以前,官兵是有好多对不住神团的地方。不过那都是误会,好比亲哥儿们打架,事儿过去就算完了。眼下,国难当头,官兵和神团就应联合起来,共抗外侮,将洋匪驱出于国门。还望您老不记前仇,以江山社棵为重,与官兵互结盟好,携手对敌。”

听了方瑞这番话,东方一杰觉得也有些道理。虽然,义和团的宗旨是反清灭洋,官兵和洋匪同样是自己的仇敌,但官兵毕竟还是中国人,和洋人有区别。现在,义和团同时和官兵、洋匪两方作战,倒不如暂和官兵联合起来,先把洋毛子赶出中国,而后再回过头来,推翻大清王朝。这样,免得义和团腹背受敌。只是不知方瑞说的是真是假。朝廷原来和洋人狼狈为奸,勾结甚紧,慈禧太后麻无能,怕洋人怕得要命,怎么突然要和洋人开故呢?他反复思索着,怎么也弄不这里边有什么文章,他睁着一对鱼鹰子般的锐眼,盯着跪在香案前的方瑞,只见方瑞三十多岁年纪,五短身材,肥胖得象个水缸,白净的圆脸上长着两道秃眉和一对绿豆眼。看了半天,东方一杰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可疑之处,便问道:“方瑞,你说的都是实话么?”“卑职冒死也不敢有半句瞎话。”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只是调我坎字团进京么。”“不,,前几天,霸州王成德师兄和东安县杨大师兄,已经率团进入京师。现在,京城里到处都是义和神团的大旗在飘扬。”

“哦。”东方一杰和武英图低声说了几句,对铁栓一挥手,说,“铁栓,先把他押下去。 ”

铁拴答应一声,和几个弟兄拉起方瑞,出了关帝庙。把方瑞押走后,东方一东才把自己意欲率团进京的想法和武英图说了一遍。武英图听了,连连摇头说:“大哥,这些年你还没看清,朝廷里那些赃官,从来都是言而无信。方瑞这家伙,我看着就不地道,咱可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再说,慈禧太后那老妖婆,一直是和洋毛子一个鼻子眼儿出气,把咱义和团恨之入骨,今天怎么突然对咱亲近起来,还要咱去帮助她打洋人?我琢磨着,这里边一定有鬼。”

东方一杰觉得武英图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他报国心切,恨不得尽快把老毛子赶出国门,对方瑞说的话仍抱有很大希望。他愣了一会儿,对武英图说:“清廷官府虽然和咱义和团是死对头,不可能对咱施予仁慈,不过,当前国家危在旦夕,我们要放开肚盘,不记前仇,以团结为本,倘若朝廷真的和洋人宣战,我们应该同朝廷携手而战,共抗外侮才是。”武英图仍不相信朝廷会对洋人宣战,便对东方一杰说:“我看,咱先派人到京津一带去打探消息,把事情弄个明白再决定进京与否。”

东方一杰觉得是个好办法,便点头同意了,

几天以后,前去打探消息的弟兄们回来了,报告说慈禧太后果然向洋人宣了战,各地的义和很多都已开进北京。另外,霸州坎字首领王成德,还亲笔给东方一杰写了一封书信,约他和武英图来北京会师。东方一杰看了信后,高兴万分,心中的疑团顿时云消雾敢。武英图也不再拦阻,弟兄二人连夜开拔,率领坎字团的弟兄们,随同方瑞开赴京师。东方一杰和王成德会师后,首先包围了北京城内最大的西什库法国教堂。果然,端王派方瑞带一营官兵,来和义和团协同作战,眼看着教堂就被攻破,万万没有料到,方瑞率领的.官兵突然翻了脸,用重炮猛烈地打起义和团来。东方一杰和王成德都没有思想准备,结果使条兄们伤亡惨重。最后,八国联军攻进京师,慈禧太后和光绪皇上仓惶逃往陕西。义和团在八国联军和官兵的夹击下,终于失败了……

往事的回忆,便东方一杰对方这只洋人的鹰犬恨得直咬牙。他明白了,方瑞今天所以不叫自己打擂,就是怕自己把马洛托夫打死,他无法向洋主子交待。可是,方瑞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来到天都了呢?一定是黄伯南从中又捣了鬼, 黄伯南做贼心虚,怕自己找他报仇,想借方瑞这杆枪,来个敲山震虎,把我赶走。哼,黄伯南呀黄伯南,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东方一杰倘若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当年也不会扯旗造反,今日更不会出山打擂,几十年的国耻家仇,焉能不报?从我树起义和神团大旗的那一天起,就把脑袋拴在裤腰上了。为了给中华民族争光,一雪‘东亚病夫’之耻,你就是摆下一座刀山,我也要几遭,这次到天都,不把马洛托夫打下,我是死不瞑目!想到此,东方一杰把烟灰往鞋底上一磕,站起身来,把自己的推想和群雄讲了一遍。群雄议论纷纷,有的咬牙切齿地骂着黄伯南,有的心中暗为东方一杰担心。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想了一想,捋须对东方一杰说道:“东方大侠,方南江口口声声要抓你,咱也不可不防。我看,打擂的事,有我们老哥几个和诸位小英雄也就够了,你就不用再登台了。”

赵凤梧也道:“对,你就在后面军师。”

东方一杰哈哈笑道:“大家不要为我担心,方南江知道我也不是软棉花捏的,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只不过是瞎诈唬,想把我吓走,如果他真要抓我,何不悄悄派人前来,反而四处放风,至今不见动静呢?”

李龙镖拍手笑道:“有理,有理!你要不上擂台,可就叫黄伯南的阴谋得逞了。”

东方一杰接着说:“我不但要打这场神州大,而且,明天还要亲自去会一会方南江呢。大家不必再为此事为难了,先商量一下今夜救石虎之事。”

尚凤轩不知怎么回事。黄星儿把刘天鹏和雷石虎去天都国术馆报仇的事,讲了一遍。尚凤轩气得要打刘天鹏,多亏东方一杰拉住,众人又极力劝解,才把刘天鹏臭骂了一顿。他抱拳对东方一杰说:

“贤弟,都怪我平日管教不严,至使令足身陷虎穴,老朽今夜亲赴天都国术馆,去救出石虎,救不出来我便和兰雨亮一死相拚。”

“哈……”东方一杰大笑道,“尚仁兄不必如此,这事也不能怪天鹏,天都国术馆的人也太可恶了,教训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众人都想去救石虎。东方一杰想了想说:

“咱不是去拚命,人越去的多,越麻烦。我看,咱去个三两个轻功好的就行了。”

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由东方一杰带杨大球、黄星儿,魏宏义三人,去法华寺救人。

此时,天色已晚,尚凤轩叫人摆上酒饭。饭后,东方—杰等收拾好夜行衣靠,准备好兵刃喏器,便坐在客厅内闭目养,单等三更一到,便起身去法华寺。

朦胧夜色笼翠着古老的天都镇,一钩昏黄的弯月从几片浮云中探出头来,把一缕淡淡的辉,洒在沉沉酣睡的太公河上,静静的水波,闪着亮光。几颗星斗,调皮地眨着眼睛,仿佛在窥探着人间的隐秘。

天都镇早已家家闭户熄灯。为生活奔波劳碌了一天的人们,此刻已进入了梦乡,大街上冷冷清,不见一个人影,偶尔有一两个打更的更夫缩肩拱背地走过,嘴里喊着:“夜半三更,家家注意,防奸防盗,天下太平。”梆子声和吆喝声交替响起,在这宁静的夜晚,传得很远很远。

忽然,从一条昏黑的胡同里,闪出几个人影,躲过更夫的视野,飞快地向镇南奔去。

几个人忽隐忽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法华寺,伏在寺旁—堵高墙下,瞪着几双锐利的眼盹,往四周窥探着。

法华寺钉有铜钉的朱漆山门,紧紧地关闭着,门前那两株高大的龙爪松,如同两尊头戴铜盔身披青甲的金,庄严地守卫着这佛门净地。寺中不见灯火,黑暗中只见大雄宝殿高耸的檐脊,一阵轻风吹来,摇动得角上的钢铃叮当乱响。

东方一杰看好了地形,悄声对杨大球说:“杨老前辈,您留在这儿寻风,我们三个进寺,倘外面有什么动静,您可击掌为号。”

黑暗中,杨大球点了点头。

东方一杰对黄星儿和魏宏义轻唤一声,三人脚尖点地,伏身塌腰,几个箭步蹿到法华寺的红墙下。黄星儿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块问路石,单臂一扬,扔进墙去,咚地一声,过了一会儿,再没有动静了,三人才施展轻功提纵术,拧腰翻上墙,跳进院中,贴着墙根,向大雄宝殿摸去。摸到大殿前,东方一杰见大门紧闭,窗户又高,堵得又严,看不见里面的动静。抬头寻找藏身之处,见檐下一排蓝漆圆木椽子,探了出来。心中一喜,一抖双肩,一个“鱼跃龙门”,纵身抓住椽木,双腿一卷,勾住另一根椽木,便横在桅下了。听了听,配殿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探头望去,只见墙上挂着一排雪亮的兵刃,靠墙搭着十几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人,正蒙被酣睡。他正想翻身跳下,忽听屋中有人喊道:

“好小子,你真来了……”

东方一杰急伏身不动,听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料是屋中有人发呓症。他往殿前看去,却不见了黄星儿和魏宏义,正在纳闷,忽听殿顶有一声轻微响动,急忙腰肌用力,把身子一卷,翻上殿顶,见脊前站着一人,正是鹿犄角媿宏义。“宏义,你黄师叔呢? ”东方一杰轻声问道。“在这儿呢。”黄星儿从脊后蹦了过来。

三人伏在脊坡上,悄声商量了一下,东方一杰道:

“大殿两侧的配房里,住的全是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不知石虎押在什么地方,怎么办? ”

魏宏义说:

“寺内房屋甚多,咱瞎猫碰死耗子不是办法。找个单个的人,抓住一问便知。”

黄星儿说:

“刚才我在脊后看到,寺后有灯光透出,咱过去看看,是什么人未睡。”

三人纵到殿脊上,往北一望,只见法华寺果然颇大,房挨房,院套院,黑压压的一片。靠东北角,果有一点灯光,象萤火似地在闪亮。东方一杰一招手,三人飞身跳下殿顶,蹿房跃脊,直向灯光处去。

翻过几个院子,来到东北角,见那灯光是从靠墙一间低矮的小屋中透出来的。黄星儿略一耸腰,纵到小屋下,用舌尖把窗纸舔了一个洞,往里一看,见屋中摆有一张桌案,案前插着几根供香,香烟缭绕,香气袭人。一个七十来岁的长髯老僧,正盘腿坐在案前,双手合十,闭目诵经。黄星儿一招手,东方一杰和魏宏义也到了窗前。三人侧耳细听,只听那老僧独自念道:

“南无阿弥陀佛,弟子明,敬告我佛如来,今有妖人瘸腿仙狐兰雨亮、铁面熊龙四等,勾结夷匪,信奉邪教,霸占庙宇,驱除僧众,捣毁众佛金身。把我佛门净地,强做舞枪弄棒之所。况此妖人,每每在外行凶做恶,欺压良善,弟子苦心劝之,望他等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岂料他等岂但不听,还把弟子赶出禅房,不准弟子在佛前诵经。茫茫大千世界,岂能容得恶徒如此亵渎神灵?还望我佛如来,速开慧眼,洞察实情,早施无边佛法,降灾与众妖人。还我清平世界, 使弟子重返禅堂。亦请佛祖驱除洋教,去我佛门之天敌,救人于水火,渡生灵于极乐。弟子将重修庙宇,再塑我佛金身,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大慈大悲……”

老僧不住地喃喃自语。窗外,三人心中暗笑,黄星儿悄声说道,“东方大哥,老和尚正给瘸狐狸精他们念丧咒呢。”

东方一杰暗中笑了笑,低声道,“看来,此僧是好人,不是铁面熊他们同党。”

“咱进去看看。”魏宏义道。

东方一杰点头说道:“慢着点儿,别吓着老和尚。”魏宏义用手指轻轻弹了两下窗户纸,屋中的老僧哆嗦了一下,猛地转从墙上摘下一柄宝剑,当啷一声,拔剑出鞘,低沉而严厉地喝问道:

“谁? ”

“是我们。老师父,请开下门!”东方一杰压低了声音轻声答道。

老僧怔了一下,愤然说道:“咋,你们霸占庙宇,把我赶出掸堂,难道还要赶尽杀绝不成?我今日和你们拼了!”“老师父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恶徒同党。”东方一杰和声说道。

“哼,我才不信你们的花言巧语呢。”

东方一杰想了一想,又悄声说道:“老师父,我们若是想害你,早已破门而入了,何必如此求告?我们是兰雨亮他们的对头,是来帮你除掉天都国术馆这些恶徒的。”

屋里没了动静。东方一杰顺窗眼往里一瞧,见那老僧正在步,脸上露出狐疑不定的神色。过了一会儿,老僧终于下了决心,提着剑走到门前,拉开门栓,把东方一杰等让进屋中。

屋中陈设简陋,一张破烂的禅床,一张桌案,两条春凳,桌上点着一支红烛。东方一杰抱拳施礼,笑吟吟地对老僧说道:“老师父不要害怕,我们确实没有歹意。”

老僧瞪着一双警惕的大眼,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地打量着三个奇怪的人,见他们全都穿着夜行衣靠,身上带着兵刃,腰中挂有镖囊,看样子象江湖道上的飞贼,可脸上都是堂堂正气,威风凛,没有一丝恶气。他猜不出这三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仍满面狐疑地问道:

“三位究竟是干什么的? ”

魏宏义答道:“我们是武林侠义道,来天都打神州大擂,和老毛子比武来的。”

听到这几句话,老僧时放了心,面带喜色地说:“原来是侠义道的好汉,老憎唐突失礼,快请坐。”

坐定后,老僧把剑还鞘,挂在墙上,回过身来,满面含笑地说:

“贫僧亦曾听说,都一乐来了一群武林好汉,要和那俄国人比武,我心中好兴哩!,那俄国老毛子把霍天舒打死后,更加狂妄之极,扬言要打遍中华武林界呢。”

“嘿嘿,他那是吹牛哩!”黄星儿道。

“贫僧日夜盼着你们,把那马洛托夫打下擂台,长长咱中国人的志气。这些外国人,欺侮咱朝廷软弱无能,到咱中国来,无恶不做,压得咱中国人抬不起头。还有那些洋神甫,也来传他们的异端邪说,和我佛门为敌,着实可恶。”

东方一杰等都会心地笑了。

老僧用手指弹了一下烛花,又兴奋地说:“那俄国教堂的洋教士卡尔登斯基,三年前控到这里来,和我攀过道呢? ”

“他说什么? ”东方一杰好奇地问。

”老僧连连摆着手道,“他纯粹是胡说八道,说他们的东正教,和咱的佛教一样,都是劝人行善的。还说耶稣基督,和我佛如来平起平坐,不分大小,都是普渡众生的救世主,可把我气坏了呢。”

魏宏义觉着老和尚很有思,便轻声问:

“你是怎么答的? ”

“我说:‘你们东正教既然教人行善,以慈悲为本,可你们外国人,为什么到我们中国来,行凶做恶,烧杀抢掠?庚子年,八国联军杀了我们多少义和团好汉?你还敢拿你的耶稣基督和我佛祖相提并论?我看你是个深山古洞中修炼的妖猜,穿着袈裟冒充佛,到处骗人害人’。”

“回答的好。”东方一杰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那老毛子怎么说? ”“嘿,不容他辩解,我便把他轰出山门了,从此,再也没敢来。”

“轰的好!轰的好!”黄星儿乐得直劲晃脑瓜儿。老僧停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说:“前些天,卡尔登斯基的外甥马洛托夫,到咱天都摆台,把霍天舒打死了。!霍天舒是咱中华的一条好汉,死的太可惜了……”因霍天舒曾到法华寺打过龙四,老僧特别佩服他,说起他来,还不由地掉下几滴浑浊的老泪。

大家都沉了一会儿。黄星儿说:“老和尚,你甭伤心,我们就是给风火小雷神报仇来的。马洛托夫那老毛子,没有两天活头了。”

老僧看了看黄星儿那瘦小的样子,有点儿担心地说:“那马洛托夫前几天曾到这里来,教铁面熊龙四他们练拳击时,我见过他一面,确是威武雄壮,力大如牛,很不好对付呢。瞎!要是当年打擂的好汉东方一杰还在世就好了。”

东方一杰心中暗笑。问道:“大师父认识他么?”

“嘿,当年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在天都镇擂台,拳打俄国拳王沙洛夫的英雄事,天下谁个不知?街上说评书的沙公斗,还把那事编成书来演说呢。”

魏宏义轻轻一笑,说:“老师父,你面前之人,就是当年的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呀。”

真的?”老僧精神一振,有点儿狐疑地问道。

东方一杰笑着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这回那马洛托夫死到临头了,老僧高兴地站起来,双手合十,对东方一杰躬身施礼道,“老纳眼拙,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好汉海涵。”

“哪里,老师父客气了。”东方一杰急忙起身还礼,又问:“不知老师父方才何以诅咒铁面熊等? ”

提起铁面熊,老僧的眼里冒出仇恨的光芒,愤愤地说:

那些败类,提他们千什么?”

“我们都想听听呢。”黄星儿道。

老僧坐下来,沉思一下,慢慢说道:“老纳本是这法华寺主持,上面还有我的师父元觉方丈, 其余尚有僧众三十余人。那时,本寺香火颇盛。三年前,就在我把卡尔登斯基轰出山门之后的一天,钓鱼台码头的大把头, 铁面熊龙四,带着一伙恶徒,来到寺内,强迫我们搬走,他要占法华寺,开办天都国术馆。元觉方丈带领我们,和他们辩理。不料,恶徒们竟动起手来,把我们打得头破血流。元觉方丈被龙四了一脚,一气之下,便圆寂了。众僧见方丈一死,便都逃散了,只有我死也不愿离开这里。铁面熊龙四把我赶出禅堂,叫我住在这小屋里。白天,他们强迫我打扫殿房和练功场,擦拭刀枪;晚上,我便在这小屋中烧香诵经,求佛祖降寅于恶徒。三年了,老纳孤身一人,这满腔怨恨无处诉……”

老僧再也说不下去了,两行浊泪滚下面颊。

沉了一会几,魏宏义轻声问:“他们强占庙宇,官府就不管么? ”

”老僧叹了口气说,“我们曾经告了几次,一直没有结杲。后来我才知道,铁面熊龙四乃是东亚纱厂总经理货伯南的人。黄伯南是东正教徒,和卡尔登斯基来往甚密,霸占庙宇之事,就是卡尔登斯基为了报我把他轰出山门之仇,给龙四他们出的坏主意。咱大的官府,惧怕洋人,不敢管这件事。结果,不但状没告下来,倒惹得龙四怀恨在心,时不时找茬儿打我。”

“哼,这些中华类,专门给洋人当走狗。”东方一杰愤然道。

黄星儿拍着老僧肩膀说:“老和尚,你的出头之日快到了,用不了几天,我们就把这些恶棍除掉。”

“阿弥陀佛,佛祖今夜果然显灵,派三位好汉来助老僧了。”

三人听了,差点儿笑出声来。魏宏义道:“我们可不是佛祖派来的呀。”

老僧也笑了。他忽然问道:

“三位好汉,你们来天都打,今夜为到此?”

东方一杰把雷石虎和龙四等斗殴遭擒,今夜来救人之事,讲给老僧,而后问道:

“老师父可曾知道,雷石虎押在什么地方么?”

老僧想了想,说:“老纳前日到街上化缘,不知相斗之事,回来后,龙四叫我打扫院子,在西北角那小屋里,我见捆着一人,我没敢细看,不知是令高徙否? ”

“那小屋在什么地方? ”魏宏义问。

“从我这里往西,穿过三个院子,有一个小院,正房紧靠庙墙,房前有一棵老槐树,树上有个喜鹊窝,那里便是。好汉要去,老纳愿带路前往。”

东方一杰起身道:“不用了。此时已夜静更深,为免惊动他人,我们都是从房上走。另外,我们今夜只是救人,并不想和铁面熊等相斗。待打完马洛托夫后,再来除掉这伙恶徒,给老师父报仇雪恨.

“阿弥陀佛!”老僧双掌一合,“我为好汉诵经求佛,保佑你们出师得胜,把马洛托夫打下擂台,好使咱中国人扬眉吐气! ”

“多谢老师父! ”

魏宏义忽然把眼一瞪,轻声说道:“窗外有人!”

话音落地,黄星儿一个“螳螂扑雀”,纵出屋去,东方一杰和魏宏义随之来到院中,见院内冷冷清,不见人影。三人耸腰提气,飞身纵上屋顶,往四外观瞧,只见晴空一弯弦月,墙外树影轻摇。魏宏义说:“怪事,我明明看见,窗前有人影一晃,怎么不见了,莫非是我眼花了么? ”

东方一杰想了想,说道不管他。现在已有四更天了,我们速去救人要紧!”又回身对站在院中的老僧抱拳说,“老师父,改日再会:”说罢,伏腰往西而去。

魏宏义和黄星儿,随后紧追。

老僧见三人本领超群,感叹不已。在院站了一会儿,又回到屋中诵经去了。

按照老僧的指点,越过几道屋脊,东方一杰三人来到西北角一个小院的正房上,见这院子和老僧说的相同,上房窗前有一株粗大的古槐,枝繁叶茂,遮住了整个小院。两厢房,窗户都没有糊纸,黑咕隆咚的。院内长满了野草。看样子,这里已很久不住人了。

东方一杰在上房前,往下一探腰,抱住窗前的一根廊柱,双脚勾住描瓦,用“乌龙盘玉柱”的功夫,探头朝上房中望去。屋中黑洞洞的,一缕月光,透过窗户射在西墙上,角落里躺着一人,正在打蓍呼噜酣睡。他见那人矮胖胖的很象雷石虎,心中一喜,一个“珍珠倒卷帘”,重新翻上屋顶,对黄星儿和魏宏义说:

“石虎果然押在这里。”

魏宏义说:“师叔,您和黄师叔巡风,小侄下去。”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纵身跳上东厢房。黄星儿伏在正房后坡,看住北面。

鹿犄角魏宏义把两支八叉梅花鹿角插好,一探身抱住廊柱,哧溜滑下去,即将着地时,把腰一挺,翻身跳起来,轻若狸猫,没有一丝声响。看了看窗户,已被钉死,便脚尖滑地,来到门旁,用手一摸,门上挂着铁锁,伸虎掌抓住锁环,轻轻一抒,“咯噔”一声,锁被拧落。双手把门一推,一纵身跳到屋中,来到酣睡的那人面前,轻声唤逍:“石虎!” 那人并不答言。他正想把那人身上的绳索解掉,刚一弯腰, 那人突然双脚把他的腿剪住,猛地一拧,他翻身摔了个后仰 壳。魏宏义情知中计,刚想跳起,酣睡之人早已跣过来,一个“饿虎扑食”,把他按住。同时,黑暗中又窜出两个人,掏出绳子,便要把他绑起来。魏宏义正想呼叫,猛然听见 “咔叭” 一声,窗户大开,一条黑影从外面飞进来,两手往外一分,打倒两个恶徒,抬腿一脚,叉把另一个恶徒踢翻。伸手把宏义一提,说了一声:“跟我来!”便纵身跳了出去。魏宏义也不管此人是谁,急忙一跺脚,蹿出窗户,飞身上了西厢房,向救他之人追去。

上房窗户一响,两侧厢房里早已跳出十几个人来,持着明晃晃的兵刃,在院中乱喊乱叫,站在房顶上巡风的东方一杰和黄星儿,听到声,也知中了人家的计策,急忙探身一看,见很多人堵在上房门口,正在呐喊。二人以为魏宏义必定被擒,心中都很着急,各拔兵刃,纵身跳落院中。十几个恶徒哗地围过来,举起刀枪乱砍乱扎。

贼星鬼难拿黄星儿握着两支判官笔,在院中连跳带蹦,嘴里喊道:“狗东西,敢使埋伏计。” 一个练猴棍的恶徒,想拣便宜,把手中的行者棍往黄星儿头上一点。黄星儿滴溜一转,闪过棍头,左手判官笔朝那恶徒肋下麻穴点去。恶徒急把棍朝地下一戳,噌地一纵,双手一撑,跋到棍尖上,左手持棍,右手钩掌来打黄星儿的左腮。黄星儿一矮身,抬腿一脚,在棍根儿上。行者棍一倒,扑通一声,把那恶

徒摔了下来。

这时节,另外两个恶徒的两把单刀,挟着寒风,从左右攻进来。一把刀“小鬼儿推磨”,横扫黄星儿脖颈,—把刀 “玉带缠腰”,横扫黄星儿软肋。这两招同时发出,取上、中二盘,疾如闪电,躲又难躲,架亦难架,实在不好对付。黄星儿不愧是螳螂门的怪杰,见两把刀临身逼近,不谎不忙, 一个“铁板桥”,往后一仰,闪了过去。两个恶徒见刀走空,急想收招,可是已经晚了。黄星儿右手判官笔往前一伸,点在前面恶徒的肋下“章门”穴上,同时左.脚往后一甩,一个 “蝎子摆尾”,把后面那恶徒蹬出七、八尺远。

他尖着嗓子哈哈笑道:“哈哈,就你们这些草包,都是跟师娘练的功夫,也敢跟你黄祖宗动手? ”

几个恶徒见黄星儿身法极快,谁也不敢上前了,只是各持兵刃,围着他乱转,肆机进攻。这一边,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遇到了几个硬手。闪电手鲁奎然带着两个教习,把他围在中间。这三个人,一个使金龙鞭,一个使流星锤,一个使三节盘龙棍,都是软兵器。东方一杰转动八卦泥步,行若游龙,两只乾坤满月金刚轮,舞成一团花,恰似两轮中秋皓月,在空中乱。四个人斗了十几个回合,猛然间,使鞭的用了一招“挡腿扫堂鞭”,使流星锤的用了一招“吴刚追月”,一个朝头上打,一个往腿上缠。东方一杰吃了一惊,见流星锤技着风声自己额头打来,忙“缩头藏顶”,把左手轮往上一接,锤便飞入轮孔内,此时,脚下的金龙鞭已经扫到了。他不敢怠慢,提气一纵, 跳起有四尺来高,金龙鞭呼地扫空。他在空中往外一跳,左手轮往怀中一带,用了一招“怀中揽月”。使流星锤的往后一夺,哪里有东方杰的千斤神力,一下没夺动,反而往前一栽,摔了个大马趴。这时,闪电手奎然的三节盘龙棍,用“仙人照镜”,打了过来。东方一杰往右一转,右手轮往空中一扬,左手轮横着往外一推,差点儿把鲁奎然的腕子截掉。闪电手急往外一跳,虽然没有受伤,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东方一杰刚逼开鲁奎然的三节盘龙棍,忽听背后鞭声甚响,来不及回头,滴溜一转,闪开“苏秦背剑”鞭。使鞭的一招比一招紧,猛地一甩,鞭头从背后飞出,打东方一杰的面门。东方一杰知道这软兵器不好躲,急提起往上一纵。还不待他落地,使鞭的右脚一抬,用了一招“浪子踢球”,鞭头直向空中的东方一杰裆中打来。这一招实在厉害,人在空中,难以变招。东方一杰急中生智,猛地把双腿一合,竟然 把金龙鞭的鞭头夹住。落地后,右手金刚轮迎头劈下,使鞭的一偏头,那轮直朝他肩上打去。本来,这一轮可以把他的胳膊截断,东方一杰忽然心中一动,不愿伤人过重,把腕子一翻,用金刚轮的扁面,往他肩上轻轻一按。使鞭的觉得身上如同压了一座大山,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这工夫,上房里的三个人,也跳了出来。见东方一杰如此厉害,也摆刀便砍。东方一杰施展出平生所学,双轮神出鬼没,快若疾风,指东打西,蹿南跃北,这乾坤满月金刚轮,乃是当年云里雕双轮镇塞北纯阳道长所传,厉害无比,只杀得鲁奎然等六人,气吁吁,手忙脚乱,

东方一杰边斗边想,此时不知魏宏义怎么样了,不能恋战,救人要紧。他正想跳出圈儿外,忽听东厢房上,有人呵呵轻笑:

“哈……,千斤神力王,真不愧是武林泰斗,功夫绝伦,不过,你今夜入我天都国术馆,再想逃走是万不可能了。”

东方一杰和黄星儿一边动着手,一边闪目一看,只见东厢房上,站着二人,一个是瘸腿仙狐兰雨亮,一个是铁面熊龙四。

兰雨亮早就上了东厢房,和龙四站在檐前,看着人们动手。他想,天都国术馆十几名教习,捉拿两个人易如反举。看了一会儿,才知自己估计错了。东方一杰和黄星儿,如同两只出林豹子,把十几个教习打得东倒西歪,谁也上不了前, 兰雨亮这才呐喊一声,把两只镔铁拐一摆,跳下房来,直扑东方一杰。

黄星儿一见兰雨亮,呀地一声怪叫:“好你瘸狐狸精,敢给你黄爷爷使埋伏,今天不杀了你,誓不罢体”喊罢,两支判官笔左右一分,跳出人群,正想去和兰雨亮交手,不料,厢房上又跳下了铁面熊龙四,抡起熟铜棍,搂头盖顶砸了下来。黄星儿一闪,只好接手迎战龙四。

要论东方一杰和黄星儿的武功,天都国术馆的十几个教习,也斗他二人不过。突然又加上两个高手,使那些教习们精神陡振,拼死涌上来,把东方一杰和黄星儿围了个风雨不透。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东方一杰和黄星儿使的都是短兵刃,全靠身法灵捷,闪转腾挪地跳个不停。工夫一长,便觉得战的有点儿吃力。黄星儿的判官笔是点穴用的,这阵儿,月色昏黑,看不对方的穴位,急得他乱蹦乱叫。东方一杰对兰雨亮和奎然两个离手,又加上三、四个人长短兵刃的乱杀乱砍,他已经战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兰雨亮用的是地躺拐的招法,满地翻,专取东方一杰的下三路, 东方一杰要想斗他,必须得大弯腰。而上中两盘,还有鲁奎然的三节盘龙棍和几件软硬兵器,雨点儿般地抽杀。东方一杰只好用双轮迎战上面的兵刃,来回跳闪兰雨亮的地躺拐,不一会儿,便力尽筋疲了。

此时,东方一杰心中后悔不及,暗骂自己把兰雨亮估计过低。兰雨亮是江湖道上有名的飞贼,河南武林道多少年都没有拿住他,必然是诡计多端。兰雨亮见都一乐白天没来要人,必猜到群雄晚上会来,岂能不设下埋伏?这阵儿,魏宏义不知是否被擒,自己和黄星儿又杀不出重围,眼肴东方已经发白,天一亮事情就更不好办了。倘若落入贼手,自己一世英名倒不足借,关键是打擂的事还未有结果,反而叫黄伯南称心如意了。国仇家恨末能申雪,自己心中怎能不悲愤难忍。他一边动手,一边胡思乱想,双手金轮稍一迟缓,兰雨亮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他的脚下,抡拐便打。东方一杰用左手轮往下一抄,用一招 “海底捞月”,把兰雨亮一支拐套住,用力往上一带。兰雨亮抓拐不住,一撒手,那支拐嗖”地一声,飞上了东厢房。兰雨亮往外一翻,才躲开东方一杰的“跺子脚”,吓得他出了一头冷汗。

这场恶战,足打了有半个多时辰,眼看东方一杰和黄星儿不行了,忽听西厢房上有人高威了一声:

“东方大不要着急,老朽来也! ”

随着声音,如风卷落叶,从空中纵下二人。东方一杰闪目一看,一个是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一个是鹿犄角魏宏义,顿时大喜,忙喊道:

杨老前辈,违去帮黄贤弟!”杨大球一晃手中青龙剑,跳到黄星儿身旁,展开太极门的奇门十三剑,剑点精绝,神出鬼没,只见白光穿空,冷气袭人,杀得铁面熊龙四等人,胆战心惊,不敢靠前。黄星儿高兴万分,两支判官笔“双龙吐水”,左右乱刺,尖着嗓子喊道:“病瘸狐狸猜,这回你可碰见打围的了。”

东方一杰边斗边看,见兰雨亮等人,忽然改变了战法,只围不攻,便知道他想拖延时间。待天明之后,自己人少势孤,更加不利。他见魏宏义未遭毒手,就悄悄喊了一声:“宏义,风紧急,并肩子扯呼!”

听到喊声,魏宏义双手一分梅花麂角,一支点闪电手鲁奎然的额头“华盖”穴,一支点中盘“关元”穴。鲁奎然知道这麂角是八卦门的独门兵刃,比纯钢还硬,急忙往侧里一跳。魏宏义见有空裆,急纵身跳起,捷如飞鸟,上了西厢房。

东方一杰见魏宏义杀出,心中兴,忽兰雨亮单拐朝自己的腿勾来,急忙一跳,探双轮套勾铁拐,兰雨亮知道厉害,一个“燕青八翻”,滚到一旁。东方一杰乘机脚尖一点地,一个“白虹贯日”,斜飞而起,跳上西厢房顶,站在屋檐上,高声喊道:

“杨老前辈,黄贤弟,不要恋战,我们走吧。 ”

不料,兰雨亮他们见东方一杰和魏宏义已上了房,并不追赶,反而跳过来夹攻杨大球。兰雨亮抡拐便砸,拐沉力重,风声呼呼。杨大球怕伤了自己的青龙剑,不敢磕挡,只好闪跳。黄星儿一见大怒,猛地伏身往里一钻,抬脚疾踢龙四 “气海”穴。铁面熊“哎哟” 一声,撒手扔棍,捂着肚子坐在地下。黄星儿滴溜一转,右手判官笔朝鲁奎然“天突”穴点去。鲁奎然见躲不开了,往后一仰身,一个“铁板桥”躲过判官笔。黄星儿同时喊了一声:“杨老前辈快走! ”

杨大球精神陡涨,龙剑挽了一个剑花,一道白光疾射,用“白蛇吐信”直点兰雨亮前胸。兰雨亮方才见龙四和鲁奎然同时失利,刚一怔神,龙剑到了,急用单拐往外一磕。杨大球一翻腕子,“横断秋江”剑扫兰雨亮咽喉。兰雨亮往后一躺,用“老君摔碑”躲了过去。乘此时机,杨大球和黄星儿同时纵起,似两只穿云飞鸟,跳上了西厢房。四个人站在西厢房顶,见院中那些恶徒,只是乱喊乱叫, 却无人敢上房追杀,不由地哈哈大笑。贼星鬼难拿黄星儿,尖着嗓子喊道:“瘸狐狸精,你黄爷爷还得睡觉去呢,没工夫哄着你玩今天先饶你一条狗命,再敢为非做歹,勾结洋人,便叫你看看鬼难拿的手段! ”

兰雨亮大怒,正欲上房追杀,忽见黄星儿脑袋往前一甩,哧!哧!哧! ”三道白光飞来。他料到不是飞镖即是袖箭,急伸右手一接,刚把第一支暗器抓住,却觉得右手疼痛难忍,一愣神之际,第二支暗器已到面前,忙用缩头藏顶来躲,“哧”地一声,把他光禿秃的头顶皮,削掉铜钱大一块。他急往后一仰,第三支暗器从他脸上飞过,正打在身后鲁奎然的左膀子上。

兰雨亮见黄星儿三支暗器全不落空,暗中吃惊,又觉得右手疼麻,粘糊糊地淌血,将握在手中的暗器一看,原来是一枚四周全是雪刃的钢钱。才知道这暗器是旋转飞行,不能拿手硬接。

这时,只听黄星儿喊道:

“瘸狐狸精,黄爷爷赏给你俩钱儿花。哈……,后会有期。”

话音方落,只见房脊上闪过四道黑烟儿,东方一杰等人早已踪影皆无。

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惊恐万状,无人敢追,兰雨亮也万般无奈,只好带人回大雄宝殿去了。

东方一杰他们回到都一乐时,天已经快亮了,见李龙镖和尚凤轩等人,还在客厅等候。见面后,东方一杰把夜探法华寺的情况一讲,众人都很吃惊。尚凤轩说:“想不到兰雨亮如此狡猾。”

“唉!都怪我虑不周。”东方一杰说。

“石虎究竟押在何处呢? ”李龙镖问。

魏宏义答道,“我知道。”

“哎,我正纳闷呢,你是怎么跑出去的? ”东方一杰看

着魏宏义问。

“我刚进屋,就被人家暗算踢倒了,接着,三个人扑上来把我按住。正在我束手被擒之际,忽然,从窗外飞进一人,三拳两脚打倒恶徒,拉起我跳出窗户,上房逃走了。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东方师叔呢,一直跑到寺外,他回身站住,冲我一笑,我才知并不认识此人。他对我说,雷石虎已经被龙四押到新军衙门去了。我正想问他是谁,他却哈哈一笑,飞身上房走了。我这才知道,东方师叔和黄师叔还在寺内,就急忙到寺前,找到杨老前辈,我们二人重返法华寺。”魏宏义一口气把话说完,喝了口茶,又道,“不是那人救我出屋,我定被兰雨亮他们捉住不可。”

武英图道:“前天夜里,兰雨亮来行剌,我们也听人喊了一声,兰雨亮便掉下房来,莫非也是此人打的么? ”

“嗯,很有可能。”东方一杰说,“可此人究竟是谁呢?每每暗中帮助我们,可又不和我们见面,真是怪。”

李龙镖想了想,说: “也许是武林道上的朋友,咱且不要管他,先商量一下,如何去新军衙门要人。”

“我明天亲自去会一会方南江。”东方一杰说。

黄星儿急忙说道:“您可不能去,方南江早和黄伯南勾搭成奸,正想抓您呢。”

东方一杰把烟袋往鞋底上一磕,笑了笑说:“大家不用担心,料方南江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好,要去咱们都去!”武英图把拳头一擂说。

杨大球等都说: “好,咱一起去,方南江就不敢对东方大侠下毒手了。”

东方一杰想了想说:“好吧,大家休息会儿吧,眼看天就了。”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报晓的鸡啼。

第七章

昨天上午。黄伯南去俄国教堂。路上,他心急如焚,一个劲儿地催那拉车的快跑。可那车,不管你怎么喝骂,仍然迈着两条麻杆儿腿,悠悠地走着,仿佛是在拉着黄伯南逛天都镇。 黄伯南见那车,五十多岁,身不过四尺,圆脑袋,剃得锃光瓦,秃眉毛,烂红眼,一张瘪柿子似的雷公嘴,脸象老核桃皮。扇披着一件又脏又破的小褂儿,里面是土黄色粗布汗褟儿,下穿大裆补钉裤,一条裤腿长,一条裤腿短,脚上穿一双前露脚趾后露脚后根的破趿鞋,走起来塌拉塌拉地响。浑身上下瘦得皮包骨,上称约过不去五十斤。黄伯南越看越气,暗骂仆人废物,怎么找了一个病秧子似的车。他不敢再催,怕那车一个跟头栽死,自己反而麻烦,干脆,任他慢慢晃悠吧。

黄伯南的别墅离俄国大教堂,有二里地左右。那车足足晃悠了一个时辰,才把黄伯南拉到。下了洋车,黄伯南掏出两个大钱儿,扔给车,扭身欲走。车一把抓住他的后衣襟,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呲着黑黄的牙,冲他笑着。黄伯南不想和他纠缠,又抓住一把铜钱儿,往地上一扔,车检起来后,又龇牙一笑,拉起洋车,如飞似箭地向法华寺方向跑去。

货伯南心中一怔,想不到那车佚跑的如此之快,刚才是故意装得病夫似的。看来,这家伙是个怪人。他狠狠地骂了一句,整衣襟,进了教堂,直奔卡尔登斯基的卧室。

卡尔登斯基正和外甥马洛托夫在书房吃早点。桌上,摆满了面包、牛排、高加索牛肉饼,中国的白兰地、俄国的伏特加,另外,还有白糖绿豆弼和两碟天都镇回春坊特产臭豆腐。卡尔登斯基自从来到天都镇,就欢上了这两样儿中国小吃,每顿饭没有绿豆粥和臭豆腐,他就吃不饱。今天他特意准备了这两样东西,来招待初到中国的外甥。

马洛托夫用叉子插起一块乳白色的臭豆腐,放到嘴边刚要吃,一股臭味呛得他差点儿呕吐出来,皱了皱额头,说道.

“亲爱的舅舅,这是什么东西?这么臭怎么吃呀?” 卡尔登斯基用餐巾擦了一下手中的叉子,两眼眯成一条缝儿,笑着用俄语答道:

“亲爱的尼古莱,这是中国的特产,名叫臭豆腐。别看它臭不可闻,吃起来味道香美极了,营养价值很高,在我们俄国你是见不到的。开始的时候,我也吃不惯,后来,我才逐渐尝到了它臭中内含的美味。”

说着,卡尔登斯基插起一块臭豆腐,放在嘴中嚼着。

马洛托夫见舅舅吃的很香甜,也很想试一试,便把那块臭豆腐往嘴里一填,皱着眉嚼了几下,果然,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儿,兴地咧着大嘴说:

“哈,想不到中国这个野蛮落后的国家,竟然能做出这样的怪东西,确是臭中有香呢,比我们的高加索的番茄酱有意思多了。”

“哈……”卡尔登斯基仰面笑了起来。他喝了一杯伏特加,端起来,眉飞色舞地说:

“亲爱的尼古莱,中国是一个山河秀丽、物产丰富的国家,这里有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有古老的历史和文化。中国人虽野蛮无知,但都很勤劳和聪明,他们有一双灵巧的手,可以创造出世界上很多没有的东西。所以,我们的沙皇陛下,很早以前,就看中了这块地方,要把她变成我们俄罗斯帝国的乐园。我就是遵照沙皇陛下的圣意,在这里含辛茹苦地生活了几十年。为完成征中国的神圣使命,和野蛮的中国人斗了几十年。当然,不是用枪炮,而是用圣经。”卡尔登斯基放下酒杯,两只蓝眼珠子闪着兴奋的光,接着说道:

“而今,我老了,沙皇陛下的宏伟计划,将寄托在你们身上了。要完成我们征服中国的伟大事业,需要艰苦而长久的斗争,包括我的圣经和你的拳头。只有把中国这块广阔富饶的土地,划入我们俄罗斯帝国的版图,只有把这些勇武野蛮的黄种人征服,我们才能把这里的一切都踩在脚下,才能要吃什么有什么,要玩什么就玩什么,亲爱的尼古莱,你是我们俄罗斯帝国的骄傲,从你那大的体魄上,我看到了征服中国人的希望。”

这一番赤裸裸的说教,使马洛托夫深深佩服这个多没见的舅舅,是那样有学问,仅仅从一块臭豆腐就引出了这么多深刻的见解。他也动得满脸彤红,挥着蒜钵似的大拳头,恶狠狠地说道:

“亲爱的舅舅,你放心吧,为了沙皇陛下的尊严,为俄罗斯帝国的荣誉,我要让所有的中国人,在我的铁拳下颤抖,让他们象狗一样,跪在我的脚下,来吻我们帝武士的马靴! ”

卡尔登斯基兴得一手摸着曲卷的大胡子,一手端起酒杯,兴奋地说道:“啊!亲爱的尼古莱,为了你来到中国初战告捷,为了你今后取得更大的胜利,为了俄罗斯帝国的荣脊,干杯!

“干杯! ”马洛托夫也举起酒杯,二人“当”地一碰酒杯,仰脖喝了下去。而后对视一下,得意地狂笑起来。

就在这时,黄伯南走了进来。一进门,他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儿,皱了下额头,问道:

“主教,什么事这样高兴? ”

“哈,我正在给尼古莱讲臭豆腐哩! ”

“你们倒很开心呢!”黄伯南说着,来到桌前。

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是几十年的患难之交,来往特别亲密。多少年来,黄伯南给这个披着袈裟的强盗,出了不少坏主意,帮助他掠夺中国的文化财富。所以,卡尔登斯基对黄伯南极为信任,还给他起了个俄国名字:被得。这阵儿,卡尔登斯基端起一杯伏特加,递给黄伯南,亲热地说:

“亲爱的彼得,一大早你就来,有什么事么? ”

黄伯南接过酒杯,把酒喝下,而后坐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皱着眉说:“主教,东方一杰来到了天都镇了。”

“哪个东方一杰? ”卡尔登斯基漫不经心地问。

,就是当年在沧州烧了咱的教堂,把咱赶到天都,后来又当了义和团首领的东方一杰呀。”

卡尔登斯基浑身抖了一下,惊问:“就是当年打沙洛夫的千斤神力王么? ”

“对,就是他。”

卡尔登斯基顿时呆若木鸡,愣了好一会儿,才惊慌地问道:“他在九年前,不是被你打死了么?”

“九年前那天晚上,我打了他一枪,他跌到太公河中,后来,一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以为他死了,谁知他昨天突然来到天都镇。”黄伯南懊丧地说。

“确实是他吗? ”卡尔登斯基觉得此事太离奇了,有点儿不敢相信。

“没错。”黄伯南说,“昨天他一进天都,就在码头上打了龙四,又在天都寺前,掌劈了村野正二的白马。后来,我听说那人是东方一杰,也不太相信。咋天夜里,我叫兰雨亮到都一乐探访,得知果然是我们的冤家对头到了,所以,我一大早便来找你。”

卡尔登斯解下脖子上的餐巾,擦着嘴,沉思着:这个东方一杰太可怕了,自从那年自己的妻弟沙洛夫在沧州五里店打死了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东方一杰就和自己结上了仇。东方一杰在天都镇把沙洛夫打下擂台,回到沧州几次找自己和黄伯南报仇,多亏自已耳目众多,得到了消息,才和黄伯南逃到天都镇,东方一杰又带义和团,来天都镇打租界、烧教堂,有一次还差点儿把自己抓住,吓得自己多少个白天黑夜,寝食不安,每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直到义和团失败后,黄伯南带人去抓东方一杰,回来后,说东方一杰已被打死,自己才放宽了心。今天,天部镇又冒出这个魔鬼来,怎能不叫自己惊慌失措,胆裂魂飞呢?

卡尔登斯基又想到:东方一杰此来,定是来打神州大擂的。但是,如果他知道自己还在天都,一定会来找自己报仇,东方一杰的武功超,倘若是他夜间飞檐走壁来到教堂,自己非被杀掉不可。他越想越可怕,刚才那股想征服中国的勇气,早跑到爪洼国去了,

“亲爱的彼得,你看怎么办呀?”卡尔登斯基实在想不出对策,才声问道。

黄伯南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说:“昨天夜里,我一宿都没睡,直到现在,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我看只有这样,东方一杰是打擂而来,如果您的外甥马上罢擂回国,他就扑了空。而后,我再去找统制官方大人,叫他放出风去,就说新军衙门要抓拳匪东方一杰,那东方一杰见打擂不成,官府又要缉捕他,必定会马上逃离天都镇,咱们才免受威胁。卡尔登斯基沉思了一下,说:“看来只有这么办了。不过,尼古莱刚打了霍天舒,斗气正旺,此时叫他罢擂回国,恐怕难以说服哩。”“试试看吧。”

卡尔登斯基用戗语把黄伯南的意思,和马洛托夫说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马洛托夫一听,便跳了起来,挥着大拳头,眼露凶光,叽哩哇啦地叫唤不停。

黄伯南不懂俄语,不知马洛托夫说些什么,便问卡尔登斯基:

“主教,他喊什么?是不气么?”

卡尔登斯基哭丧着脸,摇了摇头说*

“尼古莱一听东方一杰来了,非要给他父亲仇。 ”

“他父亲是谁? ”

“瞎,就是当年的沙洛夫呀! ”

黄伯南一愣,暗道:怎么这样巧呢?十多年的冤家对头, 又碰到一起来了。他问卡尔登斯基:“尼古莱怎么知道他的父亲是叫东方一杰打死的呢? ”卡尔登斯基坐下来,说道:“当年,沙洛夫被打下擂台后,并没有死,只是中了内伤,又把脑袋磕了个大口子,昏了过去。沙洛夫被运回高加索老家养伤,见到了儿子,那时,马洛托夫才二十来岁,也正在练拳击,见父亲被人打伤,非常恼火。沙洛夫便把他在中国摆擂,被一个叫东方一杰的拳手打下擂台之事,告诉了儿子,并嘱咐儿子一定要给他仇。尼古莱当时便要来中国,沙洛夫知道儿子年轻,技击还不是东方一杰的对手,就劝住了儿子。他把尼古莱送到欧州各国,去学习拳击技术,决心把儿子培莽成天下无故的大力士,拳击家,为了叫儿子举握各种技击本领,他还叫尼古莱到日本去学柔道,到泰国去学拳术,沙洛夫因被东方一态的铁砂打成了内伤,没过儿年便死了 尼古莱苦练了十多年,终于练出了一身好功夫。他为了检验一下自己的本领,就到世界各国去摆擂台,在四十多个国宋,打败了许多著名的拳王,从未遇到过敌手。赢得了震寰球的称号。他见自己的功夫已经练成,正想来中国报仇,就接到了我们为打霍天舒约他中国摆擂的信,他怎能不高兴呢?尼古莱一到这里,就向我打听东方一杰的消息, 我告诉他,东方一杰已经早死了,他听了曾后悔不及,这会儿,忽然又听说他的仇人还活着,而且来天都打擂,你叫他罢回国,他怎能同意呢?”

听了这番话,黄伯南心中凉了半截。自己想了一夜的办法,就这样成了泡影。他仍不甘心,对卡尔登斯基说:

“主教,请您转告马洛托夫先生,这次不光是来了东方—杰一人,中国武林界各门各派的高手,来了好几十位呢,都是全国闻名的技击家。如果要把擂继续摆下去,万一败在这些人的手里,后悔可就晚了。”卡尔登斯基也抱着一线希望,把黄伯南的话,翻给马洛托夫。马洛托夫听完后,更加暴跳如雷。他不明白,自己的舅刚才还在鼓励他,要用拳头征服所有的中国人,而现在却如此俱怕东方一杰,他对卡尔登斯基瞪着眼,拍着桌子嗷嗷吼叫,震得屋子嗡嗡地响。

黄伯南虽听不懂马洛托夫吼叫什么,可他看出来了,马洛托夫没有一点儿惧怕的样子。他失望地摇了摇头,本想杷霍天舒是叫自己用百炼五更断魂散害死的事,告诉马洛托夫, 但又想到,马洛托夫从未遇到过敌手,正狂傲之极,这样一揭底,岂不是伤了他的自尊心。黄伯南此时真是黔驴技穷了。

“亲爱的彼得,”卡尔登斯基苦笑着说道,“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尼古莱说他来中国摆擂,就是要打遍所有的武林离手,不管来了多少人,也决不会罢擂回国。”

黄伯南苦丧着脸,想了想说:“我们现在只有求助于方南江了。”

卡尔登斯基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招棋了,成败与否,在此一举,我们现在就去新军衙门。”

黄伯南点了点头。

卡尔登斯基嘱咐了马洛托夫儿句,便和黄伯南出了教堂, 唤来了自己的轿车,坐车直奔新军衙门而去。

昨天午后,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南江睡酲午觉,正坐在书房里想心思。忽然,老家人吴六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禀告道:“老爷,出事啦!”“嗯? ”方南江心中一跳,而后强装镇定地问,“慌什么,出什么事了? ”

吴六喘了口气,才说道:“刚才,二十四协的炮队,在镇南卧虎营搞操练,一个弟兄拦路抢劫少女,并把那女子的妈妈打死了。”

方南江松了口气,不满地瞪了吴六一眼:“大惊小怪的,鸡毛蒜皮般的小,也用我管么?”

“炮队已经把那个家伙抓起来了,派人来请示您该怎么处置。”吴六垂着手说。

“告诉他们,把人放喽。”方南江烦躁地一挥手。

“喳!”吴六转身欲往外走。

方南江绿豆眼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慢,你马上叫人把抢人的家伙和那女子送来见我。”

吴六答应一声,扭头出去了。

方南江洗了把脸,梳好辫子,穿上蟒袍,戴好顶带,而后坐在太师椅上,拿起鼻烟壶闻着,转着眼珠儿思谋着如何处理这件事。

工夫不大,吴六带者几个戈什哈,押着抢人的新军士兵和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那抢人的家伙年纪有二十多岁,粗壮彪悍,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双臂,见到方南江,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求饶。

方南江并不看那抢人的家伙,只是直勾勾地瞪着两只绿豆眼,盯着那少年女子。见那女子大约有十六、七岁,体态苗条,微黑的鹅蛋脸上,两道细长的柳叶眉,一对泪汪汪的杏子眼,头上云鬓蓬乱,身上衣衫褴褛。方南江看了半天,才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

“这一村女,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 ”

那少女双膝点地,跪在方南江的衙前,抽拙咽咽地答道:“民女家住镇南卧虎,名叫李春枝。”

“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

“有婆家了么? ”

“没有。”

“家中还有什么人?”

“春枝自幼丧父,上无兄长,下无姐妹,只有我母女二人,今日母亲被打死,家中再也无人了李春枝说着,又哭了起来。

“嗯,好!”方南江心中一阵高兴,又和颜悦色地说道,“春枝姑娘,你不要啼哭,把他如何打死你母亲之事,详细讲来,倘有冤情,本镇定为你伸冤雪恨,”

春枝这才止住悲啼,咬牙说道:“今天午后,我娘带我到天都镇来走亲戚,路上碰到这个当兵的他一见我,便嘻皮笑脸拦住我无理取闹。我娘上前哀求,他不但不听,反面一脚把我娘踢死。望老爷给我母女报仇。”

方南江听到此处,回转身把脸一捉,对那抢人的家伙喝道:“她讲的是实猜么?”

抢人的官兵早已哆嗦成一团,连连磕头求铙:“是实请,望老爷高抬贵手,念小的初犯,饶小人一条狗命,”

“哼,浑账东西,胆敢犯我军规,来呀,拉出去砍喽! ”

“喳 ”两个戈什哈立刻拔刀走上前来,架起那个家伙,向外走去。

方南江见屋中只剌下春枝和吴六二人,这才笑着说道:“春枝姑娘,你的大仇已报,就不要啼哭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在我衙中住一夜,待明天我再派人把你送回卧虎营。”说着,方南江不待春枝答话,便对吴六使了个眼色,“吴六,快带春枝姑娘去后面用饭。”

吴六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诡秘地一笑,走上前拉起春枝,说: “姑娘,走吧,你算碰上我们青天大人了,有你的好处! ”

吴六和春枝走后,方南江独自坐在书房,越想这事办的越妙,不由得摇头晃脑,兴地哼起了小调儿。

方南江刚从京师调来一个多月,家眷尚未接来,身边只有—个老家人吴六。他本是个一夜也离不开女人的色棍,来天都之前,本想把新讨娶的九姨太五月桃带来,无奈五月桃不想离开繁华的京师,撤痴撒娇,说什么也不愿来。后来,方南江觉得不带五月桃也好,反正天下哪儿都有女人,独身在外,寻花问柳更方便。所以,五月桃不愿随他赴任,他也不强求。来到天都后,方南江首先派心腹家人吴六,暗中寻访打探,得知本地最有名的青楼女子是翠红轩的柳儿媚。这柳儿媚原是江南杭州人,少年时即入了烟花,学得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堪称色艺双绝,成了杭州城内青楼魁首,一时名噪江南。后来,京师一个二品官员,慕柳儿媚之名,亲到杭州,花万两白银,为柳儿媚赎身,并把她带回北方,纳为小妾。庚子年,那官员出镇天都,被义和团战身亡,从此, 柳儿媚在天都孤身一人,又开始了她的风月生活。方南江在京师之时,早就听说过柳儿的芳名,只是无缘相见。今天, 万万没有想到在此相逢,柳儿媚成了自己管辖下的小民,怎能不使他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呢?正当他费尽心机,思谋如何把柳儿媚霸为己有之时,又忽然得知,柳儿媚现在是东亚纱厂总经理黄伯南的红人,二人正打得火热,方南江顿时凉了半截。他知道,黄伯南虽然没有官职,但他是个洋教徙,是天都镇俄国教堂大主教卡尔登斯基的朋友。黄伯南商界魁首,经常和洋人打交道,出入各国领事馆,如同出入自己的家一般,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方南江虽然是一镇统制官, 位极二品,可他也不敢夺黄伯南所爱,怕的是得罪了洋人,自己吃罪不起。所以,他对黄伯南是又羡慕又嫉妒而又无可奈何。

这些天来,得不到柳儿媚,方南江吃睡不安,坐卧不宁,可憋坏了。不料,今天突然得到了李春枝,怎能不使他欣喜若狂呢?李春枝虽然是个乡野村姑,穿的破衣褴衫,可是别有一番美丽动人的风貌。那纤瘦苗条的身姿,微黑的鹅蛋脸儿,泪汪汪的一对杏子眼,美得如同一朵挂露的墨荷花,使方南江神荡心弛。他暗中打定主意,要把春枝留在衙中,供他晚上玩弄。方南江做老辣歹毒,诡计多瑞,他为了稳住春枝,才假意要为春枝报仇,杀了那个抢劫的官兵。幼稚无知的存枝,万万没有想到方南江心怀鬼胎,别有打箅,还以为方南江是个“青天”哩。

好不容易盼到残阳西坠,玉兔东升,方南江叫家人在自已的卧房里摆上酒菜,又命令衙门里所有的人不准靠近自己住的套院,这才叫吴六去叫李春枝。

方南江独自喝着酒,等着春枝。工夫不大,吴六把李春枝送进来。方南江冲吴六一摆手,吴六悄悄地退了出去。春枝站在方南江的卧房里,见屋中灯火明亮,桌案上摆着酒菜,方南江坐在案后,手端着酒杯,瞪着一对小绿豆眼,不错眼珠儿地盯着自己,心里不由得咚咚直跳。她镇定了一下,问道:

“大人把民女唤来,有什么事?”

方南江见灯火下的春枝,更加俏丽多姿,顿时热血奔涌,意荡神摇。他仰脖灌下一杯酒,站起身来,喷着满嘴的酒臭气,晃着身子走到春枝面前,色迷迷地说:“春枝,我为你报了仇,你应该怎么谢我呀?”

春枝愣了一下,说道:“民女孤身一人,家中一无所有。大人的恩德,民女铭记在心,日后必当图报。”

“嘿嘿,我现在就叫你来报答我, ”方南江说着,伸出胖得象胡萝卜似的手,来春枝的脸蛋儿。

春枝此时才知道方南江没安着好心,吓得连连后退,哀求道:“大人,您不能……这样……”

“来吧,宝贝儿!”方南江步步紧逼,伸着胳膊扑了过来。

春枝退到墙角,再也不能动了,心中一急,猛地抬起一只手,狠狠地往方南江脸上打去。啪”的一方南江白胖的脸上,立刻隆起五条紫红的指印。方南江没有料到春枝这样一个弱小的村女,竞然如此刚烈。他摸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顿时恼羞成怒,把小眼睛一瞪,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你个臭婊子,敢抬手打我,今儿格,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说着,又恶狼似地扑了过来。

春枝往旁一闪,把牙一咬,杏眼圆睁,对方南江大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狗官,再要强行逼迫,我就撞死在你的屋中。”说罢,低头就要往墙上撞。

方南江吓坏了,急忙拉住春枝说:“姑娘,你不要急,咱们慢慢商童。”

不管是好言相劝,还是恶语恫吓,春技是死也不答应一直折腾到半夜,方南江累得筋疲力尽,见春枝仍骂不绝口,也只好做罢。他把吴六叫来,用绳子把春枝捆上,叫吴六把春枝先关到后院的一间小屋里,待明天晚上再来劝她从顺。

第二天展,方南江正在呼呼酣睡,忽然被一阵呼叫声吵醒了,他躺在床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抬头看了看,见吴六垂手站在床前,问道:“这么早有什么事? ”

吴六躬着腰,轻声说:“大人,外面有客求见” 方南江实在不想起来,便烦躁地把手一挥,说,“就说本大人身体欠安,不见客。 ”

“喳!” 吴六愣了一下,有说,“大人,这客人可非同 一般呀……”

“罗嗦,下去。”方南江火了。

“喳!”六答应着,仍没有动,又大着胆子说“大人,客人是俄国教堂的主教卡尔登斯基,还有东亚纱厂的总经理黄伯南。”

“嗯? ”方南江一愣,心说,这两个客人确实非同一般。

方南江原来只是京师端王府的一今幕僚。由于他阴险毒辣,诡计多端,深受端王爷的宠信。庚子年,端王为了废掉光绪,叫自己的儿子阿哥早日登基,听信了方南江给他出的主意,怂恿慈禧太后利用义和团向八届联军宣战,慈禧太后也怕八国联军攻进京师,逼她退政,便听了端王的话,把义和团调进北京,后来,八国联军逼近京师,慈禧太后害怕了,为了讨好洋人,又疯狂地屠杀起义和团来,方南江随机应变,充当了屠杀义和团的急先锋他双手沾满了义和团勇士的鲜血,却得到了慈禧太后和洋人的赏识。义和团运动失后,慈禧太后叫方南江到西洋各国考察。方南江对洋人的治国之策,佩服得五体投地,交了很多外国朗友,认为洋人就是比中国人聪明宣统皇上登基后,派方南江到天都镇来训练新军。他一天都,就和俄国教堂的主教卡尔登斯基成了好朋友。对于黄伯南,方南江虽然对他独霸名妓柳儿媚心怀不满,但仍不敢得罪他。因为,黄伯南不但是卡尔登斯基的亲信,而且是天都镇商界的魁首,经常直接和外商打交道,买卖上极精明。方南江想讨好黄伯南,做笔买卖,从中捞一把。所以,他和黄伯南也是新交的知己。今天,他听吴六一说这二人来访,顿时一反常态,对吴六说:

“快去叫客人到书房等我。 ”

吴六答应一声,赶快出门而去。

方南江伸了个腰,打了几个哈欠,才急忙起身穿衣。 洗过脸,换上一件湘云纱蓝色长衫,把辫子从头顶上松下来,戴上一顶镶有白玉帽正的帽盔儿,而后,先坐在椅子上猜想着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来意。他琢磨着,这二人很可能是为打擂的事而来的。

外国拳击家到中国来摆擂台,方南江笫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开始,他并不同意马洛托夫在天都设擂,因为他知道,中国武林界能人甚多,如果马洛托夫彼打死或打伤,引起洋人对朝廷发难,这个罪责他担待

不起。后来,马洛托夫非要在此摆擂不可,他才万般无奈地答应了。第一天打擂,风火小雷神霍天舒一上台,他就为马洛托夫提心吊胆,直到马洛托夫反畋为胜,一拳打死了翟天舒,他才放下心来。只要洋人安全无恙,就不会给他惹麻烦,至于死一个中国老百姓,方南江才不放在心上呢。

方南江觉得右腮帮还在隐隐作痛,站起身来,走到镜子前照了照,见右脸上的肿虽然消下去了,但仍留着几道红红的血印儿。本来,春枝是个弱小的女子,手上没有多大劲,可她当时急红了脸,把浑身的劲全使上了,这一嘴巴打的非常脆,不但把方南江的脸巴子抽肿了,长长的指甲,还把方南江的脸挠了几道血痕。方南江对着镜子越看心中越恼火,好事没办成,反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使自己破了相,这个

狼狈样子,怎好去见客人?他从梳妆匣里取出一盒宫粉,往右腮上涂抹着,涂了半天,不但遮不住血痕,反到使自己变成了戏台上的小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一生气,干脆又把粉洗掉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有办法把脸上的血痕盖住,又怕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等的着急,便只好皱着眉头,走出卧房。

方南江来到书房,一进门,便见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正坐在桌案旁的椅予上,轻声商量着什么。他赶紧咳嗽了一声,抱腕当胸,笑呵呵地说道:

“大主教光临寒舍,方瑞未能远迎,还望多多包涵。” 卡尔登斯基急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都统大人太客气了,我和伯南特来给大人请安。”

黄伯南过来插手打千,说道:“伯南叩见大人。” 方南江赶忙伸手相扶,满面春凤地说:“黄年兄,你我弟兄之间,不必如此。请坐! ”

落座后,吴六献上茶来,黄伯南一眼便看见了方南江脸上的血痕,欠了欠身子,问道:“大人,您的脸……”

“哦,这……”方南江脸儿一红,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吱唔了半天,才眼珠儿一转,急中生智地答道: “昨天夜里,一只臭虫爬到我脸上叮,我用手一拍,用力过猛,却把自已的脸拍肿了,真是叫二位见笑了。”

黄伯南不相信方南江的脸是自己拍的。但是,他怕追问下去,使方南江难堪,就装作关心地问:“大人屋里有臭虫么?小人家里有法国制的臭虫药,往床上撒一些,臭虫就被杀死,极为灵验,回去后我叫人给人送些来。”

“多谢黄年兄的关杯。”方南江急忙扭转话题,问道,“不二位到此,有何见教? ”

卡尔登斯基喝了一口茶,说:“我们是为打的事,来求助于统制官大人。”

“哦? ”方南江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所料。他忙问,“打擂的事有什么变故么?”

黄伯南这才把天下群雄齐聚都一乐,东方一杰也来到天都之事,对方南江讲了一遍。不过,他没有把自己和卡尔登斯基担心东方一杰找他们报仇的讲出来

江听到东方一杰的名字,心中一惊,忙问:“你们说的是哪个东方一杰?”

“就是当年威震京师的义和拳匪之首,千斤神力王东方—杰。”黄伯南答道。

“果然是他!”方南江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不由得伸手屁股上那块拳头大的伤疤,仇恨的火,在他心中烧了起来。

那年,方南江受端王指令,亲自出马,到飞龙镇去调东方一杰的坎字团,当场,东方一杰叫他“钻刀山”,他就把东方一杰恨之入骨,坎字团进京后,端王叫他带领官兵,帮助东方一杰打西什库教堂,他知道,八国联军兵力强大,武器精良,不是好惹的,而慈禧太后利用义和团向洋人宣战,只是怕洋人攻进北京,逼她退攻,扶保光绪皇上执政。端王想利用义和面,乘机杀掉光绪,好使大阿哥登基;他给端王出主意利用义和团,只是为了得到宠信这里面矛盾错综复杂,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利益方南江认为,义和团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决不是洋人的对手,朝廷向洋人宜故,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太后老佛爷又是反复无常,说变脸就变脸,只要洋人一打进北京,她就得把宣战的罪责推在义和团身上。方南江把这些利害关系看的清清楚楚,想了一条阴险毒辣的计策。他带官兵围住西什库教堂,不但围而不攻,反而暗中和洋人勾结。这样,他即不得罪朝廷,又不得罪洋人,待慈禧太后要杀义和团这“替罪羊”时,他又可以乘机报那“钻刀山”之仇果然,洋人刚一逼进京城,慈禧太后传下了御旨,剿杀义和拳匪。方南江惊喜万分,立刻使了一个“回马枪”,向东方一杰的坎字团开炮东方一杰见方南江背信弃义,知道上了当,顿时火冒三丈,带领义和团的弟兄们,和官兵展开了白刃格斗,混战之中,东方一杰看见方南江正骑马站在炮台旁,指挥官兵向义和团开炮,仇恨的烈火顿时烧烧红了眼睛,大一声,挺枪扑上前去,一枪正扎在方南江的屁股上方南江惨叫一声,拍马而逃,才留下了一条活命

因为受到了官兵和洋人的两路夹击,义和团终因寡不敌众而失了。方南江为一枪之仇,对义和团施行了血腥的镇压,他一直想找到东方一杰,多年来,有查到仇人的踪影,他才罢休。没有想到,九年后的今天,东方一杰又来到天都,又勾起了方南江仇恨的火焰。他咬了咬牙,想立刻派兵去都一乐,捉拿东方一杰。一瞬间,他又觉得这样做欠妥。东方一杰的武艺高强,在江湖上威望甚重,是武林界名贯遐迩的人物。倘若一时冒失把他捉起来,岂不激起武林界对自己的仇?还有,都一乐聚集了那么多的武林高手,一旦不能打尽,将来便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方南江冷静下来,转着小绿豆眼,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反复思考着如何既杀了东方一杰,又不会得罪武林群雄的计策。他不愧是老辣阴险的家伙,只一会儿的工夫,一条毒计便想好了。

“大人,这东方-杰实属匪类,望您速派兵马将他缉捕归案,免得他滋生非,搅得天都镇黎民百姓心神不宁。” 黄伯南见方南江踱步沉思,猜不透他有什么主意,便把自己的意思给方南江点明。

方南江停住脚步,看了看黄伯南,正想把自己思谋好的毒计讲出来,忽然心中一动,把吐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了。他想,黄伯南为何如此害怕东方一杰呢?莫非他和东方一杰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看来,黄伯南是急于想利用我的枪杆子把东方一杰除掉。哼,我是无利不早起,也不能叫你白用,猛地,他又想起思慕已久的柳儿媚,暗道:我何不乘此机会 敲敲黄伯南的竹杠,若能把柳儿媚弄到手,那才叫一举两得呢。想到此,方南江心中商兴得直跳。他回身坐在椅子上,拿起最景泰蓝烧瓷鼻烟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打了几个喷嚏,才慢条斯理地问道:

“东方一杰是朝廷的要犯,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现在没有新的罪孽,派兵缉捕恐不合适吧?我想,他此来天都,完全是为打擂而来,是不敢滋事扰乱的。”

黄伯南和卡尔登斯基本来对方南江抱的希望很大,没料到叫他几句话顶了回来,很是着急。黄黄南想了想说:“昨天,东方一杰刚一到天都,就在钓鱼台码头打了铁面熊龙四,接着,又在天都寺前掌劈了村野正二的白马。现在,天都国术馆和东亚武技馆的人,都嚷嚷着要去找他报仇呢。如采双方打起来,非出人命不可。这些人全是练武的,拿刀动枪地玩起命来,还不把天都镇闹翻天呀?”

方南江想了想,又说:“双方结仇的原因我尚不知道,怎能就单方面的抓人呢?我想,他们未必就真打起来,待神州大擂一散,都一乐武林界的人,就会离开天都,这两拨人的仇怨,也就烟消云散了。”

“双方真要打起来呢?”

“那时本镇再派兵弹压,也就师出有名了。”

黄黄南转着眼珠儿,继续打着主意,想说服方南江,沉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大人,东方一杰的武功极高,当年在这里,曾一掌把俄国大力士沙洛夫打下擂台。而现在摆擂的尼·马洛托夫,正是沙洛夫的儿子,两个仇敌相对,定会一死相拼,如果东方一杰把马洛托夫打死,后果您想到了么? ”

卡尔立斯基也乘机要挟道:尼古莱是我们俄罗斯帝国的骄傲,是受过沙盛陛下亲自召见嘉奖的勇士,俏若这次被贵国武林界打死,沙皇陛下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既然如此,我们马上罢擂,叫马洛托夫先生速速回,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我和主教早就劝过马洛托夫先生了,可他年轻好胜,又报仇心切,说什么也不愿罢擂回国。”黄怕南摇了头说。

“那可就难办了。”方南江把两手一摊,假意为难地说,“他不肯罢擂,又不能把他打败,这叫我有什么办法呢?”“据伯南所知,都一乐来的那些武林高手,只有东方一杰的功夫最大,其它的人都不是马洛托夫的对手。只要大人把东方一杰抓起来,马洛托夫就没有威胁了,您和主教是好朋友,还望您多多相助。”

方南江见时机已到,眼珠儿转了转,故意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道:“南江一生行仗义,对朋友两肋插刀,只是我初到天部,家眷尚留在京师,所以,连日军旅生活,苦,家人吴六又服侍不周,故身体欠安,二位所求之事, 还是以后再说吧。”说完,方南江冲黄伯南狡黠地笑了笑。

黄伯南是个精明之人,见方南江忽然说起家眷之,心中一动,明白了他的思,心中暗骂:这个老狐狸,真是无利不早起呀。黄伯南早就知道方南江是个老色鬼,一来天都,就对柳儿打上了主意,因为自己和洋人有关系,他一直没有敢和自己争风吃醋。今天,方南江是想借此机会来敲诈,哼!只要你能除掉我的冤家对头东方一杰,一个青楼艺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想到此,黄伯南笑了笑,装作关心的

样子,说道:“大人初来天都,都怪伯南考虑不周,照顾不到。伯南家中有一干女儿,名叫柳儿媚,颇俊雅风流,待伯南回去后,马上把她送来,服侍大人。”方南江心中暗喜,想到:黄伯南果然聪明,一点即透。 他愣了一下,假意推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南江焉敢夺年兄所爱?”

“照顾好大人,是我等之责,您就不必客气了。只是今日所谈之事,还望大人三思。”黄伯南也开始讨价。

方南江见目的已经达到,便道:“恶匪东方一杰,是朝廷耍犯,本镇有责缉捕,只是需要想一条万全之策才好。” 他低头沉思了一下,才抬头说道,“本镇倒有一计,不知可否? ”

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立刻说道:“请大人明示。”

“本镇想来,若派兵去都一乐捉拿东方一杰,必会惹起群雄震怒,那些人都是武林之杰,咱去的人少了,斗他不过,若派大队人马,双方一打起来,天都镇就得乱成一锅粥,搅得鸡犬不宁,民心不安。所以,本镇想使一敲山震虎’之计。”说到这儿,方南江故意卖了个关子,得意地晃着脑袋, 眯着小绿豆眼睛,看着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

“大人,何为‘敲山震虎’? ”黄伯南和卡尔登斯基同时问。

方南江拿起鼻烟壶闻了闻,咳嗽一声,说道:

“本镇先只许群雄挂号打擂,不准东方一杰登台,并放出风去,要捉朝廷要犯。这样,东方一杰打擂无望,必会闻风而逃,吓得离开天都镇。而后,本镇再派人马,暗中跟踪,到镇外途中,将他包围擒杀,尸首扔到太公河中,人不知鬼不觉,既不惊动武林群雄,又可除掉这恶徒,岂不为妙?

“好计!好计丨大人真有‘卧龙’之才呀!”黄伯南高兴得拍手叫绝。又说道,“只要大人把东方一杰吓走,伯南叫天都国术馆的兰雨亮和龙四他们,随同大人的人马,前去劫杀,东方一杰孤身一人,就是武艺再高,也不能逃出咱的手心。”

卡尔登斯基也站起身来,说道:“亲爱的大人,你真是我们俄罗斯帝国最亲密的朋友,谢谢你无私的帮助。”

“哈……,本镇完全是为了中俄两国的友好哩。”方南江得意地笑了起来。笑罢,端起了茶杯。

黄伯南知道方南江端茶,是送客的意思,急忙起身道:“大人,这事就这样定了。等一会儿我便叫人把小女柳儿媚送来,望大人多多保重身体。您没有什么吩咐,我们就告辞了。”

方南江把手一拱,说:“多有慢待,恕不远送。”

送走了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方南江马上派人通知挂号房,速速搬到耀武楼去,以免一乐群雄来挂号时闹事。一切都安排好后,已近中午,他吃罢午饭,便回到自己的卧房,等着柳儿媚的到来。

时间不长,黄伯南就叫人把柳儿媚送来了。方南江见那柳儿媚,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粉脸生春,宛若荷花绽瓣儿;黛眉如叶,弯弯横衔远山,杏眼含波,勾人魂魄,纤纤玉手,令人神迷,轻移莲步,好似风摆杨柳;微启朱唇,如同柳浪啼莺。方南江见柳儿媚如此貌美,顿时如醉如痴。柳儿媚本是楼魁首,花间领袖,又受黄伯南之托,使出那风流手段来,逗引方南江。方南江好比渴龙得水,等不到天黑,就要 和柳儿媚同床共枕。两个人正要做那风流之,猛然间,吴六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逍:

“大人,祸事来了 ”

方南江一惊,沉着脸儿问,“什么事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 ”

吴六稳了稳神,说道:“外面来了四个洋人,气势汹汹地就往衙门里闯,守门的护卫拦不住,这会儿,他们已经闯到大堂上去了。”

方南江浑身抖了一下,问邀:

“你没问他们有什么事么? ”

“小的一慌,忘了问了。”

“哼,真是废物。”方南江恼火地骂道,“你看他们象干什么的? ”

“小的看他们象外国轮船上的水手。”

方南江心中更加纳闷,自己从来没有和码头上的外国水手打过交道,他们有事,应该和他们的领事馆去联系,怎么直接跑到新军衙门来吵闹呢?方南江想了半天,也猜不出这伙洋人究竟干什么来了。此时,他实在不愿意离开柳儿媚,但又不敢得罪洋人,心中暗自骂道:妈妈的,来的真不是时候。无奈,方南江对吴六一摆手,说:“你先把他们让到客厅去,我马上就到。”

吴六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穿好官戴上顼带,方南江叫柳儿媚耐心等候,而后,稳了稳神,这才迈步出了卧房,穿过跨院,来到大堂后面的客厅。一进门,便见厅内站着四个洋人。其中的一人,身穿西服,脖子上打着水红领结,长得又矬又胖,欺着个大肚子,晃着圆脑袋,瞪着一对黄眼珠子,鼻子象个大称钩儿,能挂出一只水筲。另外两个身穿海魂衫的瘦子,搀着一个又高又瘦的大个子水手,四个洋人正气势汹汹地嗷嗷乱叫。方南江一见这阵势,心里咚咚直跳,急忙走上前,对穿西服的洋人拱着手说:“各位到此,有何贵干?”

穿西服的矬胖子,看了方南江一眼,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你是什么人? ”

“我就是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瑞。”

“很好,我们正找你呢。”方南江一摆手:“诸位坐下谈。”

四个洋人也不客气,各自坐在椅子上,穿西服的矬胖子足有三百来斤,压得那太师椅嘎叭叭地响

方南江也在一张椅子上坐好,笑着问道:

“诸位朋友,本镇从来不直接和你们外轮打交道,你们有事,应该去找你们国家的领事馆去办,为何却到此吵闹?”

穿西服的矬胖子说道:“亲爱的统制官大人,本人是美利坚合众号远洋货轮的船长威克逊,他们是我的水手。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货物之事今天上午,你们两个中国人,把我的三个水手打伤了,我的大副汤姆斯,差点儿被踢死,致使神鲸号不能按启航。我们到这儿来,是向你们中国提抗议的。”

方南江听到这里,顿时吃惊不小他刚一到天都镇听到很多外国水手,在钓鱼台码头和中国人打架的事。但那都是外国水手打中国人,还从没听说过,中国人敢把外国人打伤。他心中忐忑不安地问:“不知为了何事,双方冲突起来的? ”

“我的水手到天和轩去喝酒,你们两个野蛮的中国人,就把他们痛打了一顿。”威克逊没有提汤姆斯调戏沙公年女儿的事。

“不可能吧?”方南江决不相信,中国人敢无缘无故地殴打外国人他摇着头说:“我管辖的地区内,决不可能出现如此暴徒。”

“哼!”威克逊冷笑一声,“事已摆在面前,大人还想抵赖不成?”他用手一指三个水手,说道,“请看他们伤痕犹在,痛苦难忍,难道是杷们自己打的么?”

汤姆斯立刻呲牙咧嘴地嚎叫起

威克逊说道:“大人,我们到你们中国来,是经过中国政府允许的,是为了增进美中两国的友谊,来和你们通商做买卖的。想不到你们中国人,竟如此不友好,野蛮地殴打我的水手,大人又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实在叫我们难以容忍。”

“这……”方南江从未遇到过这样扎手的,不由地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威克逊站起身来,威胁地说:“我的神鲸号不能按时启航,你们要包赔一切损失。另外,如果你不严惩凶徒,使我们外国商人的生命安全没有保障,我就要向你们中国政府提出抗议,还要向世界各国发出通告,控诉你们屮国人的这种野蛮行径。”

方南江的额头上沁出汗来。他想,包赔神鲸号的损失事小,如果他们真地向朝廷提出抗议,或通告各国,事情可就麻烦了,后果不堪设想。他从腰中掏出一条白绫汗巾,揩了揩额头上的汗,赔笑道:

“威克逊船长,请不要发怒,一切都好商量。这件不愉快的事,我实在是不知道。都怪本镇管教不严,使那胆大狂妄之徒,冒犯了贵国水手,本镇深表遗憾,快请坐。”

威克逊这才气昂昂地重新坐在椅子上: “关于此事,我想,还是不要急于惊动我大政府。我宣统皇上刚刚登基,朝政繁多,恐难颐得上此事。还有,最好也不要惊动其它各国,今后,我们还要友好通商,倘把情闹大,对我们双方都无好处。”

“哼,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神鲸号的损失,我们尽量包赔,打人凶手,我马上派人缉捕归案,严加惩处。”

“就这样简单了事么? ”

“船长先生还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出,我一定尽力照办。”

“打伤我的水手,养伤费用由你们承担。”

“好说,好说。”

“还有,你要晓谕天都镇所有的中国人,今后,任何人也不准阻拦我神鲸号上的人在天都镇的活动。”

方南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不决地说:“船长先生,你们外国人在天都镇的活动是有区域的呀,除钓鱼台码头附近和贵国租界内,最好不要私自到处乱跑,以免再次发生不愉快的事。”

“哈……”成克逊仰面狂笑起来,下巴上的肥肉,一个劲儿地抖动。笑罢,用傲慢的眼光看着方南江说, “我的神 号远航世界各国,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是畅行无阻的。” 方南江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我完全是为贵国朋友着想,神鲸号的人想到天都镇什么地方去,最好先和我们打个招呼,本镇也好派人严加保护。”

“我的人有他们活动的自由,出了事我会来找你统制官大人的呀。”威克逊得寸进尺,

方南江见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答应下来。

正在这时,吴六走进客厅,打千禀道:“大人天都国术馆来了两个教习,押送来一个歹徒,说是此人打了外国水手,还到天都国术馆闹事,被他们抓住了

方南江尚未答话,威克逊就高兴地说道:“大人,既然凶手已经抓到,就请您马上处理吧,我要亲自看一看,你如何惩处他。”

此刻,方南江特别恨这惹事之人,听说已经拿住,顿时火冒三丈,恶狠狠对吴六说* “传我的话,把那恶徙押到大堂上去,我马上审问。”

“是。”吴六转身出去了。

方南江陪着威克逊等,来到总督衙门大堂,叫四个洋人坐在两侧,自己在公案后的虎皮椅子上坐定,而后,把脸一沉,威严地说道: “把凶犯带上来。 ”

立刻有人喊到:“带凶犯! ”

话声刚落,天都国术馆的铁面熊龙四和贼腿童标,押着五花大绑的雷石虎,走上大堂来。

原来,黄伯南和卡尔登斯基从新军衙门到家后,刚刚吃罢午饭,铁面熊龙就跑来了。龙四高兴地告诉黄伯南,今天下午,都一乐的小白鹤刘天鹏,约来一个矬子,到天都国术馆闹事,被他们抓起来了。黄伯南听了,不但没有兴, 反而把脸一沉,埋怨地说:

“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动武,争强好脞。我不是喁咐你们,这阵子不要出去恕,尽量不要和都一乐的人发生冲突么?”

龙四讨了个没脸,不服气地说:“我们并没有去找他们呀,他们找到国术馆,差点儿把法华寺拆喽,我们好不容易才把那矬子抓住。”

“哼,你们就不想一想,都一乐来了那么多武林高手,你们抓了他们的人,他们岂肯善罢甘体?马上回去把人放掉。”

龙因打心里不痛快,可又不敢顶撞黄伯南,眼珠儿一转,说道:“码头上来人告诉我,矬子还打了鲸号上的水手,可厉害着呢,要不是兰大哥,我是怎么也擒不住他。兰大哥不让把他放掉,要和都一乐的群雄叫阵较量一下呢。” 黄伯南心中暗想:兰雨亮自恃艺高胆大,根本没把都一乐的群雄放在眼里,叫他放人不可能,如果把人押在天都国术馆,群雄肯定会到法华寺要人,双方就得打起来。这样,自己的计划就全落空了。这个放又放不得,押又押不得,真叫他搓了牙花子,猛然,他心中一动,问道,

“你们抓的人叫什么?”

叫铁胳膊罗汉雷石虎,是东方一杰的徒弟。”

“他打伤外国水手是真的么? ”

“没错。神鲸号的大副汤姆斯,差点儿叫雷石虎踢死呢。现在,神鲸号启不了航了,威克逊舰长已经到总督衙门提抗议去了。”

“好!”黄伯南心中暗自高兴。想道:方南江最怕洋人,威克逊去提抗议,肯定要方南江缉捕勘手,现在,把雷石虎送交给新军衙门,东方一杰就得去新军衙门要人。只要东方一杰敢到新军衙门闹事,方南江就得把他抓起来,这岂不是不费丝毫力气,便除掉了自己的心头之患么?想到此,他把想法和龙四讲了一遍。龙四听了也很兴,就按着黄伯南的吩咐,回到法华寺,征得兰雨亮的同意,便叫上贼腿童标押上雷石虎,来到新军衙门。

铁面熊龙四一进大堂,只见方南江坐在公案后,威克逊和汤姆斯等坐在两旁,下面站着两排按刀而立的戈什哈,他趋前几步,双膝点地,说道:

“龙四给大人叩头。 ”

“罢了 ”方南江鼻子里哼了一声,“站在一旁回话。”“喳!”龙四起身站在一旁,

“你是天都国术馆的么? ”

“小人是天都国术馆教习龙四。”

“你们抓的凶手是干什么的? ”

“他是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的徒弟。今后晌,他跑到法华寺无理取闹,被我们抓住了。”

“哦?”方南江听说被抓来的人,是东方一杰的徙弟,吃了一惊,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起站在堂前的雷石虎来。只见雷石虎被双股麻绳五花大绑地捆着,五短身材,塌鼻梁,狮子口,两只虎眼滴溜溜乱转,虽然其貌不扬,却透出一股威风凜凍的神气。方南江问坐在一旁的威克逊:

“船长先生,你看此人可是凶手么? ”

汤姆斯打雷石虎一进来,便跳起来要扑过去,披成克逊止住了,听到方南江问,立刻瞪起凶眼,指着雷石虎嗷嗷乱叫。

威克逊对方南江说:“就是他打了我的水手。”

方南江点了点头,把脸一沉,严厉地喝道:

“大胆的狂徒,见了本镇,为何不跪? ”

雷石虎在山沟里长大,别说是二品大员的新军统制官,就是七品县令也没见过,根本不懂什么礼节。加之他天生的憨直猛愣,天不怕地不怕,到了这新军衙门,也没当回事。他—进大堂,就看见汤姆斯他们,坐在公案两侧,心里琢磨,这几个洋毛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呢?噢,他们跟中间那当官儿的小子是亲戚。他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有人叫他跪下,就呲牙一乐,瓮声瓮气地说:

“你是谁呀?叫我给你跪下? ”

龙四在一旁说道:“这是统制官大人。”

雷石虎一翻眼:“嘿嘿,统制官是个什么玩艺呀?他是大人,我也不是小人呀?”

站在一旁的戈什哈,听雷石虎敢骂大人是什么玩艺,全都吓了一跳,齐声吼道,

“跪下! ”

雷石虎仍冲他们一乐,道:“嘿嘿,我从打生下来,就跪三个人,一跪爹,二跪娘,三跪师父。给别人跪下,得我师父说了算,你们叫我跪下,算老几呀? ”

秩面熊龙四心说:这家伙真是个浑小子。他过来就要按雷石虎,忽听方南江说道:

“慢着,就叫他站着说吧。”

龙四赶紧退到一旁。

方南江此时已看出,雷石虎是个缺心眼儿的愣小子,便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雷石虎,人家都管我叫铁胳膊罗汉

“家住哪里? ”

“我家住在独角寨。”

“独角在什么地方?”

“嘿,了半天你是个笨蛋呀?独角寨你都不知道,就在独角山下边,村口有棵大松树,树尖上有个老鸹窝,小时候,我常去爬到树上掏老鸹,可好玩呢。”

听了半天,方南江也没弄明白独角寨究竟在什么地方,

便问道:

“雷石虎,你为什么来天部镇? ”

“来打呀。老毛子到咱中国来比武,我就不服气,非把他打下擂台来不可。 ”

“你既来打擂,为何又到天都国术馆闹事? ”

“因为铁面熊那小子光欺侮穷人,他还敢打我兄弟,我才找他算账去的。”

“那你又为何无缘无事地殴打洋人?”

雷石虎用手一指坐在方南江旁边的汤姆斯他们,说道:

“就是这三个草包呀?这三个小子可他娘的坏了,大白天跑到人家院子里,去欺侮人家大闺女,我还不揍他?要不是我兄弟讲情,我早把他们揍死了。”

方南江暗道:杲然不出自己所料,洋人要不干坏事,中国人决不会无缘无故打他们。他看了一眼威克逊,威克逊立刻把头一摇,说道:

此人是胡说,我的水手都是老实人;决不会欺侮中国女人。”

方南江相信雷石虎说的是实话,傻人不会撤慌但想到, 这个混帐东西,惹得洋人动怒,自己不但得在洋人面前低声下气,还得赔偿神鯨号的损失,不严惩一下雷石虎,别说洋人不干,自己这口窝囊气也出不了。他越想越垴火,“啪” 地一拍案,厉声喝道:

“大胆狂徒,不安分守己,无端肇事,到了本镇大堂,还不低头认罪,不加严惩,难戒他人,来呀,把这狂徙当堂乱棍打死。”

听到吩咐,几个差人立刻上前,把雷石虎按倒,一个人骑在他的背上,两个人按住他的腿,另外两个行刑的彪形大汉,抡起军棍,乒乒乓兵地打了起来

雷石虎双臂被捆,难以挣扎,便把自己的硬气功使了出来。这硬气功俗称金钟罩铁布衫,练好了不怕刀砍斧剁,能头撞石碑,单掌开石。当年,云里双轮无敌塞北纯阳道长,把这硬功传了下来东方一杰收下雷石后,见他憨直猛愣,身矬力大,便把这硬功传给了他。后来,从四川来的峨眉火龙僧,恰巧也是南派气功名家,他和东方一杰合力点拨石虎,使雷石虎把南北两派硬气功全学到了手,达到了炉火纯、出神入化的地步,平日练功时,师兄弟手持一巴掌厚的板,往他身上随意拍打,他全然不俱,何况新军衙门的军棍,岂能把他打伤?他运好了气,任军棍在他身上翻飞,口中喊道:

“哎,你这狗官,老毛子欺侮中国人你不管,我救了人你却打我,你这是给谁做的官呀?噢,你跟老毛子是亲戚呀?你向着他们,给中国人丢脸不? ”

方南江哭笑不得,恶狠狠地骂道:

“这东西,还敢咆哮公堂,辱骂本镇,给我使劲打!” 汤姆斯等见雷石虎乱喊乱叫,还以为是疼的呢,高兴得拍手咧嘴哈哈狂笑。

棍棒的噼啪声,得大堂嗡嗡地响。只累得两个行刑的彪形大汉浑身淌汗,两臂酸麻,可是,雷石虎仿佛没事人似的,趴在地下,喊叫着:“小子们,使劲呀!别不疼不痒地叫我难受。”

方南江一见,暗暗称。铁面熊龙四是练家,看出雷石虎身上有硬功,不怕打,便给方南扛出主意,说: “大人, 这小子练过金钟罩铁布衫,别光打他屁股,往他裆里打,他才柏呢。”

因为东方一杰尚未除掉,方南江并不敢把雷石虎打死,只是想把雷石虎揍一顿,给威克逊和汤姆斯他们看看,尽快把此事了结也就得了,听龙四一说,顿时把脸一沉,瞪了铁面熊一眼道:“哼,多嘴! ”

龙四忙往旁一退,再也不敢插嘴了。

方南江见时机已到,便笑着对威克赴说:

“船长先生,你看本镇处理的如何? ”

“顶好!”威克逊两眼眯成一条缝,高兴地桃起大拇指说,“亲爱的统制官大人,你是我们美国人最亲密的朋友,”

方南江见洋人巳经消了气,便喊道:

“停刑!把雷石虎押下去,听候处理。”

“喳?”

几个如狼似虎的戈什哈,上来架起雷石虎走了。

威克逊站起身来,对方南江说道:“大人,我们还有事,不再打搅了,有关赔偿损失的事,以后再谈。”

方南江巴不得他们快走,赶紧起身拱手道*

“请自便,恕不远送。”

威克逊和汤姆斯等人,得意洋洋地出了大堂,门外,传来一阵哈哈的狂笑声

洋人走后,方南江才松了口气。这一天太紧张了,他只觉得头昏脑涨,疲惫得要命,心中又惦着柳儿媚,所以,也不管铁面熊龙四,把手一挥,低声喝道:

“退堂!”

第八章

夜探天都国术馆后,微雄回到都一乐,稍休息一会儿, 便起了床。大家梳洗已毕,正准备去新军衙门,找方南江去要雷石虎,评书艺人撞金钟沙公斗带着女儿沙玉莲,来到了都一乐。沙公斗首先谢过东方一杰救女之恩,听说女儿的恩人雷石虎,被方南江押在新军衙门,就非要随群雄去找方南江。东方一杰见沙家父女态度坚决,想到他父女是受害者,可以当堂做个见证人,就点头同意了。

离了都一乐,工夫不大,群雄来到了新军衙门。刚到石阶前,就见守门的官兵头领厉声喝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敢在新军衙门前留步,快滚。” 尚风轩见那头领正是昨天挂号时碰到的把门虎何凤,忙抱拳赔笑说:“何爷,辛苦,辛苦。”

何凤见是尚凤轩,口气缓和了一些,问:“尚掌柜,你们又来干什么?”

“何爷,我们群雄特来拜会方大人,求您给通禀一声。”尚风轩道。

何凤乜斜着豹子眼,扫视了一了站在台阶下的群雄,冷笑一声,说:“方大人是一镇统制官,你以为谁想见就见呢?哼,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的德行。快滚吧!”

武英图昨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早已忍酎不住了,放开嗓子骂道:姓何的,你不过是条看门狗,抖什么威风?”

“妈的,你想造反呀,旗杆上绑鸡毛——好大的掸(胆) 子。”何凤见武英图敢骂自己,便恶狠狠地把手一招,喊道,“来呀,把这小子抓起来。 ”

二十几名官兵,提刀拥上前来。

东方一杰一见要坏,心中暗自想道:连门还没进就打起来,大事可就砸锅了。此时不论如何也不能打。不过,这些宫兵平日威风惯了,不给他们点儿样儿瞧瞧,他们也不会给通禀。想到此,他对何凤一抱拳,眯着一对鱼鹰子眼,笑着说:“何爷,您老先别动手,咱有事好商量。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百姓,见方大人有要事,您要真不肯宽容,我这些弟兄爱叫真儿,真闹起来,伤了和气,咱双方都没好处。”说着话,他一个箭步跳到台阶下的青石狮子旁,蹲了—个“坐虎桩”,把丹田气运到右掌,猛地怒吼一声,挥掌朝那石狮子拍去。只听“啪”的一声,石粉飞扬,青石狮子的脑袋被拍得粉碎,这一手“单掌开石”的功夫,把那些官兵吓得个个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把门虎何凤把舌头伸出来老长,半天缩不回去,好半天才酲过腔来,心里说:此人如此瘦弱单薄,竟有如此神力。多亏没打起来,不然,我这二十几个弟兄,非叫他给拍成馅饼不可。他心中咚咚私跳,使劲儿稳了稳神,换 成一副笑脸,说:

“众位好汉,不是兄弟不讲义气,我们是为人当差,实有难处。”

“哈哈,我早就看出您老是个外场人,只要您赏个脸,给我们通禀一声,咱们就是好朋友。”东方一杰道。

何凤就坡下驴,对东方一杰一拱手说:“诸位稍候,我马上去禀报,不过,大人要是坚决不见,兄弟我也没有办法。”说着,他回身对官兵们喝斥道,“瞎了眼的狗才,还不后退?!”

官兵们又退回到大门两侧去了。

“好汉,兄弟失陪了!”何凤说完,扭头向衙门里跑去。

武英图朝何凤的背澎啐了一口,骂道:“呸!孬种。 ” 杨大球笑道:“看门狗叫唤的欢,你一弯腰它就跑。”

昨天夜里,方南江和柳儿媚打情骂俏地折腾到半夜才睡下,直到天大亮了还没有起来,他搂着柳儿媚,正迷迷糊糊地做着美梦,忽然被一阵喊叫声惊酲了。睁眼一看,只见家人吴六站在床前,脸上变颜变色,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东方一杰他们来了。”

方南江心中激灵一下,忽地坐了起来,瞪着绿豆眼问道:“来了多少人?”“十好几位哩……”

“快叫何凤把他们轰走!

“不行呀,何凤一拦他们,东方一杰把门口的石狮子都拍碎了! ”

“妈的,废物。”方南江此时睡意全消,心中咚咚乱跳,想道:原想放出风去,把东方一杰吓出天都镇,再暗中把他除掉,不料这东方一杰吃了熊心豹胆,不但没走,反而找上门来,使他感到束手无策了。他急得额头冒汗,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转着眼珠儿想办法。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镇定下来,心中暗骂:东方一杰,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纵然你武艺再高强,可此地不是当年的飞龙镇。我这新军衙门内亲军护卫几百名,武艺出众的将领也不少,谅你东方一杰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哼,你今天敢到虎口里来捋虎须儿,就是自投罗网,别怪我方南江心黑手毒。当年在飞龙镇,你叫我“钻刀山”,今天,我也叫你尝尝那滋味儿。方南江拿定主总,对吴六吩咐几句,而后一挥手,说:

“马上按我的话去办,叫东方一杰他们到大堂上见我。”吴六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方南江穿好衣服,见柳儿媚还在沉睡,便迈步出了卧房,直奔大堂而来。

再说衙门前,东方一杰等人正在谈笑,只见把门虎何凤从衙门里跑了出来,对群雄笑着说道:

“大人口谕,命尔等速去大堂回话 ”

“多谢了。”东方一杰对何凤拱了拱手,带领群雄欲往里走。何凤伸手一拦,说:“诸位,进衙门可不准携带兵刃暗器。”

东方一杰愣了一下,只好叫众人摘下兵刃,交给魏宏义和赵凤梧看管,而后才带人迈上台阶,往衙门里走去。

进了新军衙门,过了穿堂,只见甬道两倒,排例着两队亲军护卫,前面的手持豹尾枪,中间的怀抱春秋大刀,后面的握着黄金棍,一个个横眉立目,眼冒凶光,盯着走来的群雄。东方一杰见此阵势,心中明白了方南江的意图,笑着对武英图说:“英图,当年咱在飞龙镇,叫方南江钻刀山,今儿格他也叫咱钻哩!”

武英图低声骂道:“妈的,他这招儿还是跟咱学的呢。咱决不会象他那熊样子。”

东方一杰回身看了看沙公斗和沙玉莲,问道:

“姑娘,怕么?”

“不怕。”沙玉莲把柳眉一立,咬牙说道。

“好姑娘,有勇气!”东方一杰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迈开虎步,往大堂走去。

“当啷”一声响亮,两队亲军护卫,把手中寒光闪闪的兵刃举起来,架在一起。东方一杰冷笑一声,面容镇定,看都不看那亲军护卫,低头往刀枪林中钻去。

武林群雄走在刀枪架成的胡同里,只觉得一股寒气直透肺腑。亲军护卫们故童把刀枪来回错动,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那刀枪的垂缨,扫得人脖子发痒。可是,武林群雄一个个镇定自若,挺胸昂首,气宇轩昂,穿过刀枪林,径直来到新军衙门的大堂前。两队亲军护卫,这才把刀枪撤掉,退回两旁。

站在大堂上,东方一杰抬头看去,只见正中桌案后,端坐着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南江,在他的身后,站着八个膀大腰圆的护卫,怒目按刀,威风凍凜,东方一杰一见方南江, 仇恨的烈火腾地在胸中燃起。就是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家伙,当年把义和团骗进京师,使义和团进到了残酷的镇压,他的双手,沾满了义和团勇士的鲜血。今天,仇人相对,怎不眼红?东方一杰眼中喷火,牙咬得咯崩崩直晌,恨不得马上扑上前去,一掌把方南江拍碎,好为死难的弟兄报仇雪恨。三手崩锤李龙镖在后面拽了拽东方一杰的衣襟,才使东方一杰从极度的冲动中冷静下来。他想:马洛托夫未除,国耻未雪,此时报仇,擂可就打不成了。为了洗去“东亚病夫”之耻,给中华增光,今天必须得忍辱负重,和方南江以礼相对。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方南江反正也跑不了,待打完擂后,再找他讨还血债也不为迟。想到此,东方一杰强压怒火,率众人往堂前一跪:“都一乐武林群雄,拜见大人。”“兔礼。”“谢大人!”方南江用眼角扫视堂下的群堆,见他们老的老,少的少,高矮不一,都一个个英姿勃勃,生龙活虎一样,心中也暗自惊叹。又见那东方一杰,虽然比当年老了许多,却显得更加成熟老练了。他拿起鼻烟壶闻了闻,打了两个喷嚏,才慢悠悠地问道:

“东方一杰,你还认识本镇么?”

“小民永远忘不了大人。”

“哼哼!”方南江冷笑一声,说道:“东方一杰,你们今天到此干什么来了? ”

东方一杰微微一笑,答道,“大人,我们今天前来,是恳求大人允许我们打这场神州大擂的。”

方南江道:“那俄国大力士马洛托夫,力能拔山倒海,曾打败世界各国拳王,有‘震寰球’之美称。尔等老的老,小的小,瘦弱之躯,有什么惊人的功夫,敢和洋人角力?”东方一杰道:“大人,我中国素以武术技击闻名于世,武林豪杰,层出不穷,奇功异术,人所罕见。马洛托夫虽身高力大,我等观之,乃一笨牛耳,略施小技,便能把他打翻在地。”

“哼哼!你们武林道就是爱争强好胜,真是匪性难改!”“大人言之差矣,我们来打擂,并非是争强好胜,为扬名露脸,实在是为给中华增光,为中国人争口气。自道光年来,夷匪强入我中华国土,横行霸道,无恶不做,骂我中华为东亚病夫。想我中华古国仁人志士、英雄豪杰,成千上万,岂能容忍洋匪骑在我们头上熘武扬成?我们此来,鱿是要向您表一表我们黎民百姓的爱国之心。”

“笑话,难道就你们知道爱国,本镇就不知爱国了么?”醉狮子武英图,在一旁大声说道:“大人既有爱国之心, 就该允许我东方大哥登台打擂,为何强加责难,不给挂号?” 方南江愣了一下,说道:“本镇不准尔等登台打擂,乃是一片好心,岂不见风火小雷神霍天舒的下场么?”

东方一杰振振有词:“风火小雷神并非不是马洛托夫的对手,乃是在打擂之前,喝了他人的药洒,擂台之上,毒酒发作,才被马洛托夫打死的。”

“嗯?”方南江吃了一惊,不解地问道:“尔等有何证据?”

东方一杰道:“小人舔过风火小雷神的血衣,才知血中有百炼五更断魂散。”

方南江把脸一沉,说道:“打擂之前,只有本镇敬霍天舒白酒一杯。如你说来,风火小雷神是本督害死的不成:”“此虽然不是大人所做,大人也要小心上他人之当啊! ”东方一杰为了不把事情闹僵,尽量把话说的柔和一些。

“你说我上了谁的当? ”

东方一杰单刀直入:“就是那狼心狗肺的黄伯南。 ”

“哈……”方南江仰面大笑。笑罢,把脸一沉,说道,“东方一杰,你不要诬陷他人。黄伯南乃是当今工商界的名流,和这次打擂,没有任何关系。你说本镇上了他的当,又有何证据?”

东方一杰正色道:“那百炼五更断魂散,乃是我家世代秘传之物,除我之外,只有黄伯南才有此药。”

“哼,这就奇了,你家秘传之药,黄伯南因何有之?莫非他是你家之人么?”方南江问,

东方一杰这才把黄伯南被自己父亲所救,收养成人,传授武艺,黄伯南不守门规,参加天主教,又宿娼狎妓,被自己削耳为戒,轰出家门,黄伯南忘恩负义,勾结洋人,害死义父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他含愤说道:“方大人,黄伯南阴险歹毒,勾结洋人,害死风火小雷神。这样的叛国之徒,忘恩负义的贼子,还留他在世上何用?大人何不把他缉拿归案,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给中华好汉霍天舒报仇雪恨,您也可落个一世芳名。”

方南江听到此处,心中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怪不得黄伯南和卡尔登斯基,千方百计地劝我除掉东方一杰,原来他们和东方一杰有如此深仇大恨。哼,不管你怎么说。我今天也不能答应你东方一杰打擂。方南江转了转绿豆眼,突然一拍桌案,说道:

“东方一杰,你乃是当年拳匪之首,朝廷的要犯,本应把你逮捕归案,以正国法,本镇一片仁慈之心,姑且不究前情,你就该速离天都镇,逃避他乡,安分守己,重新做人,可你竞然不知好歹,得寸进尺,还非要打擂,岂不是太狂妄了么? ”

“东方一杰是当年义和团首不错,可义和团全是为国杀敌的英雄好汉,怎能称之为匪?杀洋人,驱邪恶,救百姓出水火,又何罪之有?”东方一杰义正词严地问。

“哼,因为你们这些乌合之众,粗野狂徒,无端挑起祸秧,才惹得洋人震怒,八国联军攻我中华,这祸国秧民之罪还算小么?”

东方一杰冷笑一声:“大人,洋人在我们中国,烧杀抢掠,无恶不做。我们穷苦百姓,忍无可忍,才奋起抗争,铺坛练拳,保家卫国。倘若朝廷和我们同心协力,早把洋匪驱出于国门之外了。岂料朝廷软弱无能,不但不援助义和团,反而不顾国耻,把我们出卖了,才使八国联军攻占京城。太后老佛爷丢下国家,仓皇逃命,最后竟不顾全国人民反对,赔款割地给洋人,难道这些罪责,还要加在我们义和团身上么?再说,您不要忘掉,当年就是大人您亲自把我们请进京师, 向洋人开战的呀? ”

“放肆!”方南江勃然大怒,拍案吼道,“你这狂妄之徒,竞敢仗伶牙利齿,咆哮公堂,还敢辱骂老佛爷,真是罪该万死。来呀!把他们轰出去! ”

亲军护卫过来就要轰东方一杰,武英图和黄星儿等人握拳相迎,怒目而视。东方一杰见方南江蛮不讲理,知道再争也无用,便拦住武英图他们,对方南江把拳一抱,大声说道.

“且慢!小人还有一事,要禀告大人。”

方南江冲亲军护卫一摆手,冷冷地说道:“讲!”东方一杰道:“小人有一弟子,昨日被天都国术馆拿获,现押在新军衙门内,还求大人把他放还,我等永生不忘大人的恩德!”

方南江见东方一杰软了下来,心中暗暗得意。他冷笑一声道:“雷石虎持蛮行凶,打伤洋人,美国神鲸号远洋货轮的船长已经把他告下了,本镇尚未把他治罪,断不能放。” 东方一杰强忍怒火,大声说道: “外国水手光天化日之下,强入民宅,欺侮良家少本,雷石虎见义勇为,才把洋人打伤,这种侠义行为,大人不但不褒奖,反而要把石虎治罪,我等实在难服”“哼,洋人欺侮民女,何人为证? ”

这时,站在群雄后面的撞金钟沙公斗和沙玉莲,早已趋步向前,双膝点地,大声说道:“我父女就是见证!”方南江打量了沙公斗父女一眼,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沙公斗道:“小民沙公斗,以说评书为业。这是小女儿沙玉莲。昨日午后,三个外国水手,强入小民家中,欺侮小女,多亏壮士雷石虎,侠义相帮,打走了洋人,民女才免遭祸秧。还望大人放还雷壮士,给小民做主,缉捕作恶的洋人,为我父女报仇雪恨。”方南江问沙玉莲:“此事当真么? ”沙玉莲低头答道:“句句实言。”方南江愣了一下,突然把眼一瞪,恶声说道:“沙公斗,你也是读书之人,为何叫你女儿不守闺门,四处头露面,招蜂引蝶?我看你父女也非乃良善之辈。”

“回大人,小女并非到处乱走,她上街买菜,归来时途中遇到那三个水手,追到我家,无理取闹,欲行不轨的。”“对呀,你的女儿不上街买莱,怎会遇到洋人呢?”武林群雄听方南江如此之说,全都气炸了肺。醉狮子武英图,瞪着一双豹子眼,炸雷般地吼道:

“不上街买菜吃什么?”

黄星儿也晃着小脑瓜儿喊道:“难道有洋人在,我们就得关门闭户,饿死不成? ”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手捋银,大声说道:“我们中华国土,难道只许洋匪横行?”

方南江被问得瞠目结舌,无言答对,不由得恼羞成怒。冷笑一声道:“雷石虎青天白日,打人行凶,致使美国神鲸号货轮不能按期开航。洋人找上门来,要我们赔偿损失,你们赔偿得起么?”

沙公斗瞪眼问道:“洋匪欺侮我女儿之,你就束手不管了么?

“洋人欺侮你女儿事小,影响两国友好事大,倘若惊动了皇上,怪罪下来,连本镇也担待不起! ”

沙玉莲听罢,顿时气得泖眉倒竖,杏眼喷烟,猛地站起身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愤愤地说道:“洋人无故欺侮民女,你身为一镇统制官,不为民女做主,还如此惧怕洋人,捕捉我的救命恩人,天下哪里是我们穷人说理的地方?哼!你今日不把雷大哥放还,我便撞死在你的大堂之上。”说罢,沙玉莲把头一甩,便向方南江面前的桌案掩去。方南江见沙玉莲如此刚烈,吓得他连连减道:“快,拉住她!”

两侧的亲军护卫,立刻蹿过来拦住了沙玉莲。沙玉莲仍连哭带骂,寻死觅活。醉狮子武英图,早把一张黑脸气得如同紫茄子一般。他握着蒜钵似的大拳头,雷一胶吼道“

“姓方的,你袒护老毛子,还是中国人么?”

贼星鬼难拿黄星儿,也把金鱼眼朝外一努,尖着嗓子喊道:“哈哈!你这狗官,专给洋人舔屁股,拿我们穷人的性命当儿戏,我们还留你何用?不如把你宰了,我们再去找洋人箅账! ”

“反啦!反啦! ”方南江把桌案拍的叭叭山响,连声吼道,“来呀,把这些狂徒给我抓起来!”

堂前的亲军护卫,当啷一声亮出刀枪,冲了过来。醉狮子武英图一个箭步纵到桌案前,伸虎掌抓住方南江的脖领子,把两只豹子眼瞪得铜铃相似,炸雷般吼道:

“谁敢动一动,我就先把他掐死!”

李龙镖、杨大球、尚凤轩等人,也都紧双拳,拉开了架式,准备拼命。新军护卫见武英图抓着方南江的脖子,谁也不敢再动手,只是围在四周,把刀枪乱摆。

方南江被武英图的大手勒得喘不过气来,又见武林群雄象发了怒的狮子,早吓得他面如土色。他连连朝亲军护卫摆着手,喊道:“退下去!退下去……”

亲军护卫这才收起刀枪,退回两侧。

刚才,亲军护卫要上来抓人,东方一杰也差点忍耐不住,想动手拼命。猛他,他心中一动,暗想:新军衙门亲军护卫甚多,群雄人少,又没有兵刃,动起手来,自己的人非吃亏不可。再说,这一打起来,神州大擂可就打不成了。那马洛托夫仍然逍遥法外,岂不趁了黄伯南的心愿?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新军衙门打起来。方南江不放雷石虎,回去再想办法营救。想到此,他冷静地走上前,对武英图说:

“英图兄弟,放开他! ”

武英图这才把手一松,气呼呼地往旁一站,瞪着豹子眼, 怒视着方南江。

东方一杰对方南江把手一拱,笑吟吟地说道:

“大人,恕我们鲁莽了。咱们有事好商量,最好不要动武。您知道,我们都是练武的,真闹起来,恐于您不利。大人的性命,可比我们的值钱。您不叫我们打擂,我们不打了。你不放雷石虎,也以后再说,您再好好想想,我们武林道可没有怕死的。”

此时,方南江心中还在咚咚擂鼓。他掏出汗巾,揩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心中暗道:此时要在这些狂徒面前软下来传出去岂不叫人当做笑柄?他使劲稳了稳神,重新端坐好,威严地咳嗽了一声,对东方一杰说道:“本镇念尔等乃粗野之人,愚昧无知,姑且不究你们咆 哮公堂、冲撞本镇之罪。你们速离天都,不准再肇事生非,否则,本镇抓住你们,定杀不放! ”

东方一杰冷笑一声:“你瞧着办吧。”说完,他朝武英图使了个眼色,又对李龙镖等一挥手,说:“咱们回去吧!” 而后,他迈开虎步,率群雄愤然而去。

群雄走后,方南江紧张的心情才松弛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对堂下的亲军护卫吩咐道:

“从今日起,你们要严加防守,特别是夜间,要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倘若放进一个人来,本镇定严加治罪,明白么?”

“喳 ”

夤夜,乌云遮月,

新军衙门大门前的四盏纱灯,把衙门口映照得如同白昼, 四周围墙上,每隔两丈远,也挂起了灯笼。沿着围墙的街道上,仨一群俩一伙的巡哨官兵,来回地游弋着。刀枪的雪刃,在黑沉沉的夜色中闪着寒光。为了防备武林群雄夜入新军衙门闹事,方南江把衙门里所有的官兵、亲军护卫都调动起来了,里三层外三层,把新军衙门守护得铁桶相似。

新军衙门的后墙外,有一条小河。河水一头通着远处的太公河,一头穿过墙底,流进新军衙门内的后花园中。墙外的河道上,架着一座青石拱桥。此时,桥头上站着两个背着洋枪的官兵,睁着警惕的大眼,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子时刚过,衙门西北墙角的那盏纱灯,突然熄灭了,顿时传来一阵吵嚷声。石拱桥上的两名官兵,犹疑了一下,而后提枪朝西北角奔去。

两个官兵刚离开石拱桥,桥下的河水往上一翻,露出三个人头来,每个人头上都带者鱼皮莲子箍,身穿鱼皮水靠,身上插着兵刃。这三人便是东方一杰、黄星儿和霍天舒的妻子武月婵。

白天,武林群雄在新军衙门和方南江闹翻以后,回到都一乐,大家都气得炸了肺,决定夜入新军衙门,暗救雷石虎。东方一杰知道,方南江必定会严加防守,进新军衙门不容易。商量了半天,才决定从衙门后的小河中,泅水钻进去。大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午时已过,东方一杰便带武林群雄来到新军衙门的后面。果然不出所料,新军衙门内外明灯高挑,明岗暗哨来往不断。东方一杰和黄星儿、武月婵,换好了水衣水靠,准备泅水。他又叫李龙镖和魏宏义转到西北角,用飞石把墙上的灯笼击落,引开石拱桥上的两个官兵,其它人伏在太公河的河坡上,准备接应,自己这才带黄星儿和武月婵,潜入水中,象三条摆尾金鱼,悄悄向墙游去。

东方一杰等三人,在石拱挢下探出头来,换了口气,听了听四周没有动静,便缩身入水,一个猛子扎到新军衙门的后墙边。

后墙下的水中,钉有拇指粗细的铁条栅栏。东方一杰伸手抓住一根铁条,运神力于臂,猛一用力,便将铁条拉弯。几下便把铁栅栏扳开一个斗大的洞,三个人缩身藏背,灵巧地钻了进去。

来到墙里,东方一杰等三人钻出水而一看,这地方正是后花园。园内植有苍松翠柏,花石假山。假山的两侧,各有一个圆珠形的龙眼湖,每个湖中盖有一座飞檐翘角的水榭。在假山的前面,一条两丈多宽的清溪,把两个龙眼湖穿在一起,溪上架着一座月亮桥,穿过桥,便是新军衙门那黑压压的一片房屋。

东方一杰和黄星儿、武月婵,泅水潜到龙眼湖中,正想登岸,忽听前面花园的角门吱钮一响,从前院钻进两个更夫来,每人腰中挂着刀,手中提着灯笼,一前一后,向假山走了过来。东方一杰一拉黄星几和武月婵,闪身钻到月亮桥下,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一会儿,桥顶上传来一阵咯咯的脚步声。突然,脚步声在桥上停住了,东方一杰等三人,紧张地握紧了各自的兵刃,心都悬了起来。这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兄弟,在这歇会儿吧。 ”

一个年轻的更夫道:“好,折腾半宿了,抽袋烟!” 两个更夫把灯笼挂在桥栏杆上。坐在桥上抽起烟来。桥下的三人,谁也没料到更夫在桥上歇脚,心中急的冒火。春夜的湖水还冷的很,寒气直顶脑门儿,冻得黄星儿和武月婵直发抖。东方一杰朝他俩摆了摆手,意思是叫他俩忍着点儿。这时,忽听桥上的两个更夫聊起天来:

“大哥,刚才西北角吵吵嚷嚷的,出了什么事? ”

,墙上的灯笼掉下来了,巡哨的还以为武林群雄来了呢。”.

“哼,咱们大人也忒胆小了,一帮土庄稼孙,就把咱折腾得日夜不得安宁,太草木皆兵了。”

“兄弟,你可别小看都一乐的那些人。他们都是武林道的离手。”

“多大的本事也进不来.咱这新军衙门布下了天罗地网,苍蝇都飞不进。”

“嘿,你可别大意。你没听过《七侠五义》那段书么?锦毛鼠白玉堂,夜探冲宵搂,大破铜网阵,多的功夫?东方一杰他们,那本事都不在白老五以下,要进咱这新军衙门,容易了。”

“照你一说,咱天天晚上这罪儿算受上了?”

“可不是嘛?不光睡不了觉,说不定什么时候,咱脑袋就得丢喽。”

两个更夫聊起来没完,桥下的三人心中急的喷火。可又没有办法,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惊动两个更夫。

这工夫,桥上那老更夫往桥栏杆上磕烟灰,一团没有着完的烟灰,正好掉在黄星儿的脖子上,烫得他呲牙咧嘴,直吸冷气,东方一杰急忙伸手把烟灰给他抹掉。黄星儿张嘴要骂,被东方一杰把嘴捂住。这工夫,只听两个更夫又说道:“大哥,咱们大人为啥不让东方一杰打擂?”

,这都是黄伯南那小子的主意。东方一杰和黄伯南有血海深仇,这一次,黄伯南又用毒药害死了风火小雷神霍天舒。东方一杰这次回到天都镇,非找他箅账不可。所以,黄伯南想用方大人这杆枪,除掉或赶走东方一杰。”

“您怎么知道的?”

“张三横亲口和我说的。”

“张三横是个瞎话篓子,没他妈的一句实话。”

“这回可是真的,给霍天舒喝的那杯酒,就是张三横给下的毒药。”

“真的么? ”

“没错!那天,张三横请我在天和轩喝洒,我见他揣了不少银子,问他是哪来的那么多钱,他说是黄伯南给的,还说黄伯南和他是把兄弟。”

“嘻,张三横是满嘴里跑舌头,胡吹一气。黄伯南是咱天都镇的头号财神爷,连大人都和他称兄道弟的,张三横是个什么东西,黄伯南能和他拜把子?”

“是啊,开始我也不信,后来,张三横喝多了,才跟我说实话。他说打擂的前一天,黄伯南把他请到家中,吃喝了一顿后,要和他拜把子,他开始不知黄伯南安的什么心,黄伯南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在打擂之前,把百炼五更断魂散放到酒中。等大人给霍天舒敬酒之时,他把药酒端上去,给霍天舒喝了。就这样,霍天舒因毒药发作,才被马洛托火打死的。不然的话,两个马洛托夫也不是风火小宙的对手。

东方一杰听到这里,心中又喜又恨。恨的是黄伯南意狠心毒,喜的是无意之中,得知下毒之人的姓名,但还不知张三横究竟是何人。这时,又听那年轻的更夫说道:“大哥,张三横那小子真不是东西,五十两银子,就害了咱天都镇一条好汉的命,这家伙将来必不得好死。”“俗话说,善有善,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这事要是叫东方一杰那群好汉知道了,不把张三横的皮扒下来才怪呢。”

接着,两个更夫又聊开了别的。气得黄星儿心中暗骂:娘的,这两个小子前辈子都是哑巴,这辈子可长了个舌头,海聊没边。我要是把这两个小子抓住,非他娘的把他舌头拔下来不可。

蓦地,假山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两个更夫猛地站了起来,喝问道:“谁? ”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

年轻的更夫说逍:“怪了,我明明听见了响动,怎么又没了?”

年老的更夫说:“走,过去看看! ”

两个人拔出腰刀,提着灯笼,离开月亮桥,向假山后走去。

桥下的三人,见时机已到,急忙爬上岸来,鹿伏鹤行,脚尖滑地,猫腰来到角门旁,钻出花园,到前面去了。

离开花园,三人不敢在地下行走,便施展轻功提纵术,飞身上房,站在屋脊上往四周一看,只见这新军衙门内,房屋参差不齐,檐搭檐,脊挨脊,黑压压的一片。每条胡同和巷道里,都挂有亮闪的灯笼,犄角旮旯,都有暗哨埋伏。东方一杰悄悄对黄星儿和武月婵道:“这里面房屋甚多,闹不清石虎押在何处,咱要是瞎碰,恐怕天亮也找不着。”

黄星儿把小脑瓜儿一晃,悄声说:“我下去逮一个巡哨的官兵,一问就知道了。”

东方一杰皱蓿眉头说:“不行,这些官兵都是仨一群俩 —伙的,惊动了一个就糟了。”

三人正在手无策,忽然,只见东面一座高房的屋脊上, 跃起一条黑影,那人朝他们三个招了招手,也不搭话,扭身向东南方向跑去。三人都是一愣,武月婵道:“那人好象看见咱们了,可他不喊不叫,看来不是新军衙门的官兵。”“嗯,看身法好象是咱武林道的夜行人。”东方一杰沉思道。

“管他呢,追上去看看。”黄星儿早把两支判官笔拔在手中。

东方一杰想了想,点头说道:“此人定知道我们的意图,倘苦他是侠义道的人,定会帮助我们救人。但我们切不可大意,免中圈套。”

三人拿定主意,避开巡哨官兵的视野,窜房跳舍,滚脊爬坡,尾追那黑影而去。

那人身法颇为敏捷,快若惊鸿,灵似轻猿,和东方一杰等保持一段距离,时隐时现,一直把三人引到新军衙门东南角的一所高房上。三人再找那人,踪影皆无,便伏在房檐前往院中观看。

这是一座小四含院,两侧厢房和南倒座都漆黑-团,只有正房里亮着灯光,有人在划拳行令。

东方一杰正想下房去看看,忽然,背后咔嚓一声响动,原来是黄星儿把屋搪上的一块瓦蹬活了。黄星儿怔了一下,轻轻用脚把活瓦稳住,听了听四周没有动静。东方一杰不知院内是否有埋伏,便揭下一块碎瓦,轻轻往天井中一丢,“啪”的一声,北房里立刻蹿出两个人来,提着刀,站在台阶上往四周查看。

正房里出来的二人,一一矮,一胖一瘦。他俩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什么也没看见。胖子来到西厢房的窗根下,探头往里看了看,说了一声,“没事,那小子还在里边呢。”瘦子摸了摸西厢房门上的锁,说道:“三横大哥,大人叫咱俩看着雷石虎,咱俩得多加点儿小心,要是叫东方一杰他们把人救走,咱俩吃不了得兜着走。”

胖子大概喝了不少酒,舌头都硬了,晃着身子说:“没事,咱新军衙门今夜布下了天罗地网,连只家雀也飞不进来,再说,东方一杰他们就是能进来,也甭想把雷石虎救出去,钥匙在我腰上拴着呢,保管万无一失。走,回屋喝咱的酒去。”说着话,两个人提刀又进了正房。

胖子和瘦子的谈话,东方一杰听了个一字不漏。他心中暗自高兴。雷石虎果然押在此处,听话茬儿,那胖子就是害死风火小雷神的张三横。他悄声对黄星儿道,“黄贤弟,你在房上巡风,我下去救人。”

黄星儿点了点头。

东方一杰绕到厢房上,伸手抓住橹前的椽木,飘身提气,

轻轻落在门前的石阶上,因为在法华寺救人上了当,中了埋伏,这一次,东方一杰特别小心。他隔着窗缝仔细往里看了看,见西厢房里确实只有一个人,躺在墙角呼呼睡的正香。听那雷鸣般的鼾声,辨认出确实是雷石虎发出来的,东方一杰才放了心。他伸手摸了摸窗户,上面是铁条窗棂,又摸了摸门,门用一把大锁紧锁着。要在平时,这把锁只要他轻轻一拧,便会断落,可现在不能拧,万一弄出声响来,惊动了张三横他们,张嘴一喊事情就前功尽弃了。他沉思了一下,决定先把钥匙弄到手,便贴着墙根儿,沿院子转了一圈儿,看准倒座和东厢房里确实没有埋伏,这才用脚尖点地,滑步来到正房窗前。他用舌尖把窗纸舔了一个洞,往里一看,见屋内只有张三横和那瘦子盘腿坐在小炕桌旁,正面对面地喝酒。张三横已经喝的醉眼朦胧,还在和瘦子推杯换盏地扯牛皮大话。东方一杰摸到门前,门是虚掩着的,用手轻轻一推,便闪开一条缝。他猫腰钻进堂屋,猛地一挑内屋的门帘,闪电般眺了进去。

张三横和瘦子喝的正在兴头上,猛然一声轻微的响动,只见一个身穿夜行衣靠的人,早已站在他二人面前,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二人张嘴刚要喊叫,东方一杰快如闪电,伸手抓住他俩的脖子,轻轻一拧,顿时把张三横和瘦子的喉管捏闭,只能呼呼喘气,再也叫不出声来。东方一杰把二人捆好,恨不得一巴掌把张三横拍死,好为风火小雷神报仇。因为还得打擂,此时不宜杀人,东方一杰咬了咬牙忍住了。他愤愤地往躺在炕上的张三横啐了一口,又从他身上解下钥匙,飞身出了正房,捅开了西厢房门上的锁,东方一杰钻进屋去,只见雷石虎被双股麻绳五花大绑地捆着,仰面朝天躺在地下,正酣然大睡。东方一杰又气又爱,气的是自己的徒弟不遵师训,惹下这场大祸,使武林群雄都为他操心费力,爱的是雷石虎见义勇为,打了洋人,救了沙公斗的女儿,被擒后威武不屈,被捆押在这儿,仍满不在乎,睡的是那么香。他轻轻推了下石虎,石虎不醒,便伸手抓住他的耳朵,使劲儿一抒。雷石虎张嘴刚要骂,东方一杰忙低声道:“石虎,别嚷,是为师救你来了。”雷石虎睁眼一瞧,面前站的果然是自己的恩师,便高兴地说:“师父,快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这帮狗东西,把我的胳膊腿都捆麻了。”

把雷石虎身上的绳子解掉,东方一杰轻声说:“快跟我走,不许出声。”

师徒二人钻出西厢房,来到院内。雷石虎没练过轻功,东方一杰只好叫他站在自己的肩上,把他顶起来。房上,黄星儿探身抓住雷石虎的手,才把他拽上去。

东方一杰也蹿上房后,听了听,远处已传来报晓的鸡啼。 夜色,更加暗了,东方一杰知道,天马上就要亮了,必须乘着黎明前的黑喑,离开新军衙门。三个人顺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返,因石虎不会轻功,全靠东方一杰和黄星儿携带,所以, 费了不少力气,三人才回到后花园。穿过假山,刚到后墙根下,忽然听墙根下传来一阵窣窣窸窸的声响。东方一杰摸过去一看,原来是来时碰到的那两个更夫,不知被谁用绳子捆  成两团,嘴里塞着衣服,蜷在墙角直抖动。两个灯笼也被踩碎了,扔在一边。东方一杰猛然想到了这事很可能是给他们引路的那个夜行人干的,心里暗暗惑激此人。他见那两个更夫巳经快憋死过去了,心中实在不忍,便叫黄星儿带雷石虎翻出后墙,自己把那两个更夫身上的绳子解掉,把堵在他们嘴里的衣服掏出来,两个更夫睁眼一看,面前站的正是东方一杰,吓得跪地求饶。东方一杰悄声道:

“你们认识我么? ”

“认识,认识!您老是东方大侠,白天我们在大堂上见过您了。 ”两个更夫连声说。

“回去告诉你们大人,就说我把雷石虎救走了。”

“不敢,不敢,您老救了我们哥俩儿的命,我们还得报答您老的大恩呢。”

“哼,你们瞧着办吧。”

东方一杰说罢,拧腰跳上高墙,飞身跳了出去,来到太公河的河坡,见李龙镖等人正在着急,便笑着说,“大功告成,咱们回去吧! ”

众人这才沿着太公河河道,往西而去。

回到都一乐,进了客厅,群雄围着雷石虎,问他挨打了没有。雷石虎瓮声瓮气地说:“他娘的,那个白胖子官儿和洋毛子是亲戚,见面就打我一顿棍子,不疼不痒的怪难受哩!”

众人一听,都哈哈笑了起来.

忽然,尚凤轩喊道:“咦?东方贤弟,月婵哪去了?” 众人这才想起清点人数,数来数去,人群中单单不见了武月婵,都大吃一惊·

东方一杰一抬大腿,说道:“糟糕,我光顾了救石虎,把月婵这丫头给忘了。”

李龙镙道,“我们没见她出来,大概还在新军衙门里呢。”

武英图拍了拍脑门儿,也着急地说:“这孩子,白天一听说方南江不准东方大哥打攉,就气得直骂街,我琢磨着,她可能是杀方南江去了。”

东方一杰一愣,对众人说:“都怪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月婵要是把方南江杀了,咱的大事可就办不成了。”

“咳,早知道这孩子如此鲁莽,咱今晚上就不应该带她去。”黄星儿说,

“唉,那丫头脾气犟,谁拦的住她呀?”武英图说,尚凤轩站起来说:“咱别嚷嚷了,先去把她接应回来要紧。”

群雄觉得有理,正准备起身,忽见门帘儿一挑,武月婵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走了进来,大家心中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武英图虎着脸,生气地问:“丫头,你干什么去了?” 武月婵把手里的单刀.往桌子上一放,说:“我找方南江那老东西箅账去了。”

“啊!你把方南扛给宰了?”东方一杰见武月婵的刀上还有血迹,刚放下的心又乎悠悬了起来。

“哼,便宜了那条老狗,我把他的家人吴六给杀了。” “快说说,怎么回事?”尚凤轩问。

武月婵端起桌上的水碗,一口气把水喝干,抹了抹嘴,这才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原来,今天白天,武月禅从武英图的口中得知,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南江,不但不准东方一杰登台打擂,还扣押雷石虎不放,顿时大怒。这些天来,她为了给丈夫霍天舒报仇, 黑天白日地加紧练功,没想到方南江却不准打擂,怎不使她把方南江恨之入骨?她暗暗下了决心,不把方南江宰喽,不解心头之恨。可巧,群雄夜里要闯新军衙门去救雷石虎,武月婵便死缠着东方一杰要去。东方一杰不知道她另有打算,见她的轻功确实不错,才答应了她。

迸入新军衙门后,武刀婵一直想偷偷离开东方一杰,单独去找方南江,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就在黄星儿踩活屋檐瓦的那工夫,她忽然又着见了引他们走的那个黑影。武月婵心中一窨,暗道:我正不知方南江那老狗住在什么地方,这黑影看来对衙门里很热悉,我先不管他是谁,先把他抓住,问清方南江的住处就行了。她打好了主意,乘东方一杰和黄星儿不注意,悄悄离开了正房,尾追那黑影而去。

武月婵施展出自己“穿花绕树”的轻功绝技,双脚迈动,如夜鹰展翅,盯着那人影紧追不舍,只累得她气喘吁吁,浑身汗透衣襟,可怎么也追不上那人。那黑影好象故意和她开玩笑,她快那人也快,她慢那人也慢,她停那人也停,她追那人便跑,二人总是相隔两房之遥。武月婵顿时性起,把牙一咬,脚下运劲,如飞般追了过去。

就这样,两个人不知跃过了多少房屋,滚过多少坡脊,最后来到一个小院的房上,那黑影忽然不见了。

武月婵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心中又气又恨,懊丧得不得了。再想回去找东方一杰,才发现这一场糊涂追踪,竟然辨不清来路了。她正在着急,忽听院中靠西边的一间耳房里有人说话,并有一女子的哭骂声传来。武月婵心中一愣,便从正房上轻轻跳到院内,脚尖滑地,蹑足潜踪,悄悄地向耳房摸去。

来到耳房窗前,武月婵见窗纸破了好多窟窿,便趴在窗台上,睁开杏眼,往里张望,只见屋内点着一支蜡烛,正中明柱上绑着一人,衣衫褴缕,遍体伤痕,长发蓬乱,看样子是个女子。那女子的对面,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插着一柄雪亮的短刀,桌旁橙子上坐着一个老头,正端着一把酒壶,自斟自饮。

武月婵看了半天,不知怎么回事,正想拨门进去,忽听那老头沙哑着嗓子说道:“春枝姑娘,今天可是最后一个晚上了,你要再不从了我们大人,你的小命儿可就要交待了。 ”

柱子上绑的那女子答道:“哼,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想要我从了那老狗,比登天还难!”

那老头儿不急不忙,“滋喽”喝了一口酒,晃着小脑袋说道:“姑娘,何苦来的呢?我们大人为你报了杀母之仇,你也不能知恩不报呀?”

“呸!”那女子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啐了过去,骂道:“姓方的假意为我报仇,实际上想糟踏于我,都怪我当时没有看清他这条披着人皮的毒蛇。”

“嘿嘿,你一个乡村的穷丫头,有什么金贵的?我们大人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气,只要你从了我们大人,今后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哼,我虽是乡野村女,但知道人间廉耻,比起你们这些衣冠禽兽强之千倍。你想用荣华富贵打动我,打错了算盘。你姑奶奶死后,变成厉鬼,也要找你们报仇。”

此时,武月婵在窗外已经听明了,这女子一定是方南江抢来的良家姑娘。武月婵暗中那姑娘如此刚烈,深深为穷家姐妹遭到毒手而不平。也更增加了对方南江的刻骨仇恨,正在这时,忽见那老头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从桌上拔下短刀,走到明柱前,对那女子说道:“春枝姑娘,我是好话说尽,你誓死不从,可就怪我心狠了。我是不忍心杀你这弱小的女子,可我们大人逼着我非干不可,我只好来成全你 了。你到了阴间,阎王殿前,告我们大人,可别告我。我今儿格把活儿做干净点儿,免得你受罪。”

那女子把眼一闭,骂道:“少罗嗦,快动手吧!”

武月婵看到这里,心说:此时不进,还待何时。她猛地拔出单刀,一脚踢开窗户,挺身一纵,蹿进屋去,不待那老头儿把刀举起,便飞起一脚,把他手中的短刀踢飞。

那老头“哎呀” 一声,跌坐在地,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人,身穿夜行衣靠,手提明晃晃的钢刀,一对柳眉倒竖,两只杏眼喷烟,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老头心中一惊,刚想张嘴喊叫,武月婵的单刀,凉冰冰地架在他的脖子上,吓得他把要喊的话又咽回去了。

武月婵低声喝道:“不许叫唤,你要敢喊一声,我就把你剁成肉泥烂酱。”

“是,我……不喊,您饶命……”

“你叫什么? ”

“小的……吴六……,是统制官大……人的家……人

“这女子是哪儿的?你为什么要杀她?”

吴六这才把事情的始末原由,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原来,这两天,方南江每天晚上,都叫吴六来劝说李春枝,无奈,李春枝誓死不从,对方南江骂不停口。方南江心中非常恼火,他得到了柳儿媚,便想不再逼迫春枝。不过,也不能把春枝放走,因为他怕走漏风声,对他的名声不好,方南江本是个心黑手狠的毒蛇,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今天夜里,他叫吴六再来劝说春枝,如果再不从,就来个斩草除根,把春枝杀死,而后扔到太公河里,人不知鬼不觉,事就完了,恰恰遇到了武月婵,春枝才落下了一条活命,武月婵听吴六把话讲完,心中腾地窜起一股火焰,咬牙骂道,“方南江,你这条老狗,不但是个吃里扒外的洋奴,而且还是个欺压良善的畜牲,我今生不杀尽你们这些恶棍,不为穷苦姐妹报仇,誓不为人。”

吴六见武月婵牙咬得咯咯直响,两只杏眼闪着仇恨的光芒,吓得差点儿昏死过去。他跪在地下,把脑袋都快磕出血来, 结结巴巴地求饶道:“姑……奶……奶,您饶……命呀……,这都是方大人叫我干   的……”“方南江那老狗住在何处?”武月婵厉声何道。“就在隔壁”

武月婵此时叫仇恨烧红了眼睹,把钢刀一挥,嗖地一声,吴六的人头早已落地。她回身用刀挑开春技身上的绑绳,轻声说道:“姑娘,快跟我走。”春枝过来给月婵磕头,说:“谢谢姐姐搭救之恩。”“此处不是讲话之地,快跟我找方南江算账去!”武月婵拉起春枝,又从地下捡起吴六的人头,二人钻出耳房,出了院子,来到隔壁。月婵对春枝说,“妹妹,你暂等我一下,我去杀了方南江这条老狗。”说罢,提着单刀,飞身纵上房去。武月婵站在房上,见院子里黑洞洞的,没有一星灯火。 她不知方南江住在哪间屋里,正想下去寻找,忽见前而的胡同里,走来两个提着灯笼的更夫,心中暗想:眼看天就要亮了,不能久待,春枝又不会功夫,要把她带出去,还得费点劲,看来,今夜是杀不了姓方的了。哼,今天先饶了方南江这条狗命,以后有机会再来报仇。想到此,她把吴六的人头,挂在正房的门框上,而后飞身出了院子,带上春枝,绕过放哨的官兵,出了新军衙门,返回都一乐去了……

武月婵把救春枝杀吴六的经过讲完,群雄无不惊叹。黄星儿和李龙镖等人,齐声夸赞月婵道:“好姑娘,真有胆量,不愧为东方大侠的后代,是我武林道中的巾帼英雄。”

武月婵叫过春枝,拜见群雄。众人见春枝面容憔悴,鬓发蓬乱,浑身伤痕累累,全对她充满了同情。醉狮子武英图,气得拍着桌子骂道:“方南江这个狗官,抢劫良家幼女,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不杀了他,难消胸中这口恶气。”大家齐声骂着方南江,只有东方一杰抽着烟沉思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头说道:“月婵丫头见义勇为,救了春枝, 侠心可佩,吴六那恶徒,帮方南江干尽了坏事,死有余辜, 只是我们的擂尚未打成,平空又插了这一杠子,事情就更难办了。方南江是个阴损凶残诡计多端的人,决不肯善罢甘休。所以,咱们还得多提防着点儿。”

群雄全都点头称是。

东方一杰问了问春枝,知道她家中已无亲人,便叫她和武月婵、沙玉莲父女,先到沙家去休息。沙公斗立刻带着月婵她们走了。东方一杰这才对众人说:“眼看天就亮了,大家歇会儿吧,都不要脱衣服,把兵刃放在手头上,有什么动静,马上起身抄家伙。”  

众人折腾了一宿,确实累了,便各自房房休息去了。东方一杰把刘天鹏和韩德玉叫到面前,嘱咐道:

“你们小哥儿俩,到街上去转转,有什么动静,马上回来告诉我。”

刘天鹏和韩德玉答应一声,拿起自己的兵刃,出门而去。

东方一杰独自坐在客厅内,吧嗒吧咯地抽着旱烟,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预想着可能发生的事和应付的办法。

第九章

方南江的“敲山震虎”之计没有成功,反而叫东方一杰等人在新军衙门当面羞辱一顿,真是又气又恼,再也没有心思和柳儿媚打情骂俏寻欢做乐了。他知道,东方一杰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定会想办法来救雷石虎,找自己报仇,吓得他把衙门里所有的亲军护卫都调动起来,把衙门守护得铁桶一般。夜里,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合眼就见东方一杰提刀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心惊肉跳地瞪着小绿豆眼,看着顶棚,思谋着除掉东方一杰的办法,直到天朦朦亮了,也没有想出更好的计策。他穿衣起床,呼唤吴六打洗脸水,叫了半天,也没人答应,才想起昨天夜里,自已叫吴六去杀李春枝去了,可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气得他骂道,“这个狗才,杀个黄毛丫头也费这么多的工夫,真是个蠢货。”

方南江坐在椅子上闻了会儿烟,见拂儿媚睡的正香,无奈,只好自己端起脸盆,到水房去打水,他低着脑袋,出了卧房,来到门口,刚一迈门槛,脑袋咚地一下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他拾头一看,只见门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吓 得他啊呀一声,掀手扔盆,扑通坐在地上。方南江虽然是个杀人木眨眼的魔鬼,可他自己也是个贪生铂死之辈。他坐在地下,心口咚咚地跳着,脑瓜门儿上沁出一冷汗。好半天,他才敢睁开眼,看了那人头, 辨认出那正是家人吴六的脑袋,不由得浑身索颤抖起来。他猜想:吴六准是被群雄杀的。看来,东方一杰他们昨天夜里已经来过衙门。他暗自侥幸自己没有被杀,吴六却给自己当了替死鬼。他想站起来,可两条腿不听使唤,正想、高声呼叫,只见张三横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张三横扑通跪在方南江面前,哆哩哆嗦地道:

“大……人,大事……不好……了……”

方南江故作镇静地说:“慌什么,慢慢讲。”

“喳!”张三横喘了口气,稳了稳神,说道:“昨天夜里,大约四更时分,小人和牛德标正看着雷石虎,忽然从屋外跳进十几个人来,没容我们喊叫,他们便把我们的脖子一拧,我们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们背起雷石虎,蹿房而去,我们眼睁睁地不能动弹,看着群雄把雷石虎救走了。”

“可是东方一杰带的头么? ”方南江问。

“小的没看楚……”

“哼,真他妈的废物!”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方南江咬着牙站起身来。这时,两个巡哨的新军头领走了进来,双双行礼打千,说道:

“卑职给大人请安!昨夜,我们在府外巡,并未见有人到此! ”

方南江差点儿没把肺气炸,拾腿照跪在前面的官军头领狠狠踢了一脚,骂道:

“都给我滚!”

“喳!”

两个头领不知出了什么事,惹得方南江如此恼怒,又不敢询问,只好爬起身来,和张三横一起出了院子。到了门外, 两个人才问张三横:“兄弟,出了什么事?”

张三横哭丧着脸,说:“昨夜,东方一杰他们进了衙门,救走了雷石虎,还把吴六给宰了。”

“真的? ”

“骗你是孙子。”

两个头领顿时呆若木鸡,怎么也猜不出群雄是从什么地方进的衙门,心说:白受了一宿洋罪,到头来挨了大人一脚,多亏大人没出事,否则非掉脑袋不可。两个人越想后怕,撒腿往外跑去。

骂走了张三横他们,方南江独自在院子里生闷气。吴六的被杀,使他越想越怕,新军衙门防守得如铁桶般的严密,东方一杰他们还能钻进来,可见这些人的功夫极深。自己和东方一杰有仇,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得来找自己算账呢,哼,我方南江也不是好惹的,非把这些狂徒收拾掉不可,俗话说无毒不丈夫,此时再不下手,自己的性命可就难保了。方南江咬牙下了狠心,马上就要派兵马前去查抄都一乐,捉拿武林群雄。猛地,他又想起了黄伯南,心中一动,暗道: 黄伯南和东方一杰仇深似海,此事又是他引起来的,不能光叫他捅了马蜂窝,自己挨蜇,他们却在一旁凉凉快快地看热闹。事情到了节骨眼儿上,咱是一条线拴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方南江佩服黄伯南的足智多谋,阴险毒辣,就拿害死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这事说吧,那真叫干净利落,神出鬼没,直到现在,自己也没弄他何时在酒中下的药。现在要捉拿武林群雄,得把黄伯南找来商量个万全之策。方南江想到此,急忙叫人去找卡尔登斯基、黄伯南和天都国术馆的兰雨亮。

工夫不大,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带着兰雨亮、龙四等人,来到了新军衙门。方南江把他们让到客厅,落座后,他把咋夜发生之事讲了一。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听了,全都吓得心惊肉跳,面带恐慌。黄伯南心想:新军衙门亲军护卫成群,东方一杰他们尚能如入无人之,我的家更不保险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得变成群雄的刀下之鬼。他越想越怕,低头沉思不语。

方南江见黄伯南不说话,心想:姓黄的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到了节骨眼儿上,他往后缩脖子,装他妈的没事人。哼,别他娘的光耍把我这杆枪,我得诈他一诈。他打定主意,对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说:“主教先生,黄年兄,本镇初到任上,军务繁忙,此打擂之事,从即日起,我不再过问。二位委托之,本镇实在无能为力,还望见谅” 卡尔登斯基转着黄眼珠子,着急地说道:“亲爱的大人,难道你这堂堂的新军统制官,手下兵马上万,竞被这伙粗野的狂徒吓破胆了么?”方南江冷笑一声,暗骂:妈妈的,我的胆予小,你的胆子倒大,可你们为什么听说东方一杰来了,就吓得耗子见了猫儿似的?哼,甭他妈的跟我绕圈子,你那激将法跟我使不出去。他摇了摇头说:“主教大人,我方南江亲军护卫成群,只要不管这打,谅东方一杰他们也不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又何怕之有呢?”

“亲爱的大人,打擂的你可以撒手不管,不过,只要我的尼古莱被你们中国人打伤,我就要禀告沙皇陛下,向你们皇上提抗议。因此事引起的一切后果,都得由大人您来承担。”

方南江转了转眼珠,心说,你甭跟我来这套,我方南江是软硬不吃。他把脸一沉,冷冷地说:“主教先生,马洛托夫到中国摆擂台,是自愿来的,既然想称霸全球,就不能怕死。自古擂台之上,打死

白打,而你们要摆擂抖威风,又要只能打伤中国人,而不被中国人打伤,天下有这样的道理么?马洛托夫要受了伤,你便要向我们的朝廷提抗议那么,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被马洛托夫打死,我们也向你们提抗议行么?”

卡尔登斯基被问得张口结舌。

方南江冷笑一声,端起茶碗,假意说道: 

卡尔登斯基主教,你要向我们的皇上提抗议,那任凭尊便吧!来人呀,送客!”

本想要挟一下方南江,没料到方南江反到强硬起来,卡尔登斯基不知如何收场了,急得他直朝黄伯南使眼色。

黄伯南此时倒很静,他早就看出方南江的话不是真心的,他知道,方南江当年屠杀过义和团,也怕东方一杰此来饶不过他。他心黑手狠,决不会对东方一冻撒手不管,他是想把群雄一网打尽,才把自己和兰雨亮、龙四找来,给他当军师,才的那些话,只不过想探探自己的底。自己现在得给他鼓鼓劲,打打气。想到此,黄伯南站起身来,躬身一揖,笑着说道:

“大人暂息雷霆之怒,您和卡尔登斯基主教,全是误会,您老为我们之事费尽心血,这相助之恩,我们来日定当涌泉相报。方才,主教也并非是要挟大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都一乐的那伙恶徒,也太狂妄了,竟敢目中无人,大闹公堂,夜入衙门,持刀杀人,真是无法无天了。倘若不施与国法,严加惩处,岂不是要造反么?卡尔登斯基主教,一时气愤不过,言不周,冲撞了大人,还望您老看在伯南的面上,多多海涵。伯南给大人赔礼了。”说着,他躬身要跪下去。

方南江仲手拦住黄伯南,说道:“南江一生豪侠信义,朋友之间,我舍命相助,不过,倘若他人不够朋友,妄图算计于我,或与强力要挟,也别怪我不讲义气。”说罢,他用眼角斜刺了一下坐在一旁的卡尔登斯基。

卡尔登斯基非常尬尴地摇了摇头,换成一副笑脸说:“亲爱的大人,我一直把你当作我们俄罗斯人最亲密的朋友, 清宽恕我方才的冒昧。”“哼!”

黄伯南赶紧赔笑道:“大人,事已至此,咱们还得同心协力,共同对付都一乐的武林群雄。”

!谈何容易,都一乐的那些人,都是中华武林高手,武艺高强,神出鬼没。我手下的这些官兵,怎能擒拿得住?” 站在一旁的铁面熊龙四,早已忍耐不住,趋前一步,大声说道:“大人要抄都一乐,天都国术馆所有的人,愿听您的调遣。”

瘸腿仙狐兰雨亮也哈哈狂笑两声,说道:“东方一杰那些小辈,何劳大人担忧,兰雨亮视他等如草芥,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取东方一杰的人头,如探囊取物。”

方南江见龙四和兰雨亮,满脸横肉,甚是粗野狂傲,心中暗喜:兰雨亮和龙四武功出众,比衙门中的官兵和亲军护卫强之百倍,对付武林群雄,这些人倒是好帮手。他满脸笑容地把手一摆,说:“二位豪杰俱身怀绝技,武艺超群,又有一颗侠肝义胆, 报国雄心,真乃可钦可佩。有你们天都国术馆的好汉相助,我再发本镇官兵,料都一乐的武林狂徒,也插翅难逃了。”铁面熊龙四受宠若惊,抱拳说道: “大人对我们如此信任,我等敢不尽心效力?即便是钻刀山下滚油锅,我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方南江非常高兴,说道,“二位好汉可速回法华寺,召集国术馆众豪杰,整备刀枪,速来协同官兵去查抄都一乐。待把武林群雄捉拿归案后,本镇定有重赏。黄年兄,你看如何?”

黄伯南沉思了一下,欠身答道:“伯南觉得此事,尚待斟酌。”

“哈……”兰雨亮笑道,“黄总经理,这点小事,何必前怕狼后怕虎的? ”

黄伯南心中暗道,哼,你们牛皮大话瞒得了方南江,可瞒不了我。天都国术馆的人,有几个有真本事?一个铁胳膊罗汉雷石虎,便把法华寺闹得天翻地覆,何况都一乐的武林群雄,都是各门各派的魁首?其实,黄伯南早就拿好了主意,故意想拿一把,此刻,他笑着对方南江说:“此时去抄都一乐,青天白日,会搅得天都镇大乱。东方一杰等人,闹了衙门,准知大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定会早有准备。我们兵马一出动,他们便会得到风声。倘这些人漏网逃逸,岂不是更加仇恨大人,将来则后患无穷了。” 方南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问道,

“你说怎么办呢? ”

“依伯南愚见,咱给他们来一个诱虎入笼,之计,方能把东方一杰等一网打尽。”

“此计怎讲? ”

黄伯南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说道:“群雄不是要打擂么?咱们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马上答应他们,而后,预先在武林花园外面,埋伏下重兵。另外,再把这场神州大擂改一改,不光单单叫马洛托夫

出战,可叫天下会武术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均可登台交手。这样,咱首先叫天都国术馆的人,和群雄交战,不必争输,为的是用车轮故来消耗群雄的体力。待把他们累得筋疲力尽之时,再叫马洛托夫出战。倘若马洛托夫把群雄斗败,此事便可如意了结。如果马洛托夫不是东方一杰他们的对手,咱可在关键时刻,伏兵四起, 把群雄围在核心,挨个擒捉。我想,东方一杰他们争战半天了,必定气力不佳,打擂场上,又不准携带兵器。这样,天都国术馆的人配合官兵,合力厮杀,群雄赤手空拳,再厉害也是虎离山岗、龙卧浅滩了,岂不是插翅难逃,束手待毙了么吗?”“好计!好计!”卡尔登斯基跳了起来,叫着黄伯南的俄国名字,拍手赞道,“亲爱的彼得,你真是神机妙算呢。嘿,再把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找来,叫他带日本的技击家, 也登台打擂,岂不是更妙了么?”

兰雨亮也拍掌笑道:“好!黄总经理此计,比我们的强之百倍,这样,我保证东方一杰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方南江兴奋地说:“我看此计还较稳妥,我马上派人去通知东方一杰,不知把打擂的日子放在哪天为好。” 铁面熊龙四道:“事不宜迟,明天就打。”

瘸腿仙狐兰雨亮道:“我早已给江湖上的朋友捎了信,叫他们速来天都,观赏打擂,估计这一二日内,便可到达,我的朋友都有绝技,比亮强之百倍,待他们来后,我求他们上台,帮咱斗武林群雄,兴许不用埋伏,便可把东方一杰等收拾掉呢,”

黄伯南想了想说:“如此,咱就等一等兰老兄的朋友,把日子定在三日之后,大人,您看如何?”

“好!”方南江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就在座的几位知道,切不可泄露出去,倘被东方一杰他们闻到风声,一切都会落空的。”

黄伯南站起身来,对方南江抱拳说道:“大人,伯南就此前去东亚武技馆,找村野正二商谈此,您老也要早做准备,告辞了。”

方南江也起身对众人说道:

“好!倘没有意外,我们便按计行。请吧,恕不远送。”

平平安安度过了一天。

晚饭后,群雄聚在都一乐的客厅里,正在议论方南江为何没有派兵来查抄都一乐之事,小白鹤刘天鹏从外边走了进来,对东方一杰说:“师叔,新军衙门来了一人,要见您老人家。”

东方一杰一愣,问道:“就来了一个人么?”

“就一个人,说是来送信的。”

“好,叫他进来吧!”  

刘天鹏转身出去了。工夫不大,从外面领进一人来。群雄一看,来人正是新军衙门守门的官兵头领——把门虎何凤。

刚才,方南江叫何凤来都一乐给群雄送信,何凤一听便吓得面如土色。昨天在街门口,.他亲眼见东方一杰,一掌把石狮子拍碎,深知武林群雄的厉害。现在叫他去都一乐,岂不是伸着脖子往虎口里钻么?可大人的命令,他也不敢回绝,只好提心吊胆地来到都一乐,一进门,何凤便单膝点地, 说道:

“小人给众位好汉爷请安! ”

东方一杰赶紧把他扶起来,笑着说道:“何爷,您这样我们可受不了。您老是新军衙门的守门官,我们本应远接跪迎,怎能叫您老给我们施礼呢? ”

何凤听东方一杰话中带刺,不由地臊得满睑通红。他唯唯喏喏地说道:“昨日都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众位英雄,还望您们多多原谅。”

“哪里,昨天多亏您给我们通察,我们才能见到大人,还得好好谢谢您呢。”

何凤见东方一杰如此客气,心中才平稳了些。这时,又听东方一杰问道:“何爷,不知屈尊您老下驾寒舍,有何教谕?”

何凤赶紧答道:“大人叫小人来给众位好汉送信。”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信来,双手捧送给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接过信来,打开后,众人都围过来观看,只见信中写道:

都一乐武林群雄:

尔等自聚天都镇,累累滋事生非,打龙四、劈白马、伤洋人、闹法华,咆哮公堂,昨夜又持械入新军门,抡走凶徒雷石虎,杀死吴六,目无国法,十恶不赦,罪本应诛。本镇念尔等报国有志,姑且不究前情。特定于本月二十五日午后,在天都镇武林花园神州竞武场开擂。望尔等届时赴擂,登台献技,重振国威,为中华争光,为民族鼓志。倘力挫洋人之锐气,本镇定申报朝廷,为尔等奏功请赏。

此谕

镇新军统制官方瑞(印)

宜统元年三月二十二曰。

看完此信,群雄都很高兴,只有东方一杰,双眉紧锁,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拾头问何凤道:“何爷,大人今日可有客人来么?

何凤早有准备,恭恭敬敬地答道:“没有。”

“嗯,你们大人可曾出衙到什么地方去过么?”

大人咋夜受了惊扰,今晨起来,一直在书房看书作画,未曾离府衙一步。”

东方一杰又盘问了几句,何凤对答如流,并无半点破绽。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十两大小的银子,站起身对何凤笑吟吟说道:

“何爷,有劳您给我们送信,烦请您回府禀告大人,二十五日我等准时赴擂。还有,这十两银子是我们的一点小意思,请您笑纳。”

何凤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安和愧疚的神色,说道:

小人曾多次冒犯众位好汉的虎威,今日,您不加责罚,小人心中已感恩不尽了,怎敢再受您的银两?”

东方一杰拉过何凤的手,把银子放在他的掌心上,和气地说道:“我们武林道的人,最讲义气。咱们以往闹的一点儿小冲突,都是误会,过去就算完了,谁也别往心里去。咱们今后就是好明友了,有什么事还得请您多关照呢。”

何凤连连点头,说:“以后您有用的着我的地方,请随时吩咐,小人定效尽全力。”

“好,朋友之间交的是心,你助我一尺,我还尔一丈。您今天说的话,我们都相信。不过,若日后我们发现上了当,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反目无情。您没什么事,请回府吧。” 何凤略迟疑了一下,忽然扑通跪倒在地,连连说道:“我该死,小人对不起众位好汉爷……”

东方一杰伸手把他拉起来,说:“其实,您也瞒不了我们,我们不过是想看看您够不眵朋友罢了,什么事,你就说吧。”

何凤这才说道:“昨夜众位好汉闹了新军衙门,今日一大早,大人就把东亚纱厂的总经理黄伯南叫到府内……” “还有谁呢?”

“还有俄国大主教卡尔登斯基,天都国术馆的瘸腿仙狐兰雨亮、铁面龙四。”

“他们在一起都说了些什么?”

小人是看大门的,不能进内宅,实在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

“嗯,还有别的么?”

“别的小人就一概不知了。”

“好。”东方一杰拍了拍何凤的肩膀,笑着说,“够朋友,我们谢谢您的实言相告。没有别的事,就请您速速回府,免得大人疑虑。日后有工夫,咱再好好叙谈叙谈。” 何凤担心地说:“小人今日所谈,还望众位不要泄露出去,否则,我就没命了。”

“您放心,我们决做不出对不起朋友的事。”

“那好,小人向众位好汉爷告辞了。”

“恕不远送。”东方一杰把手一拱,喊道,“天鹏,送客!”

何凤又给群雄躬身施了一礼,才转身随刘天鹏走出都一乐,回总兵衙门去了。

何凤走后,群雄又把那信传看了一遍,顿时议论纷, 有人说是好,有人说信中包藏祸心,互相争执不下。三手崩锤李龙镖捻须问道:

“方南江那样惧怕洋人,怎会一夜之间变成了爱国英雄呢? ”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也道:“是呀,我们昨日在新军衙门软硬兼施,据理力争,方南江都不同意我们打擂。我们夜闯新军衙门,救出雷石虎,月婵又杀死了吴六,方南江怎么会不记仇恨,这祥痛快地答应我们打擂呢?”

“哈哈,我看方南江是被月婵吓破了胆,怕自己遭到吴六同样的下场,才答应咱打擂的!”黄星儿高兴地说。

“对,方南江那老狗的底我最清楚,他是软的欺侮硬的怕,你们没见当年在飞龙镇钻刀山,时他那熊样子呢。”武英图兴奋地拍着大腿说。

“是,朝廷里那些当官的,都是他妈的贪生怕死之辈, 我就不信方南江敢和咱武林道做对。”赵凤梧也说。

鹿犄角魏宏义手里着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轻声说:“各位老前辈,据小侄看来,此事不那么简单。方南江是一镇新军统制官,手下有一万多人马,对我们决不会不加追拿,我看,他说不定又玩什么鬼花招呢,”

众人议论纷纷,争执不下,只有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 嘴里叼着烟袋,吧答吧答地抽着烟,低头沉思不语。事情的突然变化,使他越发地冷静。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仔细地分析着众人的意见。武英图对方南江的看法,他认为不够全面。方南江固然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可他又是个凶狠残暴、阴险狡猾的家伙。想到方南江,一件往事又浮现在他的眼前。滚滚的硝烟笼罩着古老的京城,雄浑悲壮的号角声摇天撼地。成千上万头裹红巾的义和团勇士,挥舞着雪亮的刀枪,呐喊着冲向西什库法国大教堂。东方一杰和武英图象两只下山猛虎,冲在最前面,眼看就要接近教堂的门口,忽然,教堂里射来一阵密集的弹雨,把东方一杰和武英图射倒了。弟兄们见主帅受伤,只好冲上来背起东方一杰和武英图,退下阵来。

东方一杰和武英图伤势并不重,只是胳膊被枪弹穿了两个洞。武英图撕下衣襟,裹住伤口,看了看身边一具具义和团弟兄的尸体,怒火烧红了眼他把上衣一扒,光着两只膀子,提刀喊道,“他娘的,我武英图什么样的硬仗没打过,就不信打不破这小小的教堂,弟兄们,跟我上。”喊罢,挥刀就要往教堂冲。

“慢着。”东方一杰伸手拦住了武英图,说,“英图,老毛子枪弹太密,咱不能再硬打猛冲了。 ”

“大师兄,弟兄们的仇不报了?”武英图瞪着布满了血丝的豹子眼问道。

“仇要报,可咱不能拿弟兄们的身于和老毛子的枪子碰。”那你说怎么打? ”

东方一杰转着鱼鹰子眼,想了想说:“咱把老毛子围起来有好多天了,估计教堂里已经快没吃的了,我们围着他们不用打,过不了几天,老毛子就得弹尽粮绝,到那时,他们不投降也得饿死。”

“妈的,我一天也等不了啦。”武英图骂完,还要往上冲。正在这时,只见从南边来了一队官兵,拖着大炮,领队的正是端王府的方瑞。

方瑞催马来到东方一杰和武英图的面前,翻身下马,对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拱着手,笑着说道:“大师兄、二师兄,小弟来迟了。”

武英图一见方瑞就冒火,恶狠狠地骂道:“妈的,你们躲他娘的裤裆里去了,这时候还来干什么?”

“端王爷特派小弟前来助战。”

东方一杰见方瑞果然来帮助打教堂,心中很离兴,便把情况和方瑞讲了一遍。方瑞转着绿豆眼,说:“这样吧,我们在里边,先用大炮把教堂轰倒,而后,义和团再往前冲,保管马到成功。”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笑着对方瑞说:“只要咱们同心协力,不怕教堂攻不破。”

方璀说:“大师兄,您先把弟兄们撤下来休息,我马上命令官兵向教堂开炮。”

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把坎字团的弟兄们撤到外围,一边休息,一边擦拭着刀枪,单等官兵用炮把教堂轰倒,而后就冲向前去。过了一会儿,官兵果然向教堂打起炮来。东方一杰听着炮弹在空中划出的哨音,看着官兵炮口喷吐的火光,心中高兴万分,他对武英图说:“朝廷果真向洋人开战了。”官兵的炮声一停,东方一杰和武英图立刻带弟兄们挥刀杀向教堂,不料,这一次遭到了教堂里洋毛子更猛烈的反击, 密集的枪弹,把义和团弟们打倒了一大片东方一杰只好带人再次退了回来,

东方一杰心中很纳闷,官兵打了半天炮,怎么教堂里的老毛子反而更凶了呢?他仔细看了看官兵的阵地,只见炮口吐着火舌,一颗炮弹飞向教堂,可就是听不见炮弹的炸声,心中更奇怪了他忽然觉得这有什么名堂,就和武英图走到官兵炮台,问方瑞道:

“方大人,怎么光见炮弹飞,不见炮弹炸呢?”

“哪能呢 ”方瑞挤着小绿豆眼,假装不信地说。武英图火了,骂道:“睁开你那鸡巴眼瞧瞧。甭他妈的跟我装大头蒜!”

方瑞皱着额头,说:“咳,这些炮弹都是买洋人的,可能里边药不足。”

东方一杰拿起一炮弹,拧开后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原来,炮弹里面装的根本不是烊药,而是雪白的馒头和茄子、西红柿等吃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往外一倒,瞪着鱼鹰子眼问方瑞:

“方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方瑞吱唔了半天,也回答不上来。

“姓方的,我日你妈。闹了半天你们是用炮弹给老毛子送吃的呀,我宰了你个狗杂种。”武英图吼叫着,提刀扑向方瑞。

方瑞翻身跳上马,对官兵戒道:“快,调回炮口,开炮。”

东方一杰一愣神儿的工夫,官兵们推转炮口,向义和团开起炮来。他此时才知上了方瑞的当,不由得火撞胸膛,把牙一咬,挺起丈把长的银枪,向正在呼叫的方瑞扎去。只听“扑”的一声,把方瑞的屁股扎了个大窟窿。方瑞惨叫一声,拨马而逃。这时候,义和团的弟兄们,已经和官兵展开了肉搏,西什库教堂里的老毛子,也趁机杀了出来,对义和团进行夹击。这一场恶战,只杀得天昏地睹,日月无光。最后,坎字团的弟兄们大部分战死了,东方一杰和武英图也身负重伤。他俩凭仗高超的武功,拚死杀出重囿,逃了出来。

往事,使东方一杰更加看了方南江的丑恶嘴脸,这个阴险辣笑里刀的家伙,对自己是怀有刻骨仇恨的,对武林道的爱国行动是决不会支持的。他表面上同意群雄打擂,背地里一定又在搞什么阴谋。“哼,我东方一杰不再是一个无知的粗鲁汉子,决不会再上你的当。”

多少年来,一次次血的教训,擦亮了东方一杰的眼睛,开始觉醒了。他认识到,无论是皇帝和公室王候,还是贪官污吏和地富豪门,都是些只知吃喝玩乐鱼肉百姓的货色。当年,他们为了维护自己花天酒地的享受生活,打着抗击外侮的旗号,利用义和团勇士们的爱国雄心,为他们冲锋陷阵,给他们当炮灰,而背地里却向洋人屈膝献媚,不惜把中华的锦绣江山,拱手奉送给外国侵略者,用千百万爱国志士的鲜血和生命,来换取洋主子的欢心。这些无耻之徒,哪里还谈得上爱国。而那些吃糠咽菜、受尽了洋人和官府压榨的穷苦大众,才知道亡国的耻辱,最懂得什么是民族的尊严,才最有爱国的雄心和反抗精神。朝廷和官府,与劳苦大众是两股道上跑的马,永远也不会走到一起来的。

李龙镖和杨大球,见东方一杰久久苦思不语,便齐声问道:“东方大侠,你对此有何高见?”

东方一杰抬起头,笑了笑,把自己的想法和大家谈了一遍,最后说道:“魏贤侄说的很有道理,朝廷里那些当官的,虽说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他们怕的只是洋人和皇上,对我们老百姓,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方南江几次吃亏受辱,决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有什么爱国之心。刚才,何凤已经说过,方南江一大早便把黄伯南和兰雨亮等召集到衙门,密室相谈,肯定又在合谋什么计,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还得多加防备。”

黄星儿尖着嗓子喊道:“东方大哥,我今夜再去一趟新军衙门,探探方南江究竟要玩什么花招。”

“哈……”东方一杰笑道:“黄贤弟,你把情也看得太容易了……”

东方一杰话未讲完,忽听外面有人高声喊道,

“呀呔!尔等胆大狂徒,竞敢夜闯新军衙门,持刀杀人,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

群雄大惊,都以为是官兵到了,各自抄起兵刃,飞身出了客厅,来到院内,见院内没有一个人影,心中正在纳闷,忽听房上传来一阵嘻笑之声,抬头望去,见正房的檐瓦上蹲着一人,烟袋锅儿上的火一闪一闪。群雄见只此一人,紧张的心才松了下来。东方一杰对那人抱拳问道:“空子打还是空子对? ”“嘻嘻,我是线儿上的合字。”东方一杰听说是江湖上的同道,心中一喜,说道,“朋友请下来,屋中叙话。”

那人轻轻一拧腰,一个鹞子翻身,跳下房来,如同一团棉絮落地,毫无声响。他趿拉着鞋,来到群雄面前,一抱拳,说道:“请。”随后也不谦让,大摇大摆地向屋中走去。

进了客,灯火之下,群雄才看那人,长的是瘦小枯干,面黄如纸,秃门儿,腥红眼儿,尖嘴嘬腮,两燕翅胡须,向两边翘着,穿一身破烂衣衫,上面钉着黑一块蓝一块的补钉,赤脚趿拉着两只露着脚趾的破鞋,形若病夫,脏如乞丐。群雄看了半天,谁也不认识他。忽然铁胳膊罗汉雷石虎瓮声瓮气地喊道:

“哈,老头儿,原来是你呀?”

小白鹤刘天鹏此时也看出,那人正是他和雷石虎去天都国术馆时,在法华寺门口碰到的那个拉洋车的车夫。

老头儿冲雷石虎和刘天鹏龇牙一笑,也不客气,扭身坐到椅子上,

众人全都落座后,刘天献上茶来,东方一杰这才拱手问道.

“朋友,请问您尊姓大名,府居何处?”

老头儿拱手还礼道:“小弟姓岳名字一峰,河南嵩山人氏。”

东方一杰一愣,惊喜地问道,“莫非是江湖上人称登空步月火灵猿的岳大么? ”

嘿嘿,那是同道抬爱。”

“哈……”李龙镙手捋银须,放声笑道: “原来是嵩山少林寺悟性禅师的高足,怪不得轻功如此精绝。”

岳一峰道:“您过奖了,小弟只学得些猫蹿狗闪,兔滚鹰翻的皮毛小技,哪里称得上什么功夫。”

东方一杰道:“岳大侠忒谦了。当今武林界,哪个不尊嵩山少林功夫,为武功之上乘?岳大侠的威名,我们早有耳闻,只是无缘相见,不料今日竟会于天都,真乃可喜可贺。”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问道:“岳老弟,你千里迢迢来到天都,也是为打擂而来么? ”

岳一峰摇了摇头道:“非也。只因我门中出了败类,我领师尊之命,受河南武林同道之托,为追拿瘸腿仙狐兰雨亮而来。 ”

“兰雨亮也是嵩山少林寺的弟子么?”东方一杰问,岳一峰从腰中拔出烟袋,拧了一锅儿旱烟,就着灯火点燃,这才把自己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这岳一峰,自幼拜嵩山少林寺悟性长老为师,习学少林武功,苦练十多年,功成名就,他拜别师尊,到江南游侠, 遍访名师,广结良友,名震江南七省, 一个月前,他从南方回河南省亲,才知本门中出了败类。那瘸腿仙狐兰雨亮,是岳一峰师叔滚金龙凌宵大师的弟子,他入门之时,岳一峰已离开嵩山少林寺,到江南去了。故此,岳一峰不知道有这个师弟。岳一峰一到嵩山,便听悟性长老和河南武林道的朋友说,兰雨亮出师后,不守门规,不遵师训,在河南、山东一代,采花盗柳,做下十九条人命血案。凌宵大师前去拿他,兰雨亮竟不念师徒之精,用药酒把师父害死。悟性长老派少林寺中的手,四处擒拿这忘恩负义的恶徒,竞被兰雨亮屡次斗败。悟性长老大怒,欲亲自下山,兰雨亮这才吓得逃遁他方,隐藏起来。岳一峰闻听此,顿时大怒,立刻拜别恩师和武林同道,离了嵩山,四处访拿兰雨亮。他走遍了 山东、河北,最后得知,兰雨亮隐在天都镇,已被黄伯南聘为天都国术馆的总教习。岳一峰闻讯后,星夜追踪,来到天都,

岳一峰到了天都镇后,就听说俄国大力士马洛托夫,在天都摆擂,打死了神州好汉凤火小雷神霍天舒。他本想报名登台,和马洛托夫一决雄雄,为霍天舒报仇,可他又怕因此而惊动兰雨亮闻风逃走,便决定先把兰雨亮除掉,而后再登台打擂。谁知兰雨亮颇为狡猾,每日窝在法华寺天都国术馆内, 岳一峰独自不敢贸然下手。正在这时,东方一杰等武林群雄,来到天都镇。岳一峰知道群雄是来打擂的,心中非常兴。他本想和群雄见见面,又发现,这场神州大擂,乃是黄伯南 幕后操纵的。黄伯南勾结俄国大主教卡尔登斯基,要和武林群雄做对。岳一峰闻知此事,立刻改变了主意,决定暂不露面,要在暗中帮助武林群雄。他装扮成一个拉洋车的车夫,白天行走于黄伯南的家和俄国教堂之间,晚上便凭自己的轻功绝技,到法华寺去探听兰雨亮的消息。那天,岳一峰从法华寺踉踪兰雨亮,到了黄伯南的别墅,他伏在屋檐前,听到黄伯南诉兰雨亮,东方一杰和他有仇。兰雨亮当即便去都一乐行刺。岳一峰吃惊不小,暗中跟踪,直到醉子武英图家。东方一杰父女相认,后来又从血衣上辨出,霍天舒是被黄伯南用毒药所害,岳一峰在武英图家屋顶上,也气得心中喷火。他咬牙一掌把兰雨亮打下房去,又见东方一态他们已经出屋,料想兰雨亮也难逃脱,自己不便久留,就飞身走了。

后来,岳一峰才知道,东方一杰他们并没有擒住兰雨亮,他也惊叹兰雨亮的武功出众。铁胳膊罗汉雷石虎和小白鹤刘天鹏大闹天都国术馆,雷石虎被擒后,岳一峰本想夜里去法华寺把石虎救出,没料到天还未黑,雷石虎就被押到新军衙门去了。岳一峰夜间到了新军衙门内,查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雷石虎押在什么地方。他猛想到,雷石虎被转移到新军衙门,群雄尚不知道,如果东方一杰到法华寺救人,可就上了兰雨亮的当。岳一峰不敢久停,便出了新军衙门,赶到法华寺,恰巧赶上魏宏义下房救人,披天都国术馆埋伏好的人擒住。岳一峰急破窗而入,打倒了按着魏宏义的人,拉起魏宏义跳到屋外,上房逃走。到了外面,他才告诉魏宏义,雷石虎已被押到新军衙门去了。因自己还要暗中打探消息,不便和群雄见面,他便抛下魏宏义,独自走了,

武林群雄白天到新军衙门要人,未能要出,岳一峰猜到群雄夜间准会到新军衙门偷救石虎,他先行一步,没等天黑就进了新军衙门。把雷石虎押在什么地方探,他恐自己身单力孤,这才到后花园去等群雄。到了后花闶后,他发现东方一杰等三人藏在小石桥下,而桥上那两个更夫,聊起来没完,群雄不好行动。岳一峰便敲动石子,把两个更夫诱至后墙,用点穴法将二人拿住捆好,又把他俩嘴塞上,自己这才重新回到前院。

回到前院的房上,恰值东方一杰等三人,因不知雷石虎押在何处而着急,岳一峰显身形把他们引到东南角的跨院。他知道,东方一杰准能把雷石虎救走,便想离开此地,前去搭救李春枝,刚一动身,武月婵就追了过来。岳一峰施展轻功,把武月婵引到关押李春技的院子,便闪身躲进一个墙旮旯里。后来,武月婵进屋杀死吴六,救走李春枝,他都看的一清二楚。他暗暗佩服武月掸的侠肝义胆,又猜到吴六被杀,方南江一定会对武林群雄下手,自己决定暂不离开新军衙门,要暗中探探方南江施什么诡计,主意拿定,他就在衙门里隐藏下来。

后来,方南江找来了黄伯南和卡尔登斯基等人,在客厅里商量如何把武林群雄一网打尽的,都被趴在房顶上的岳一峰听到了。待到天晚,方南江叫何凤来给群雄送信,岳一峰才跟着何凤,来到都一乐。

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把自己的来龙去脉讲完后,群雄无不惊叹鹿犄角魏宏义首先过来,给岳一峰深施一礼, 说道:“岳老前辈,那夜在法华寺,多亏您老相救,不然宏义早陷贼手。宏义谢过您老搭救之恩。”

群雄也都站起身来,抱拳当胸,齐声说道:

“岳大侠,你屡屡在暗中帮助我等,我们感恩不尽。 岳一峰也急忙起身,拱手还礼道:“哪里,咱们以前虽未见过面,但都是武林侠义道慕名的朋友,小弟本应效尽全力相助,众位提感谢二字,那可就见外了。”

大家客套一番,东方一杰才问道:“岳大侠,您把方南江和黄伯南商量的阴谋,说给我们听听。”

岳一峰这才正色说道: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这场神州大播,诸位可千万别打。”

“怎么?”李龙镖瞪大了眼问。

“方南江和黄伯南已经策划好了,要用“诱虎入笼”之计,把你们一网打尽。”

“怎么叫“诱虎入笼”呢?”尚风轩急着问。

“他们明里同意你们打擂,暗中在武林花园四周,埋伏下大队人马。并在打擂之,首先叫天都国术馆和东亚武技馆的人,和你们轮番角力,待把你们战乏之后,马洛托夫再出战。倘若你们仍能把马洛托夫打败,花园四周的伏兵,便冲入竞武场,捉拿你们。”

犹如晴空霹雳,震得人们目瞪口呆,又好似烈火浇油,把群雄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激了起来。醉狮子武英图,跳着脚骂道:“方南江,我日你八辈祖宗!你勾结洋人,给中国人丢人现眼不算,还敢给我们使绝户计,不把你这洋奴碎尸万段,我武英图不算武林道的汉子。”

黄星儿双手把桌子拍得叭叭山响,尖着嗓子骂道: “他娘的,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做梦吧。 ”

“哼,这东西也太可恶了。”乾冲薜雳掌杨大球,也气得银须乱抖,瞪眼说道“咱们对他仁至义尽,他竟如此歹,干脆,咱来个先下手为强。”

连环珠赵凤梧喊道:“咱今夜便去新军衙门,把姓方的乱刃分尸,看他的诱虎入笼之计还怎么使。”

“对!杀了赃官,咱干脆象当年义和团似的,扯旗造反, 把大清国给他来个底朝天。”李龙镖兴奋地说。

武英图高兴地一拍大腿:“嘿!闹义和团咱不含糊,东方大哥还做大师兄,咱树起坎字大旗,热热闹闹地干他一场I

笑面阎君尚凤轩也忍不住道:“他娘的,我这都一乐招商店也不开了,造反! ”

“咱们说干就干,马上找方南江算张去。”黄星儿急不可待,早把两支判官笔拔在手中。

群雄全都象发了怒的雄狮,各自抄起了兵刃,要血洗新军衙门,大闹天都镇。

此刻,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的心中,也如同熊熊烈火在燃烧,多年的仇恨,象大海狂涛般地涌了上来。他想:我们武林群雄来打神州大擂,为的是重振国威,给中国人争气,一洗“东亚病夫”之耻,使我中华不再受各国列强的欺侮,这乃是正义壮举之为,方南江身为朝廷命臣,不以国家声誉为重,屡加阻挠,而今又勾结黄伯南这二毛子,使出这阴损歹毒之计,妄图把我武林群雄斩尽杀绝,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把这赃官杀掉,难出胸中这口恶气,还有,黄伯南那认贼做父的狗东西,害得自己家破人亡,而今又害死了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死心踏地给外国老毛子当走狗,不把他杀掉,我东方一杰枉为世之人杰。东方一杰越思胸中怒火越旺,钢牙咬得咯咯直响。他听到武英图说要扯旗造反,重建义和神团,顿时精神一振。他仿佛又看见,义和团那血红的牙边大旗, 在炮火硝烟中飞舞,耳边又回荡起坎字团弟兄们那震天撼地的喊杀声……,东方一杰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往起一站,“咔吧”一声,端在手中的一个白瓷茶碗,被他捏得粉碎。他从腰中解下那对乾坤满月金刚轮,一跺脚便要往外走。黄星儿和武英图一见,呐喊一声,提着兵刃跳出门去。这工夫,坐在椅子上的鹿犄角魏宏义,忽然说了一声:

“东方师叔,我们这擂不打了么?”

这句话虽声音不高,却猛地提醒了东方一杰,他心中一动,急忙喊了一声:

“二位贤弟慢走,咱再商议—下。”

黄星儿和武英图无奈,只好又回到客厅。

东方一杰回身坐在椅子上,掏出烟袋,拧了一锅儿旱烟,慢慢地抽着。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心中暗想,要不是魏宏义提醒,事情还真糟了呢。这场神州大擂不打,岂不是便宜了马洛托夫那老毛子?再者,杀了一个方南江,廷还会派来一个赵南江,刘南江,能又解决什么问题呢?除掉黄伯南和兰雨亮这些民族败类,难道中国就强大起来么?还有,重建义和神团,又谈何容易。当年,义和团红巾遍地,成千上万的好弟兄,最后都因朝廷出卖而以失告终,今日光我们这二十几个人,又能闹到什么地步呢?多年的经验和教训,使他悟出一个道理:要想振兴中华,使中国人挺胸昂首站起来,光靠冲冲杀杀是不行的,要有一个长远的计划,要使全国的老百姓都拿起刀枪,才能形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才能把腐的大朝彻底砸烂,可这不是一两天便能做到的事。眼下,最主要的还是打擂,面前就是摆一座刀山,也要,非把马洛托夫那老毛子的威风打下去不可,叫外国人瞧瞧,中国不是“东亚病夫”。只要把这个号称“寰球”的马洛托夫挫败,外国那些拳击家和大力士,就不敢再到中华来耀武扬威了……

东方一杰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武英图和黄星儿急得抓耳挠腮,在客厅里来回转磨。忽然,东方一杰把烟锅儿往鞋底上一磕,长眉一挑,说,“咱们不能去找方南江,还得准备打擂呢。 ”

别人尚未答言,岳一峰便连连摆手说道:“这擂说什么也不能打,这不是人家拴好了套,咱伸着脖子往里钻么?” 李龙镖也着急地说* “是啊,人家早埋伏好了,咱怎能往刀口上送?”

东方一杰笑了笑说:“反正咱得和方南江闹起来。咱何不给他来个一箭双雕?”

众人全都不解。

东方一杰又道:“咱将计就计,先把擂打完,把马洛托夫收拾掉,而后再大闹神州竞武场,和方南江的伏兵拼个你死我活,凭我们的武功,料也能杀出重围。即便是杀不出来,血染擂台,为中华长了威风也是值得的李老前辈,你们看呢? ”

李龙镖含笑点了点头。

黄星儿晃着小脑瓜儿喊道:“行,不是初一就是十五,只要能把方南江和黄伯南收拾掉,我就同意。”

众人全都赞同东方一杰的想法。鹿犄角魏宏义忽然又说道:

“咱们去打擂,人家不叫带兵刃怎么杀出重围?”

“嘿!没有兵刃就杀不了人了?咱这拳头是纸糊的?”武英图晃着两个蒜钵般的拳头说。

“对,反正咱也没想活着回来,凭拳脚咱也赔不了本!”尚凤轩也说。

“那咱不合算”魏宏义嘟嚷了一句。

武英图瞪了魏宏义一眼,不满地说:“怕死你就别去,婆婆妈妈的哪象男子汉?”

魏宏义脸一红,腾地站了起来,气呼呼地说:“英图师叔,小侄要是怕死,还不到天都镇来呢,您老说话也太不客气了。”

东方一杰赶紧说:“魏老侄,你英图师叔是个大炮简子,说话难听点儿,你别见怪,老侄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楚么!”他又回身对武英图说:“你光知道不怕死,动心计可比魏老侄差多了。咱不能光想着拼死,还得想法杀出来,以后还得和大朝廷干呢。”

“那你说么办? ”武英图不服气地说。

东方一杰对魏宏义说:“老侄是精细之人,把你的想法说给大家听听。”

魏宏义仍沉着脸生气,斜睨了武英图一眼,说:“我这个怕死之辈,能有什么办法?”

武英图粗声粗气地说:“魏贤侄,老叔不会说话,你就权当我放屁没味儿。有什么招儿你就说出来,要是有道理,回头老叔给你跪三天,别因为老叔一句话,你就拿糖拿醋的了。”

魏宏义这才对大家笑了笑,说:

“我想,咱给他来个抬棺决战!”

“怎么叫抬棺决战?”武英图瞪着大眼问。

“咱准备几口大棺材,事先把兵刃藏到棺材内,打擂的那天,咱抬着棺材去擂台。”

东方一杰听了,连连点头,夸赞道:

“好办法!这样,既可表示我们和马洛托夫血战到底的决心,又能把兵刃带进去!魏老侄真不愧聪颖过人。”

黄星儿用手一拍魏宏义的肩膀,喊道“好老哩,你平时少言寡语,跟个姑娘似的,敢情这肚子里有货! ”

李龙镖笑道:“俗话说,爱哨的鸟儿没肉!”

武英图咧着大嘴说:“老侄,我算服了你了,没说的,我给你跪着吧!”

魏宏义伸手拦住武英图,说:“您这是骂我呢,您要给我这晚辈磕头,我们家的祖坟都得叫您磕塌喽?”

“哈……”众人笑了起来。

魏宏义忽然又问:

“咱们闹了天都镇,以后怎么办呢? ”

“造反呗?”黄星儿道。

武英图道:“咱是一反到底,杀到北京金銮殿,把宣统皇上从宝座上推下来! ”

雷石虎愣头愣脑地喊:“叫我师父坐两天!”

这句话,把群雄逗得轰堂大笑,东方一杰笑罢,对众人说道:“扯旗造反能一轰而起,可要推翻大清朝,咱这二十几个人是不能的。”

“大哥,只要咱带头,太公河两岸的好兄弟多的是,兄弟马上能给你拉起万把人来!”武英图雄心勃勃。

东方一杰道,“不行,当年咱义和团遍及全国,都未能把外国人赶走,没有把大推翻,最后还是叫人家给战败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咱所以失败,主要是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和领袖,抱的不紧,光顾各自胡打硬拼。咱现在得吸取教训,找一条正道。”

群雄听了,觉得有理,可又不知怎么办才好,全都沉思不语。

过了一会儿,魏宏义又轻声说,

“大家听说革命党了么? ”

李龙镖道:“是前几年成立的那个兴中会么?” 魏宏义点了点头,说:“四年前,兴中会还发了一 个宣言呢。他们提出要驱除鞑虏、振兴中华,要彻底推翻腐败的满清王朝,把中华建成一个民富国强的国家。”东方一杰此时心中一亮,说道:“我也早听说过这个兴中会,领头的是个广东人,是个看病先生,叫什么孙逸仙,传说此人学问很大,对改造中国很有见地。”

“提起孙逸仙,我到略知一二。岳一峰对东方一杰说,“孙先生名叫中山,号逸仙,乃是全国革命党的领袖.此人不但学问渊博,而且颇有胆略。他幼年即有鸿志,看到满清王朝腐败无能,各国列强瓜分中国,便决心耍挽救中华民族于水火。他留过洋,在美国和南洋诸国的华侨中,募捐资佥,组织会党。几年来,革命党的势力已波及全国各地,特别在江南,已形成烽火燎原之势,湖广一代,有孙先生手下大将黄兴,正组织人马准备起义,江浙一代,陈其美也在各处活动,准备配合。一旦他们闹起来,我看大清朝就会烟飞灰灭,土崩瓦解了。”

“嘿!人家干的那才叫大业呢!”东方一杰羡慕地说,“当年义和团,要是有孙先生这样的领袖来领导,早就把外国老毛子赶出中国去了。”

武英图抱袖子一抽,大声说:“既然革命觉要造反,咱们闹完天都镇,何不投奔他们去?”

“唉!”尚凤轩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人家都是有学问的人,咱去投奔,还不见得收不收呢。”

“哈……”岳一蜂仰面大笑起来:“尚老弟,你是不了解孙先生的为人。孙先生心胸极大,凡是有志反抗洋者,不分男女老幼,皆可参加他们的革命党.革命不分先后大小, 一律称为什么……同……志,我琢磨者,就是志同道合的意思。”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下,说:“那咱们要去投奔,总得有个人引荐才好。”

岳一峰道:“我有个徒弟,在上海和陈其美交友甚厚。陈其美曾几次托他捎信给我,要我到上海去,给他们革命党教授武功。我因回乡省亲,一直还没答复呢。倘若大家要去江南投奔革命,小弟愿陪同前往。”

“对呀,咱们身上都有武功,跟着革命党造反,咱们就英雄有用武之地了。”黄星儿高兴地说。

岳一峰又道:“黄贤弟,你们当家子一孙先生的大将黄兴,还是咱武林同道呢。”

东方一杰越听越高兴,兴奋地对大家说:

“好,咱们打完擂台,就去上海投奔革命党。不过,大家都是有家有业的,不愿去者,也不强求。”

群雄齐声道:“国家搞成这个样子,还要自己那破家何用?要去咱就都去。”

东方一杰扭身问李龙镙:“李老前辈,您镖局的买卖怎么办?

李龙镖捻须想了想说:“这几年,镙行买卖叫洋人的枪炮挤兑的越来越干不下去了。我马上叫韩德玉赶回去,把镖局遣散。镖头们愿归家者,发给银两,愿随咱去参加革命者,叫韩德玉带他们前来。”

“杨老前辈,您老如何呢?”尚凤轩问。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笑道:“老朽孤身一人,毫无牵挂。”东方一杰道“既然大家都愿投奔革命党,咱就同舟共济, —前往。各位家中有亲属的,速派人回去,把亲属搬往太行山落鹰坡去,那里有我很多弟子,他们会很好照顾的。 再有,落鹰坡在深山密林之中,官兵轻易搜捕不到。免得咱们参加革命党,给亲人们留下祸患。”

众人全都同意,齐声夸赞东方一杰虑事周到。

鹿犄角魏宏义又说:“打擂之前,咱先选好集合会面的地方,万一在擂台前杀散,也好知道在什么地方集中。”东方一杰想了想说:“下江南,沧州是必经之地,就在那儿集中好了。”

笑面闾君尚凤轩说:“沙公斗父女和咱闹了新军衙门, 咱这一走,方南江不会放过他父女的。”

“对,还有春枝姑娘,被方南江害得无家可归。我,叫沙公斗带着玉莲和春枝,马上起身,离开天都镇,南下沧州五里店,去等我们。”东方一杰说。

“好,我马上去告诉他们。”武英图站起身,离了都一乐,去找沙公斗。

李龙镖等人,也各自叫弟子连夜起身,赶回家中去处理后事。

见一切都安排好了,东方一杰对李龙镖、杨大球、岳一峰,赵凤梧等人说道:“诸位老前辈,咱们再把打擂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推断一下。”众人围坐在灯下,仔细地研究起来……

窗外,夜色如墨。天都镇早已在大地的怀抱中,安闲地睡着了,只有都一乐客栈,闪耀着一颗跳动的火焰。

第十章

公元一千九百九年三月二十五日。

上午还是日丽风和,晴空万里,吃午饭的时较,一阵狂风从西北空中滚了过来,顿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太公河掀起波涛,撞得堤岸雷鸣般地响。吃顿饭的工夫,浓云在天都镇上空四合,黑沉沉的天,仿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尽管天气不好,春寒料峭,可是,武林花园神州竞武场上,观看打擂的人,比第一次要多好几倍。成千上万的穷苦市民,提篮挑担的乡下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把武林花园挤了个严严实实,风雨不透。

自从第一次开擂,天都镇武林界颇有名望的好汉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被老毛子马洛托夫打死后,人们心中便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憋气呀,具有千百年武术传统的古老中华,竞然叫一个外国人耀武扬威,称霸称雄,崇侠尚武的天都镇人,岂能甘心服输?半个多月来,人们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议论着打擂的事。有的人愤怒,有的人悲哀,有的人咒骂,的人叹气。自从武林群雄来到天都后,这消息立刻传遍了  全镇。而且,听说当年在天都打败俄国老毛子沙洛夫的好汉,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也来到天都时,人们更加精神振奋,四处奔走相告,日夜盼望着开擂这一天。人们都想亲眼看一看武林群雄的惊人绝艺,看一看东方一杰这神奇的中华豪杰,如何把马洛托夫打败,好出一出压在胸中半个多月来的这口恶气。所以,本来午后才开擂,可从清晨开始,人们便从四面八方朝武林花园涌来,就连钓鱼台码头上的那些外国货轮,也开到了武林花园前的太公河里,横冲直撞,狂嘶乱吼,来为马洛托夫助威。

这两天,东方一杰和李龙镖、杨大球、岳一峰等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和周密的安排。尚凤轩的都一乐容栈,已经暗地里典卖给一个买卖行的朋友他还叫刘天鹏在升仙堂棺材铺,买来了三口黑漆杨木大棺材。上午,虎扑韩德玉等小弟兄们,也都先后从家中赶回来了,告诉东方一杰,各人家中的事,都已经安排处理好了。东方一杰很是兴,看看没有其它事了,便和尚凤轩、李龙镖等人,到武林花园四转了一圈儿,把撤退的路线探好。

回到都一乐,吃罢午饭,东方一杰把群雄叫到客厅。他对大家说:“武林花园南临太公河,门对东纱厂,北依新军衙门,西面隔一块开阔地,便是葫芦湾,大家看,我们从哪路杀出好呢?”

三手崩锤李龙镖想了想说,“太公河河宽水深,官兵无法埋伏。我看,咱预先备好般只接应,待砍杀起来后,急速渡河,北岸官兵只能从石桥上追过,到那时,我们早已远走高飞了。”

武英图道:“别费那事了,干脆,从哪儿进就从哪儿杀出。擂台一乱,观擂的人们肯定会往大门涌,我们乘机混在人群中,冲出大门,杀进东亚纱厂。东亚纱厂的工人,都是咱穷苦弟兄,很多人是天舒的生前好友,一定会帮助咱们的。”

“不好,不好。 ”尚凤轩连连摇头,“东亚纱厂是黄伯南开办的,方南江肯定会把大批人马埋伏在内,咱不能往刀口上撞。 ”

黄星儿尖着嗓子喊道:“—不做,二不休,搬倒葫芦洒了油,杀进新军衙门,一把火把方南江的老窝烧喽!”

魏宏义在一旁摇了摇头。

“还是听听魏老侄的吧,他肚子里点子多。”武英图特别佩服鹿犄角小魏。

众人把目光一齐转向魏宏义,

宏义脸一红,笑了笑说:

“李老前辈说往南渡河而走,固然有些道理。但是,钓鱼台码头的外国货轮,现已开到武林花园前,他们见咱把马洛托夫打,肯定会帮助官兵,拦截我们,这条路对我们不利”

李龙镖心服口服,连连点头。

“英图师叔所言,也有他的好处,我们混在潮水般的人群中,官兵难以寻找擒拿,可轻而易举脱离虎口。但是,这样会给乡亲们招来无辜灾难,官兵把人群包围,人们乱挤乱撞,肯定会有伤亡。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混在人群中,而且要设法把官兵调开,保护乡亲们撤走,这才是我们武林义道的行为。”

“好老侄,你比老叔想的强多哩。”武英图咧着大嘴,佩服地说。

魏宏义脸红得象熟透了的山柿子,继续说道:“黄老叔所言,杀入新军衙门也不好。方南江决不会丢下他的老窝不管。咱主要的目的,是撤出天都镇,而后奔赴江南,参加革命。这新军衙门总有一天会叫它变成飞灰瓦砾的。”黄星儿龇了下小白牙,说:“我的招儿不行,算我没说。” 魏宏义沉思了一下,又说:“花园西侧是河滩荒地,紧靠葫芦湾,葫芦湾中芦苇茂密,方南江一定会把大批人马埋伏于此。”

“嘿嘿,照你一说,四面全不能跑,难道咱上天入地不成?”黄星儿喊道。

魏宏义看了看东方一杰,东方一杰信任地朝他点了点头, 魏宏义才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想,咱可以兵分两路。花园北面是街巷,高堂瓦舍,檐脊相连。只要我们上了高房,官兵的马队便无

用武之地。咱所有会轻功、能蹿房越脊的人,走这条路,从房上直插西北,便可飞出天都镇,到太公河北岸的龙虎庄集结。”

“哪一路呢?”李龙镖问。

“第二路可以冲出神州竞武场往南,到太公河边,沿河道往西杀出。虽然,葫芦湾会有大批官兵埋伏,但是,只要我们一路猛杀,夺取马匹,冲过阔地,便出了天都镇,官兵再多,也无奈我何了。”

黄星儿服气地说:“老侄,将来到了南方,你可以给孙中山先生当军师呢。”

东方一杰见大家没有异议,便对众人拱着手说:“好,我看,李、杨二位老前辈,带能高来去的人走西北高墙,我和尚大哥、英图兄弟,带不会轻功的朋友走第二条路。好在当年闹义和团时,葫芦湾是我常来常往之地,路径很熟,不会出什么差错,大家看如何呢?”

群雄齐声道:“就听您的吩咐!”

东方一杰想了想又说:“咱们要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天黑,便是我们的用武之时了。方南江人马再多,想要在茫茫夜海中捉拿我们,也是大海捞针,难以得逞了。”

群雄都点头称是。

东方一杰这才站起身来,把手一挥,大声道:“走,上檑台。”

群雄出了客厅,来到院中,各自把兵刃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棺材内,三口黑漆木棺,全用红纸条封好,纸条上写着:为国争光,死决战!尚凤轩叫刘天鹪,带都一乐的伙计们, 抬上棺材,群雄随后紧跟,出了都一乐,直奔武林花园。

穿过太公河上的石桥,来到武林花园大门口,只见门两侧站着二十个挎着腰刀的官兵,见群雄来到,顿时亮出刀来, 一个头目握刀问道,“站住,你们处干什么的?” 东方一杰答道:“我们是来打擂的“带兵刃暗器没有?”武英图大声道:“你没长眼?”“哼!”头目冷笑一声,把手一挥,“搜!”五、六个宫兵走上前来。武英图把眼一瞪,吼道:“谁给你们立的规矩?”头目道:“大人有令,打擂者都得搜身,有带兵刃暗器者,不准进入擂场!”东方一杰笑着对那头目说:“请搜吧。”官兵挨个把群雄了一遍,没有找出破绽。那头目走到黄星儿面前,看了看他小辫儿上拴的三皇莲子钱,问道:“辫子上拴的什么?”黄星儿把金鱼眼一挤,嘎笑着说:“嘿嘿,这是我给我的长命钱儿。”

“摘下来!”

“嘿嘿,这长命钱您可不能要。我小时候,身子骨不好,我娘把这钱给我拴在小辫上,全靠这钱保命呢。您要把他摘去,我今后晌就活不成了。”黄星儿说着,从腰间哗啦一声掏出一串铜钱,递过去说,“您老要是缺钱花,给您这个,回头买壶酒喝。”

群雄见黄星儿那滑稽的样子,都偷偷掩口而笑。

官兵头目见黄星儿象个病夫,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到棺材前,用手敲着棺材盖问:“打擂抬棺材干什么?”“我们这叫抬棺决战!”东方一杰答道。“来呀,打开搜查!”群雄吓了一跳,全都紧张起。武英图把大拳头攥得咯咯直响,瞪着豹子眼,盯着走上前来的几个官兵。

鹿犄角魏宏义几步上前,对那头目说:“这位大寄,我们这是准备装死人用的,里边啥也没有。”

“哼哼! ”头目冷笑一声,不理魏宏义,大声喊道:“打开!”

几个宫兵刚要上前掀棺材盖,武英图、黄星儿、雷石虎等,上前按住棺材盖,齐声吼道:

“不能开!”

官兵一见这三人象三只出林豹子,全都吓得站住了,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东方一杰笑着对那头目说:“朋友,咱们是山不转水转,低头见抬头见,有什么过不去的?您高抬抬手,让我们进去吧。”

“不行。”头目手按刀柄,坚决地说道:“不让开棺检查,你们就抬回去。”

群雄没有想到,门口竟然检查的这么严,正不知怎么办,见大门里走出一个人来。东方一杰见那人正是把门虎何凤,忙招呼道:“何爷,您快帮我们说说吧。”

何凤走过来,朝东方一杰点了点头,回身问那头目:

“怎么事 ”

头目躬身答道:“他们不让开棺检查。”

何凤对东方一杰道:“东方大侠,咱这事公事公办,您别叫兄弟们为难呀?”

东方一杰说:“其实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是怕麻烦,既然何爷要看,那就请吧。 ”

何凤对那儿个官兵说:“你们退下,我看看。”

官兵们闪躲到一旁。何风走上前,对武英图等人低声说:“好汉,咱绝对不能和你们过不去,放心吧。”

武英图等人这才闪开。何凤掀开棺材盖,只见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兵刃,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抬头见东方-杰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便把棺材盖一放,回身对那头目说:“都是空的,放他们进去吧。”

“好”那头目把手一挥,门口的官兵立刻往两一散, 把门让开了。东方一杰低声对何凤道,“够朋友,等一会儿,您别到擂台前去,有好处。”

何凤会意地点了点头

刘天鹏带着伙计们,抬起棺材,跟着群雄进了武林花园,穿过观擂的人群,一直来到竞武场,刚把棺材放到捕台前,一个官兵头领走了过来,大声问道:“你们是哪儿来的?” 尚凤轩答道:“我们是都一乐的。”

“好!到台两侧等候!”

群雄来到擂台两,观看打檑的人们便涌了上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对群雄问道:“哪位好汉是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赶紧抱拳答道:“在下便是。”

老汉瞪着花眼仔细把东方一杰打量一番,而后上前握着他的手:“我们盼了半个多月了,今儿就瞧您的了。”看打擂的人们全说道:“对,只要您把马洛托夫那老毛子打下擂台来,为咱出了这口气,给咱中国人争光露脸儿,咱天都镇人往后天天给您烧高香 ”

东方一杰哈哈笑道:“大家放心吧,我们尽力而为。不把那老毛子打败,死也死在擂台上,没见我们把棺材都抬来了么?”这工夫,擂台东一阵骚乱,一群人涌了进来,众人抬头一看,正是方南江和黄伯南等人。

方南江今天没有带执事,只是精选了五十名膀大腰圆武艺出众的亲军护卫,来保护自己。他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战马,众护卫挎刀抱枪,前呼后拥来到耀武楼前。方南江下马后,便和黄伯南、卡尔登斯基、马洛托夫等人,登上了耀武楼,紧接着,兰雨亮和龙四,带着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也来到了。他们的后面,便是村野正二和东武技馆的那些日本浪人。这两拨人停在了擂台东侧,和武林群雄隔台相对。

东方一杰见方南江已到,便低声对围在四周的乡亲们说:打擂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往后闪一闪。等一会儿没准砍杀起来,大家机灵着点儿,千万别伤着乡亲们。”

众人齐声道:“好汉放心,官兵要抓你们,我们掩护你们冲出去。”

东方一杰把眉头一皱,说:“我们都有武功,能杀能砍,你们都手无寸铁,不要管我们,各自逃命要紧。”

刚说到此,只见一个戈什哈上了擂台,对武林群雄喊道:“东方一杰,大人有请。”

东方一杰对李龙镖等人说:“我去看看。” 

李龙镖立刻对武英图和尚凤轩说:“你们哥俩儿跟东方大侠一起去。”武英图和尚凤轩答应一声,跟著东方一杰,朝耀武搂走去。

耀武楼的观擂台上,方南江端坐在正中一把铺有黄丝座垫的掎子上,左有黄伯南,右有卡尔登斯基和马洛托夫。几十名亲军护卫,按刀在两侧一站,一个个衣甲鲜明,刀枪闪亮, 好不威严。

东方一杰刚登上耀武搂,便看见了黄伯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几十年的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象一团熊熊烈焰,烧得他浑身欲裂。他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冲动,才没有扑上去。

此时,黄伯南的心中,犹如乱槌击鼓,咚咚珧个不停。这个多年来使他想起来就心惊胆战的东方一杰,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怎能不使他魂飞魄散。他不由地把手伸到腰中,在衣襟儿下面把暗藏的小洋沧悄悄对准了东方一杰。东方一杰并没有理黄伯南,他径直走到方南江面前,打千行礼道:“东方一杰叩见大人!”

方南江拿起景泰蓝烧瓷鼻烟,闻了闻,打了个喷嚏, 慢条斯烈地问道:

“东方一杰,你们武林群雄都来了么?”

大人,全来了。”

方南江居高临下,望了望台前摆的棺材,装作不解地问:“你们把棺材抬来做什么?”

“回大人,我们这是抬棺决战,以示我等和马洛托夫一死相拼的决心!”

“嗯,尔等有如此雄心壮志,本镇深为敬佩。望尔等在擂台之上,奋勇拼搏。倘能为国家争光,本镇定有重赏!”“谢大人。“还有,今日开擂,不同以往。凡是欲上台争雄者,不分军民人等,不分男女老幼,均可登台角力,明白么?”

“明白了。”

“好,打擂马上就开始,你们准备去吧!

东方一杰站起身,又狠狠看了黄伯南和马洛托夫一眼,带着武英图和尚凤轩,下了耀武楼。

回到擂台西侧,东方一杰对群雄说逍:“大家活动一下腰腿儿,打擂马上就要开始了。”

群雄都脱去长大衣服,开始准备。

东方一杰低声对武英图和黄星儿说:“你们俩要多注意耀武楼,千万叫黄伯南跑掉。”

黄星儿和武英图点了点头。

这时,忽听耀武楼上一阵鞭炮响,一个戈什哈走上擂台, 把手中的一面小旗一摆,喊道:

“台下军民人等听真,今日这场神州大擂,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是哪国人,均可上台争雄。夺魁者,赏银五千两,花红锦缎十匹,而后十字披红,跨马游街,显威耀武。现在,打擂开始,有志者可速上台来!”

话音刚落,台东侧一声吼叫,早有一人跳上台来。威风凛凛地说道:“我来打擂!”“好,请报名。”“天都国术馆教习,铁背苍龙刘福山。” 戈什哈立刻对台下喊道:“台下哪位敢和这位刘爷打擂?”

擂台西脚,铁胳膊罗汉雷石虎,挺身就要上台,小白鹤刘天忙拦住他说:“师兄,你留着劲打铁面熊龙四吧,这家伙交给我了。”

雷石虎把嘴一咧,哈哈笑道:“好兄弟,这小子师哥让给你了,除了咱哥们儿,我谁也不让,我全包圆了。

刘天鹏回身对尚凤轩说:“师父,我可上去了?”克尚凤轩点点头:“多加小心!”

“知道了。 ”说着话,刘天鹏往前蹿了几步,猛地跳起,双手一按擂台边沿,跳了上去。

那戈什哈看了看刘天冷笑着问:

“你打擂?”

“我打擂!”

“报个名?”

“都一乐客我小白鹤刘天鹏!”

“你不怕死呀? ”

“放你娘的屁,怕死我上来干什么?”

“好!”戈什哈两手把刘天鹏和刘福山往中间一领,喊了一声,“开始!”而后,他急速退下擂台。

刘天鹏和刘福山,各自塌腰抱拳,绕擂台转了一周后,凑在一起,把手一搭。刘福山抢先发招,左拳一晃,右拳直打“按身炮”,闪电般击来。刘天鹏轻轻往外一闪,用右拳击打对方右腮。刘福山猫腰从刘天鹏腋下钻过,同时用“蹴子腿”倒,刘天鹏急用“鹤唳长空”闪过。二人复转身接手,一拳一脚地战在了一起。

别看小白鹤刘天斗不过铁面熊龙四,可要打刘福山,他的功夫绰绰有余。他这五祖鹤拳,也是少林派名拳之一,讲究的是:快若闪电,飘似轻鸿,不接不发,即接即发,灵活多变,神出鬼没。刘天鹏受过笑面阎君尚凤轩的真传,功夫虽未练到家,却也称得上硬手。他和刘福山斗了十几个照面,台下的人们便看出,刘福山的招术可比小白鹤差多了 天鹏神威一抖,双拳用“白鹤啄食”,雨点儿般向刘福山击去。刘福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退到台角时,刘天鹏猛地用“白鹤探爪”,一掌把刘福山打了个跟头。刘福山爬起,满脸通红,转身跳下擂台。

刘天鹏站在擂台上,正洋洋得意,天都国术馆又跳上一名教习,名叫贼脚童标,是练教门弹腿的,二人正要动手, 台西侧三手崩锤李龙镖的大弟子虎扑韩德玉,喊了一声:“天鹏师兄,你歇歇,我来斗他!”话音落地,韩德玉早已飞身落在擂台上。

童标和韩德玉一照面,也不搭话,上面甩“栽花锤”一晃,底下抬脚“箭弹”。韩德玉用龙形身法,刚躲过第一腿,童标的“架梁腿”就到了。韩德玉急复往外一跳,童紧接着用“铁扫帚”,横扫过来,韩德玉差叔儿被扫倒。童这三腿,一腿比一腿快,踢得韩德玉出了一头冷汗,暗暗称奇。二人走了几个照面,德玉渐渐看出,童标的腿法虽好,可上盘手法不行。这工夫,童标掘身用桩跺环脚踢来,

韩德玉又闪过去了,并且故意童标卖个空裆。童标一见,心中暗喜,猛一缩身,双臂往胸前一抱,用“白蛇缠身外桩脚” 横踹韩德玉软肋。韩德玉略一侧身,伸虎掌往下一切童标 “环跳穴”,不待童标缓过劲儿来,便使出了自己的绝技。噌!噌!噌!三个虎扑,把童标扑到台口,掌法一变,一个 “劈山靠”把童标打下台去。

群雄连两阵,人人勇气倍增。天都国术馆连着又上来七八个教习,都被李龙镖和赵凤梧打败。此时,东方一杰已经看出来了,天都国术馆的人,上来斗几个回合,便主动阵,所以,双方斗了半天,并没有伤亡。东方一杰明白,这就是所谓的“车轮战”。他忙对李龙镖、扬大球等人说道:“大家不要硬拼,注意保存体力”众人都点头会意。

擂台之上,天都国不馆的闪电手鲁奎然和笑面间君尚凤轩照面了。二人刚一搭手,鲁奎然便低声说道: “注意,方南江有埋伏。”复又高声喊道:“尚师父,您可搂着点儿,鲁奎然决不是您的对手,只不过是受朋友之托,陪您走两趟罢了。”

尚凤轩答道:“好,请发招吧。”

鲁奎然迎面打来一拳,尚风轩接手相还。二人真假假,斗了二十几个回合。鲁奎然故意个破绽。尚凤轩急发一掌,打在鲁奎然的肩上。奎然觉得掌力甚轻,知道尚夙轩手下留情了。他怕别人看出来,便顺势往后一仰,咕噜一滚,爬起来说了声:“惭愧!”而后跳下擂台。

尚风轩刚回到擂台西侧,铁面熊龙四便蹿上台去。他浑身脱得赤条条的,一身黑毛,胸口上剌着一只虎头,甚是凶恶无比。他往擂台中间一站,朝西侧的武林群雄一招手,狂傲地喊道:

“呔,哪个不怕死,敢上来接你龙四爷爷的手? ”

刘天鹏一捅雷石虎:“师哥,黑小子出来啦!”

雷石虎往起一站,高兴地喊道:“黑小子,叫你碰碰我的挎骨!”

龙四一见雷石虎,顿时没了威风,扭身就跑,扑通跳下擂台。

铁胳脾罗汉雷石虎丧气地喊道:“龙四,你这王八小子, 我还没上台哩,你他娘的就草鸡了,你的功夫是跟你师妈练的?”

观擂的人们,立刻发出一阵讥笑声。

铁面熊龙四刚刚跳下擂台,忽见西侧武林群雄人群中,嗖地飞起一道白影,如同疾风卷起一朵梨花,在空中滴溜打了个旋儿,轻飘飘落在擂台之上。台下的人们一看,那原来是个年轻的姑娘。只见她,粉白绸绢帕缠头,身穿雪白西湖纱紧身纳袄,月白色灯笼裤,白绫汗巾束腰,脚蹬白缎子软底剑靴,白嫩嫩一张脸儿上,柳眉微挑,杏眼含恨,鬓旁斜插一朵颤微微的白绢花。往台上一站,威风中透着婀娜 多姿。观擂的人们惊叹不已,全都议论纷纷:

“哟,怎么还有女的打擂? ”

“是啊,俗话说骒马上不了阵,这姑娘可够胆大的。““,她就是霍天舒的媳妇,是报仇来了。”

武月婵站在台上,听着人们的议论,咬牙不语。本来东方一杰想叫她跟随沙公斗一同去沧州,月婵说啥也不同意。这些天来,她日夜苦练武功,为的就是来打擂,好为死去的丈夫报仇,劲儿已经憋足了,到头来你不叫她上阵,她如何甘心?她苦苦恳求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无论如何也要参加打擂。东方一杰考虑到月婵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她的武艺实不错,就答应了她,并嘱咐她不能随便登台。刚才,打擂一开始,武月婵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就要往台上蹿,被尚凤轩把她拉住了。这会儿,她趁群雄不注意,猛地施展轻功,跳到了台上。

擂台东侧兰雨亮和龙四等人,一见群雄里出来个女的,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乱哄哄地喊道:

“嘿,武林道没人了,派个娘儿们上台,真他妈的丢人现哏。”

“喂,下去吧,好男不跟女斗。”

“嘻嘻,瞧这小妞儿还怪俊的呢!”“哈哈,这漂亮妞儿归我了。”

“呸!你甭他妈的想占便宜,别看她长的嫩,浑身刺儿。”

武月婵听着天都国术馆的人满嘴喷粪,气得柳屑倒竖,杏眼圆睁,牙都快咬碎了,心中暗骂骂:这些该死的东西,等会儿叫你们尝尝姑奶奶的厉害。

天都国术馆的人,都觉着武月婵好欺侮,你争我抢地全要上台。其中有一人,是兰雨亮约来的江湖采花大盗,名叫白占先,外号人称玉色蝴蝶。这小子一见武月婵,就没安着好心。此刻,他对兰雨亮等人说道:“兰大哥,诸位兄弟,这小妞儿让给我了。”说罢,挤出人群,来到擂台前,轻轻一纵,跃上摇台。

武月婵见那白占先,三十多岁年纪,细离桃身材,内穿一身青色夜行衣,外罩一件白色粉绣蝴蝶衫,手拿一柄尺把长绢扇儿,长得是油头粉面,吊眉花眼,心中暗道:这家伙大白天还穿着夜行衣,准不是好东西。这时,只听白占先嬉皮笑脸地说道:

 “小姐,我看你长的貌似天仙,一朵花儿似的,何必来此送命呢?你要想比武,咱俩约个地方,到了晚上,我一定前去奉陪。”

武月婵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恶狠狠地骂道:“狗东西,你的死期到了。”话刚落地,武月婵的“迎面掌”闪电般朝白占先脸上打去。白占先本是采花柳的飞,轻功极好,见武月婵掌到面门,不慌不忙,滴溜溜一转,闪到武月婵身后,抬手用扇子往武月婵肩上轻轻一按,嘻笑着说道:“姑娘,我在这儿呢!”武月婵“云燕翻身”猛劈一掌。白占先伸手刁住武月婵的腕子,轾轻往里一带,嘴里说着:“来吧,小姐儿。”他本想发坏,把武月婵拉到怀中占个便宜,没料到上了武月婵的当。武月婵的“劈山掌”本是引手,就势往前一探身子,右膝往上一提,咚地一下,顶在白占先的小肚子上。白占先小腹刀绞般地疼痛,砹哟一声,蹲了下去。同时,武月婵的“穿心脚”飞起,正踢在白占先的胸口上。白占往后一仰,滚出圈儿外,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心中暗道: 这小妞儿还真不好惹,我别想占便宜了,不然毕得败在地手下不可。他抖了抖蝴蝶衫,集中精力和武月婵打斗起来。

武月婵施展“穿花绕树”的功夫,飞快地围着白占先旋转,双手或拳或掌,闪电般地穿打。白占先刚才吃了亏,有些胆虚,不敢贸然接手,只是用闪跳腾挪之技,寻机还手。两个人都穿的是白衣,又都用的是轻功,打在一起颇为好看。台下的人们见二人如同风飘雪花,来往穿梭,全喊起好来。

白占先的轻功虽然不错,但他每夜采花,叫酒色淘虚了身子,工夫一长,就体力不佳,粉脸上淌开了汗水,嘴也合不上了,呼咏呼哧地象个刚卸套的驴,喘个不停。武月婵身怀仇恨,怒火烧心,一招紧似一招,双拳虚实不定,前后左右,追星赶月般地穿动,打得白占先头昏眼花,招架不住了,武月婵见时机已到,招法一变,嗖地纵起有五尺多高,两脚用“双燕剪柳”,朝白占先踢去,“扑通”一声,把白占先踹倒在地,不待他起身,武月婵一脚踏住他的胸脯,伸手用 “二龙取珠”,朝他的双眼插去。白占先此时再想招架,已经来不及了,只听“扑哧” 一声,两个眼珠被武月婵用手指勾了出来。白占先一声惨叫,顿时变成了双眼瞎。武月婵想起方才白占先的轻浮举动,还觉着不解气,又朝他的胸口狠跺一脚,随后,飞起一脚,把白占先踢下台去。

白占先栽到台下,昏迷不醒。他一生到处做恶,不知糟踏了多少良家妇女,到头来落个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天都国术馆的人,见武月婵打瞎了玉色蝴蝶,都吓得缩头藏尾,把舌头伸出来老长,再也无人敢抢着上台了,这时,瘸腿狐仙兰雨亮,和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嘀咕了儿句,村野正二对他手下人说了几句日本话,立刻,擂台东侧站起一个大汉来。他晃晃悠悠走到擂台后面,登着木板搭成的阶梯,上了擂台,往中间一站,双手抱胸,满脸傲气地盯着武月婵。群雄见那日本人,头上挽唐,穿一身肥大的东瀛武士服,光着两只脚丫子,活赛传说中的赤脚大仙。此人正是东亚武技馆最厉害的一个日本浪人,名叫山木铁夫, 号称东瀛武士。

山木铁夫自幼学练日本少林功夫,后练空手道,力大无穷。传说他小的时候,养了一头小牛,每日抱那牛举来举去 待那牛长大之时,他仍能托举自如。所以,他在日本技击界,声威大振,无人敢和他搏击。一年前,他受村野正二之约,来到中国,在东亚武技馆任教。马洛托夫来华后,村野正二曾把他请到东亚武技馆,叫马洛托夫和山木铁夫角力比技。结果是,马洛托夫用技巧把山木铁夫摔倒,而在角力时,山木铁夫竟然把马洛托夫抓起来举过头顶。所以,二人战了个平手。村野正二的白马,被东方一杰一掌劈死后,山木铁夫曾要找东方一杰比武,被村野正二劝住了前两天,卡尔登斯基约村野正二参加这场神州大擂,村野正二想借机报仇,便带山木铁夫和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来登台打擂。

山木铁夫在擂台上走动,踩得那台板直颤,使武林群雄吃惊不小。东方一杰料月婵不是日本人的对手,正欲登台,却听三手崩锤李龙镖喊道:“月婵姑娘,你先下来歌会儿,我来会一会这东瀛武士!”

武月觯答应一声,飞身下台。李龙镖银须一抖,纵上台去。山木铁夫一见李龙镖是个老头,冷笑一声,骑马式一站,双手往膝盖上一按,摆了个门户。

李龙镖往左一个跨虎步,先用“炮拳”试力,直捣对手前胸。山木铁夫用左拳往外一碴,右拳“黑虎掏心”,李龙镖翻腕刁手,侧身用力一带,这一招顺手牵羊”,竟然未能把山木铁夫拉动。他见此招

失利,急撒手变式,搓步用 “崩拳”打山木铁夫小腹,山木铁夫手脚颇快,侧身闪过,跨步朝李龙镖右肩狠劈一掌。李龙镖只觉得一股寒风扑来,急缩肩拱背,把胸往里一含。山木铁夫这一掌稍碰在李龙镖的右膀,李龙镖站脚不住,往前急两步,差点儿栽倒。台东侧村野正二等,高兴地跳着脚呐喊起来。李龙镖自知不敌,只好纵身下台。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上台接手。杨大球的太极拳,讲究的是心意相合,借力打力,一巧拨千斤,用的是粘、缠、绵、连、随的功夫,以柔克刚。而山木铁夫自到中国后,也研究过太极拳的发力特点。他不上当,双脚不失重心,杨大球找不到发力的机会。二人双手相搭,摸来绕去,足有吃顿饭的工夫,也未见分晓。杨大球想自己已经年迈,久战于己不利,便换式用“海底针”直取山木铁夫小腹。山木铁夫封手后用“双按掌”朝杨大球钩前打来,杨大球急变“狮子抱球”, 来搓山木铁夫的双掌,谁知下面的手被山木铁夫握住。杨大球只觉得手腕酸麻,仿佛被扭断了一般,急把丹田气一提,气顶凌虚。山木铁夫把双臂一抖,杨大球退出好几步,一看自己的手腕,竟然被山木铁夫拧掉一块皮。他也不敢再战,只好败阵面归。

武林界的两位老前辈,内功都极为楮湛,却都败在了东瀛武士的手下,东方一杰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刚要上台,只听有人喊道:

“师父,您老歇着吧,瞧我的!”

东方一杰回头一看,见是雷石虎,便说:“你行么?” “楞嘿,您就瞧好吧!”铁胳膊罗汉雷石虎咧嘴一笑,几步跑到擂台边,往上一蹿,没能上去,扑通摔了个屁股墩儿。擂台东侧的人们,哈哈狂笑起来。

雷石虎爬起来,拍打掉身上的土,骂道:“搭他娘的这么高台干吗?把我的屁股都墩疼了。”

小白鹤刘天鹏过来说:“师兄,我托你一把吧。”

“好,帮哥哥上去,把那日本人劈喽。”

雷石虎二次一蹿,扒住擂台边沿,刘天鹏从后面一托他屁股,雷石虎才爬了上去。

山木铁夫连着斗败中国武林界两名高手,更加趾气扬。他见雷石虎个子不,才到他腰际,便没有把石虎放在眼里。

雷石虎往前一凑,心想:“这家伙个子太大,我够不者他的上盘,八极拳中的挨、帮、挤、靠可就使不上了。千脆,我用肚子拱他。雷石虎这一招可想错了,虽然,他有横练硬气功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可那得分和谁使。这山木铁夫可不是那几个美国水手,不但身高力大,还精练过内外两家的拳脚。他每一拳发出,都有千百斤的神力,能把半寸厚的钢板打弯雷石虎先用手往山木铁夫胸前一引,山木铁夫左手一拦,右拳挟风,直捣雷石虎中盘。雷石虎不躲不闪,丹田气猛往下一沉,一腆肚子,来拱打来的拳头,只听 “咚”的一声,石虎往后连退几步,扑通坐在台上,摔得雷石虎嗷嗷乱叫。“好小子,你真有劲儿。”

山木铁夫哈哈大笑,拍了拍胸脯,把大拇指朝上一挑, 

又冲雷石虎伸出小指,轻蔑地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们东洋武士,天下无故,你们中国人不是对手。

雷石虎从地上爬起来,心想,我得使绝招了。他猛往前一蹿,使出自己的绝技“飞脚连环锤”,两只铁拳雨点儿猛击,下面两只脚轮番踢出。

山木铁夫用胳膊磕挡打来的拳头,同时起腿,和雷石虎对踢,这招可够绝的,雷石虎首先起腿,已失重心,山木铁夫待雷石虎右腿飞起后,也用右腿“扫桩”,一脚又把雷石虎踢了个跟头。台东侧村野正二和兰雨亮等,跳着脚叫好。山木铁夫连战连捷,更加洋洋得意。

雷石虎趴在擂台上,心想:我别起来了,再摔一下,我非散了不可。他转着眼珠,见山木轶夫正洋洋得意叽哩吐啦地乱叫唤,便猛地往他脚下一滚,躺着抡起铁臂,朝山木铁夫的小腿肚子上扫去。铁胳膊罗汉的胳膊最硬,能把茶粗的木桩搂断。山木铁夫光得意了,没小心挨了一胳膊,打得他抬腿晃了两晃。霄石虎不待他站稳,横着又飞起一脚,狠劲一个“扁踹”,把山木铁夫踹得仰面倒地,砸得擂台直颤,雷石虎一拱腰跳起,伸虎掌抓住山木铁夫的一条大腿,用

右脚往他的裆里一踩,吼了一声:“我擗了你吧丨”吼罢,两膀一叫力,擗了两擗,没有擗动。他顿时大怒,抱着山木铁夫的大腿,猛一拧腰,用肩膀一扛,炸雷似地吼了一声:“开。”

只听“哧”的一声,山木铁夫这个号称天下无敌的东瀛武士,被雷石虎活活擗为两半,叫都没有叫出来,便回他的东洋国去了。鲜血,喷了雷石虎一身,他转身飞起一脚,骂道:“去你娘的吧!”把鲜血淋淋的山木铁夫,踢下擂台。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和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全都吓得魂飞魄敢,面如土色,再也无人敢上台搞车轮战了。

雷石虎在擂台上喊道:“龙四,你小子有种敢上来,我活擗了你!”

铁面熊龙四,吓得躲到瘸腿仙狐兰雨亮身后,战战兢兢地说: “大……哥……,你快上……去吧!这……矬小子……太厉……害”

兰雨亮冷笑一声,站起身便要登台,忽听背后有人念了声:“阿弥陀佛,老弟,打这样无名小辈,还用你动手么!待贫僧接他两手。”

说话的是个胖大和尚,名叫醉金刚了然。他和逍遥羽士空空道长,都是兰亮约来的江湖道上的朋友。

兰雨亮笑着对了然说道,“师兄,你可要多加小心。”“知道了!” 了然把僧衣一抖,早已飞身落在擂台之上, 雷石虎二话不说,挥拳便打,了然把身子一晃,飞起一脚,把雷石虎踢倒。雷石虎爬起来还欲动手,忽听台下有人喊道:

“石虎,你下来,我打这秃驴!”声音落地,星鬼难拿黄星儿,早已站在了然面前。他晃着小脑瓜儿,尖着嗓子说:

“秃驴,你出家之人,不守佛规,竞来与恶棍为伍,和武林侠义道对,今日碰上你黄祖宗,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

醉金刚了然气得嗷嗷怪叫:“病鬼,休得口出狂言,接拳吧!”说罢,把头一晃,脚步踉跄,醉眼朦胧,挥拳便打。

黄星儿一见这凶僧用的是醉八仙的拳招,急用螳螂手来破。了然的招法虚实难测,见黄星儿接手后用五指朝自己面门戳,急速行腰转身,拳往下一转,变招为“钟离拄拐”, 朝黄星儿腋下击来。黄星儿滴溜一转,发招用“螳螂捕蝉”, 双手往前一刀。了然势往侧里一倒,飞起一腿,横踹黄星儿的胯骨。黄星儿平地一纵,跳起有四尺多高,双脚方落地,了然的“剪子腿”就绞了过来黄星儿喊了一声,“不好!” 一下被摔了一溜滚儿。这时,醉狮子武英图,飞身上台,换下了黄星儿,

武英图自幼习练的也是醉拳。他见了然用醉八仙连败雷石虎和黄星儿,心中怒,上台后也不搭话,发招便是“太白醉写”,了然也挺身相迎,二人斗在了一起。

原来,这醉拳在武林功夫中,属上乘绝技。用的是:跌、扑、闪、揸、剪、蹯、摔,打等等技法,颇为厉害。醉金刚了然,使的是佛门八仙,醉狮子武英图用的是儒林八仙。虽然门派不同,可全是欲倒不倒、似醉非醉,晃晃悠悠,跌跌撞撞,真如同两个醉汉在相扑。斗了二十几个回合,忽见武英图用了一招“老君摔碑”,翻身仰卧,用脚来取了然的下盘,了然也顺势倒地,侧身一卧,用了一招“韩湘子独卧石床”。二人都倒在台上,如同酒醉后酣然大睡一胶。躺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武英图忍不住了,挺身挑起,往前一扑, 伸手直取了然双眼。了然一拧身,脚已飞起,武英图往外一晃,了然早已起身跳到武英图背后,伸手抓住英图的腰,使“铁拐锅”横里一带,武英图嗖地被甩下擂台。多亏李龙镖等人跳过来接住,武英才没有摔坏。

东方一杰见了然如此厉害,料群雄中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正欲亲自登台,忽见一人捷如飞鸟,跳上台去。他吃了一惊,仔细一看,见那人正是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心中才稍安。

醉金刚了然岳一峰是个瘦乞丐,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 便知此人是个怪杰,不敢轻视。他醉步踉跄,来回乱晃,迷惑岳一峰。岳一峰嘴里叼着小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个不停,若无其事的样子,动也不动。了然找不到破绽,便双拳齐发,眼看拳已沾上了岳一峰的衣服,忽见岳一峰轻轻一拧身,了然面前没了人。他睁目四望,忽觉得屁股被人拍了一下急 回身一看,岳一峰却站在他身后,眯着眼,抽着烟,冲他嘿嘿直乐,了然反身一扑,岳一峰又跳到他身后,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而后双手一抱,喷云吐雾似地抽着烟。

两招发空,了然和尚心中发慌,急往后一倒,睡在地下。岳一峰知道他想用绝招,便不慌不忙,往下一蹲,叼着袋, 一动不动地看著了然。过了一会儿,岳一峰把烟抽完,伸手去往了然的脚上烟灰,了然乘机飞脚来瞬,岳一峰着往后一跳,把烟袋一挽,掖在了腰上。此时,了然早已腾身跳起,发招如闪电,朝岳一峰猛击。岳一峰并不还招,仍用猫蹿、狗闪、兔、鹰翻的小招术,跳来跳去。醉金刚了然 想要打着岳一峰,是万不可能。

这二人的斗法,颇为精彩。台下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连连叫好。东方一杰暗暗佩服岳一峰,真不愧是嵩山少林寺的大弟子,轻功已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但尚不知他的进手招法如何,倘能点穴,便更为精奇了。

俗话说,行家看门道,力巴看热闹。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乱声喊道:“了然师父,别怕,这老头儿光会躲闪,不会进手!”只有兰雨亮看出岳一峰的功夫,是少林寺的真传。他入门学艺时,听师父说过,少林寺中轻功最好的是师伯悟性长老和没见过面的师兄岳一峰。此时,他一见老头儿的轻功不在师伯悟性长老之下,暗暗吃惊,猪想此人很可能是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看来,师兄定是受师伯之命,来天都访自己。要足真的,自己可就凶多吉少了。兰雨亮越想越怕,心怦怦乱跳,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二人动手。

此时,醉金刚了然已经累得汗透胸襟,气喘吁吁了。他只觉得眼花缭乱,四周仿佛有好儿个岳一峰,他哪个也扑不倒,因为他的醉八仙本就似倒非倒,所以,天都国术馆的人看不出真假虚实来,还在为他不住地喝彩。岳一峰见了然步法已经乱,时机已到,便轻轻一跃,伸中食二指,往了然腋下章门穴一点,了然只觉得气血突然凝滞,往前一栽,摔倒在地.不能动弹了。岳一峰不慌不忙,来到了然跟前, 抬右脚往上一挑,了然轱辘辘滚下台去。多亏兰雨亮和龙四把了然接住,才没有摔坏.岳一蜂用力太大,竟然把鞋甩出,“啪”地一声,正抽在龙四的腮帮子上,打得龙四黑脸泛紫, 敢怒而不敢言。兰雨亮把了然放好,用“破穴法”一点,醉金刚才缓过劲儿来。

岳一峰刚一跳下擂台,台东有人高喊一声*

“无量佛!群雄休得逞狂,贫道来也!”

声音落地,了然的同道好友逍遥羽士空空道长,似一颗流星,飞落在台上。

东方一杰见那道人,头戴鹅黄道冠,身披品蓝道袍,足蹬云履,身躯伟岸,鹤发童颜,面如三秋古月。果然一派仙风道骨,潇洒飘逸。东方一杰心中纳闷,不知这黄伯南和兰雨亮,从哪儿请来的这些怪客。看此道人又是个难对付的,必有绝技在身。眼看暮云合壁,天色将晚,总这样打下去, 何时是了?马洛托夫总不出台,群雄的计划岂不落空?他心中急的喷火,便抖去长衣,要亲自登台。打擂之前,群雄已经商定,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东方一杰便不登台和它人动手,为的是积蓄力量,专门来打马洛托夫。此刻,一见东方一杰要上台;三手崩锤李龙镖等便拦住他,说道:

“东方大侠,且不要着急,料此人,马洛托夫就该出场了。这道人我们来对付。”

东方一杰无奈,只好点头同意。

李龙镖和空空道长一交手,把东方一杰吓了一跳。果然不出所料,空空道长的法,武林群雄谁也没见过

只见他左右旋转,行若游龙,双拳上下翻腾,变化莫测。没有十来个照面,李龙镖便步法乱,支持不住了,急忙纵出圈儿外,跳下描台。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上台接手,七、八个回合,便自觉不敌,亦只好返身败北。

接着,赵凤悟、尚凤轩、武英图、黄星儿、魏宏义,全都败在了空空道长的手下。尚风轩被空空道长拍了一掌,当场吐血。魏宏义被道人把肩头骨拍折,疼痛难忍,杨大球给他了一付接骨丹,方才止痛。此时,群雄中只有岳一峰和东方一杰二人,没有和空空道长过手了。眼看夜暮垂空,天色暗了下来。东方一杰急得心中冒火苗。

经过几番争斗,东方一杰已经看出,空空道长的“龙行旋风掌”竟然和自己的八卦门走法相似。上、中、下三盘,步步稳,屈腿泥,松肩坠肘,内外合一,以意领气,以气导力。虽然连挫群雄,却一点也看不出疲累来,仍然轻松自如。东方一杰很奇怪,看这“龙形旋风掌”,虽和“游身八卦”相似,但更加精湛出奇。自己累历江湖,竞然没有见到过,大概是空空道长根据八卦门的掌法特点,结合外门技法,独创此一枝。此掌法世间罕见,就是登空步月火灵狼岳一峰的轻功,也难近其身。此时,若被空空道长艺压群雄,今日想为国争光的计划,就成了泡髟,那样,岂不是叫台下穷苦乡亲失望?今日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叫这恶道逞凶。东方一杰想到此,不待岳一峰和自己说话,便把双脚一踩,施及轻功提纵术,一个“野鹤钻云”,跳上台去。

这一场神州大擂,整整打了半日。耀武楼上,方南江和黄伯南看得心惊肉跳,特别是雷石虎活擗了山木铁夫,差点儿没记方南江吓死。马洛托夫几次耍起身下楼,都被黄伯南劝住了。黄伯南见擂台上走马灯似地换来换去,只是不见东方一杰上台,便猜到东方一杰一定等着对付马洛托夫呢。他知道,兰雨谙来的一僧一道,尚未登台,待两个高手把群雄斗,再叫马洛托夫出战。果然,了然和尚和空空道长一登台,便连挫群雄。正这时,东方一杰跳上台去。黄伯南一见大喜, 忙叫马洛托夫做好准备,不管台上的二人谁输谁赢,只要一见分晓,马洛托夫便可登上台了。

东方一杰和空空道长一照面,便都屈身抱掌,掌尖、鼻尖、脚尖三尖相照。运转八卦泥步,转了四、五圈儿,二人才往中间一凑。东方一杰低声说道:

“道长,我观您功夫绝伦,拿法似出自我八卦本门,为何与我侠义道结对? ”

“哈……逍遥羽士空空道长放声大笑道,“东方大侠,你把我这龙行旋风看成是你们八卦门的东西,可谓坐井观天,没见过大世面了。我这旋风掌,乃是贫道在五凤山凌宵观苦研十年,精心所创,并非出自你八卦门中。我曾听说,你八卦门中的游身掌和柳叶抽丝盘龙掌,号称武抹独门绝技,天下无敌,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领教一二。” 东方一杰道:“我等武林群雄,齐聚天都,为的是要打洋人马洛托夫,以洗我中华‘东亚病夫’之耻,为国争光,扬我中华武林之威。道长也是教门先辈,中华赤子,此时和我们争雄,岂不是助洋人之力,灭中华之志么?徜若道长要和我八卦门较,争门户高底,待打完擂后,咱再找个地方,互相拆拆手,我东方一杰愿奉陪到底。即便败在道长手下,我亦心悦威服。因为,不管是我八卦门中的“柳叶抽丝盘龙掌”,还是道长的“龙行旋风掌”,都是我中华武林界的瑰宝,珍贵的文化遗产。如您把我败了,我甘愿拜在道长门下。而今日,还劝道长以国家声誉为重,助我群雄一臂之力,同斗洋匪,我中华千秋万代,永留道长英名,不知您以为如何?”逍遥羽士空空道长听了这番话,理真义重,顿时两腮发热,面红耳赤,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道:“东方大饺,贫道受朋友之托,和尔等不战而走,岂不失了江湖义气?我和你走两趟,倘败在你的掌下,贫道即刻遁回五凤山凌宵观,从此永不出山。请接手吧。

空空道长说着话,进步发招,“穿袖掌”直插东方一杰的面门。东方一杰“青龙转身”往外一推,暗用丹田气,翻掌变“双剑掌”直打过来。空空道长觉得对方掌力沉重,吃惊不小,不敢连续发招,返身便走。东方一杰复转身变“白伏草”,对面一截,直取空空道长的中盘。空空道长用“旋风缠腰”来破双按掌,滴溜一转,抬手“老君剪炉”切打东方一杰的后背。东方一杰急用“苍龙缩尾”躲过,翻身便走。空空道长见对手拆破得当,也不敢追。二人势均力敌,谁也不敢把招发死,只是互探虚实,寻我破绽。

两个人分而复合,合而复分,四只铁臂翻卷变化,在擂台上转个不停。初时动作缓慢,尚招法分明,二十几个照面以后,便越转越快,如同两团旋风,刮来刮去,从上盘到中盘, 由中盘又走下盘,越打越低。台下的人只见两个人影乱晃, 再也看不清掌法如何变化了。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二人虽未见分晓,全都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东方一杰只觉得两腿麻,汗把衣服都沾在了身上。见那空空道长,也是面色发白,仍在拼命相搏。台下的观众,全都屏住呼息,眼皮不眨地看着这一俗一道相斗。渐渐地,逍遥羽士空空道长占了上风,几招过后,竟然把东方一杰逼到台角去了。只急得观众齐声喊起来,为东方一杰助威。雷石虎和刘天使劲地敲着棺材盖,连声喊着:“师父,使劲打这杂毛老道。 ”

“师叔,变招呀!”

群雄都为东方一杰捏着一把汗,恨不得全上台去,打这道人。无奈擂台比武,不能相帮。见东方一杰渐渐不支,群雄齐声呐喊:

“东方大侠,多加小心! ”

听着台下的喊声,东方一杰心中暗想:今日若败在这道人手下,便使群雄脸上无光,岂不是大长了兰雨亮等恶徒的威风?更主要的是,不能再和马洛托夫拼搏了。猛然,他灵机一动,何不使出自己的本门绝招?不过,这绝招不到万不将已,千万不能使,倘有一招发空,便会前功尽弃。可现在,东方一杰决定以死相拼,也顾不得许多了。此时,他见空空道长用铁掌拍肋,自己急用“迎门挥扇”破了空空道长的手,伏腰用“猛虎伏桩”来取道人下盘。空空道长滴溜一转,二人走了个对面。东方一杰故意让出左肋,空空道长“腋掌掏肋”打来,东方一杰一拦他的右手,同时进步贴身,右掌着空空道长的肘尖一提,使出“抹眉十三连环掌”的头一, 空空道长没想到东方一杰突然变招儿,见对方掌倒提朝自己的眉攒抹来,再想脱身已来不及了,只好伸左掌来接。他不知道,这“抹眉十三掌”,掌掌相连,颇为厉寄。他左手刚一碰东方一杰上面的手腕,东方一杰手往下一翻,把空空道 长的左手刁住,顺势往往里一带,右掌早已朝对方的软肋拍去。空空道长只觉得一股疾风朝自己扑来,想再逃脱已经晚了,急顺势提气,“啪”的一声,被东方一杰的“拍肋掌”打了一溜滚儿。

也是东方一杰有一片侧隐之心,不想和空空道长结成血仇。他的掌发出后,在空中暗暗把力减了七成,只用三成力气,把道人打倒。不然的话,这一掌便可把道人拍死。

台下的观众齐声喝起彩来#

空空道长翻身爬起,羞得面红耳赤,把单一立,对东方一杰说道,“无量怫,东方大侠手下留情,贫道感恩不尽,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它年相见,后会有期。贫道从此遁回五凤山,永不出世,告退了!”

不待东方一杰笞应,逍遥羽士空空道长便飞身下台,和醉金刚了然和尚一起,也不向兰雨亮告辞,就双双扬长而去。

这工夫,猛听得耀武搂上有人声喊道:

“俄国大力士震寰球马洛托夫出擂!”

武林群雄听到成声,全都往耀武楼望去,只见马洛托夫脱得赤条条的,握着两只铁拳,晃悠悠走上擂台。台下的人们,时变得鸦雀无声。

这半日,马洛托夫的劲早憋足了。他上得台来,瞪着一双牛眼,看着东方一杰,积存在他心中的刻骨仇恨,涌了上来。就是这个矮小精瘦的中国人,十多年前,也是在这武林花园的擂台上,一掌把自己的父亲尼古拉·沙洛夫打下擂台,使大俄罗斯帝国,在“东更病夫”面前丢了脸。十多年来,马洛托夫牢记父亲的临终遗嘱,四处求师学艺,昼夜苦练拳脚,就为的是来找东方一杰,报仇雪恨,并要打中华所有的武林手,为大俄罗斯帝国争光耀脸。而今,仇人相见, 马洛托夫恨不得一口把东方一杰吞下去。他把双拳一抱,牛眼圆睁,呀地一声吼叫,扑过来挥拳便打。东方一杰知道这一拳力量太大,不能硬碰硬,急屈迈步,往左一转。马洛托夫拧身一跳,反扑过来。这二人拳脚交加,战在一团。

本来,按功夫说,马洛托夫不是东方一杰的对手,可是,东方一态和空空道长刚刚斗了半天,已经筋疲力尽。加上天色已晚,腹中咕咕乱叫,两腿酸麻沉重,旋转发招,自然迟钝无力。而马洛托夫这一后晌养精蓄锐,出擂之前,黄伯南又请他吃了一只烧鸡,喝了一瓶伏特加酒,此刻正精神旺盛,气力充沛,加之他和东方一杰有仇,恨不能一拳把东方一杰打碎,所以,双拳攻势甚猛。二十几个回合后,东方一杰只觉得头昏眼花,气喘不住了。猛然间,马洛托夫一个左钩拳朝东方一杰脸上打来,东方一杰急用“猿猴搬枝”,来封马洛托夫的手,马洛托夫右劈拳又到了,东方一杰急用“狮子抱球”,勉强躲过这一招。可马洛托夫双拳似连珠重炮,闪电般猛轰,打得东方一杰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了。

台下,群雄一见东方一杰发招有些散乱,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大气也不敢出。这时,忽见马洛托夫一个“饿虎扑食”冲过来,双拳齐发,朝东方一杰胸前撞去,东方一杰转身从侧里钻到他的身后,正想用“倒拽风车”来打马洛托夫,没想到马洛托夫不但拳击出众,“泰国肘”也用的颇好。没等东方一杰把招发出,他回肘一撞,东方一杰手急眼快,急忙往里侧一败身,肘尖正撞在他右胸上,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屁股方要沾地,他双手一撑,又跳了起来。还未等他站稳,马洛托夫一记直拳又捣在他的脸上,殷红的血,顺着嘴角往下淌。东方一杰只觉得胸腹疼痛难忍,眼前金星乱迸,晃了几晃,费了好大劲,才躲开了马洛托夫的进攻,不敢再进招接手,只有躲闪跳跃了。

台下的群雄和观众,见东方一杰失利,全都站起身来,摩拳擦掌,跳脚呐喊:“东方大侠,使绝招吧!”

“为霍天舒报仇呀!”

“把老毛子打下台来呀!”

“千斤神力王,为我们出出气呀!”

东方一杰极力忍住自己的伤痛,暗暗调动丹田气,渐渐把散乱的步法稳了下来,他听着台下雷鸣般的吼声,精神为之—振,顿时勇气倍增,施展出自己的平生所学,疾风闪电般地围着马洛托夫旋转起来

马洛托夫连着打中了东方一杰一肘一拳,见对方步法已乱,心中极为兴,便想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把东方一杰打下擂台,两只铁拳挟着呼呼的风声,雨点儿般地击捣,又打了有二十几个回合,天色开始昏暗起来,西北天空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滚雷声,擂台前卷起一股小旋风,刮得人们睁不开眼睛,旋风消散后,洒落下几滴雨珠。眼看暴雨将至,可观擂的人们仍没有一人离去,都伸着脖子,眼皮儿不眨地盯着台上二人凶狠的搏斗,心中都暗暗为东方一杰使劲。此刻,东方一杰比方才更加疲惫不堪了,浑身的衣服被汗水浸得如同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只觉得头昏沉沉的,两腿酸麻胀痛,每迈一步,都得咬紧牙关,费尽浑身力气。两只胳膊也开始发僵,出拳越来越慢。他极力控制着步法,一边招架着马洛托夫的重拳,一边寻机出掌进攻。马洛托夫体力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他黄色的卷毛头发,被汗水浸湿打了缕儿,粘在高高隆起的额头上,一对蓝眼睛不象开始那样有神了。两条吊桶细的大腿,开始颤抖,肥大的身躯左摇右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越来越急促。两个人再也不敢轻易发招,此时无论谁一失手,就会被打倒,再也爬不起来了。坚持着又走了几个照面,猛然间,马洛托夫抛出一记直拳,朝着东方一杰胸前打来。东方一杰往外圈儿一转,闪开拳锋,穿手用“剑掌”点打马洛托夫的左肋“章门”穴。马洛托夫沉肘护肋,右手“摆拳”来打东方一杰的后脑海。东方一杰“白蛇伏草 —曲身,从马洛托夫的腋下钻过。刚刚躲过马洛托夫的“摆拳”,马洛托夫的“钩拳”又挑过来。东方一杰来不及还手, 只好往后一跳。马洛托夫紧迫不舍,接连几拳,把东方一杰逼到擂台东南角,突然吼叫一声,双拳齐发,猛扑过来。东方一杰知道再往后闪就会踏空,无奈只好使出拼命的招术,不接不架,你打我也打,迎着马洛托夫的双拳,硬往里钻,双掌同时用“老僧推门”,狠狠向马洛托夫的小股打去。只听“咚”的一声,马洛托夫一击中东方一杰的右胸,一拳击中左肩,而东方一杰的双掌,也同两块硬铁,打在马洛托夫的小肚子上。二人同时受了重伤,全往后一仰,扑通倒地台下人们惊呼起来。

东方一杰躺在台角,只觉得肺痛如刀绞,左肩的骨头如同被打折了一般,难以动弹。他用右手撑地,咬牙想站起来,撑了两次,都失败了。忽然觉得喉头发咸,一股腥味儿从胸腔注上一涌,一张嘴,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血,顿时两眼金显乱闪,往后一仰,便失去了知觉。

马洛托夫往后倒的时候,后脑海磕在台板上,一下子把他摔昏过去了,直挺挺地躺卧在台中,象一条死牛一样,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醒了过来,才觉得小腹疼痛难忍,想站起来,两条腿如同坠上了千斤巨石,怎么也使不上劲儿,只好双手抱着小肚子,在台上嗷嗷地嘹叫着滚来滚去。

这场景,把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武月婵见爹爹躺在台上,一动不动,如同睡着了一般,心似万箭穿射,仇恨的烈火烧得血液沸腾,挺身往前一站,纵步便要登台,乘马洛托夫不能起身之机,把他打死,为爹爹和霍天舒报仇,群雄也都咬牙瞪取,把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笑面阎君尚凤轩,见台东天都国术馆的人,全都抄起了家伙,心中一沉,暗想:只要武月婵此时一上台,兰亮他们便会杀过来,事情可就糟了。要拼命还不到时候,他急中生 智拉住了武月婵,安慰她说:“月婵你放心,东方大侠没有事,会站起来的。”

杨大球和李龙也都来劝说,武月婵才忍住怒火,没有往台上蹿。

过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天空中突然炸响一声炸雷,把昏迷中的东方一杰震醒了。他用力睁开酸涩的眼睛,伸了伸胳膊蹬了蹬腿,觉得比方才好多了台下的人们见东方一杰苏醒过来顿时高兴地呼喊起来

“千斤神力王,站起来! “中国人,站起来!

激愤人心的喊声,伴着轰隆隆的滚雷,在风云翻卷的太空中回荡,太公河水掀起了汹涌的波涛。一股凉风裹着几滴黄豆粒儿大小的雨珠,抽击在东方一杰的脸上,使他昏沉麻木的大脑,一瞬间清亮了许多,他想台下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盼望着自己为国争光,为中华民族鼓志。而耀武楼上,认贼做父的方南江和黄伯南,正幸灾乐祸地盼望着自己再也起不来,好使他们的阴谋得 逞,此时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卧倒不起。猛然间,父亲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临死前吐出的鲜血,风火小雷神霍天舒的血衣,千万个义和团弟兄的鲜血,汇成一道红光闪烁的河流,在他眼前翻卷澎湃,眨眼间,那血的河流又变成了一面而迎风漫卷的义和团战旗,变成了西什库战场上的熊熊火光。从那风雷怒吼声中,他又听到了八国联军践踏中华神州大地的铁蹄声,马洛托夫在擂台上的狂笑声,钓鱼台码头威尔逊和汤姆斯喊着“东亚病夫”的讥讽声。几十年的国耻家仇,凝在一起,汇成了一股无穷的力量,在东方一杰的胸中鼓荡,他扭头看了看马洛托夫,见他正在捂着小肚子,挣扎着往起爬,心中怒火腾地蹿起老,暗道:无论如何也要在马洛托夫之前站起来,他咬了咬牙,把腿往回一蜷,猛地一提丹田气,用尽全身力量,一挺腰,怒吼一声,跳了起来,站在台上,象一只东方巨,怒视着正在站起的马洛托夫。

“好哇!千斤神力王站起来了!”台下晌起一阵轰雷般经久不息的掌声。

马洛托夫也站起来了,一只手捂着小肚子,一只手抹着脸上的汗水,躬着腰,瞪着一双痛苦的蓝眼,看着对面的东方一杰。

台下的人们全停止了呐喊,凝神屏息,看着东方一杰和马洛托夫。滚滚的雷声不响了,怒吼的风声停息了,空气仿佛突然遇到了寒流凝固了,擂台周围没有一丝响动,静得能听见东方一杰愤怒的咬牙响和马洛托夫痛苦的呻吟声。

东方一杰和马洛托夫对视了足有两分钟,突然握着拳头,向马洛托夫走去。马洛托夫双手放开小腹,把拳头立在胸前,等待着东方一杰的进攻。此刻,东方一杰早已忘记了身上的伤痛,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双犀利的眼睛,象两柄利剑,直剌马洛托夫的心窝。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把面前这个号称“寰球”的老毛子打下擂台去,为父亲和霍天舒报仇,为中华民跤争气。他来到马洛托夫面前,猛地曲身,左掌用引手往对方的胸前一穿,马洛托夫沉肘护胸,东方一杰的右手用“老僧敲钟”狠狠朝马洛托夫砸去。马洛托夫急伸臂往上一挡,同时出直拳闪电般击打东方一杰心窝。东方一杰走下盘用“燕子穿林”,从马洛托夫的腋下钻过,不待马洛托夫转身,一个“犀牛搂地”,用脚一挑马洛托夫的腿,同时反臂用“大蟒翻身”,猛地一靠。马洛托夫往前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刚站稳脚步,一回身,东方一杰闪电般纵到面前,一个“跃步掌”狠狠地拍在他的胸口上,打得他晃了几晃,还没来得及还手,东方一杰的双掌用“仙人照镜”,又重重击在他的脸上。马洛托夫只觉得头昏眼花,鼻子往外淌血浆。东方一杰乘机穷追猛打,双手或拳或掌,连珠箭似的直捣过来。啪!啪!啪!只听一阵连声响亮,马洛托夫眨眼间又连中数拳,扑通躺倒在擂台上,连着滚了两滚,再也爬不起来了。

台下的人们呐喊着,高兴得把褶子都扔上台来。

东方一杰站在马洛托夫面前,用衣袖揩了一下嘴角上的血痕,而后双手插腰,瞪起一双鱼鹰子眼,厉声喝道:

“滚起来,中国人不打躺着的。”

马洛托夫用力挣了两挣,双腿一颤,扑通跪在东方一杰脚下,痛苦得脸都扭曲了。他睁着一双恐惧的蓝眼,望着挺立在面前这个并不粗壮的中国人,浑身抖成一团。他这一生,不知战败过世界上多少著名的拳击家,每当那些粗壮如牛的拳王,在他的脚下嗦嗦抖的时候,他的心中便充满了自奈和快乐,觉得自己是俄罗斯帝国的骄傲,是顶天立地的巨人,是世界上的最强者,不愧为“震球”的称号而今天,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跪倒在这号称“东亚病夫的中国人脚下。他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打倒的味儿,怎么也不理这个瘦小精悍的中国乡民,怎么会有如此顽强的斗志和勇不可敌的神力。此刻,东方一杰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高大,如同古希腊神话中传说的战神,而自己越来越渺小,象一只无骨的蛆虫,是那样的可怜。他感到了死降临的恐惧,不由得连连摆着手,摇着脑袋,用生硬的中国话,颤声哀求道:“好汉不要再打了,我服输了……”

“哼!”东方一杰冷笑了一声,用轻蔑的目光看了马洛托夫一眼,咬牙问道:“中国是‘东亚病夫’吗?”

不,不,不!”马洛托夫挑着大拇指,连连点头说道,

“中国人大大厉害”

“你还敢来这里称王称霸吗?”

“不敢了。我愿把我在各国得到的金牌,全部送给你,只求你放条生路……”

东方一杰刚想就此罢手,猛听描台西侧武林群雄嘁了起来:

“东方大侠,不能饶了这个老毛子。”“打死他,为霍天舒报仇!”

听到喊声,东方一杰心中的仇恨又涌了上来。他把长眉一挑,虎目喷烟,牙咬得咯咯宜响,怒喝一声:

“起来,我要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马洛托夫见东方一杰那凶狠的样子,顿时绝望了。他还要垂死的挣扎,猛然,象一条疯狗似地跳了起来,张开两臂,嚎叫着扑了过来。东方一杰轻轻一闪,转到马洛托夫的背后,猛地运动丹田气,把多少年来的国耻家仇,凝聚于铁掌之上,用武林中“大力金刚掌”的重手法,一个“老君劈炉”,狠狠地朝马洛托夫后背拍去,随着一声霹雳般的怒吼,“咚”的一声,马洛托夫双脚腾空,扑通栽下擂台,顿时把打擂前吃的烧鸡和酒,吐了出来,呛了一个满脸花,鲜血四溅,再也不能动弹了。

东方一杰这一大力金刚,打出了中华武林道的威风,打出了民族的尊严!台下的人们高兴得狂呼乱叫,雷鸣般地呼着东方一杰的绰号:

“千斤神力王!”

“千斤神力王!”

“咚!”猛然间,耀武楼上火光一闪,一声巨炮震得擂台晃了几晃。接着,武林花园四周,火光冲天,枪炮乱鸣,人喊声和马嘶声摇天撼地,一场血战开始了。

炮声一响,把观擂的人们惊呆了,不知出了什么事。东方一杰站在擂台上,见人们站立不动,急得他放开铜钟般的嗓子喊道:

“父老乡亲们,官兵杀来了,大家速离神州竞武场!快逃命去吧。”

人们听到喊声,如梦方醒,哗地一下,四散奔逃。有的人竟往耀武楼跑去。群雄齐声喊道:“别乱跑,四周都有埋伏,快往大门口跑。 ”

人们这才潮水般地向东涌去。

擂台前一乱,天都国术馆的那些教习,早已亮出兵刃,朝西群雄扑了过来;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也都挥舞倭刀,嗷嗷吼叫着来抢马洛托夫。刘天鹏和虎扑韩德玉,哗啦一声掀开了棺材盖,从里面拿出兵刃,扔给了武林群雄。李龙镖等一拿到兵刃,如同虎插双翅,顿时精神抖擞,挥起刀枪,扑了过来。双方在擂台四周,兵兵乓乓,你杀我砍,打做一团。

马洛托夫刚一栽下擂台,铁胳膊罗汉雷石虎便大吼一声,蹿到台前,想用脚把马洛托夫跺死,刚到台前,迎面正撞上铁面熊龙四,手里握着一根鸡蛋粗的熟铜棍,后面跟着三个手执刀枪的教习,来抢马洛托夫。雷石虎一见龙四,嗷地一声吼叫:

“好你个王八小子,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

龙园见雷石虎赤手空拳,壮了壮胆子,抡起熟铜棍“力劈华山”,朝石虎顶门便砸。雷石虎不躲不闪,猛地把右臂往上一搪,“砰”地一声,震得龙四手腕酸麻,撒手扔棍,石虎左臂又起用力一磕,那棍“日”地一下飞出老远,往下一落,恰巧砸在一个教习的头上,把脑袋砸个大窟窿,扑通栽倒在地。雷石虎大吼一声,抡着两只铁胳膊,直扑铁面熊。龙四手中没了棍,吓得扭头就跑。这时,另外两个教习,背起马洛托夫,逃离了神州武场。

东方一杰站在擂台上,刚刚接住刘天鹏扔给他的乾冲满月金刚轮,忽见三道白光朝自己飞来,便知暗器到了。他轻舒臂,款扭龙腰,左手金刚轮往外一磕,当地一声,把第一支金镖打落,右手轮翻腕一挂,第二支金镖亦被磕飞,第三支金镖流星般朝自己的咽喉飞来,他急用“缩头藏顶”之法来躲,金镖“哧”地一下,把他的头皮穿下有铜钱大一块。

瘸腿仙狐兰雨亮用连珠镖没能把东方一杰打倒,他轻轻一纵,跳上台来,抡起两支镔铁拐,搂头便打。东方一杰用金刚轮急架相迎,二人在擂台之上,展开了一场恶斗。

同时,贼星鬼难拿黄星儿和醉猴子武英图,如同出山猛虎,朝耀武搂扑去。

刚才,方江南和黄伯南、卡尔登斯基,在耀武楼上,见马洛托夫被东方一杰打下播台,三人顿时脸上变色。卡尔登斯基两腿抖成一张弓,双手在胸前不停地划着十字,嘴里嘟囔道:

“仁慈的主啊,伸出你那万能的手,救一救可怜的尼古莱吧……”

黄伯南猜想,马洛托夫巳被打下擂台,大概已一命呜呼了。他强压住内心的慌乱,朝站在楼角的两个官兵炮手喊道:

“快,点炮!”

早已做好准备的炮手,听到喊声,忙把火绳一晃,一道火光冲天,炸响一声惊雷。

号炮一响,四周的埋伏顿起,喊着杀奔神州竞武场,黄伯南和方南江才稍安稳下来。他俩料到,武林群雄斗了半天,早已筋疲力尽,手中又无兵刃,必会被官兵和兰雨亮等拿住。待他俩再往楼下看时,顿时呆住了,只见武林群雄不但没有减了锐气,反而个个措神抖擞,挥着寒光闪闪的兵刃,如同虎啸山林,蚊龙闹海,把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和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杀得节节败退。他俩此时方才明白,群雄的抬棺决战乃是一计,对他俩的“诱虎入笼”之计早有提防, 那棺材内的都是兵器。群雄手中有了器械,如同虎添双翼,再想活捉比登天还难。此时观擂的人们往武林花园门口一退,把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外面的官兵一时难以杀入。而西、北两方的人马,只能翻墙而进,少数官兵跳进来,协助兰雨亮等人厮杀,也无济于事。此时,又见武英图和黄儿 向耀武楼扑来,吓得方南江对亲军护卫喊道:“快,保着我撤退!”说罢,撒腿就往楼下跑。本来楼梯极窄,只能并排上两个人,方南江在前,双腿打着哆嗦,一步一步往下挪,亲军护卫拥在后面,把楼梯口给塞死了。黄伯南稍慢了一步,落在后面,再想挤下去是万不可能,急得他在观擂台上团团乱转,如热锅之蚁一般。他一狠心,咬牙拔出自己的小洋枪,趴在观擂台前的栏杆上,瞄准了擂台上正和兰雨亮打成一团的东方一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黄星儿和武英图已蹿到楼下。黄星儿见黄伯南举枪要打东方一杰,猛地一惊,急中生智,把头往前一低,小辫儿往上一甩,“嗖!嗖!嗖!”三枚三皇莲子钱,朝楼上飞去。“哧”地一声,第一枚莲子钱,正打在黄伯南举枪的手腕上,他“哎哟” 一声惨叫,撤手扔枪,往后一仰,躺在观擂台上

这时节,方南江已经下了楼。武英图把手中的八宝转环刀一摆,扑过去举刀便砍,亲军护卫冲上来,围住了武英图,方南江跳上了拴在搂下的白马,猛抽一鞭,白马一声嘶鸣,飞快地向武林花园门口冲去。

黄星儿抓黄伯南心切,几步蹿到搂前,用一招“野鹤钻天”,平空跳起有八尺来,伸出两只长臂,勾住观擂台的栏杆,身子一卷,飘然落在耀武楼上,

黄伯南刚刚起,见黄星儿跳上搂来,急忙乘他落脚未稳,劈面一拳。黄星儿滴溜一转,反身用“螳螂探爪”打来。这二人在观擂台上,拳来脚往,打得难解难分。

擂台上,东方一杰和兰雨亮,已经打了十几个回合了。

由于他刚和空空道长、马洛托夫斗完,此时已浑身无力,伤痛难忍了,加上兰雨亮用的是少林寺传地躺功夫,在他的脚下滚来滚去,两支镔铁拐专取他的下三路。而他的金刚轮是短兵刃,要想架打兰雨的拐,得大弯才够得着。所以,他斗得极为艰苦和吃力。工夫一大,他已经难以支持了。他用眼角一扫台下,见李龙、杨大球等人,正和从西、北两墙跳进来的官兵拼命砍杀。他心中想到,时间一长,

大队的官兵一冲进来,再想杀出重围,可就难上加难了。可现在,兰雨亮缠住自己不放,自己又不能取胜,只急得他双眼喷火,正在此时,忽听有人高声喊道:

“东方大侠不要着急,我杀这恶贼。”

随着声音,凭空落下一道黑影。东方一杰往外一跣,定神一看,上来的人正是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心中大喜。

岳一峰一边和兰雨亮动着手,一边说道:“东方大侠,你速去指挥群雄和官兵厮杀。”

东方一杰站在台角,往四周一看,只见四面八方,刀枪闪亮,雷石虎和韩德玉等正和铁面熊龙四、村野正二等人绞作一团,他便把牙一咬,金刚轮划起两道寒光,扑向台东,帮雷石虎他们去杀龙四和村野正二。

再说耀武楼上,黄星儿和黄伯南打了十几个照面,便已经见出分晓了。虽说黄伯南从小受过铁桨无敌神渔叟的真传,可他自从开办东亚纱厂以后,终日忙于经商,肚满肠肥,早把功夫扔下不练了,今日,他勉强和黄星儿动手应招,十几个照面,便被黄星儿挤到台角栏杆旁。他见无处再闪,想往下跳又心虚胆寒,就在他一愣神之际,黄星儿探左手抓住他的腰带,右手一抄他的大腿,把他举过头顶,狠力往外一抛, 黄伯南头朝下栽下楼去,一声惨叫,摔得脑浆飞溅,死于非命。

儿正想下楼,忽听楼内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一脚踹开窗户,纵身跳进去,只见楼中那座大铜钟乱晃, 下面吊着两条人腿。黄星儿抓住那两条腿往下一拽,扑通一声,掉下一个人来,仔细一看,正是马洛托夫的舅舅,俄国大主教卡尔登斯基。黄星儿用右手判官笔往他小肚子上一点,抬脚猛力朝他胸口一跺,卡尔登斯基惨叫一声,见他的天主去了。

黄星儿出了钟楼,站在观擂台上往下一望,见武英图一把八宝转环刀使得上下翻飞,已有三个亲军护卫做了他的刀下之鬼。可那群亲军护卫都是些经过挑选的精兵悍将,攻打的恃别凶猛。眼看武英图渐渐不支,黄星儿看准一个大个子护卫,纵身跳下,恰好骑在那护卫的脖子上。他双腿用力一夹,把那护卫夹死,跳下地来,两支判官笔舞动如飞,专点对方的要穴。他点一个,武英图便杀一个,眨眼间,又有四个亲军护卫丧命于他二人之手,下的也不敢再战,扭头便跑。二人也不追赶,回身见黄伯南的尸体躺在地上,武英图一刀把他脑袋切了下来。黄星儿对武英图道:“兄弟,你快去帮东方大哥杀铁面熊龙四,我去帮岳一峰拿兰雨亮去。”

武英图答应一声,挥刀而去。

黄星儿抓起黄伯南的人头,抬头往擂台上望去,见岳一峰和兰雨亮正打的热闹。岳一峰的功夫比兰雨亮大的多,他手中没有兵刃,想杀兰雨亮也极不容易。黄星儿一步纵上擂台,大声喊道:“好你个瘸狐狸精,着你黄徂宗的法宝。随之抖手把黄伯南的人头,兰雨亮打去。

兰雨亮轱辘一滚,用手中铁拐把飞来之物勾住,仟细一看,竟是黄伯南的人头,吓得他胆裂魂飞,一个“鲤鱼打挺”, 起身便跑,岳一峰快如闪电,一步纵到他身后,用“铁砂掌”朝兰雨亮后背击去。兰雨亮栽下擂台,昏迷不醒,恰好虎扑韩德玉蹿过来,手起一刀,把这恶砍为两半。

黄星儿站在擂台,高声喊道:

“东方大哥,黄伯南和兰雨亮,已被我们杀死,快撤吧。” 东方一杰听说仇敌已死,又听见人喊马嘶声越来越近,料道东侧的官兵已杀进花园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把金刚轮一摆,对刘天鹏和雷石虎等喊道:“撤!”雷石虎等扭身便跑,铁面熊龙四和村野正二带人追了过来。虎扑韩德玉从镖囊中摸出三支金镖,回身抖手发出两个跑在前面的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中镖栽倒。第三支金镖朝龙四咽喉射来,龙四一缩脖子,金镖正打在后面村野正二的胸口上。村野正二惨叫一声,仰面摔倒,气绝身亡。

天都国术馆和东亚武技馆的人,再也不敢往前追了。东方一杰和岳一峰等人,来到西,见李龙镖和杨大球他们,正和一百多名官兵杀作一团。东方一杰离声喊道,“李、杨二位老前辈,你们快走高墙! ”

李龙镖和杨大球、魏宏义等,拚命砍杀,想冲出包围,怎奈官兵越涌越多。铁胳膊罗汉雷石虎大怒,抡胳膊一阵刮打,把擂台两旁的牌楼打碎。他双手抄起一根碗口粗两丈多长的大竹杆,吼叫一声,朴到官兵群中,横扫起来,把官兵打得东倒西歪,闪出一条胡同来,鹿犄角魏宏义,两支八叉梅花鹿角往左右一分,剌倒两名官兵,几个箭步蹿到西北角墙下,纵身跳了上去。他尚未站稳,埋伏在外面墙根儿下的官兵,十几条长抢乱剩,把魏宏义挑下高墙。魏宏义身上被戳了十几个大窟窿,鲜血往外一喷,栽下来死去了。

东方一杰里魏宏义一死,心中难过万分。想魏宏义虽年轻,却练出了一身好功夫,且又为人老成持重,聪明多智,不愧是自己八卦门中的少年英杰,若此时不死,将来参加了革命,定会大有作为,没料想他壮志未酬,竞惨死在乱枪之下,真是令人肝肠痛断。他挥手弹泪,把金刚双轮舞成两团寒光,杀向前去。群雄此时亦都怒火万丈,眼睛都红了,一个个象雄狮摇头,拼命向前冲。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施展自己的轻功提纵术,一个“大鹏穿云”,纵身拱上了西北角的抱角亭,揭下瓦来,朝埋伏在墙外的官兵乱打借这个机会,李龙镖背起魏宏义的尸身,和杨大球、黄星儿、赵风梧等,率会轻功的好汉,飞身跳上高墙,又蹿到墙外的民房上,蹿房跃脊,往西北杀去。岳一峰一见群雄已走,也哈哈怪笑两声,拧身一跃,上了高房,追赶群雄去了。

群雄一上房,官兵便无可奈何了。李龙镖等人乘着夜色昏黑,杀出官兵重围,逃出了天都镇。

东方一杰见北路已经杀出,心中高兴,一回头,见东面拥进来大批官兵人马。他急忙对武英图和尚凤轩说道,“跟我来!”而后,挥着双轮,带着不会轻功的群雄,向南杀去, 官兵立刻从四面围截,雷石虎在前开道,把大竹竿抢得呼呼山响,不一会儿,群雄便冲到了南墙下,南墙外就是太公河,可是,剩下的这些好汉,都不会轻功,翻不出高墙。后面的大队官兵,已追临切近。东方一杰和尚凤轩、武英图拦住追兵,一边砍杀,一边喊道,“石虎,撞墙!”

喊声提醒了雷石虎,他把竹竿一扔,往后退了几步,运足丹田气,往前一蹿,用膀子狠力往南墙撞去。雷石虎这硬气功有千百斤力量,就是一座铜墙铁壁,也能撞塌,只听他炸雷般吼了一声:“开!”哗啦一声响,南墙倒了一大块。刘天鹏和韩德玉等,乘机从豁口钻出武林花园。东方一杰和尚凤轩、武英图,也不敢恋战,出高墙,带着雷石虎他们,顺着太公河的河道,向西冲去,天都镇外,胡芦湾前是一片野草丛生的河滩地。东方一杰他们来到这里,刚松了一口气,猛听得杀声四起,从葫芦湾中冲出来一队官兵马队,拦住他们的去路。东方一杰一见骑马的官军使的全是洋枪,便知这是方南江调来的新军。他轻声对众人说道:

“大家不要慌乱,待官兵马队来到眼前时,咱砍杀,官兵的洋枪就使不上了。注意,不要恋战,要抢夺马匹,才好杀出去。”

众人都点头同意。

官兵马队好象并没有把东方一杰他们放在眼里,只是慢慢催着马,排成一列横阵,压了过来。离群雄还有四、五十米的距离,才突然纵马飞奔,手中举起了洋枪,包抄过来,就在官兵举枪的一刹那,东方一杰猛喊道:“趴下!”

群雄伏身在地,"哗”的一阵枪弹,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同时,官兵已冲到了群雄面前。东方一杰一声喊,纵身跳起。一个骑黑马的官兵首领,刚刚举起手中的单刀,东方一杰左手一揽战马丝缰,猛地往后一拉,战马前蹄跃起。东方一杰顺势把右手金刚轮往外一磕,便把那官兵首领打下马来。他拧身一跳,跃上马背,抖缰向官兵马队中冲去。

这时,武英图和尚凤轩、韩德玉等人,也都抢到了马匹,跳上去,随着东方一杰往外冲。

群雄骑马一冲进官军阵里,官军的马队顿时乱了阵脚,武英图和尚凤轩两把刀闪着道道寒光,连着劈倒几个官兵,策马冲出包围圈儿,韩德玉和刘天也随着杀了出来。大家聚拢一起,检查人,单单不见铁胳膊罗汉雷石虎,回头一看,只见雷石虎抡着大竹竿,还在和官兵厮杀。东方一杰喊了几声,雷石虎杀红了眼,本听不见。东方一杰拨马回头,冲进阵中,摆动双轮,砸翻了两个围着雷石虎的官兵,侧身探手抓住雷石虎,往上一提,两腿一磕战马两肋,战马一声长嘶,四蹄腾空,飞快地向葫芦湾疾驰。

转眼间,东方一杰率武英图他们,甩掉了追杀的官兵,穿过葫芦湾中的苇荡,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在他们的背后,远远晌起一阵凌乱的枪声……

尾声

黎明,

凌凌的运河水,象一条洁净无瑕的玉帘,和煦的春风吹起,从它的源头燕京,悠悠向江南去。河两岸那青苍苍的柳林,宛如两条青龙,蜿蜓伸向遥远的天边,柳林中,一只只漂亮的蓝大胆,在枝头跣跃欢唱。运河春天的早,象一个久居闺房的少女,俏丽多姿,端庄恬静。两只芦篷船,鼓者风帆,在运河上由北往南,一般地飞驰着

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和醉狮子武英,天不亮就醒来了。弟兄看了看李龙镖等人,还各自枕着自己的包裹,沉沉酣睡,便悄钻出船舱,来到外面。

站在船尾拿舵的笑面阎君尚凤轩,见东方一杰和武英图出来,笑着说,“天还早呢,你们俩儿再去睡一会儿吧。”“尚大哥,你半宿没合眼了,我来换换你,你去舱中歇一会儿吧。”说着,东方一杰接过尚凤汗手中的舵把。

尚凤轩虽然半夜未睡,但他仍没有一点儿倦,说我睡不着,就在这儿站一会儿吧。”

弟兄三人站在船尾,敞开衣襟,让那暧洋洋的春风,尽情他吹拂着胸膛,听着两岸的啾瞅鸟鸣,欣赏着古老运河春天那令人沉醉的晨景,心中都感到无比的清爽舒畅。

前天,群雄在天部镇大闹了神州擂台,分头突围后,当天夜里,便在太公河畔的龙虎庄集合为了尽快逃离宫兵的搜捕,在庄里乡亲们的帮助下,搞到两只芦船,连夜顺古运洱扬帆南下。

大闹了神州擂台,数千名官兵撒下的天罗地网,被群雄一顿砍杀冲破,使官兵闻风丧胆,方南江派出的搜官兵,遇到东方一杰他们的芦篷船时,那里敢拦截这些如龙似虎的好汉?他们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有到,任群雄自由自在地离开了天都险境。

一天两夜,风顺帆满,芦篷般行的极快,第二天半夜时分,便进了沧州地界。东方一杰知道,不会再遇上大股追兵了,才松了口气.他见群雄连日来和方南江、黄伯南明争暗斗,一个个累得力尽筋疲,浑身血迹斑斑,便叫每只船上留一人掌舵,其他人到舱中休息,这些好汉,精紧张时,从未觉得乏累,此刻松弛下来,就如同崩断了弦的硬弓,再也撑不起来了,全都纳头呼呼大,就是在他们耳边擂鼓吹号,也难以醒来……

东方一杰一手扶着舵把,一手端着铜杆烟袋,望着运河两岸那春草青青的大地、绿树掩映的村庄,一股柔情油然从心中起。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他童年的足迹,古老清澈的运河水,曾象母亲那甘甜的乳汁,把他哺育成人,边青苍苍柳林,曾是他随父亲打鱼体息时玩耍的地方,那泛着金辉的运河滩,曾洒下他习拳练武时淌落的汗水……,啊!这里的一切一切,都和他血肉相连。十多年了,他日日夜夜梦瑰牵绕,思恋着生他育他的可爱家乡,而今,游子重归娘怀,怎能不使他热血奔涌,心潮激荡呢?他禁不住放声喊道:“古老的运河啊,你的儿子回来了!”

喊声象春天里的惊雷,震荡得运河水,扬起欢乐的波涛, 柳林中的小鸟,振翅飞起,追逐着芦篷船,欢快地鸣唱着,仿佛在用它们那脆宛转的歌声,欢迎着英雄凯旋回乡。

尚凤轩理解东方一杰此时的情,他一手按着宝刀,回头笑问道:“贤弟,快到你的老家了吧?”

“嗯!”东方一杰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手指着前方说,“你们看,已经望得见沧州城了,我家就在城北五里店。” 尚风轩和武英图抬眼望去,只见远处那黛绿色的柳烟中, 隐约闪现出一座巍峨的城堡。武英图高兴地说:

“大哥,我们停下船,去看看伯父的坟墓吧!”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

武英图回到舱中,叫醒了李龙镖和杨大球等人,告诉他们已经到了沧州,准备登岸去祭奠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群雄一听,都很高兴,纷纷钻出舱房,来到外面,一边谈笑,一边欣赏着运河两岸的景色。

工夫不大,船近五里店,村前河边的那株龙腰河柳下,站着三个人。东方一杰看出那三人正是沙公斗父女和春枝。沙公斗父女和春枝,高兴地挥着手,向芦篷船跑了过来。

拢船登岸后,东方一杰问了问沙公斗他们的精况。沙公斗便把她们离开天都镇,搭船来到五里店,如何受到乡亲们热情接待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沙公斗说:

“东方大侠,这几天可把我们急坏了,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每天天不亮,便到这儿来等你们,把眼都望穿了。你们打擂的情况如何?群雄可有伤亡么?”

武英图抢着把打擂和突围的情况说了一遍。沙公斗他们听了,兴万分:“唉!可惜的是魏宏义老侄,在突围时,被官兵杀害了 ……”东方一杰叹了口气,充满了悲痛和惋惜地说。

说起魏宏义,群雄的脸上都上了一层乌云。三手崩锤李龙镖,手捻长髯,眼望着高远的天空,沉沉说道:“是啊, 宏义平日少言寡语,心灵极透亮,聪颖过人,不愧为我们武林道的少年俊彦。倘若他能杀出重围,到南方参加革命党,必大有作为。如今他鸿志未展,丧于贼手,真叫人心痛欲裂呀……”

群雄低头不语,心中充满了悲哀和怀念。过了一会儿,武英图抹了把泪水,恶狠狠地说:“他的,咱到了南方,找到孙中山先生,叫他发兵北征,抓住方南江这老兔崽子,碎剐凌迟,给魏老侄报仇!”

“英图说的对。”东方一杰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彩,对众人说道,“咱们只有把外国洋人全部赶出中华,把腐的大清朝推翻,才能对得起魏老侄和那些为抗击外国洋人,而死去的英雄好汉们!”

群雄一个个情绪激昂,齐声说道:

“咱们一定要给魏宏义报仇! ”

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蜂轻声说道:“东方大侠,尊大人的墓在何处?咱们快去看看,而后还得赶路呢,这里还未完全脱离险境,不便久停。”

东方一杰觉得有理,带着群雄来到河

一座刚刚填过新土的坟丘,高高地耸立在运河滩上,坟旁,几株水筲粗细的龙腰河柳,象几个威严的武士,垂手拱立,长长的枝条,在微风中摆荡。

东方一杰默默地站在墓前,眼前又浮现出老爹爹那大的身影,心中默念道:“爹爹啊,十多年了,为了给您报这血海深仇,孩儿未能在您的坟上填过一把土,烧过一回纸钱, 而今,您的儿子又回来了,请您老在地下睁一睁眼晴,看一看我们吧……”

“这就是东方老伯父的墓么?”尚凤轩轻声问。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

“东方大哥,小弟还给伯父带来一份祭礼哩!”

星鬼难拿黄星儿走上前来,从腰中解下一个包裹,双手打开,捧到东方一杰的面前。群雄仔细一看,全都大吃一惊。那包裹里,原来是一颗血淋淋的入头。黄星儿笑着说:“我猜想咱南下路过沧州,必得来祭奠东方老伯父,所以,我把黄伯南那小子的人头带来了。 ”

尚凤轩说:“贼星,你这家伙想的真周到呢!”

东方一杰接过黄伯南的人头,放在墓前,流着泪水,声音抖地说,

“爹呀,您睁眼看一看吧,这就是那忘恩负义之徒的人头。虽然大仇已报,但是,孩儿仍不能守在您的墓前,尽忠尽孝。大朝尚未推翻,洋人仍在我中华横行,孩儿今日便辞别您老,南下上海,去找革命党,继续和官府斗争,要把横行霸道的外国人,一个不剩地赶出国门。待孩儿归来之时,这运河两岸,将鲜花遍野,穷苦人将是神州大地的主人。孩儿此去追随革命,宁洒尽满腔热血,也决不辜负您老的养育之恩!”

说罢,东方一杰捧起一把芳香的泥土,轻轻地洒在父亲的坟上。

群雄也都在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的墓下,添了一把土。

武月婵和沙玉莲,在河边采撷了两束鲜红的野花,插在墓前。

祭完东方白,群雄登船扬帆,沿着古老的运河,向南飞驰。

朝阳,象一个喝醉了酒的红脸大汉,从东方出头来,神州大地洒满了胭脂般的霞光。霞光中,两只芦篷船,白帆高扬,象是两只洁白的鸟儿,展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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