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要在后花园砌一个喷泉，打电话让我在一周内拿出设计图纸来，并说，我下个月底要开派对，已经对别人吹了牛，说我闺蜜是中国最有潜力的景观设计师，你可不要给我砸招牌哟！
又说，来参加派对的全是有头有脸的，到时候你争点气，努力把自己推销出去！
我在电话这端嗯嗯地应着，不小心看到对面的镜子，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好僵。
和萱是大学同学，认识超过十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是我的小跟班，总是佩服我懂很多，哪怕是出门坐公交车这种事，也会来征求我的意见。
萱刚认识她老公时，那个男人并不被我们看好，没有学历，也长得不帅，唯一的优点，就是对萱很好。
我还为此不留情面地说，那是因为他除了对你好，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
那次萱很难过，低着头自己消化了半天，才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对我说，你说得对。
那时候的萱，像小兔子一样，从来不会反驳我的任何观点。
后来萱参加我们姐妹聚会的时间便很少了，因为她要陪老公打拼。老公开了一间玻璃加工店，舍不得请人，两口子每天从清晨忙到半夜。萱只有1米55的个头，却常常扛着巨型梯子，跟在老公后面，去帮客户量尺寸。
姐妹们的聚会，开始变成对萱的同情大会，因为大家在毕业后，纷纷找了或清闲或高薪的工作，或者交了体面的男朋友。在这些姐妹们当中，我算是佼佼者。因为我签了一家待遇很好的公司，刚进去没多久就得到了一个不错的职位。
有时候我给萱打电话，她往往会忙得连说话都没时间，她老公则在旁边不停地叫她，于是我准备了一肚子的牵挂，便被活活掐死在话筒那端混乱的噪音里。
然后，我们慢慢就疏于联系了。直到四年后的一天，萱给我打电话，说，来家里玩吧？
这一年我们已经三十岁，萱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儿，而我则成了一名景观设计师，前途大好，只是情路坎坷了一点，还是单身。
我没想到四年后的萱，和四年前已经完全是两个人。
首先，我去了萱的家，发现那是一幢别墅。然后，我又发现他们已经把玻璃加工店扩张成了一个公司，旗下有超过二十家专营店。
还有，萱的老公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事业的成功是男人最好的保养品，所以他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商。
变化最大的，还是萱本人，她已经不参与老公的事业了，成了一名全职太太，优越的生活令她比四年前更年轻，而且热情似火。一见面就关注了我的个人问题，摩拳擦掌地要把她的资源贡献出来，她还说，我家果果和我一样，不是随便什么男人都配得上的，至少要有千万以上身家才行。
她说这些傻话时，她老公就在一边温和地笑，一脸纵容。
这天我在萱家里留宿，她很随意地打发老公一个人睡，然后在客房陪我聊了一晚上。
半夜我去上厕所，却在她家偌大的房子里迷了路，差点找不到自己睡的那间房。
重新回到床上，萱在迷糊里抓住了我的手，她说，果果，等咱们老了，一起去环游世界吧？老公孩子都不带，就咱们俩！
重新与萱延续友谊后，我发现催着我嫁人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个生力军。
而且萱不是说说而已，她真的给我找来了许多相亲机会，每每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方身家多少。
我说，物质不必放在第一位，人好才行。
萱马上瞪起眼睛说，物质当然很重要。不为柴米油盐发愁的女人，才有时间和精力培养自己的修养和气质。
然后她转了一个圈，说，比如我。
我没作声，心里却想的是，大概她忘了自己当年扛着梯子跟着老公爬高爬低给人量尺寸的事。
然后她又指着我，你今年都三十了，一个女人在事业上走得再远，最后不也得回归家庭吗？一把年纪老这么飘着，你不觉得凄凉吗？
是的，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任你事业再好，没有一个男人，你就是欠了一个底气，随便一个家庭妇女都可以秒杀你，因为人家好歹嫁掉了，而你连把自己嫁掉的本事都没有。
何况萱还嫁得这么好，日子过得这么优越。
于是我听了萱的话，她叫我去相亲，我便精心打扮了赶去。可是战况却不容乐观，因为那些男人虽然有传说中的不菲资产，但一个个形象着实报歉，有些连小学都没有毕业。
萱却对我的拒绝大为震撼，在她看来，那些男人的条件好到不能再好，我不接受简直是脑子有病。
这天我们发生了小小的争执，因为我再也受不了萱自以为是的语气，她居然说，人家要找老婆，多少十八二十的小姑娘随他们挑，我要是你，就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虽然她努力隐藏了不快，但我还是听出了话里的刻毒。其实她的意思是，你那么大年纪，人家不嫌你就不错了。
我沉默了一秒钟，然后冷冷地说，上次的喷泉设计费，我好象忘记把卡号给你了。
然后我起身离开。
作为朋友，我很愿意帮萱做一点事，可是萱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阔太太，久不沾职场，便不能体会职场的忙碌和艰辛。她要找我帮忙，无论是设计喷泉也好，还是去建材市场选材料也好，总是一个电话，就希望我从而天降。
我也是有自己的正事要做的，可是在萱看来，不足一万块的月薪，有什么好忙的？
她无数次在言语中鄙视了我的月薪，全然不管就算这个水平的薪水，也是我努力的结果。
这一次过后，萱不再与我联络，也许，她会在自己的阔太太朋友圈中，委屈又愤懑地宣讲我的不识好歹吧？
我们曾经拥有的美好，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萱重新与我联络，是在七个月之后。这时我依然单身，依然被家里人催得想跳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月薪总算突破了一万。
萱的电话打来是半夜，我已经睡了。接起来，就听到她在那端哭。
她说，果果，我要离婚。
当我火速冲出家门，把萱从空荡荡的夜色里接回我家时，是凌晨一点半。萱只穿了一件薄毛衣，手边一只皮箱，小脸又青又干，像只打皱的茄子。
萱和她老公吵了架，吵得很严重，因为她在老公的手机里，发现了小三的照片。
萱颤抖着说，离婚，非离不可。
其实，萱的婚姻生活，并不如我所看到的那么美满。老公发达后，就和别的男人一样，抓住一切机会享受人生。
萱为此常和他吵，但男人玩归玩，脾气倒好，无论萱怎么逼迫，就是不承认，只管笑眯眯地哄她。直到这一次，她抓到了实质性的证据，男人没说的了，才变脸说，随便你想怎样！
然后萱也不管女儿还在睡觉，收拾了小皮箱就冲出来了。
萱抽泣着说，其实我心里真羡慕你，独立自主，想干什么干什么，也不会因为这些破事担惊受怕，多好。
我默默地抱住萱，抚拍她的背。
其实，萱不过是道出了我们各自的心魔。她羡慕我的自由和独立，于是才拼命想把我塞进与她一模一样的牢笼里；而我不也是因为妒忌她的富足生活，才一次一次地鄙视她的庸俗和碌碌无为吗？
女人之间的友情，只能存在于一个相对平衡的环境里，一旦环境发生偏移，那友情便像纸一般薄而脆弱。
这晚，我热烈地鼓励了萱，既然婚姻让她这么受伤，那么勇敢走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她完全有能力重新出发。
这一晚，我们再次相拥而眠，彼此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再一次确定了年老后一起去环游世界的计划。
然而，这样美好的氛围只维持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萱的丈夫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看着萱说，老婆，要知道，我多么怕把你弄丢。跟我回去吧，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无言地站在一边，看着萱扑进男人的怀抱，然后她从屋角拖出自己的小皮箱，又冲上来拥抱我，她说，果果，我们永远做最好的朋友，好不好？
好，那是当然。我也回拥着她。我们谁都没有提起昨晚关于独立自主的那些话，好象那不过是一场呓语。
然后，我站在阳台上，目送着萱和她老公离开的身影。萱的个头，只到她老公的肩膀，于是真的像只小兔子，吊在男人的胳膊上。
不得不承认，女人的一生，丈夫远比朋友重要得多。女人可以在闺蜜面前对男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拿刀宰了他。可是男人一个电话，几句软语，便有本事令女人换了颜色，比涂任何高档的护肤品都有用。
我们的友情，在伟大的爱情和婚姻前面，距离铜墙铁壁，无坚不摧，还很远。所以唯有小心呵护，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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