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凤文 图/于涛
编者按：此文原刊于《天津记忆》第81期。
虽然滨海新区的“风声”已经吹了好几年了，但与“北上广深”这些响当当的大城市相比，天津仍然像是一座“潜伏”的城市。
历史一度使天津成为中国北方最西化的城市，海天富艳，风云际会；历史又曾使天津衰亡，如今复使其复活。在这个集乡土文化、封建文化、殖民文化、商业文化、码头文化、海港文化于一体的大都会里，生活着一群外表保守、内心骄傲、平实谦和、知足常乐的天津人。
天津式平民：乐呵乐呵得了
2008年12月25日，天津获选2008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
这一年，天津最流行的一句话是天津方言电视剧《阳光的快乐生活》中的一句台词：“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
而关于幸福，冯巩主演的电影《没事偷着乐》中的张大民撂下一句够板的天津话：“我妈说过，床上没病人，狱里没亲人，这就是幸福！”这两句话，基本上可以代表典型天津人的活法儿：知足常乐，小富即安，平实谦和，善良幽默。
鲜为人知的是，冯巩的曾祖父是北洋时期的大总统冯国璋，其父是北京辅仁大学的高材生。然而，冯巩在荧幕上却是一嘴地道的天津话，所演绎的也多是像张大民、刘好这样的市井小人物，处处透着天津人辛酸受气又热情善良的平民性格。比如《别拿自己不当干部》中的这句 “别哭了，儿他妈啊，拿钱，明儿个请咱儿子吃包子去，好好补补脑子”，便是典型的天津小市民幽默。
天津这方大码头，路不分南北，道不辨西东，地理位置河海交汇，人口来源五方杂处，基础市民鱼龙混杂，历史特质古今交融，人文精神务实平庸。历史上的天津人，以勇武好斗、俗尚奢华著称，文有李叔同，武有霍元甲。同处于燕赵之地，跟北京比，天津欠了点帝都积攒下来的王朝大气；同为近代通商大埠，与上海比，少了外滩的天津似乎又显得不够洋气。无论现在这座城市保存又复建了多少小洋楼，无论这座城市如何渲染自己的“大气洋气”，在很多人看来，天津仍然是一座最具平民化气质的城市，天津人过的就是一种轰轰烈烈、乐乐呵呵的世俗生活。
何谓世俗生活？你只要在天津呆上几天，随便走上几处地方，逛一逛老街老巷，看一看小洋楼，尝一尝煎饼果子、嘎巴菜、豆腐脑等本地特色的风味小吃，听一听当地茶馆市井气息浓郁的曲艺相声，听一听马路边、菜市场、球场里、牌摊上标准的津腔津骂，便可知晓。
何谓平民性格？为人低调，不事张扬，平易质朴，崇尚实际，稳重有余，激情不足，为天津基础市民的显著特征。天津人不仇富，不排外，也不轻易地看不起别人。天津人不喜欢摆谱，特别是摆老子的谱，“李刚是我爸”一号人物在天津准给“打残”了。天津人不赶时髦，不伪清高，不喜欢玩虚儿的，新的东西和时髦的货色在天津很难马上走俏，没有实质内容的高谈阔论在天津人眼里那叫“吹泡泡”或“吹牛逼”，也就是现在人们挂在嘴边的“大忽悠”。天津人最烦的就是7个不含糊、8个不在乎、事事能耐梗、处处充好汉的“装大尾巴鹰”，比如，过去的那些八旗子弟，现在的一些国安球迷。
天津式幽默：把日子过成段子
“来到天津卫，嘛也没学会，学会了开汽车，轧死200多。”这是天津话版《猫和老鼠》的开篇儿，也是在天津流传了几十年的一首儿歌。虽谈不上特别精彩，也不够逗乐，却体现了天津人豪爽、直率、热情和幽默的性格。
何谓天津人？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哏”。天津人性格直率，嘴皮子利索，就像卫青的萝卜一样——“嘎嘣脆”，说话更是带着一股“嘎劲儿”，听天津人说话，跟听马三立相声赛的，慢条斯理，不动声色，包袱一抖，回味无穷。
“当家的，是个能人儿，又会烧瓦，又会烧盆儿，又会说是又会笑，说说笑笑有个意思儿。”京戏《乌盆记》里赵大他媳妇儿如此评价自己的丈夫——我总觉得，这个“乌盆哥”就是高英培相声里的“二他爸”，就是马三立说的“逗你玩”，一天津纯爷们。
天津人哏儿，天津话更哏儿：纯天津人管胡说不叫胡说，叫胡铲；纯天津人管说大话不叫说大话，叫吹大梨；纯天津人管没正经不叫没正经，叫没溜儿；纯天津人管急了不叫急了，叫火了；纯天津人管拳击不叫拳击，叫捣皮拳儿；纯天津人管贫嘴不叫贫嘴，叫贫气；纯天津人管开玩笑不叫开玩笑，叫开涮；纯天津人管仗义不叫仗义，叫板槽；纯天津人管讨厌不叫讨厌，叫腻歪；纯天津人管什么不叫什么，叫嘛玩儿……
天津地处九河下梢，码头遗风，“得一份差事有一碗饭，卖一天力气挣一天钱。”世代相传，天津人磨合了一种码头人的活法：面对压力，苦中作乐，知足常乐，腻歪了就自己给自己找乐。加之百年以来天津一直为相声窝子，北方市井文化集大成之地，天津娃娃个个听着相声长大，空气里都飘着相声的味道，遂形成了天津“全民幽默”的城市气质：不独能说会道，而且张嘴就是一个包袱，顺口就是一个段子，直至把日子过成了段子，成了外地人眼中“最幽默的城市。”
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卫嘴子”，说的不仅是天津人能吃会吃，更说的是天津人能说会道。历史上这地界儿五方杂处，市井繁荣，“说话”乃是民间的头等大事。虽然天津人爱说，但说的多是“闲白儿”，“没正文儿”的生活内容居多，不像北京人张嘴闭嘴都是国家大事。天津人崇尚的幽默是“逗你玩”，而不是“耍贫嘴”，不是装出来的、憋出来的幽默，更不是“三俗”。
天津没出过王小波王小峰王小山这类的先锋达人。但是，天津却盛产王小二，嗯哼，还有一个“王小”——王小柔。这闺女就像写段子的女青年版马三立似的，用那些絮絮叨叨、夹枪带棒的天津小话把那些鸡毛蒜皮的闺蜜小日子说得热火朝天，活色生香：装能耐梗，吃撑了算我的，看谁耗得过谁，别给我配对儿，拿钱砸我吧，给你一闷棍，看上去很臭美，逮耗子算打猎吗，都给我倒兜儿里……光看这些津津有味的标题，就一抖一个包袱了吧？
天津式梦想：别给天津人栽面儿
在中国，600年历史的城市，可谓如过江之鲫，唯独造就了一个大天津。
你在西安接触到的历史都上千年了，你在上海看到的十里洋场已经耳熟能详了。而在天津这座600年的城市里，虽然经历了无数次的兵燹与劫难，却因明清旧城、八国租界及河北新区拼贴混搭的历史格局，而呈现出极端混杂、极富魅力、极其繁华、极度自信的城市气质。
虽然长期处在天子脚下，“灯下黑”，但是天津人对北京人素来不服气。在足球场上，京津德比每一次都踢得“你死我活”。虽然贵为北京的“门房”与“后院”，虽然城际铁路拉近了两个城市间的距离，虽然很多人过上了双城生活，但两地不仅方言差别极大，城市气质等诸多方面也往往势同水火，“京味儿”串不了“津味儿”，北京“同化”不了天津。
天津人是有骄傲的资本的。在半个多世纪以前，那时的天津人打的电话就是爱立信的，坐的电梯就是OTIS的，用的香皂就是联合利华的，吃的西餐就是起士林的，坐的叮当作响的电车就是奔驰的。据北洋时期国务总理颜惠庆晚年回忆，当时津门名流们生活“十分有趣，迷人”。据说，从紫禁城搬进了天津静园的溥仪轻易不敢带着妻妾出门，在天津这个花花世界里，她们比着买些北京没有的贵重东西，让溥仪先生肝疼得要命。
然而，相当长一段历史时期，这座城市除了令人骄傲的近代历史以及建国后那些曾经风行全国的工业品之外，似乎并没有太多值得骄傲的地方。10年前的天津，曾被《新周刊》评为中国最尴尬的城市，成为一座近乎被人遗忘的非著名直辖市。
2008年以前，各类城市榜单上很少见到天津的名字。那个时候，网上和餐桌上流传最多的是外地人以及天津人自己编排天津的段子。那个时候，天津更像是帕慕克笔下的伊斯坦布尔，充满了“呼愁”的忧伤气质。那个时候，虽然天津人也爱讲段子，但是通过那些具有黑色幽默气息的段子，你能够感觉到“逗你玩”背后天津人的某种自嘲与无奈。
几年之间，忽如一夜春风来，一下子换了手气儿，长期默默无闻、甚至有些土里土气的天津，沾了开发开放滨海新区的光，一跃成为国际瞩目、国内关注的焦点城市，大飞机、大火箭、大乙烯、大造船、达沃斯，赛空投似的一下子都砸在了天津。原来最爱骂街的天津的哥都不骂街了，改夸人了。现在的天津看起来终于有些“面子”了，好脸好面的天津人终于喘了一口大气：这次再也没有那么“栽面儿”了。
王小峰在“不许联想”上如此评价天津：“我3年没去天津了，一出天津站我就找不到北了，变化太大了。如果从空中俯瞰，不像被炸过的样子了。”这厮说的基本上属实。现在的天津再也不是 “全国最大的县城”了。近年来，天津中心城区面目变化之大，直令那些习惯了段子里天津的外地人有些瞠目，端的有些“大气洋气、清新亮丽”的景象了。
“虽然天津人保守，但看得出有些不一样了”，经常往返天津的外地商人如是说。
变化，在每一天的生活中。唯一不变的是天津人骨子里的热情、善良、质朴、幽默。不信，你到天津扫听扫听去，亲自感受一下这个与众不同、也与以往不同的新天津。
虽然拆了很多老房子，建了许多假古董；虽然房价翻了几番，虽然堵车快赶上首都了，但这是一个新的天津，有情有义、有板有眼、厚积薄发、平实谦和、幽默达观的新天津。别老拿它比北京，也别拿它比上海，天津就是天津，一座不喜欢“装大尾巴鹰”的北方城市，一座无论如何繁华，也不会浮华的平民城市，一座习惯了把日子过成段子的幽默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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