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昌 桂严
偶然间与朋友聊天,谈及心中模糊的想法,想陪母亲出门远游一番。
朋友语调急促地说:“要想去就抓紧点。”她接着告诉我,她的老父亲临终前喃喃说了一句:可惜,我连飞机都没有坐过。这句话如万箭穿心,让她至今倍感疼痛。
朋友眼中盈盈的泪光,让我瞬间做出一个决定:陪母亲去新疆,那是母亲一直向往的远方。
靠窗的座位让给母亲。正是晴好的天,银色的云朵一片片,一缕缕,一团团从舷窗飘过,天空湛蓝宛如深情到可以融化一切的眼睛。母亲兴奋地手持相机,咔咔咔猛拍,口中不停地询问:“你看这朵云像什么?”
真是七十岁的老孩子!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乡镇干部,工作特别认真,极少有闲暇照料我,开会、防汛、培训,有太多的理由离开我,一走好几天,常常的,木槿花荫里,我坐在小板凳上,衔着小指头,呆呆凝望她匆匆的背影。
自小我与外婆抵足而眠,跟母亲有些疏远,这种疏远一直延续到成年,多少年来,我已然习惯了跌倒自己爬起来,拍拍灰尘,再昂着头走下去。如果有泪也是悄悄咽回去,不曾在她面前有一丝一毫的撒娇示弱。后来我自己有了女儿,我们之间才渐渐相融。
读过龙应台的散文《回家》,说的是姐弟几个清明节带母亲回乡。母亲老了,脑萎缩让她不辨方向,坐在火车上吵闹要回家,龙应台将母亲搂进怀里,哄孩子一样,安慰她的老母亲。结尾她写道:妈妈是那个搭了“时光机器”来到这里,但是再也找不到回程车的人。
读到这一句,我差点落泪,谁也找不到人生的回程车啊,他们终究是要离开,离开就再也回不来。
前不久,侨居加拿大的同学打电话来,他伤心地告诉我,他觉得他就如风筝,无论飞得再高再远,风筝线始终攥在父母的手心里,他就有根,有故乡,有栖息的地方,如今父母去了,一切都变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如今,他在那个遥远的国家,常常一个人枯坐湖畔,望着飘渺的远方发呆。
当一个人渐生华发的时候,还能陪在父母的身边,说笑、散步、游玩,乃上苍赐福。
最后一天,我们去了塞外江南伊犁。赏过紫意迷离的熏衣草后,便去那拉提草原。野花茫茫,芳草萋萋,连那白色的帐蓬,分明是绣在锦缎上点点素梅,若非我强拉,母亲断然舍不得离开草原。抵达塞里木湖的时候,天色变了,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灰色的云雾随风飞扬,云到雨淋如注,云过天晴如洗,浩淼无边的湖水,色泽变幻万千,灰,灰蓝,浅蓝,瓦蓝,靛蓝,黛蓝,直至黑色。远山妩媚,宛如眉黛,峰顶雪痕犹在,而湖畔鲜花织锦,草丰马壮。母亲捧着相机,在风雨中穿梭,笑成一朵秋菊。
从伊犁飞回乌鲁木齐的时候,已然是子夜时分,机窗外一片漆黑,宛如穿行在时空隧道里,渐渐的有人开始坠入梦乡,飞机上特别安静,仿佛听得见窗外呼呼的风声。飞机保持着惯常轻微的晃动,柔和的灯光笼罩在母亲略显疲惫的脸上,她正合上眼睛小憩,我悄悄望着这张日益苍老的面孔,觉得熟悉而又陌生。突然飞机颠簸起来,空姐解释是高空气流的缘故,她话音刚落,飞机突然大幅度往下一沉,有人尖叫起来。我赶紧搂过母亲的肩膀,在黑暗中找到她的手,紧紧捏住,安慰她说:“妈,别怕,晚上气流强些,波动大”。
刹那间,我回到了童年,那时候的雷雨天,母亲也是这么抚慰一颗玻璃般薄脆的心的。
也许直到这一天,我才真正理解了父母的爱,才真正读懂了父母在我们离家时那粘滞的眼神。随着他们步入古稀之年,他们看我们的眼神,那种热烈与惦念,企盼与不舍,跟我们儿时看他们,竟然越来越像。
记得泰戈尔《赠品》里有句诗:如果你没有时间同我们在一起,如果你想不到我们,那有什么害处呢?我们呢,自然的,在老年时,会有许多闲暇的时间,去计算那过去的日子,把我们手里永久失了东西,在心里爱抚着。
没有一句说到孤寂,你却能品出老人沉甸甸的孤寂。如有可能,为什么不陪陪他们,即使不能远行,哪怕在家中院子里走一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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