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的一位同事,年龄跟我相仿,其妻比我略小几岁,在手帕厂上班,大概三十岁不到,手帕厂关门停业了,她下岗了,据说拿了4000多元的一次性下岗费,就回家了,那是大概在二十多年前,她也才二十多岁。同事说他老婆下岗后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天天在麻将桌上打麻将,跟一些老头老太打,脑子比别人动得快,多半十有八九是赢的。据说收入比在手帕厂的收入高。不知道二十多年过去了,她还以麻将为业吗?
餐巾纸的大面积推广使用让手帕没了市场。
好吧,手帕就是这样走进历史的,我的关于手帕的记忆大都在此。
今天我要讲的是《红楼梦》中的那些手帕故事。
先来说说贾芸和小红。
《红楼梦》里贾芸跟小红第一次见面,是在贾芸认了宝玉做干爹之后,宝玉让他来随时大观园找他玩。小红那时候还是宝玉的一个粗使丫头,听说贾芸是本家的爷,便不似先前那等回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注意,要是换做是别人,一个丫头见了爷,躲都来不及,她却下死眼钉着她。显然这是有意了。
再来看看贾芸的反应:贾芸听这丫头说话简便俏丽,待要问他名字,因是宝玉房里的,又不便问。嘴里在跟宝玉的小厮茗烟说着话,一边往外走,一边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这两个人: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难以忘掉你容颜!
后来贾芸跟凤姐谋得一个给大观园种树的差使,小红丢手帕,贾芸还手帕,感觉简直像是两个人的一场合谋。
这红玉虽然是个不谙事的丫头,却因他在三分容貌,内心着实妄想痴心的向上攀高。丢手帕后他做了个梦,梦里听得窗外低低的叫:“红玉,你的手帕子我拾在这里呢。”红玉听了忙走出来看,不是别人,正是贾芸。唬醒过来,方知是梦。
所以,接下来小红跟坠儿说丢失手帕的事,恰恰又正好被贾芸听到,就不是偶然了。
你看贾芸的反应:今见红玉问坠儿,便知是红玉的,内心不胜喜幸!
又见坠儿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了出来,向坠儿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若得了他的谢礼,不许瞒我。”
贾芸故意交出的是自己的手帕,他在在等待小红的回音。
坠儿拿了手帕去给小红:“你瞧瞧这手帕子,果然是你丢的那块,你就拿着;要不是,就还芸二爷去。”(小红)道:“可不是我那块!拿来给我罢。”
好吧,贾芸明明知道捡的不是那一块,小红也明明知道他还的也不是那一块,可是他们都对他说就是那一块,坠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做了他们的信使,事实上的红娘。
怎么感觉贾芸和小红都读过《西厢记》似的,虽然《西厢记》里是那个主动的红娘。
手帕传情,大胆主动地追求爱情,在那样的年代,等级森严的家庭,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但是,我宁愿相信小红最后是获得她想要的幸福的,因为她与大观园的其他丫头们太不同了!
幸福的人生,不就是要靠自己主动的去追求吗?
如果说小红和贾芸之间的手帕往来只是一块敲门砖,那么,宝玉与黛玉的两方手帕,就情深义更重了。
第一回出现他俩的手帕是在第二十八回,黛玉又一次因为什么“金啊玉啊什么的”与宝玉纠结,这时候宝钗来了,黛玉就把话题岔开 。原本她是口里咬着手帕子在笑的,岔开话题的同时,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向宝玉的脸上甩来。
大家都知道黛玉前世是神瑛侍者浇灌的那株绛株草,这世是要来还泪的。泪不离身的她手帕子也不离身。这手帕这么一甩,大概就被宝玉接了。
第二方手帕出现在第三十回,宝黛又一次纠结死啊活的。黛玉叹了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擦眼泪。宝玉心里原有无限心事,又兼说错了话,正自后悔;又见黛玉戳他一下,要说又说不出来,自叹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不觉滚下泪来。要用帕子擦拭,不想又忘 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擦。林黛玉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了,见他穿着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拭着泪,一面回身将枕边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旧掩面自泣。(蒋勋老师说,黛玉是觉得宝玉那天穿了件新衣服,不能因为擦泪把衣服弄脏弄旧了,我以为在黛玉看来,手帕才是用来擦泪的,跟衣服新旧是否弄脏弄坏没有关系,黛玉从来没有在意过物质的价值)。
黛玉枕下的那方手帕,也定不是一块新手帕,可以说宝玉得了两方手帕,都擦过黛玉的旧泪痕。
所以,到了三十四回宝玉因为棋官事件和金钏事件挨打之后,躺在床上不得动弹,从臀到胫都是青一块紫一块或破开了流血的时候,宝钗的反应是用什么药可以治好他的病,理性得可怕,那里面一点情的成份都没有,而黛玉却偷偷地在人后,眼睛哭成桃子一般,忍不住说出一句“你从今都改了罢!”好吧,我们知道,就在此前不久,宝玉还曾当着湘云的面说过:林妹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混帐话。言下之意,让他上进求功名这样的混账话,也只有宝钗和湘云说过。
世上最动听的情话是什么?我以为就是黛玉在门外听的那一句:林妹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混账话!
好吧,宝玉被打躺在床上,又不能起床,又想着不知道怎样安慰黛玉,于是支开了袭人,让晴雯去给她送上两方旧手帕。
这两方旧手帕黛玉擦过泪,宝玉也擦过泪。黛玉见了,也便懂了。当晚便在帕子上题了三首诗。
眼空蓄泪泪空垂,
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绡劳解赠,
叫人焉得不伤悲。
抛珠滚玉只偷潸,
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
任他点点与斑斑。
彩线难收面上珠,
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
不识香痕渍也无?
后来宝钗冒替黛玉嫁给宝玉,黛玉在临终之前将她写下的诗稿都付之一炬,当然也包括了寄托了他俩无限情感的这两方手帕,这,或许是手帕唯一的出路了。
那落在地上的花瓣,黛玉都怕它被踩脏了要扛把花锄去葬花,何况寄托如此深情、沾染了两人眼泪的手帕,当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我最早对《红楼梦》的印象,其实不是来自于书,而是越剧徐玉兰和王文娟老师的演绎,尤喜欢黛玉焚稿那一段:
越剧《红楼梦·黛玉焚稿》
我一生与诗书做了闺中伴,
与笔墨结成骨肉亲。
曾记得菊花赋诗夺魁首,
海棠起社斗清新;
怡红院中行新令,
潇湘馆内论旧文。
一生心血结成字,
如今是记忆未死,
墨迹犹新。
这诗稿不想玉堂金马登高第,
只望他高山流水遇知音。
如今是知音已绝,
诗稿怎存?!
把断肠文章付火焚!
这诗帕原是他随身带,
曾为我揩过多少旧泪痕,
谁知道诗帕未变人心变,
可叹我真心人换了个假心人。
早知人情比纸薄,
我懊悔留存诗帕到如今。
万般恩情从此绝,
只落得一弯冷月照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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