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住年轻时生活在涿州,宋金边境。
段景住要是南方人,出门说一声自己姓段,别人只恐他会一阳指和六脉神剑,免不了对他敬重几分,可惜他生在北方。
别人都叫他狗东西,段景住觉得实在太难听,便自己取了个绰号叫做金毛犬。毕竟没啥文化,这绰号比起什么豹子头、黑旋风实在差得远了。
段景住大字不识,武艺稀松,好在祖传了一身相马的本事,三天两头出国去偷几匹好马,让他不至于饿死。
当地人一提起段景住,往往“呸”地吐出一口黄中带白的老痰,偷鸡摸狗之辈,向来为人不齿。
然而段景住却很委屈,作为一个汉人,他可并没有对自己人下手,而是不辞艰辛越过边境去偷金国人的宝马。金国向来对大宋虎视眈眈,他偷了金国人的马,就是削弱了对方的军事力量,他明明是一个救亡图存的民族英雄才对。
有一天,段景住对自己唯一的朋友大牛说:“兄弟,我打算去山东,如果混得好,就不回来了。”
大牛惊道:“大哥,山东那边又不产良马,你去了那边怎么活啊?”
段景住道:“山东有八百里水泊梁山,上面有个著名的大肥羊叫做及时雨宋公明,最是有钱任性。我去跟着他混,岂不比现在朝不保夕的日子好过?”
大牛说:“梁山我听过,很讲义气,凭大哥你的本事去了,还不得坐头把交椅啊!”
段景住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说:“老子去了能当个小保安就谢天谢地了,还坐个狗屁的交椅。”
为了给宋江送份见面礼,段景住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干了一票大的,偷渡去枪竿岭下偷了金国王子的夜照玉狮子马。
果然是一匹好马,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段景住夜里骑着他太过显眼,被金国人当成活靶子射,九死一生才逃回大宋。
在床上趴了半个月,屁股上的箭伤才痊愈,他立刻就出发去了山东。他不想再在这里活得像条狗了,他要去谋个小保安的差事。
来到陵州西南的曾头市时,段景住遇到了曾家五虎。他一条狗哪里打得过别人五虎?又是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狗命。
夜照玉狮子,照在了曾头市。
见面礼丢了,这可怎么上梁山?段景住可不想打道回府,金国王子可没有第二匹宝马等着他去偷。
江湖传言,宋江人傻钱多,未必就在乎自己有没有见面礼,都走到门口了,不如去撞一撞运气。
于是,在梁山泊的渡口上,段景住见到了那个江湖上著名的黑矮子。段景住倒头便拜,声泪俱下,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宋江。
宋江一看这人跟条狗一样,还送他一匹二手的宝马,心里就不怎么痛快,本来想花二两银子打发了,突然心里一惊,问段景住道:“你就带了一匹马来?”
段景住老老实实道:“偷这一匹马就差点要了我的亲命,哪里还敢偷两匹。”
宋江又问:“这匹马是送给我的?”
段景住点点头道:“对啊,江湖上谁不知道宋公明哥哥最是人傻……急公好义,所以特来投奔。”
宋江面色凝重道:“兄弟,你知道梁山上谁是老大吗?”
段景住拇指一树说:“当然是宋大哥你啊!”
宋江大喜道:“好兄弟,走跟我上梁山。”
一上了梁山,段景住就双腿发软,心里大骂情报不准害死人啊!梁山上怎么还有个晁天王才是大哥?
晁盖问段景住:“你说你偷了一匹夜照玉狮子马,是准备送给谁来着?”
段景住看了看晁天王,又看了看宋大哥,支支吾吾了半天,宋江朝他一努嘴,他才识了趣,言道:“当然是送给晁天王!”
这时军师吴用站出来道:“好个不懂事的曾家五鼠,敢抢了我们晁天王的宝马。”
宋江点了点头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于是晁盖与宋江命神行太保戴宗去曾头市探听消息,三五日后戴宗回来说:“曾头市的人真不是东西,辱骂我们梁山好汉,还编了一首歌谣嘲笑我们。”
晁盖道:“是什么歌谣啊?”
戴宗摸了摸脑袋,支支吾吾地说:“摇动铁什么铃,神鬼……”
吴用一看,探出脑袋说:“戴宗兄弟回来跟我说了一遍,我记得!”
然后吴用来到大厅中央,摇头晃脑地把那首歌谣背了一遍:摇动铁閕铃,神鬼尽皆惊。铁车并铁锁,上下有尖钉。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晁盖上东京。生擒及时雨,活捉智多星。曾家生五虎,天下尽闻名。
晁盖一听大怒,把面前的酒碗摔得稀碎。吴用回头狠狠地瞥了戴宗一眼,戴宗脸一红,默默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晁盖当即点了五千兵马,二十个头领下山攻打曾头市,宋江吴用劝了两遍无效,便各自回家洗洗睡了。
段景住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一时犯了老毛病,就想去看看梁山有什么名马。
段景住偷偷摸摸来到马厩,一看好家伙,梁山上全是汗血宝马,自己不辞千里送来的那匹夜照玉狮子,人家根本就看不上眼。
这时,一边的阴暗角落里传来人声,吓得段景住躺在马槽里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声音责备道:“你怎么搞的?那么几句话都记不住。”
另一个声音赔笑道:“哥哥勿怪,只怨你那童谣编得拗口了些。”
先前那个声音又响起:“兄弟,此时干系重大,就全拜托你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我的箭法哥哥尽管放心,我还涂了毒呢!”说完,一个黑影飞也似的消失在夜色中,另外两人也迅速离去。
段景住长舒了一口气,从马厩里出来,也不知那几人是在谋划些什么。
几天后,山下传来一个惊天噩耗,晁天王在曾头市中箭了,箭头上还涂了毒。段景住心里一惊,莫不是这么巧?
晁天王被众头领护送回山,宋大哥衣不解带地伺候他到半夜三更,晁天王终于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段景住闻得消息,吓得肝胆俱裂。他送马来梁山不过是为了混口吃喝,哪知道一来就害死了人家老大,这还不被人给活剐了?
当夜,段景住就收拾包袱,准备趁夜开溜。一开门,一个黑矮子站在门口,一脸悲戚,如丧考妣。
段景住战战兢兢道:“宋大哥,我……我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这都不关我的事,你就把我当条狗,放我下山去找屎吃吧!”
宋江怫然不悦道:“段兄弟,你这是说哪里话?你千里献马,立下大大的功劳,以后就留在梁山,咱们大碗吃酒肉,论秤分金银,岂不快哉?”
段景住听得一脸疑惑,自己送的夜照玉狮子跟梁山上的宝马根本没法比,半路上还被曾家五虎夺了去,自己哪里立下过什么功劳?
宋江话已至此,段景住安敢违背,只得留在梁山,终日惶惶不安,他害死了梁山之主,天大的罪过,不知哪一刻就被人拉出去一刀剁了。
日子一久,段景住就越发奇怪,不但没有人来找他算账,梁山的头领对他反倒格外恭敬,那些小喽啰更是将他像老爷一样伺候着。渐渐的,他那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晁天王死后,梁山在宋大哥的带领下,蒸蒸日上。
几个月后,梁山上又来了一位大人物,玉麒麟卢俊义。得他相助,梁山大破曾头市,活剐了史文恭为晁天王报仇。
那匹夜照玉狮子马,终于被送上了梁山。
看到这匹马,段景住老脸一红,自己这见面礼原来根本就拿不出手。奇怪的是,宋江却非常喜欢这匹马,在众人的搀扶下骑上去原地转了两圈,通体雪白的马,显得宋大哥更黑了。
梁山众头领对这匹夜照玉狮子马赞不绝口,夸宋大哥骑上去更是威风凛凛。段景住鄙夷地一笑,原来这些人都不懂马。
他们难道不知道,在梁山的马厩里有太多比这更神骏的好马?
在梁山的日子里,宋江都对段景住格外关照,总是说他为梁山立下了大功,但具体立下了什么大功,段景住一直没有闹明白。
打下东平、东昌二府以后,梁山一片喜气洋洋,宋江更是眉开眼笑,说要搞什么大聚义,替天行道。
段景住在梁山一直没有什么正经职务,就琢磨着去求宋大哥让他当个保安队长,只要吃喝不愁,手底下能有两三个小厮使唤,他就心满意足了。
宋江闻言一笑道:“兄弟尽管放心,明日自见分晓。”
第二天,梁山众人从地下挖出一块石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些蝌蚪文,经过特殊人才的翻译,说是什么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条好汉。
段景住听了,全然不当一回事,梁山十万人马,才一百零八人上榜,关他一个盗马贼什么事?
不过大家都去凑热闹,段景住也去看了看,一看吓了一大跳,在那天书的末尾,分明写着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
段景住睁大眼看了三遍,方才确信自己没有眼花,一时心花怒放,喜形于色。
前面的时迁骂骂咧咧地挤出人群,也不管人多口杂,言道:“老子怎么排在倒数第二?”
段景住上前安慰道:“大哥你就知足吧,我还排在倒数第一呢!”
时迁一看段景住,活像一条狗,怒道:“老子为梁山立了多大的功劳你知道吗?”
时迁不客气,段景住也来了脾气,大吼道:“老子为梁山立了多大功劳你知道吗?”
其实段景住也不知道自己立了什么功,不过宋大哥经常这么说,他一着急也就吼了出来。没想到这句话还真镇住了时迁,时迁不再言语,回头望了望忠义堂的牌匾,转头走开了。
段景住献马不成,害死了晁盖,提心吊胆了大半年,如今不但没有人追究责任,自己反而捞到一个头领的位置,内心狂喜不已,转身大踏步去寻自己的交椅去了。
另一边,宋江和吴用并肩而立,望着段景住离去的背影,吴用问道:“那是谁啊?他看上去好像一条狗!”
宋江哈哈大笑道:“不错,他就是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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