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西游和封神：谁是神界的终结者》之二】
上期聊了佛祖管西方。今天专门聊南方的火德星君。
按照孙悟空的说法，碰上妖魔鬼怪，是“北方的解与真武，南方的解与火德”。其实真武和火德在正统的道教神系里，并不存在南北对应的关系。都是单溜的。就算和火德对应的是水德，那和真武大帝对应的呢？难道是假文大帝？从来没听说过！
“火德”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火德真君”，一个是“火德星君”，有朋友问贫道这两个有啥区别。贫道查了《道藏》，发现实在没有什么区别，在《太上洞真五星秘授经》里，“火德真君”也叫“火星真君”。《法海遗珠》记载的“火德星君”的赞语“芒角森龙凤，威光叱十方。丹罡耀五夜，朱火焰三边”，同样也被《道门定制》一字不差地当做“火星真君”的赞语。说明这两个名字本来就是混着用的。
《西游记》这里的“火德”，狭义指道教专有的称谓“火德真君”或“火德星君”，广义可以指一切掌管火的神。管火的神有许许多多，比如说：
火祖燧人帝君，火祖炎帝帝君，火正閼伯真官，火神祝融神君，火神回禄神君，火炁鬱攸神君，丙丁位司火大神，巳午位司火大帝，南方赤精帝君，南方赤灵帝君……
这是历史上不同时期、不同教派出现的主管火的神。但是老百姓需要简化，需要明确。他们记不得那么多的火神，在他们心目中，只需要一个就可以了。于是这些燧人、炎帝、赤精……在正宗的道经经书里还保留着名字，在民间统统被称作“火德星君”或“火德真君”，或干脆简称“火神爷”。
在这里，“火德星君”更像是一个职务，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因为“德”在这里有“功能、势力”的意味。“火德”就是获得了“火”的势力。历史上的人物，只要符合条件，都可以来当“火德星君”。“火德星君”而这个名字带有宋代之后的特点，上古时不会有的。就像一个县的长官，唐代叫县令，明代叫知县，现在叫县长。不管叫什么，功能上是一样的，而且可以由不同的人来当。
所以北京花市火神庙有一块碑，上写：“前院三楹奉南方祝融火德真君，后院三楹奉北方真武玄天大帝。”这真是一个绝好的例子，第一，它直接把上古大神祝融封作了火德真君，第二，它把真武和火德当成南北对立的神来供奉。这座庙是明隆庆二年建的，恰可以反映《西游记》那个时代的民间神谱。
北京花市火神庙
除了祝融外，道教还有“南方火德真君，炎帝行权”的说法，则炎帝也可以做火德真君。《封神演义》还把罗宣封为火德真君。据田野调查，中国民间火神庙里供奉的神五花八门，有供祝融的，有供罗宣的，供燧人氏的，甚至还有供回禄大神的，不管他们供的是谁，他们可以把火德星君随便安在某个人头上，叫“火德星君某某某”。
宋代之后道教雷法兴起。雷法中也涌现了很多火神出来。只要条件符合，照样可以往火德真君上靠。宋代以后，民间有拿王灵官当火神的说法，这当然因为他是雷法中的“火府天将”。明代永乐年间，有个杭州的道士周思德自称得王灵官真法，在京师表演“火彩”，其实就是喷火的魔术，这个在今天的川剧里还有。
我小时候也发明过一种“火彩”：一手拿杀虫剂或空气清新剂，一手拿打火机。对着火苗一喷，因为喷剂里含有可燃气体，所以顿时就是一道火光，极其玄幻。后来被大人抓住，打了一顿，再也不敢玩了。（严重警告，本游戏十分危险，切勿模仿！否则责任自负）
然而这种杀虫剂级别的“王灵官真法”，居然被永乐皇帝相中。朱棣就敕建“天将庙” , 供奉王灵官。宣德年间，改为“火德观”，封王灵官为“隆恩真君”。看来王灵官离火德真君的宝座就差一步了！直到今天，北方很多火神庙里供的都是王灵官。
王灵官
南方的火神，多供奉华光天王。华光其实也是雷法中的一位，灵官马元帅。俗话说“让你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指的就是这位。
最搞笑的是还有供殷郊的，河南滑县、浚县、淇县一带的火神会，认为殷郊是火神。赤须红发、面目狰狞、三只眼睛，左手持鞭（剑），右手持赤红葫芦，正襟危坐，身穿战袍，胸前挂着八卦镜，头戴珠冠（然而贫道认为这是把殷郊和王灵官混淆了）。挂的对联也有意思，如“足踏火轮定乾坤，手持金鞭安天下”；“踏火轮挥金鞭温暖世界，跨祥云瞪金睛国泰民安”，这整个一鄂尔多斯羊绒衫的广告嘛！（胡宁《中原火神信仰与地方社会》）
应该说，这些来自雷法的火神，给《西游记》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红孩儿。
我们记得红孩儿出场的时候，一定要踩着一辆小车，例如下图，是张掖大佛寺的壁画：
这个小车很奇怪，为什么踩在上面才能发出三昧真火？其实它和哪吒的风火轮是一个来历：
而我们只要看看华光马元帅、王灵官以及其他雷法的神将就会发现，脚下是踩滑板也好，平衡车也好，暴走鞋也好，都有这样一个轮子形状的东西，通称为“火车”。比如刚才那幅王灵官的图，就踩一个轮子。又如雷法中的田华毕元帅，就是庞刘苟毕的那个“毕”：
又如刚才说的华光马元帅：
还有这个，这也是华光天王，郭德纲《大保镖》叫“独轮王八拱”：
雷法神将踩一个平衡车，简直就是标配！
再看华光天王的来历，我们就会觉得，哪吒的风火轮和红孩儿的火车没有那么简单。比如下图，这是《三教源流搜神大全》里华光马元帅的传记。
这里明说了玉皇大帝给华光天王“风轮火轮”之使。而华光天王出生三日的时候，居然也闹过东海，竟然“杀东海龙王以除水患”，比哪吒还狠！其实我们应该思考一下，在民间故事里，到底是哪吒先闹的东海，还是华光先闹的东海？《封神演义》里哪吒那杆火尖枪，明显是抄的《西游记》里红孩儿的。而红孩儿的火尖枪和华光天王的火枪或金枪又有什么关系？哪吒和红孩儿的这些装备，有没有受雷法神将的影响？因为史料有限，现在还看不出来，但很值得我们思考。
王灵官、华光，民间虽然也喊他们“火神爷”，但为什么没有取得火德星君的名号？因为他们和火德星君大概是唐宋之后一起出现的。虽然已经开始向民间渗透，但民间还是认为他们和火德星君是不同的神。
火神、火德星君以及其他火系神将的关系如下图所示：
贫道在一百期讲西游中，有一篇《火德星君的发家史》专门谈到了这个问题。大概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宋代朝廷的强推。因为按五行学说，宋代自认为属火德，所以一定要选一个火神的代表。选来选去，就选到了火德星君头上。
第二个原因是波斯拜火教的加入，波斯人是崇拜火的，传到中国之后，建了很多火祆庙。但后来拜火教要么消亡，要么和本土宗教融合，留下了很多庙。因为和火有关，就改成了火德星君的庙。
这两件事都发生在宋代，此后元明清三代，皇帝们对“五德终始”不那么感冒了。所以宋代大量建的火德真君的庙就一直留着。而且，不管里面供什么神，祝融、炎帝、还是拜火教的老家当。
刚才我们又分析了火神的大家族，发现火神并不是一个单一的神，而是各种各样神的大集合。这些神在宋代之后，多数被民间封作了火德星君。有些还没到时候的，正在往火德星君的宝座上继续努力中。这其实是我国各时代，各地域老百姓共同努力的结果。
火德星君地位比水德星君高，这一点在《封神演义》里也能看出来。八部正神的上四部“雷、火、瘟、斗”，火德星君加六个跟班就占了一部！是部长级的待遇。水部呢？首先根本没有单列一部，降格为斗部的一个厅级单位。而且排名在斗部各厅的最末。一把手是水德星鲁雄，年纪一大把，法力、影响力窝囊不说，连个“君”字都不给。这明显是给退居二线的老干部安排的闲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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