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兼有晴雯的美貌、龄官的性情、小红的手帕之情

陈能雄/文

曹雪芹在小说《红楼梦》中，塑造主要人物时，除了浓墨重彩地正面描绘角色外，还会通过侧面来衬托人物形象，使主角形象变得更加丰满立体。如作者在详细描写林黛玉的同时，也描写了贾府中的一些小人物的形貌和事件，这些人物身上都有林黛玉的影子。

林黛玉才貌双全，有娥皇女英的深情之泪，有谢道韫的咏絮之才，有李清照的婉约之风……她多愁善感，为人清贵，不入俗流。丫鬟晴雯、小红，小旦龄官等人身上都有黛玉的影子。

晴雯心灵手巧，她女工精湛，从她为贾宝玉病补雀金裘，就可见一斑；她相貌出众，身材苗条，眉眼间有些像林黛玉，她的美貌用王熙凤的话说就是：“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

晴雯之于林黛玉，恰如袭人之于薛宝钗，晴雯和林黛玉都天真烂漫，看见不平之事就忍不住要说，她们没有袭人、薛宝钗那样胸有城府，有时讲话难免有些刻薄，得罪了不少人。晴雯一副妩媚又轻狂样子，招来当家人王夫人的不满，她抱怨薛宝钗有事没事来怡红院，让她三更半夜不能睡觉，这又得罪了未来的女主子。她在宝玉房中多次嘲讽袭人，又嘲笑小红攀高枝，这还得罪了不少同事，她在贾府中的处境越来越孤立。

晴雯和林黛玉都是从小父母双亡，同病相怜的人，在贾府中只有贾母和贾宝玉是林黛玉最坚实的后盾，而晴雯也差不多，她得贾母的赏识和贾宝玉的喜爱。贾母喜欢那种貌美伶俐的女孩，她让晴雯侍奉贾宝玉，也有让她以后给宝玉做妾的意思。后来，王夫人撵走晴雯，贾母不满地说：“但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言谈针线，这些丫头们都不及他，将来还可以给宝玉使唤的。谁知变了。”一句“谁知变了”，可知王夫人擅自改变了贾母的人事安排，这次是晴雯变了，下次轮到林黛玉也给变，不知贾母又该是怎样一种感受！

贾宝玉素来喜欢俏皮可爱的晴雯，尽管晴雯心直口快，几次顶撞他，贾宝玉也不以为意。有次，晴雯不小心摔坏一把扇子，被宝玉责怪几句，两人吵起嘴来。事后，贾宝玉亲自向晴雯赔礼道歉，还把扇子拿给撕，只为买她一笑。

晴雯死后，贾宝玉痛心不已，有个丫头为了安慰宝玉，说晴雯死后做了芙蓉花神，宝玉亲自写了一篇《芙蓉女儿诔》的祭文，文采斐然，情感真挚，催人泪下。巧合的是在这之前，群芳夜宴怡红院时，林黛玉抽得一支芙蓉花签，这又一次把晴雯和林黛玉的命运牵连在一起。

晴雯和林黛玉是同一类人，是贾母和贾宝玉喜欢的那种类型，却是王夫人憎恨的那种类型。晴雯被赶出贾府，原因之一就是王夫人觉得她相貌长得像林黛玉，一副狐媚样会勾引宝玉。可叹的是，被王夫人认为勾引宝玉的林黛玉和晴雯，虽然与宝玉有情，但至始至终她们都是清白之身，而老实憨厚的袭人却老早就与宝玉偷尝禁果。

王夫人要抛开林黛玉，正式选定薛宝钗为儿媳妇，就是先从提拔袭人，逼走晴雯开始的。晴雯的死，也为林黛玉的结局鸣起了哀音。

龄官是梨香院唱戏的小旦，她长得“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相貌与林黛玉极为神似。在薛宝钗生日宴会上，王熙凤指着龄官说：“扮上活像一个人。”大家都知道她讲的是林黛玉。

龄官不只是相貌与黛玉相似，她的性情也和黛玉无异。林黛玉为人清高，淡泊名利，不攀附权贵，不会阿谀奉承，龄官也有倔强独立的个性。贾元春回乡省亲时，与大家一同看戏，见龄官唱得极好，就让她再唱两出。贾蔷让她演《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觉得这不是她本角的戏，执意不肯，只唱《相约》、《相骂》二出。

贾宝玉是贾府的小主子，人又长得粉雕玉琢的，丫鬟姑娘们都喜欢他，巴结他还来不及。龄官却不同，她身份虽低贱，却不会一味地奉承贾宝玉这样的人。有一次，贾宝玉听闻龄官唱戏好听，就专门来梨香院请她唱一曲《牡丹亭》。龄官靠在枕头上休憩，见宝玉进房来，一动也不动，当做没看见一样。贾宝玉上前央求她唱一曲，这本来是抬举龄官，她却不领情，淡淡地说：“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言下之意是，我如果不想唱，贵妃娘娘也叫不动，凭你宝玉是谁。

贾宝玉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外，别人叫他稍等一下，等下贾蔷叫她肯定会唱。龄官很听贾蔷的话，又对他很专情，这一点，让我想到了林黛玉、贾宝玉、北静王。北静王赠送给贾宝玉一串鹡鸰念珠，这个还是皇帝赏赐之物，珍贵无比。贾宝玉把念珠转赠给黛玉，林黛玉正眼也没瞧一下，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从这可看出林黛玉心里只有贾宝玉这个男人，其他男人任他是皇上王爷送给他礼物，她也不稀罕，这一点林黛玉和龄官何其相似。

林黛玉葬花是小说中一个凄美动人的画面，而龄官在蔷薇架下划“蔷”字，也是一副相似的画面。有年夏日，贾宝玉隔着篱笆，看到一个女孩子在蔷薇架下，哭泣不止，手拿金簪在地上一遍遍地划着“蔷”字，泪珠滴滴滑落下来，模糊了字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多像林妹妹啊！事后，贾宝玉才知道这个女孩就是龄官，她独自一人在写着心爱之人贾蔷的名字，那种难以言表的爱，多么扣人心弦啊！想来，林黛玉也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默念着宝玉的名字，把这爱深深藏在心底，又不敢当面表白！

如果说，贾宝玉在蔷薇架下看到有如林妹妹一样伤心落泪的龄官，那么他在梨香院中看到贾蔷哄龄官的场景，则让他联想起自己平时怎么逗林黛玉开心的画面。贾蔷为了给龄官解闷，买了一只雀儿给她玩，龄官起先很开心，之后，又赌气倒在床上睡，说：“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贾蔷一听慌了，赶忙站起来发毒誓说绝不敢戏弄她，并说要给她请大夫看病。龄官虽然嗔怪贾蔷，但又怕他被太阳晒坏，说：“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瞧。”

贾宝玉看了，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贾蔷与龄官，多像自己和林黛玉啊。贾宝玉心想，林黛玉虽然像龄官一样经常会使小性子和自己赌气吵嘴，其实林妹妹也是很关心自己的，她冬天看到自己衣服穿单薄些，会嘘寒问暖，她看到自己下雨天来潇湘馆，会担心衣服鞋子有没有打湿……贾宝玉从贾蔷那里看到了自己，从龄官那里想到了林妹妹，在经过一番反思后，情感得到了一次升华！

小红，为人机灵，伶牙俐齿，原是怡红院中一个烧水喂鸟的小丫鬟，平时进不得宝玉房内，虽给宝玉当差多时，宝玉却不认识她。她原名叫林红玉，只与林黛玉的名字中间那个字不同，一个红色，一个黛色，“红玉”又与黛玉的前生“绛珠”相对应。因她名字中的“玉”字冲撞了贾宝玉和林黛玉，就改叫小红。

我们都知道，贾宝玉挨打后，让晴雯送了两条旧手帕给林黛玉。林黛玉想到书中才子佳人以手帕传情的故事，心中又喜又怕，在上面写了“题帕三绝”。林黛玉把这手帕视若珍宝，一直好好珍藏着，直到临死前，与贾宝玉情缘已断，才焚毁手帕。

小说中没有明说贾宝玉赠送给林黛玉的手帕的含义，但却通过小红遗失手帕这个事件，说明了旧手帕的意义相当于宝黛之间的定情信物。小红在怡红院偶遇贾芸，见他长得英俊，怦然心动，贾芸见小红姿容秀丽，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从此，小红便把贾芸记在心里，当时小红丢失了一条罗帕，她睡觉时都梦见贾芸拿着手帕还给他。

贾芸在大观园谋了一个种树的差事，小红的密友坠儿带着他来到园中，经过蜂腰桥时，又一次与小红邂逅。这次，两人四目相对，秋波暗送。小红装作和坠儿聊天，眼睛却时不时地往贾芸身上瞟，她看到贾芸身上有块手帕很像她的，就故意问坠儿有没有捡到手帕。后来，贾芸偷偷对坠儿说捡了一块手帕，坠儿一看果真是小红的那条，贾芸让坠儿代为归还，并有意向小红索要谢礼。

在芒种那天，坠儿和小红在滴翠亭中偷偷言语，坠儿把手帕还给小红，并传达了贾芸的意思，小红就羞答答地拿出自己随身佩戴之物，让坠儿转送给贾芸，并让她保密。于是，大观园里一场地下爱情在互相交换礼物中暗暗进行着，小红经常偷看来在园中监督种树的贾芸，贾芸也经常创造机会去接近小红。

这种传递手帕的爱情，在今天看来很美好，可是在当时却为封建礼法所不容。王夫人抄检大观园，就是搜查有没有外面的男子私自传送物品进来，司棋就是因为和表兄互相传递信件礼物，才被撵出贾府。我们看宝黛的爱情，含蓄凄美，但在那种世俗礼法的制约下，我们也可以理解贾宝玉和林黛玉为啥没有大胆地向对方表白爱意。两块手帕饱含着贾宝玉的爱意，寄托着林黛玉的期望，可惜最终两人还是无缘结成眷属。在林黛玉焚毁手帕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然彻底破碎，人已彻底绝望！

曹雪芹善于描摹人物，即使是描写配角，也是为衬托主角形象服务的，描写微小的事件，也是为故事的主线服务的。我们在晴雯、龄官、小红等人的身上，总能看到林黛玉投射的影子，并由此去解读黛玉的命运走向。主角与配角互相映照，命运相连，环环相扣，共同烘托出浓重的悲剧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