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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碡(聊斋故事)

从前,章丘有个叫石娃的孩子,从小没了娘,身子又弱,经常生病。他头上长了很多疮,脓水顺着脸往下流,父亲也没办法给治,就让他听天由命了。

这天,石娃在打麦场上看麦子,突然就变了天,一阵狂风刮来,石娃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眼看就要被卷走了。这时,石娃看见场上的碌碡,上前就抱住它,风便刮不走他了。他抱住这个碌碡,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依靠,就像投到妈妈的怀里一般,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狂风过后,石娃才醒来,他觉得应该感谢那个碌碡,要不是它,自己早被大风刮走了,就跪在那个碌碡前面说:“多谢你救了我一命,我从小没了娘,就认你做干娘吧。”他给那个碌碡磕了三个响头,就算是认了干娘。

当天晚上,石娃做了个梦,梦见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对他说:“我就认你这个干儿了。你叫石娃,是石命,正好我也是块石头,咱娘儿俩有缘,你的病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说来也怪,打那以后石娃头上的疮竟慢慢好起来了,也不生病了。石娃感谢这个干娘,就把碌碡当神仙供着,过年过节的还给碌碡摆上供品,点上香。

石娃越来越健壮,十几岁就能干整劳力的活,就把这个家顶起来了,家里慢慢变好了。可到十八岁上,石娃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见到那个慈祥的老太太。老太太对他说:“儿呀,你的阳寿就要到了,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石娃忙跪在老太太面前说:“干娘,我才十八岁呀,怎么这么早就死呢?”干娘说:“你本来就是个病秧子鬼,活到现在算是命大了。”

可石娃实在不想死呀,又哀求:“干娘,你救救我啊,我父亲老了,家里正需要我呀。”老太太叹了口气,说:“按说我不该管这档子事,可谁让我是你干娘呢?这样吧,明天你哪里也别去,就抱着我,等黑白无常找不到你,就没事了。”

第二天,石娃哪也没去,就死死地抱着那个碌碡。等到晌午,黑白无常真来了,径直进了石娃屋里,却没找到人,又到其他屋里,也见不着人。他们就嘀咕开了,黑无常说:“人都死了,为什么见不着呢?”

白无常说:“看来有高人相助,我们还得去抓别的鬼呢。”

黑无常说:“可石娃怎么办呢?”

白无常说:“只是一个小鬼,回去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黑白无常说着说着就走了。石娃这才松了口气,这是又活了一辈子呀,他就给碌碡磕了三个响头。

以后,石娃又好好地活了下来,他勤劳能干,还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外人看着都很羡慕。

可石娃活到三十岁上,他又梦见了干娘。干娘对他说:“你的寿限到了,这回说什么也没办法了,阎王发怒了,明天就叫黑白无常来带你。”

原来,上次石娃抱着碌碡,黑白无常没发现他,回到阴间报了假账,这事就过去了。

可过了这些年,阎王在查旧账的时候,却发现一个该死的人没勾掉。就把黑白无常叫来,责怪他们失职,叫他们一定把这个多活了十几年的人拿来。

石娃又给干娘跪下,说:“干娘,你还得救我呀,虽然我多活了十几年,也该知足了,可我有了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人,要是我死了,他们可怎么过呀。我小时候就受够了苦,不想再让孩子受苦了。”

老太太听石娃说得这么可怜,又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说:“谁叫我是你娘呀,看来,我还是得救你。”她又对石娃说,“明天早晨,在碌碡的隼眼上会有露水,喝到嘴里,便会躲过这一劫。”

第二天,石娃一早就起来,果真看到碌碡朝上的那个隼眼上,聚了些露水。他就搬起碌碡来,把那些露水喝了。忽然,他就觉得身上突然凉了下来,身子连动也不能动了,自己竟变成了一个小碌碡,在他碌碡娘的身边。

到了晌午,石娃就看到,黑白无常又来了,他们先是进了自己的屋,又在院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人。黑白无常叹了口气,说:“看来又叫他躲了。”嘀咕了一阵子就走了。

等那黑白无常都走后,石娃的身子慢慢地复苏了,活动自如,跟过去没什么两样。他知道,这是自己又活了一辈子。

石娃再往下活,活的岁数可真不小了,一口气活到一百多岁,不光是孩子都成了家,孙子们也都娶了媳妇,到后来连重孙子都有了孩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石娃就得意地想:这些年来,黑白无常一直就没来过,看来他们把自己给忘了。他就开始参禅悟道,想得道成仙,那就真正不会死了。

可这天夜里,石娃又梦见了碌碡娘。干娘对他说:“孩子,你明天要归天了。你已经活到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就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让黑白无常把你带走吧。”

原来,上次黑白无常没找到他,回去贿赂了判官,把这事又瞒了过去。后来阎王爷多少年没查账,可这次阎王查账又查出这件事来,把黑白无常打了个皮开肉绽,又罚了判官一年的俸禄。

他还叫黑白无常再到阳间来抓石娃,这次再抓不回来,就叫他们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

石娃虽然活了这些年,却还是不舍得阳世,就苦苦求干娘:“干娘救救我呀,虽然我活的时候不少了,但我已经悟道了,不想这么半途而废,再叫我活几年吧。”

碌碡娘叹了口气,说:“真拿你没办法,谁叫我认你这个儿子呢。”她就对石娃说,明天早上,在碌碡上会有一件小孩的衣服,他穿上就成了小孩,任谁也认不出来。可有一样,不能说话,不能到人多处去,躲过这一天就没事了。

第二天,石娃醒来就跑到碌碡上看,果然放着一件小孩的衣服,跟他玄孙的差不多大小。他把那件衣服慢慢套在身上,就成了个小孩。

石娃谨记干娘的话,不说话也不到人多处去。可他正玩着,就见村里人都往一个地方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村民边跑还边喊:“快去看新鲜呀,碌碡打架了。”石娃覺得奇怪,碌碡这么沉,又是石头,怎么能打架呢?毕竟是好奇心太盛,他忘了干娘的嘱咐,迈着小步子也跟着去看热闹。

石娃赶到打麦场,挤进去了,看到碾场上的几个碌碡,不知怎么就飞了起来,绕来绕去,有时还碰一下子,发出震耳的声响,就像人在一起打架似的。石娃看得入神,也忘了自己是谁了,发出了惊叹:“我石娃活了一百多岁,还第一次看到碌碡打架呢!”

这话刚出口,石娃就知道失言了。这时有两个大汉出现了,双眼圆睁,说:“我们找的就是你。”锁链一抖,上去把他锁住了。石娃知道这回完了,就连碌碡娘也救不了自己了。那两个大汉,就是黑白无常。

原来,黑白无常这次出来,还是找不到石娃,就作法让碌碡飞起来,让碌碡打架,结果还真就把石娃给引出来了。

石娃被带到阴间,阎王见这个本该短寿的人,却活到一百多岁,就问他是怎么做到的。石娃就把他认了个碌碡当干娘的事说了出来。阎王感叹道:“没想到那个碌碡精法力那么高,你这个干娘没白认呀。”石娃给阎王一个好印象,阎王不但没惩罚他,还给他安排了个好差事。

从此以后,章丘当地认碌碡娘的风气大盛,家家户户都让自家的孩子认碌碡为干娘。到了年节还给碌碡娘烧香,保佑孩子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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