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断欲栖乌夜啼

——词牌《乌夜啼》欣赏

 

陈敏昭

 

词谱中有两个词牌都叫《乌夜啼》。第一种《乌夜啼》又称为“相见欢”、“秋夜月”、“上西楼”等，是唐代教坊曲，双调三十六字，前片三平韵，后片两平韵：“中平中仄平平，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平平。  中中仄，中平仄，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平平。”这个词牌的作品多写春忧、离愁，其中最著名的作品是李煜的《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首词将人生失意的无限惆怅与怨恨寄托在对暮春残景的描绘中，是即景抒情的典范之作。上片平写暮春之景，苦人生之短。起句“林花谢了春红”，表达了作者伤春惜花之情，“太匆匆”，则使这种伤春惜花之情的进一步强化。狼藉残红，春去匆匆，而作者的生命之春也匆匆而去，只留下伤残的春心和破碎的春梦。“太匆匆”的感慨，固然是为林花凋谢之速而发，但其中也糅合了人生苦短、来日无多的感叹，包蕴了作者对自己生存状态的思考。“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一句点出林花匆匆谢去的原因是风雨侵龚，而作者生命之春的早逝，不也是因为过多地栉风沐雨吗?既是叹花，亦是自叹。“无奈”二字，流露出词人不甘听凭外力摧残，而又自恨无力改变环境的感怆。

下片借暮春之惜，怅人生失意。上片如果是总体的感受，下片就是暮春的特写。“胭脂泪”三字，聚焦于花瓣，以拟人化的笔墨，表现作者与林花之间的依依惜别之情。这里，一边是生逢末世，运交华盖的失意者，一边是盛时不再、红消香断的解语花，二者恍然相对，不胜缱绻。“胭脂泪”，照应上片“林花谢了春红”句。作者泣血无泪，不亦“色若胭脂”?“相留醉”，花固怜人，人亦惜花。泪眼相向之际，究竟是人留花抑或花留人，已惝恍难分。着一“醉”字，写出彼此如醉如痴、眷恋难舍的情态，极为传神。而“几时重”则吁出了人与花共同的希冀和自知希冀无法实现的怅惘与迷茫。结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气呵成，益见悲慨。用“水长东”喻“人生长恨”，化虚为实。“人生长恨”写出了自己失意的情怀，有命运之悲，又有回忆之慨。而此句对词人的情感已有所升华，反映了整个人类所共有的生命的缺憾，是一种融汇和浓缩了无数痛苦的人生体验的感慨。

与《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媲美的还是李煜佳作《乌夜啼·无言独上西楼》：“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清代的纳兰容若也填写有《乌夜啼·落花如梦凄迷》，十分凄美，表达了闺中女子伤春怀远，凄婉缠绵：“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

第二种类型《乌夜啼》也是唐教坊曲，又名《圣无忧》、《锦堂春》等，平韵四十七字，也有四十八字、五十字变体，前后段各四句，两平韵：“仄仄平平仄（句），中平仄仄平平（韵）。中平中仄平平仄（句），中仄仄平平（韵）。  中仄中平中仄（句），中平中仄平平（韵）。中平中仄平平仄（句），中仄仄平平（韵）。”

北宋赵令畤（字景贶，号聊复翁）填写的《乌夜啼·楼上萦帘弱絮》，被称为佳韵：“楼上萦帘弱絮，墙头碍月低花。年年春事关心事，肠断欲栖鸦。  舞镜鸾衾翠减，啼珠凤蜡红斜。重门不锁相思梦，随意绕天涯。”

南宋程垓（字正伯，号书舟）的《乌夜啼·墙外雨肥梅子》虽然不是他的代表作，却也是一首绝妙好词，属于变体：“墙外雨肥梅子，阶前水绕荷花。阴阴庭户薰风洒，冰纹簟，怯菱芽。  春尽难凭燕语，日长惟有蜂衙。沈香火冷珠帘暮，个人在，碧窗纱。”

南宋陆游（字务观，号放翁）的《乌夜啼·纨扇婵娟素月》，也是一首佳作：“纨扇婵娟素月，纱巾缥缈轻烟。高槐叶长阴初合，清润雨余天。  弄笔斜行小草，钩帘浅醉闲眠。更无一点尘埃到，枕上听新蝉。”

 

2014年3月21日星期五，春分，上阳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