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亚裔医生，因为所乘坐的美联航飞机出现超额预定，而被暴力强迫下机。
这件事有很多种讨论的角度。作为一个学过民航法的人，我想就从民航法的角度来谈一谈，美联航在这一事件的诸多行为中，哪些其实是合法的，哪些则有可能不合法。
超额预定（overbooking）
遗憾的是，无论在北美还是欧洲，飞机的超额预定都是一件合法的事情，而且几乎所有的航空公司都会这么做。
航空公司总是希望有更多的乘客搭乘他们的飞机。一个背景是，航空发展已经有将近百年历史，到如今已经是一个相当成熟安全的产业。现今来看，航空领域的国际规范、地区条约、国家管制，都比较强调对乘客利益的保护，而不是对航空公司的保护。加上非常激烈的行业竞争，各种廉价航空的横空出世，航空公司有足够的动机想要卖出更多的机票，来保证收益，求得生存。
乘客在出行的时候，常常有人买了机票，却因为种种原因最后没有登机。因此，航空公司会选择从一开始就预售超过飞机总座位数的机票，以增加营收：即使有乘客退票，也不会影响航空公司从一趟飞机上赚到的利润。
（一幅关于超额预定的讽刺漫画/ Stahler）
超额预定其实对乘客也有一定的好处。首先，如果在法律上完全禁止航空公司超额预售机票，航空公司很有可能就会大大提高机票的价钱。其次，它也给予了乘客在退票上的灵活性。我们如果决定不乘坐自己预定好的飞机，由于航空公司已经预售了一部分可以顶替我们原有位子的机票，我们也就不用为临时改票付出很大的代价。如果没有超额预定的机制，一个简单的后果是，乘客需要花更高的价格买机票，而退票时也需要付更多的钱。
拒绝登机（denied boarding）
既然超额预定是合法的事情，那被拒绝登机合法吗？
答案是，合法。
为啥？这是因为在买机票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签署这样一份合同：运输合同（Contract of carriage）
（美联航网站上的运输合同截图）
在美联航的运输合同第25条中，对拒绝登机的情况做了清楚的阐释：
（美联航运输条约第25条）
“登机优先权 - 如果一架航班超售了，联合航空或其他的机组人员须首先以符合规定的赔偿作为交换条件，来询问是否有乘客自愿放弃乘机，此时没有人会面临与自己意愿相违背的拒绝登机。如果没有足够数量的乘客自愿放弃乘机，根据联合航空的登机优先权，其他的乘客有可能面临与自己意愿相违背的拒绝登机。”
乘客在被拒绝登机时的心情当然可以理解，那位亚裔医生想要治病救人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但由于他已经签署了这份运输合同，如果他当时继续执意留在飞机上，会违反他所签署过的条约。
欧洲的情况
除了美国，欧洲也有类似的规定。
（欧盟规定第261/2004条中，关于“拒绝乘机”的条款）
当航空公司遇到了超额预定、人员坐满的情况，首先必须试着找自愿放弃乘机的乘客。如果没有人自愿放弃乘机，那么多半会采取随机抽票的方式。从法律上来说，被抽中的这个人也只能服从航空公司的安排，即使他是被迫的。
有权拒绝乘客登机，却不意味着航空公司可以为所欲为。被拒绝登机的乘客将会得到应有的补偿。
（在欧盟境内，赔偿的数额跟航班距离有关。航班距离小于1500公里，可以得到200欧元；在1500到3500公里之间，是400欧元；大于3500km的，是600欧元。）
有时候还会出现，如果乘客不赶时间、甚至“希望被航空公司拒绝登机”的情况，因为那意味着一笔额外的收入。比如说，你100欧元买了一张从巴黎到马德里（1200公里），因为超额预定你被拒绝登机了，那你可以得到200欧元的金钱补偿，还赚了100欧。如果你要乘坐的下一班飞机在隔天早上，那你的晚餐早餐，酒店，航空公司也包了。但是，如果你的下一班飞机和你要坐的这班飞机在同一个时间抵达你要去的地方马德里，那你可能得到的补偿可能会因此减少。
暴力执法
即使超额预定有其法律上的合理性，人们也很难接受，乘客被航空公司暴力驱赶、粗鲁对待。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这个把医生拽出飞机的安保大叔并不是美联航的工作人员，而是机场的安保人员，来自芝加哥航空局（Chicago Departmdnt of Aviation），负责机场的内部治安。
那么机场的安保人员是否有强制将乘客带离客机的权限呢？答案是有的。在911事件以后，美国法律给机组赋予了非常大的权限。如果机组要求乘客离开飞机，机场安保人员会无条件协助。但是，这种“强制带离”当然也需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美联航一案中的亚裔医生满脸血迹地出现在镜头之中，说明这个带离过程中存在过分暴力的执法。
（事发当日在美联航飞机上的安保人员）
当我们在谴责暴力行为的时候，也应该关注一下这个机场的安保规范与条约、和他们的安保系统 。另外，如果在安保大叔出动之前，美联航没有耐心地说服这个医生的话，那根据法律，美联航也应该被追究责任。
最后是一个小的建议。我们在买机票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感到过规定条款非常晦涩难懂，让人头疼。在美联航事件之后，我们能够对航空公司提出的建议在于，改良规定条款的语言，让它更加平易近人，让我们知道签的条约到底讲了什么。
世界说 曾静远 王磬
发 自 海牙 北京
（莱顿大学法学院讲师Wouter Oude Alink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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