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格力 | 几回立雪看红日

几回立雪看红日

——黄公望《快雪时晴图》

文 | 白音格力

黄公望最久负盛名的作品，自然是《富春山居图》。虽然当下大众知此作品之名，有多得益于某电影传播之嫌，但论其成就，也确实非凡。

而对黄公望的《快雪时晴图》，我则禁不住心悦，因能见一个心神丰赡的老者，面对眼前忽然之间的快雪和时晴，心思起伏，又凄又美，又忧又喜。

那时满山的草木，已是枯寂，突然飘起一阵快雪，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迅疾地染白了山林，人会怔在那里，内心里欢腾着热闹。

正在欣赏着，却突然戛然而止，红日照耀，眼前一片刺眼的白。怎么就这么快，一阵雪，说停就停，叫人平生几许惆怅的美。

 

△元·黄公望《快雪时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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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望此画作，自然是受东晋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的影响而创作的。因王羲之书札，其后各朝代不少大家皆喜欢将“快雪时晴”作为绘画的意境进行创作。

因此读黄公望的画作，绕不开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内容简短：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内容大意：王羲之拜上：快雪过后天气放晴，佳妙。想必你可安好。事情没有结果，心里郁结，不详说。王羲之拜上，山阴张侯启。

这一帖中，“快雪时晴，佳”一句，叫人读之心神俱畅，顿起画意，一不留神，自己仿佛一下子跳进画中。赏得纷纷扬扬一阵急雪，天突然放晴，红日暖人，窗外一片山林素美，给友人写书札，一个“佳”字，是写者内心的天气啊。

黄公望在作此《快雪时晴图》，想必心境上也是如此之“佳”的。

 

△元·黄公望《快雪时晴图》局部

我无缘得见黄公望的《快雪时晴图》真品，我曾多方寻觅清晰版图片看，放大了看，我想看到快雪林中，是否有人踏轻雪寻梅，是不是有鸟跃枝再惊起一阵细雪飘洒，是否有人檐下喝茶独对一山雪。

但是没有。

这里只有皑皑白雪，墨枝冬树，苍浑中枝枝如笔峰，冷峭见风骨；再者便是石，其态各异，远处石山峭拔，高古清劲，望之旷达，近处石岩险叠，从屋阁后几棵树绵延而上，如天人垒石台；屋舍居于画中，门前可见是坡式崖，树木遍地成林，屋后即是断崖石台；远处两山之间，红日高悬，在一片白茫茫里，如暖火。

 

《快雪时晴图》是全以墨色画成，以淡墨渲染，烘托雪之洁白，山石用乾笔皴擦，枯树用浓墨意笔写之，而雪是留白留出来的。

整幅画作中，红日特别醒人眼目，更暖人眼目。且这一轮红日还横带一抹红霞，在一片白雪覆山的景色里，尤其美。

几座房舍里也不见人，最高处一座，可见一窗边有桌，桌上有茶壶，旁不知何物，形似大莲花。其他房舍连窗内之物也无从辨认。

为什么不见人呢？去了哪里，既没有窗前赏快雪，亦没有断崖石台上披雪陶陶然。

是见这一阵急匆匆的快雪来了就走，人禁不住奔向林中，追雪而去了吗？如果是这样，也是情理之中的。居于深山，面对这样一场快雪时晴，谁不想做一个痴人呢？

 

△元·黄公望《快雪时晴图》局部

黄公望50岁始学山水画，别号大痴道人。曾做过小吏，被诬入狱，出狱后入全真道。他纵情山川，不管是居虞山，还是松江，或富春江，他都是投身自然之中，细细观察，常终日静坐，如醉如痴。领略到景致深处，便取随身笔墨，展纸摹写。

北大教授朱良志先生曾说，黄公望整天意态忽忽，在荒山乱石、丛竹深林中奔跑，有时突来风雨，他则全然不顾。还常在夜晚，一人驾小舟，顺山溪而行，独自沐浴冷月，忽然大哭起来。

想想这样一个痴人，会不会真的隐于雪深不知处，于是我将画作照片放大，一点点寻找，说不定他就在某棵树下画了个小人呢？

最终虽然未能如愿，但心却是欢喜的。

 

想想不管是王子猷雪夜访戴，还是张岱湖心亭看雪，都是兴之所至，快哉人心的事情。正所谓：兴之所至，心之所安；尽其在我，顺其自然。而一场快雪，想必更是能引人遐思，让人留恋，再映以红日，当是别有韵致。

特别是对于隐居深山的人来说，在冬日萧条之际，急雪回风，扬扬洒洒，这雪是信笺上的字，装在世外深山的信封里，红日是个暖暖的印章。

人一生，能有几次立雪看红日啊。

 

△元·黄公望《快雪时晴图》局部

我曾有无数次踏雪进山的经历，但遇见一场快雪，则极少。去年有过一回，下午一时许进山，在冬林深处寻那忘记跟花朵大部队回春城的野花，当然是寻不到，寻的不过是心境上的花香。总之，傍晚时分忽遇一场快雪，是真的快，雪簌簌而下，周身传来细细碎碎的落雪声，更像是脚步声。我在那一时雀跃得像个孩子，却不敢欢呼，生怕这场快雪受到惊吓。我就坐一处树下，静静听了好半天的雪。

那时是无红日的，但在城市里，是见过多次快雪红日的画面，却不可避免地少了许多幽趣。

深山快雪，则画意十足。这快雪，是高明的画家撒下的“白”，为的是给你荒寂的人生画卷，留一处白，且共从容，再升起红日，让你内在的天气，澄和明媚。

人一生，能于深山遇一次这样的快雪时晴，哪还会再忧惧严寒，内心早就是暖烟翠木，风物闲美。

 

 

寸心欢喜，墨戏相逢

本文选自白音格力新书《墨戏·人文古画三十品》

读画，是与古人推门相见。

在溪山小径上，在云深麓涯边，在松风明月下，在杏花疏影旁，期然相逢。共一杯茶，一樽酒，把雪色衷肠喝沸，把前尘往事喝尽。

酒酣耳热之际，青袖拜别。深山各自远，意动即相见。

可盼，可念，可藏，可珍，可怀，可赠。

人倦书落，可携画入梦。

——唐小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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