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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史稗闻︱马湘兰砚

《智龛品砚录》中,有方马湘兰砚。据郭若愚先生考证,当是其晚年所用砚。砚高十六点四厘米,宽十点四厘米,厚三点五厘米。老坑端石,砚面焦叶白,四周青花火捺,细润发墨,仿宋式抄手,四角浑圆。左侧砚铭小隶书:“施而不德,吐惠无疆,渐渍甘液,吸受流芳。”款:“玄玄居士”,下角朱文印“香垞珍赏”。

 

马湘兰(1548—1604年),原名马守真,一作守贞,字湘兰,小字玄儿,一作符儿,又号月娇,一署马湘。秦淮名妓,性娴雅,轻财任侠。常挥金以赠少年,许乃椿有诗吟:“十万黄金仇酬侠少,英雄季布出红妆。”将其与季布相比,故后人对其有一评语“固一世之雌也”。

 

终其一生,马湘兰与王伯谷最为交好,时常吟诗斗句。一次,南都科举未中的郑应尼慕名来访,正逢马湘兰与王伯谷吟诗唱和,故不得见。郑应尼很是不快,便与人合作《白练裙杂剧》,演出时邀马湘兰前去观赏,内容却是对马湘兰极尽讥嘲之事,其观后并未生愠,为人称道。

 

但《白练裙杂剧》对其伤害很大,直至清代,王士禛作秦淮杂诗仍提到此事,“新月高高夜漏分,枣花帘子水沉熏,石桥巷口诸年少,解唱当年白练裙”。后王伯谷特地为其解决此事,使其免受灾厄。马思报答,欲委身于王伯谷,伯谷不受。

 

后,逢王伯谷七十岁生日。马湘兰于金阊飞絮园置酒,与王吟诗作对笙歌达旦竟月余,为人津津乐道。马湘兰回到金陵后不久即染病,自知病况难愈,于一日午后燃灯礼佛,沐浴更衣,端坐而逝,时年五十七岁。留有诗作两卷,后王伯谷为其作传并将其诗付之刊刻。

 

湘兰于二十四岁时得识三十七岁的王伯谷,相交三十余年。虽两情相悦却难成眷属。其以兰作名,常以孤兰自况。也许正是此才气与自视,使得两人相互吸引,惺惺相惜。在存世的与王伯谷的八通书信中,马自称妹,称伯谷为兄,书信间遍露缱绻之情,感人至深。马湘兰虽风尘历尽,但特出的文与才却于信中崭露无遗,不愧为秦淮八艳中的绝代人物。后吴湖帆为这八通书信所作之词十分贴切地描述了马湘兰与王伯谷的这一段人间真情:

 

“一点芳心,八通犀语,十分婉转温柔。绮障三生,凭传千种绸缪。药垆惊断鸳鸯梦,只消磨,蕙伴兰俦。月悠悠,秋水南华,春草西楼。红妆季布旧知名,忆折钗韵事,一笑回眸。孔雀庵深,绿笺翰染香留。几番密扎殷勤寄,尽珠玑、小字银钩。细推求,纸短情长,多少闲愁。”

 

古时才女与名伎,多习花卉。马湘兰善画兰并名动一时,据清光、宣年间某显宦购藏古画账本:马湘兰所绘兰竹价四十五两,低于董文敏山水价六十四两,却远高于陈眉公荷花价六两。时海外暹罗国曾远来购其兰花扇面,并将其形象镌于砚背,更可以看出其声誉及影响。

天津博物馆藏清马湘兰小像端砚

 

 

椭圆形小砚,素池,砚面细润无纹,背平无覆手。砚背浅线刻马湘兰小像,半身,头梳高髻,饰凤簪,身着衣裙,右手持一兰花,头微低,做嗅花状,神态婀娜,姿态艳雅,线刻流畅,清晰有力,右上有隶书“马湘兰小像”,下印“李是庵”,砚侧楷书“此笔此文,谁奉其砚?宜湘君。吴荣光为,春海先生云”。

 

《沈氏砚林》有阿翠像砚,实物今在日本,见刊《古名砚》

 

 

 

砚长方形,色墨绿,洮河石。砚堂池如圆月,砚边线刻水纹。墨池内镌阳文印“半山一侣”。背覆手内浮雕一仕女倚坐椅上,作低头沉思状。右手握一手卷。刻琢工艺尚细。阳文款隶书“咸淳辛未,阿翠”。砚侧有铭文为沈石友诗并题,赵古泥刻,砚首有吴昌硕跋,暂不录。只摘砚侧马湘兰镌行楷:

 

绿玉宋洮河,池残历劫多。佳人留砚背,疑妾旧风波。

 

己丑三月得此砚,墨池鱼损去之。背像眉目似妾,且右颊亦有一痣,妾前身邪?阿翠疑苏翠,果尔,当祝发空门,愿来生不再入此孽海。守贞记。马(印)。

 

不难看出马湘兰得砚时,必心生大恐惧:阿翠与其不仅相貌相似,连右颊一痣亦同。苏翠,宋淳祐间供奉乐部,善写墨竹、梅兰。画品较高,苏翠对自作“颇自矜贵”,题画必以隶书,固一风尘中的清高才人。

 

此砚砚背所刻阿翠像,实与《百美新咏图传》中“薛涛”相同,只是衣纹略异,阿翠手持手卷,而薛手持的是名闻天下的“薛涛笺”。薛涛于唐贞元间入乐籍,更以其才艺为镇蜀帅府常客,历任节帅韦皋、武元衡、李德裕凡十余人莫不被其色艺倾倒。韦皋更拟请朝廷授其秘书省校书郎衔,未果,故后世便称歌伎为“校书”。

 

古之妓尤其是名妓,色之外必兼有才艺,是谓“伎”。此砚,借唐代名伎薛涛之像、宋代名伎苏翠之名,经明代名伎马湘兰藏,满布春色,沈石友藏砚数百,此方可称“珍中之珍”了。

 

原研斋按:《智龛品砚录》“清马湘兰砚”末段有云,“湘兰砚传世多见赝物,需详考之才可信也”。秦淮八艳之砚流传甚夥,推而及之,郭若愚先生所言应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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