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幸运”的废帝司马奕
哀帝既逝，在婶娘——皇太后褚蒜子的主持下，其同一父母的胞弟琅邪王司马奕继承了皇位。夫贵妻荣，几个月后，司马奕的妻子庾道怜也由琅邪王妃晋位为皇后。这位庾皇后是已故大臣庾冰的女儿，只可惜有福没命，第二年，司马奕刚刚将年号改为“太和”，到了五月，皇后娘娘就“崩”了，估计只活了二十几岁——因为其丈夫当时也只有25岁。
司马奕的前任皇帝司马丕在位时，已经感受到权臣桓温的巨大压力。司马奕即位后，这种压力更大了。桓温早有取代晋室之意，他原想出师北伐，翦灭北方的前燕国，待立下大功勋后，再回朝逼迫晋帝授其以“九锡”之礼，就像当年曹操与司马昭一样。可是偏偏老天不遂人愿，太和四年（公元369年）枋头（今河南浚县东南）一仗，大败亏输，桓温灰溜溜地退了回来，只得把“宏伟目标”暂且搁置。有一天，他躺在床上，对身边几个僚属说：“老夫像这么默默无闻，九泉之下不是要被汉朝的文景二帝嘲笑么？”拿自己与前代皇帝相比，是何用心？身边的人没敢回答，桓温又突然坐起来，抚摸着枕头叹息道：“大丈夫如果不能流芳百世，也应当遗臭万年！” ——“流芳百世”与“遗臭万年”这两个成语，就是从这儿来的。有个心腹僚属郗超看出他虽然年近六旬，“雄心壮志”却不减当年，便劝他行废立之事以立威朝廷，震慑国人。这正合桓温心意，可是当今的皇帝司马奕知道自己的尴尬处境，处处谨慎小心，几乎没有什么过失，要废掉他，该找个什么借口呢？与郗超一商量，决定拿床第之间的隐秘之事作武器，把司马奕搞臭。于是他们散布谣言说：司马奕患有阳痿，是个天生的阉人，根本就不能行男女之事，却把嬖幸之臣相龙、计好、朱灵宝等引入内宫，与嫔妃们鬼混，嫔妃田美人与孟美人生的三个儿子，其实都是那三个嬖臣的孽种。司马奕还准备将这些孽种封王建储，这不是“倾移皇基”（《资治通鉴》卷一百零三）么！谣言渐渐传播出去，可是深宫秘事，是黑是白，是真是假，谁能辨别得清？不过，根本就不必辨清，桓温已经有了借口，急急从外地赶回都城建康，向皇太后褚蒜子请求废掉司马奕而改立会稽王司马昱，并事先替褚蒜子草拟了一份诏书，请她过目并审批。其时褚蒜子正在佛堂烧香，听宦官禀报说：外面桓大司马有紧急奏章。褚蒜子出来倚着门框观看，只看了几行就说：“我本来也怀疑这件事。”看了一半就不再看下去，叫人拿过笔来，亲笔在那草拟诏书上又添了这么几句：“我这个未亡人真是不幸，遭罹了这么多忧患。想到死去的，挂念在世的，真是心如刀割啊！”桓大司马的谣言加上褚皇太后的怀疑，就成了现任皇帝司马奕“秽乱宫廷”的铁证了。据说桓温在将草拟诏书呈递进去后，担心皇太后有不同意见，“悚动流汗，见于颜色”。及至太后批准的诏书传出来了，才“大喜”（《晋书·后妃传下》）。于是，太和六年（公元371年）十一月，做了6年皇帝、30岁的司马奕由皇帝变成了东海王，从皇宫迁回了原先的王府。他的哥哥哀帝登基时，曾将他由东海王升格为琅邪王。由于“中兴”皇帝司马睿是从琅邪王而晋王而皇帝的，所以在东晋一朝，琅邪王几乎就是皇储的象征了，而如今司马奕既被废黜，自然不便退到琅邪王位置，只好“委屈”地继续当“东海王”了。这还不算，年底经过桓温“请求”、褚蒜子批准，司马奕又被降一级贬为“海西公”；第二年四月，又被逼迫着离开京城，迁到了吴县（今江苏苏州），并“敕”地方官员对他严加看管。只不知这个“敕”是新皇司马昱的圣旨，还是桓大司马的意思？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司马奕的三个儿子与他们的母亲田美人、孟美人，都被桓温毫不客气地杀掉了；至于那三个嬖臣相龙、计好、朱灵宝呢，史籍虽无交代，却完全可以推断出：如果他们还活着，不身首异处才怪呢！
司马奕（342年－386年）
作为一个皇帝，司马奕在桓大司马面前战战兢兢，确实有点窝囊。由于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他甚至请一个术士替自己算卦。术士看了卦象后说：“晋室有盘石之固，陛下有出宫之象。”（《晋书·海西公纪》）果然，他自己很快就下了台，被请出皇宫；而东晋王朝呢，总算又延续了半个世纪之久。不过，虽然已是一个废帝，却不等于没有机会。咸安二年（公元372年），彭城变民卢悚（音sǒng）自称大道祭酒，追随者有八百余家。东晋以来，南方有不少侨置郡县，此彭城即今江苏常州，距吴县不远，卢悚就派弟子许龙找到司马奕家，声称奉有皇太后的密诏，迎接他回朝复位。司马奕信以为真，正准备跟着许龙走时，乳母出来阻拦规劝。司马奕顿时醒悟，便打消了念头。许成焦急地说：“大事很快就要成功了，怎能听了一个女人的话就中止呢？”司马奕道：“我是戴罪流放之人，有幸蒙受朝廷宽宥，怎敢轻举妄动？再说太后如果颁有诏书，就应当派朝廷官员等人前来，怎会独独派遣你一个？你一定是要作乱！”喝令左右拿下。许龙吓得撒腿而逃。果不其然，几天之后，卢悚率领三百党徒，于拂晓时进攻建康城北的广莫门，诈称海西公回来了，又冲进宫城正门云龙门，直抵金銮殿上，并夺取武库中的盔甲兵器。由于变起仓猝，那些守卫的士兵们惊骇之余，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当然，过了一阵缓过神来，又有大批官军来援，卢悚等寡不敌众，全部被杀掉了——如果司马奕冒冒失失地跟着他们过来，那不是找死么！
这件事情教育了司马奕，使他深知“天命不可再”，自己不但不可能东山再起，还必须时时防备那飞来横祸。怎么办呢，他只能采取这样的对策，即：“杜塞聪明，无思无虑，终日酣暢，耽于内宠，有子不育，庶保天年。”（《晋书·废帝纪》）即不问世事，整天喝酒玩女人倒也罢了，那“有子不育”却不由人不怵目惊心：生了儿子不敢养育，那怎么办？只能将其溺死、扼死了！还有比这更残忍、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么？何况，这个“子”，既可以独指“儿子”，又可以包括“儿子与女儿”！当地的人们都很同情他，作歌传唱，可惜这些歌曲都没能流传下来。朝廷见他这副模样，认为他安于屈辱，才稍微放松了些戒心。正因为如此，司马奕才如愿以偿地得享“天年”，于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十月病逝于吴县，活了45岁。注意，这“朝廷”绝不仅仅指那个一度执掌晋廷实权的桓温，因为在废黜司马奕之后不到两年，桓温就病死了；它可以包括司马奕的叔祖父简文帝司马昱，可以包括司马昱的儿子孝武帝司马曜，甚至还可以包括皇太后褚蒜子。只要是在台上，只要真正掌握了最高权力，谁愿意与他人分享？谁愿意看到一个已被废黜的帝王搞复辟威胁自己的统治？
晋废帝司马奕——或称海西公司马奕，应该是幸运的，因为他被废以后又活了15年，而且是寿终正寝。看看他前面的那些东晋皇帝们吧，除了因种种机缘侥幸登基的“中兴”之主晋元帝，有谁能活过30岁的？有几个的寿命，甚至还不到他的一半！
呜呼！这令人心酸的“幸运”，这饱受屈辱的“幸运”。
（《高处不胜寒——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系列之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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