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滇史第三章：爨氏自治时代

【一】爨氏家族的溯源与对外关系

公元339年，爨氏家族的传人爨琛（chen）实现了独霸南中的梦想，诸滇地区进入了爨氏自治时代。爨氏家族最早进入记录者为汉末三国的爨习。而后爨氏人物任南中刺史、郡守、将军者数十人。虽其家族事迹不祥于史，但从零星材料仍然可以勾勒其大概世系。其中方国瑜先生做了详细考察，将爨氏世系记录情况如下，比照年代先后，做表如下（所记年代仅为大概活动时间）：

爨习（211年）

爨XX

爨谷（265年）

爨XX

爨XX

爨琛（330年）

爨量（327年）

爨頠（wei）（347年）

爨XX（370年）

爨XX（400年）

爨龙颜（432年）

爨XX（460年）

爨云（514年）

爨瓒（548年）

爨翫（wan）（597年）

爨震（580年）

爨弘达（619年）

爨XX（650年）

爨乾福（688年）

爨XX（710年）

爨归王（736年）

爨摩湴（ban）

爨守隅

爨崇道

爨日进（746破灭）

关于爨氏家族的来源，据《爨龙颜碑》记述，其家族祖籍为河东郡（今山西运城），后世子孙为了避难，一部分辗转迁徙到巴蜀及鄂西上庸一带，一部分移民南中。经过几代人的发展，家族兴旺发达起来，在南中地区的名望也大为提高。在两晋之际历时数十年的战乱纷争中，晋帝国的南中的控制力和不少土豪武装都遭到了沉重的打击。诸南中大姓在共同反对李毅、王逊的同时，又互相展开争夺地盘和部曲的厮杀。至成汉李雄将晋帝国在南中的势力彻底赶走时，仅剩下爨琛一家独大。自此以后，爨氏虽然名义归附北方各政权，但实际已经获得了事实的独立与自由。从公元339年到8世纪初，爨氏一直是南中的实际统治者。

成汉名义得南中后，内有纷争，外有强敌，故无力经营南中，其派往南中的官吏也“转凌掠民”，激起了南中人民的不满。在李雄死后，成汉李氏因内斗自顾不暇的时候，爨氏便利用东晋帝国与成汉的争夺反蜀投晋。公元347年，爨頠选择名义上归附东晋。其道理很简单，因为此时东晋北与后赵对峙，西有成汉李势相窥，根本无力顾及南中。爨頠附晋，既可以将成汉势力驱逐出南中，又可以让东晋只有一个“遥领”的虚名。宁州内部势力完全为爨氏一家所掌控，其家族世代兼任宁州刺史，“独步南境，卓尔不群”，遂逐渐与内陆隔绝。如《爨宝子碑》称呼碑文立于“大亨四年”，而“大亨”乃是桓玄篡晋的名号，仅仅用了两年就废除了。桓玄失败后，东晋改元义熙。大亨四年其实等于东晋义熙元年，即为公元405年。由于南中与内陆失去了联系，所以才会出现改元四年以后仍然用旧年号的事，这也侧面说明了当时南中与东亚帝国的联系几乎隔绝。

东晋的权臣桓温消灭了成汉，吞并了巴蜀后，继续名义任命了一些“宁州刺史”（但为遥领虚职，甚至不到任）。后来苻坚吞并巴蜀，也任命姚苌为宁州刺史，但他们都没有对宁州实施有效统治，多为益州刺史兼理宁州事。

刘宋代东晋，南齐代刘宋后，这种任命空头“宁州刺史”的局面几乎不变：

……

458年，任命杜叔文为宁州刺史

459年，任命符仲子为宁州刺史

460年，任命费景绪为宁州刺史

461年，任命费伯弘为宁州刺史

……

刘宋时代，一直任命宁州刺史这一官职以保持所谓的“正朔”地位，但实际几乎没有人到任。因为刘宋几乎每年都在变换宁州刺史的人选，这很明显就是一纸空文的命令书。否则，当时的建康（今南京）与宁州（今云南东部）关山阻隔，十分不便，岂有行数千里，途中劳顿几个月，尚未到任变更换他们的道理？南齐代刘宋后，继承了这种做法，连巡视都嫌路途遥远而“不遣使”，南中“诸爨氐强族，恃远擅命，故数有土反之虞”。

南梁代替南齐，公元546年，南梁任命徐文盛为宁州刺史，重新深入南中进行经略活动，徐文盛对于南中爨氏与诸蛮“推心抚慰，示以威德”，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由于内陆发生了侯景之乱，徐文盛遂决定离职奔赴荆州参与讨伐侯景的战争，慷慨的滇人数万人志愿加入徐文盛的勤王军。徐文盛的志愿军随后参与了血腥的侯景之乱与南梁内战，自己本人则死在了南梁政治斗争中。这只滇军志愿军的下场我们不得而知，但我敢肯定他们见证了华夏第一帝国灭亡时的洪水滔天场景。南梁内战，西魏夺取巴蜀；江陵之变，西魏俘杀萧绎；建康兵变，南人陈霸先背盟杀王僧辩，而后篡夺南梁。这一连串故事的发生标志着承载六百多年汉魏君统的华夏第一帝国的终结，其意义犹如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土耳其攻破。从此，东亚再也没有了真正的华夏帝国，只剩下了冒名顶替者与纯粹的征服者。

公元553年，西魏将领尉迟迥攻克成都，夺取南梁巴蜀。北周代西魏后，尽管名义上承认了爨氏的统治权，但是却包藏祸心，构想过入侵南中的计划。

当时的北周益州总管梁睿给北周宇文鲜卑朝廷上书，提出了具体方案。他贪图南中在爨氏的经营下“既饶宝物，又出名马”。所以主张用武力征服南中，恢复对南中的直接统治，将南中彻底郡县化。他宣称这样做一可以加强对“蛮夷”的控制，二可以向“蛮夷”征收赋税，三可以“拓土”。这是鲜卑政权作为儒家新皈依者而产生的狂热“大一统”思想的发展。尽管该方案没有马上实现，但后来隋帝国灭陈后不久，就以此方案为蓝本策划了对诸滇的入侵。

【二】诸滇民族的再形塑

在樊绰《云南志》一书中，提出了“西爨白蛮”与“东爨乌蛮”的不同说法，“西爨，白蛮也。东爨，乌蛮也。当天宝中，东北自曲、靖州，西南至宣城，邑落相望，牛马被野。在石城、昆川、曲轭、晋宁、喻献、安宁至龙和城，谓之西爨。在曲靖州、弥鹿川、升麻川，南至步头，谓之东爨。风俗名爨也。”据考证，曲、靖州位于今昭通一带，宣城为今元江，石城为今曲靖，昆川为今马龙，晋宁、喻献为今澄江、江川，龙和城为今禄丰，弥鹿川为今泸西，升麻川为今寻甸、嵩明，步头在今元江。至此《云南志》明确提出了西爨和东爨的概念与族属及其区界划分。

爨为何分东爨、西爨？何时分的？学术界看法不尽相同。个人认为，爨氏之所以会产生族属区分，主要是因为诸滇地形多样，西爨的分布区适合农耕，而东爨的聚集区多山，适合游牧与渔猎，爨氏家族分封的子弟到诸滇各地，经数百年的繁衍定居，自然会产生生活习俗的不同。西爨地区因为聚居于农耕区，交通便利，与巴蜀经济相互交往较密切，自然能够更快学习东亚治国官僚文化，后来其聚集区内的民族大多被认定为“白蛮”，为后世的南诏和大理源源不断地补充官僚班底。东爨生活聚集区自然条件较为恶劣，自然更崇尚蛮族的武力，因此其武力要强于西爨。事实上，作为滇西龙兴的南诏王族，尽管距离西爨聚集区更近，但是却更亲近距离自己较远的东爨“乌蛮”，甚至视其为自家骨头，这也说明了爨氏在滇东封地已经彻底完成了蛮族化，乃至未来源源不断地为南诏提供优秀的武将与兵源。

那么，爨分东西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呢？答案是在公元570年左右，史载爨瓒死后，其子爨翫与爨震分统其众。其中爨震控制东爨，爨翫控制西爨。这很类似戴克里先实施罗马帝国的东西分治的百年之后，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临终前将帝国分与两个儿子继承，罗马遂分裂为东罗马与西罗马。其中西爨的范围应在滇池、曲靖以西至洱海之东，北抵金沙江，南至建水一带；东爨统治范围则为滇东北、黔西和黔西南，川西南，桂西北南盘江流域以北、北盘江以西，然后弧绕滇东南、滇南红河、元江流域一带，即现在的昭通、东川、寻甸以东至滇黔桂交界处，北抵四川凉山东部，南至红河地区。

由于地域环境的差别，各部落产生了不同的经济文化差异和生活习俗。诸滇民族开始第二次大形塑时代。东爨境内以乌蛮部落为主，与后来的南诏王族“世婚姻”，他们是从过去的叟族、昆明族中的一部分演化而来的，成为了后来彝族的祖先。其中东爨疆域内的东北部除了乌蛮居住山林外，还有僰人和北来移民居住于平坝地带。而在东爨境内的东南、南部红河流域、元江流域一带，早在公元2世纪就有大量僚族广泛分部，他们成为了今壮傣语诸族的先民。而东爨统治区的另外一部分的僰族、昆明族、叟族又分化出一个新民族，在公元7世纪形成了“和蛮”，为今哈尼族，纳西族的直系先民。

西爨疆域内有白蛮，关于白蛮，学术界有认为是僰人的后裔；或有认为是氐羌系的后裔。其文化颇亲近华夏文化。《水经·江水注》引《地理风俗记》说，僰字从人，被称为“夷中最仁，有人道，故字从人”。这是由于僰族同来自东亚巴蜀的商旅之间，相互交往较密切，吸收了较高的巴蜀文化，在当时的西南诸多夷中，经济文化发展水平最高，而被冠以“仁”和“人道”之称。经过蛮族化与再封建化后，颇有早期西周之风，成为了后世白族的祖先。

自晋帝国势力被彻底赶出南中后，南中人民在爨氏的领导下社会经济获得了极大的发展。到了公元6世纪的时侯，驻扎成都的北周益州总管梁睿贪婪地称南中“户口殷实，金宝富饶，二河有骏马、明珠，益宁出盐井、犀牛……”《云南志》也称呼爨区经济“邑落相望，牛马被野。这便是诸滇摆脱大一统帝国汲取后，经济繁荣景象的生动写照。但这种美好的景象，很快就被隋帝国的侵略大军所摧毁了。

【三】爨氏的衰弱与诏爨联合

公元581年，鲜卑人杨坚（又名普六茹坚）通过宫廷政变杀害自己的外孙宇文鲜卑一家，篡夺了北周帝国，建立了隋帝国。这个帝国犹如日耳曼人建立的查理曼帝国那样，尽管号称自己继承汉魏（罗马），但实际上是一个冒名顶替的文明，他为了证明自己的帝国是“正统”，所以狂热的追求大一统，继承了儒生宣扬的世界帝国理论。公元589年，隋帝国消灭南人建立的陈帝国，东亚再次陷入大一统巴别塔困境。在当年的“五胡乱华”中，最后的胜利者北魏的拓拔鲜卑选择了汉化，之后北周、隋、唐继承了北魏制度，因而浪费了蛮族入侵的宝贵机会，东亚非但没像西罗马灭亡后那样欧洲化，反而把汉魏帝国时代都难以想象的吏治帝国制度强化了一番。东亚内陆一旦统一，诸滇必然面临严重威胁。

公元585年左右，杨坚任命韦世冲为南宁州总管，并让其深入爨区。同时又派王长述率领军队作为后盾，准备发动突袭消灭爨氏。后因王长述在征途中病死，爨地才免受战火之灾。

韦世冲到达南宁州后，首先采取欺骗性的怀柔政策，“爨震及西爨首领皆趋府”，同时武断性地把南中原来的州、郡、县三级改为州、县二级，企图削弱爨氏的自治权。双方的和平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发生一起激起爨氏抗暴的导火索。韦世冲的侄子韦伯仁公然放任隋兵在爨区抢劫强奸。不堪压迫的诸爨氏与土长们，以爨翫为首发起了抵抗隋人暴政的独立战争，隋帝国的南中的名义宗主权瞬间土崩瓦解。隋帝国恼羞成怒，决定派大兵入侵。

公元597年，隋文帝杨坚派史万岁发动了对爨区的入侵，史万岁率部经蜻蛉川（今云南大姚）、弄栋（今云南姚安北）、小勃弄、大勃弄（二地均在今云南下关东南），进入南宁州地区。爨翫依险固守，均被史万岁击破。隋军行数百里，，渡西洱河（今云南洱海），入渠滥川（位于云南下关东北），转战千余里，俘二万余人，爨翫被迫再度请降。献明珠宝物，表示愿听约束，并刻石勒铭，请求有条件投降。史万岁遣使飞骑上奏，请将爨翫入朝，隋文帝准其所奏。战争的灾难得以减低到一定程度。

爨翫明白如果一旦入朝，必然不可能回家，沦为隋帝国的傀儡。所以便以金宝贿赂史万岁，于是史万岁便放爨翫而还。当时蜀王杨秀正在益州（今四川省成都），知其受贿，派人索取。史万岁闻知此事，将所得金宝全部沉于江底，杨秀无所获，只得作罢。

公元598年，由于多种原因，爨翫再次发动了对隋帝国的反抗。蜀王杨秀借机弹劾史万岁受贿，致生边患，毫无大臣气节。隋文帝下令严查此事，查对属实，其罪当死，后罚为庶人。公元602年，隋帝国派遣刘哙之，杨武通讨伐爨氏，深入诸爨腹地，破爨氏大部，爨翫因惧怕而入朝，杨坚残酷地诛杀了他并把他的诸子“没为奴”。但隋帝国因为遭到了西爨境内的全民抗击，所以未能继续经营。史称“不收其地，因与中国绝”，这场毁灭了西爨的战争对南中经济文化的破坏是巨大的，给诸滇各民族带来深重的灾难。

隋帝国在给诸滇人民带来灾难并没有持续多久，自己便陷入全国民变的滔天洪水之中。公元618年，唐帝国建立。为了笼络诸滇，很快就恢复了被隋处死的爨翫的儿子爨弘达的自由。爨弘达回滇后，尽力联络诸爨对唐保持友好关系，到达公元620年，诸爨名义上承认了唐帝国的宗主权。而后唐帝国开始使用逐步渗透的方式染指诸滇，企图通过扩张殖民点实现对诸滇的征服并打通西洱河至印度的道路，对爨区西部的西洱河地区的部落进行了野蛮的侵略与吞并诸滇因而陷入危机。幸运的是，在爨区的西部，公元653年，细奴逻建立“大蒙国”（即南诏）正在作为伟大的征服者一路高歌东进。而后唐帝国企图通过阴谋活动吞并爨区的阴谋，遭到了南诏与诸爨的联合抵制化解（唐帝国侵略诸滇事迹及阴谋吞并爨区计划将于南诏篇详细叙述）。为了抵抗共同的敌人唐帝国，爨氏末代领主爨守隅于公元748年选择归附南诏，双方贵族世代联姻。犹如波兰王国和立陶宛大公国在克列沃签订联盟条约，波兰王国和立陶宛大公国以联姻的方式实行王朝联合建立了波兰立陶宛联邦一样。诏爨联盟形成的南诏将会用自己武士的长矛书写诸滇历史的伟大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