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英国脱欧风波不断，到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独立闹剧频演，再到10月23日意大利的伦巴第和威尼托大区的争取自治权，欧洲诸国所担心的风险溢出还是出现了。自9月初西班牙首相拉霍伊紧急叫停加泰公投，到10月27日加泰罗尼亚议会单方面宣布独立，全欧洲都在注视这位西班牙首相会如何在155法案加持下“摸着石头过河'。不过与“西班牙的心病”相比，地处意大利波河平原的两大区看似“合理”的自治诉求，实则烈度相当。
受千百年来意大利北部城市自治的历史传统影响，形成仅148年的意大利并没有成功让狭长的波河平原和亚平宁半岛紧密相连。事实上彼岸的西班牙和这畔的意大利都可以说是欧洲“身合国”的代表，如今分裂主义的幽灵正在欧洲上空徘徊，下一个加泰罗尼亚在欧洲的出现或许用不了太久。
01
多次易手的金王冠
支离破碎的意大利
在国人看来有着源远流长历史的意大利，并不等同于罗马帝国。现代意义上的意大利版图奠定于十九世纪中后期，在此之前亚平宁半岛上邦国林立战争不断，意大利在那时候是一个地理概念，而非是国家概念。意大利这一名词从出生起就显得支离破碎，与英、法、德相比意大利的统一之路显得崎岖不堪，甚至可以说意大利是通过钻普鲁士崛起的空子完成的统一。如何诠释分裂的意大利呢，这还得从1500多年前说起。
罗马帝国的发展与衰亡
罗马帝国崩溃之后，欧洲进入黑暗时代，与此同时意大利也被东哥特王国统治。
从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崩溃之后，意大利开始了他长达1394年的分裂时期。罗马末代皇帝罗慕路斯被狄奥多西克废黜，意大利也开始进入东哥特王国统治时期。在公元六世纪东罗马帝国击败东哥特，“收复”意大利全境。不过不到几十年的时间，罗马以北的波河平原再度易手。日耳曼伦巴第人占领了意大利北部并建立起了伦巴第王国，随后来自西方法兰克的“矮子丕平”驱逐了伦巴第人，并将土地献给教皇形成了意大利中部地区的教皇国。
法兰克帝国的变化，绿色即是中法兰克帝国
丕平的继任者查理曼大帝死后法兰克帝国一分为三，中法兰克（罗泰尔）王国继承了意大利北部地区的领土。罗泰尔将伦巴第王国（即古代的意大利王国，今意大利中北部地区包含罗马）交由其子路易二世继承，在他死后又将中法兰克王国中的洛林王国与勃艮第王国分别交与罗泰尔二世和查理继承。12年后查理死而绝嗣，故他的兄弟路易二世和罗泰尔二世分割了他的王国。再过了6年，罗泰尔二世殒命同样绝嗣。加洛林内战爆发后，在公元870年洛林王国被东西法兰克瓜分。而兄弟的遗产勃艮第王国依旧受路易二世的伦巴第王国统治。这里我们要对476年到870年这一时期画重点，第一次加洛林内战塑造了现代世界版图中法、德、意三国的雏形，另外一点，这一时期意大利中北部的生产制度也有奴隶制度逐渐演变为封建制度。与此同时，由于东西法兰克王国对于870年的这一次瓜分都不满足，所以从这时开始洛林地区就成为了西欧最大的是非之地，语文课本中都德的短篇小说《最后一课》就是描写的普法战争结束后，洛林地区被划归普鲁士后法国人的悲痛心情。
十一世纪末期意大利格局
第一次加洛林内战结束5年后在公元875年路易二世死而绝嗣，从此罗泰尔系完全结束。富庶的伦巴第王国和勃艮第王国的遗产再次引起了东西法兰克王国日耳曼的路易和秃头查理的觊觎，西法兰克国王秃头查理抢先一步进军意大利并在罗马加冕皇帝位，意大利北部地区也再一次转移到了西法兰克帝国的实际统治之下。随着秃头查理的去世，意大利的“归属”再次出现了戏剧性的转变，查理的继任者“口吃者路易”放弃皇帝头衔，仅领勃艮第国王之位。在这一背景下，东法兰克王国国王“日耳曼的路易”之子巴伐利亚国王卡洛曼的德意志军队迅速占领了北意大利地区，成为意大利国王。888年加洛林王朝覆灭之后，西法兰克逐渐发展成为了法兰西王国。而东法兰克王国也逐渐演变为神圣罗马帝国，意大利北部地区亦归属神圣罗马帝国。不过由于神圣罗马帝国内部矛盾重重，逐渐沦为松散的联盟。在其无暇他顾之际，北部意大利城市如威尼斯、比萨、热那亚、米兰、佛罗伦萨等迎来发展的窗口期，在12世纪末意大利北部甚至形成了以米兰为首城市自治联盟共同抵制来自北部神圣罗马帝国试图统一的军事压力。
我们在上面讲的只是意大利北部城市自治的崛起和意大利中部教皇国的形成，于意大利北部近乎碎片化的发展过程相比，意大利南部则长期以来保持在统一政治势力的控制之下。北部势力的多次易主，但都来自于西欧文化圈，而意大利南部地区则要复杂的多。在西罗马帝国覆灭之后，希腊化东罗马帝国统治了西西里以及意大利南部地区近三个世纪后，又被阿拉伯人征服改造了两个多世纪，在十一世纪末，诺曼军阀再次征服了西西里并建立了西西里王国。南部来自不同文化的势力统治，让意大利南部文化和经济发展更为多元化。
02
北部城市资本主义萌芽
划出意大利经济分割线
将欧洲从黑暗时代拉入文艺复兴时代的正是意大利北部地区，而让意大利北部地区脱颖而出正是今日自治共投中的威尼托大区。
今日的威尼托大区正是昔日驰骋风云的威尼斯共和国主体，不同于上学时代文豪笔下的《威尼斯商人》中的奸诈与市侩，威尼斯共和国的历史堪称传奇，甚至我们可以将威尼斯共和国看作是人类测试版的大英帝国。从公元九世纪从东罗马帝国获得自治权，再到十一、二世纪借助与东罗马帝国的外交关系换取独立与贸易特权，在十三世纪打败宿敌热那亚公国后成为地中海的财富之都。没有多余国土可供分封的威尼斯以商人为骑士，以商业规则为宗教充分利用彼时西欧地中海广阔前景带来地缘优势，走出了一条此前从未有人走过的新路。威尼斯在文艺复兴之前的现代化程度足以令人啧啧称奇，超脱宗教、超脱土地一心为“企业”运转的模式体现在一切方面：他们对土地不感兴趣，在十三世纪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之际，威尼斯伙同十字军掠夺了君士坦丁堡之后他们只青睐十字军看不上的、在地中海星罗棋布的岛屿作为他们航线中枢纽站以加倍控制贸易商路；他们对宗教不感兴趣，他们和天主教人做生意、和东正教人做生意也和被西欧视为异端的穆斯林做生意；他们对军事不感兴趣，威尼斯人只关注制海权，如果陆上战争不可避免他们就聘请雇佣军，并通过外交合纵连横，实施被后世称之为均势的政策。在超脱时代的理念下，威尼斯建立世界上第一家银行，甚至推出了彼时地中海世界通用货币杜卡特。著名历史学家罗杰·克劳利对威尼斯有对威尼斯共和国一个非常有趣的评论，他说：“威尼斯是一个虚拟的、商业的、高度现代化的、公司化的帝国”。
在十四世纪初在威尼斯外向发展下，拜占庭帝国沦为意大利城邦的工商殖民地。地中海工商贸易的权利和财富中心逐渐由东部转移到了威尼斯。随着财富重心的转移，意大利北部地区的财富迅速聚集与北部城邦地处波河平原拥有地势平坦、水量丰沛的自然条件，以及劳动力充足促使意大利北部重商主义兴盛，促进了工商业最繁荣的地区。“米兰-热那亚-都灵”著名的工业三角区，也从这时成为了意大利工业最发达的地区。
而在这一时期不同制度选择造就了南北两方的经济差异，同时画出了意大利现代的工农业分界线。南方“那不勒斯-巴勒莫”一线选择了纵向的封建制度，而北方则选择了“都灵-热那亚-米兰-威尼斯”的横向城市自治联合制度，使得工商业得到了充分的发展。不过南北之间的经济差异也不能完全归结于制度的选择，这一横一竖的发展差异化也同时让人联想到了意大利独特的地理分布，北部地势平坦的波河平原本就易于商业的发展和劳动力集聚；而南部的亚平宁半岛至西西里岛中地理多山地且有墨西拿海峡阻隔或许也是南部经济落后于北部的原因之一。事实上，意大利北部工业经济区与中南部农业经济区的格局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中期。在政策支持下中部地区也逐渐发展为以轻工业为主新兴工业区。而南部地区以农业为主经济发展一直远远落后于中北部地区。
03
嘎然而止的复兴路
民族意识从未统一
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北部是欧洲疆域中最为发达的地区。但北部城市共和国并未将统一意大利视为目标，只是忙于争夺贸易权间的纷争。中部的教皇国无论是出于教义还是出于世俗都不能发动战争，南部的王国也不具备统一意大利的实力。
意大利北部商业城市的特立独行，可以从《君主论》作者马基雅维利在《佛罗伦萨》中的观点可见一斑，教皇忌讳谈及意大利统一，北部诸城也对教皇的插手极为不满。在文艺复兴照亮北部地区的同时，这束光也投射到了欧洲诸国。西班牙、法兰西、英格兰、哈布斯堡都完成国家统一之际，意大利曾经的经济优势伴随着奥斯曼土耳其的崛起和地理大发现时代的来临烟消云散。
现代意大利的统一之路
在后来意大利统一的故事里，兴起于意大利西北部的萨丁尼亚王国控制了最发达的“都灵-米兰-热那亚”工业三角区，并通过借力打力的外交战略在1870年最终完成了统一。不过此时的意大利早已不是千年前的罗马帝国，囿于孱弱的国力意大利一直都没有真正的重现“罗马荣光”。
千百年来北部城邦的历史传统就是自治，从这个角度来看此次两大区要求自治的影响绝不亚于加泰罗尼亚求独。南北之间由于经济体量差异所产生对立的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在足球赛场上的地域歧视标语，而国家认同感缺失问题则显得更为严峻。在一部纪录片中，当一个记者问到一个意大利中年男子怎样让意大利变得更好时，离开意大利最好的回答足以构建出一场充满黑色幽默的喜剧。如何把意大利这个地理名词真正转变为国家概念，是这个建国近150年的国家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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