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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品红楼3.3:浓墨重彩的神妃仙子,并非盛装迎客


王熙凤:浓墨重彩的神妃仙子,并非盛装迎客

尽管第三回的重要人物是林黛玉,但作者见缝插针地利用黛玉的出场,又着重描述了另一重要人物王熙凤的出场。那么,作者又是如何安排贯穿《红楼梦》整部小说的王熙凤,隆重出场的呢?

一语未完,只听后院中有笑语声,说:“我来迟了,没得迎接远客!”(人未到声已到)黛玉思忖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如此,这来者是谁,这样放诞无礼?”(作为小女孩,黛玉实在很好奇,也觉得不可思议,这同样勾起了读者的好奇心)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拥着一个丽人从后房进来。

黛玉很好奇谁这样放诞无礼

这个人打扮与姑娘们不同(前面刚刚介绍了姑娘们的穿着,此处便呼应前文,指出这个人的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掉捎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黛玉连忙起身接见。

浓墨重彩的王熙凤出场了,每次看到这一段,脑海里就出现了87版电视剧的画面,同时,仿佛又听到邓婕扮演的王熙凤,那豪爽又放肆的笑声。

这笑声,虽放诞无礼,却也能给人以欢快的感觉,于是,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张扬了一下。心下瞬间轻松不少,好像放下了扛在肩上的重任,又或者,经由倾听这笑声,暂且歇息一下疲惫的身心,好比给车子加油,稍后,也就有了力气,继续向前奔波忙碌。

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这是透过黛玉的眼睛,告诉读者,眼前这位贾府的执行总经理王熙凤,也是神仙一样的美女,只不过,这个神妃仙子是物质型的,她重物质。

因此,先从头到身上,介绍了凤姐的穿着打扮,随后是凤姐的外貌及气质的介绍。

首先,我们来看看,何为“金丝八宝攒珠髻”和“朝阳五凤挂珠钗”?

“髻”,有“堕马髻”也叫“蝶鬓髻”、“桃尖顶髻”、“鸳鸯髻”、“栖凤髻”、“挑心髻”等,古代指女子盘在头顶与脑后的发结,是一种装饰用品。因为既方便又能彰显出女子柔美与妩媚的一面,无论贵至皇后嫔妃,还是下至平民百姓,都甚为喜欢。而且戴起来也很方便,以假发髻为壳,直接套在真发之上即可。这种假发髻真正流行始于明代,又名“鬏髻”。

此时的“鬏髻”,不再局限于假发,而是以金银丝编成的“鬏髻”,成了已婚女子家居或盛装时的主要装饰。

《金瓶梅》中曾有过一段描写:西门庆初见潘金莲时,她“头上戴着黑油油的头发髻”,待潘金莲嫁入“西门府”后,换为“家常戴着银丝”。

“金丝髻”或“银丝髻”,由明代细金工艺四大类之一的花丝工艺这种手法制作而成,是将金、银、铜等抽成细丝,以堆垒编织等技法制成。

由一根根花丝到成为一件完整的鬏髻,需要依靠堆、垒、编、织、掐、填、攒、焊,八大工艺,这八大工艺细分起来又是千变万化。而制作花丝镶嵌,工艺更是繁复,要经过制胎造型、花丝成型、烧焊、咬酸即酸洗等程序后方做成半成品,再烧蓝或镀金银,提亮。由于用料珍奇,工艺繁复,花丝镶嵌历史上一向只是皇家御用之物。

做起来非常麻烦,大概现代人,已经很难想象出来了,有时候想想,很多传统工艺逐渐在消失,又没有详细的记载下来,确实是一种遗憾,这也给理解《红楼梦》这样的名著,带来了一些难度。即使了解其制作过程,也没耐心去做了吧。

“金丝八宝攒珠髻”便是在“金丝髻”上饰以八宝纹,再镶嵌珍珠而成。“八宝”者并非八种宝石,而是中国常见的一种传统纹饰,源于佛教八宝,始见于元,流行于明清,图形依次为:“轮、螺、伞、盖、花、瓶(罐)、鱼、结。”

以八宝纹饰装点,再镶嵌珍珠而成的“金丝髻”,可谓是只有皇家才能得见的“绝世珍品”。再“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钗”者,本以两脚区别于一脚的簪,发展至明代,“钗”则往往指“装饰华丽、专为女子”所用的簪。因而,“朝阳五凤挂珠钗”是指有五只朝阳之凤,并饰以珍珠的华丽簪子。将此簪绾于金丝髻,用于固定发型。

其实,在明清以后,金丝髻常搭配顶花、挑心、花钿、鬓钗等一对或多对,形成一副完整的头面。

由此可见,只带着一髻一钗一项圈出场的王熙凤,并非盛装,只是家常中最普通的妆扮了。

即便如此,也“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了,这除了彰显凤姐的美貌不俗之外,也通过其佩戴的装饰属于皇家珍品,侧重指出贾府的富贵荣华,非普通世家可比。前面有多奢华,后面的结局便有多凄凉,这也是曹公的写作手法之一。

写完了凤姐的头上饰品,接下来就写到了脖子上的项圈: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赤金即上等成色的金子;盘就是盘着,螭,传说中的一种没有角的龙,盘螭,则是指龙两两盘卷的样子。璎珞指上面镶嵌的玉石;圈,就是戴在脖子上的项圈。这个项圈,和现在的项链有很大的区别,现在的项链都是软链子,重量很轻,可以放在内衣里。

过去的项圈,项圈的“圈”是活口,是硬的,一个金圈,并到胸前的“螭头”上,再镶嵌珠宝、垂以璎珞。(此段摘录邓乡云《红楼识小录》23页)

继续往下,我们看到凤姐腰部佩戴着也是皇家的佩饰: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

宫绦,一种系在腰间的悬挂饰物,一般配以汉服。中间用绳子,两端系有玉佩,金饰,骨雕,中国结等重物,尾端有流苏。也是宫中特制或仿照宫样所制的丝带。从贾府是皇亲国戚这一身份地位及娘家王家的地位来看,凤姐的豆绿色宫绦,极有可能是宫中特制的丝带。

衡,佩玉上部的小横杠,用以系饰物。比目玫瑰佩,用玫瑰色的玉片雕琢成的双鱼形的玉佩。

头上、脖子上和腰部的佩饰都介绍完了,接下来便是浓墨重彩的手法,描述她身上的衣服: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有金有百蝶有花,而且是大红色,又是五彩石青色银鼠褂,又是翡翠颜色的撒花皱褶裙子。似乎最明媚最亮丽的颜色,都穿在了凤姐的身上。这也是暗示了其物质型的人格特质,王熙凤是重物质的,她活在世俗中,如同贾雨村,她看重世俗中的钱权和利益。

但因为是个女人,又比贾雨村多了一些感性的特质,所以,在王熙凤的人生里,虽然钱和权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了,不过,也有着外人感受不到的温情片刻。

外在的东西都介绍完了,作者笔锋一转,着重描述了凤姐的美貌、身材及面相: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甲戌侧批:为阿凤写照。甲戌眉批:试问诸公:从来小说中可有写形追像至此者?】

从形(外在的衣物及佩饰)到型(容貌、身材),再到内在(神),几句话,就将凤姐这个人物,隆重地展现在读者眼前。如果能够对当时的佩饰及衣物有所了解,就更觉这一段描述,生动到足以终生难忘了。

前面已经详细解析过凤姐的佩饰,在此,再将衣服简单的解读一二,仅供参考:

原文写道凤姐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缕金,蜀顾夐《酒泉子》词之二:“罗带缕金,兰麝烟凝魂断。” 华锺彦注:“缕金,犹金缕也。”金缕,一曰金缕衣,一曰金丝,一曰金属制成的穗状物。此处的缕金,应是指金丝线。

洋缎:一种棉织品。表面光洁,像缎子。

这个洋,不一定是洋货,很可能是仿造西方的花纹或某些图案。之所以用洋,大概是一种时尚。

沈从文先生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里论点是,洋缎之类,并非都是舶来品,“洋”字主要是指布料图案式样的舶来性。这些图案主要包括西番茄莲,紫藤,蔷薇等。在花朵花枝画法上带有典型或部分西洋风格,一般比较丰腴饱满,大气奔放。

明宋应星《天工开物》卷二倭缎条:凡倭缎制起东夷,漳、泉海滨效法为之。丝质来自川蜀,商人万里贩来以易胡椒归里。其织法亦自夷国传来,盖质已先染,而斫线夹藏经面,织过数寸即刮成黑光。北虏互市者见而悦之。

《大清会典》载江宁织造局岁织倭缎六百匹。都说明倭缎原是日本进口缎匹,后来为闽地居民仿制,仍称“倭缎”,也称“洋缎”。

《新纂府志稿》有条目云“湖绉亦名绉,俗名洋绉……今湖地产昂,唯此最多,通行最广。”为何好好地湖绉称作洋绉?姑且这样解释罢:“道光年间,凡物之极贵重得,皆谓之洋。重楼曰洋楼,彩轿曰洋轿,衣有洋绉,帽有洋筒,挂灯曰洋灯,火锅名为洋锅,细而至于酱油之佳者亦名洋酱油,颜料之鲜明者亦呼洋红洋绿。大江南北,莫不以洋为尚。” (陈作霖《炳烛里谈》)

不过,第十六回里凤姐曾说过:“那时我(王熙凤)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也许,凤姐身上的洋缎,可能就是洋货。总之,这个洋缎,在当时是一种非常时尚的奢侈品,非贵族人家所能穿得起的。甚至,一般贵族女子,也难以见到吧!

接下来看窄褃袄:上衣靠腋下的接缝部分。窄褃袄,顾名思义,是一种比较紧身的袄。这样的衣物,恰好衬托了凤姐的身材,为后面的“身量苗条,体格风骚”做了文字上的铺垫。体格风骚,很容易被人误解为风流、不正经。实际上这真的是一种误读,风骚和不正经,是两回事。


风骚,《诗经·国风》和《楚辞·离骚》的并称。它们同被视为汉族诗歌发展的源流。对后世汉族文学影响深远。


后代用来泛称文学,在文坛居于领袖地位或在某方面领先叫领风骚。也比喻女子秀丽、俊俏体态。后来即现代,常指举止轻佻,行为放荡。而曹公用风骚来比喻凤姐,无非是指她的秀丽、俊俏的体态而已。


五彩刻丝:五彩,五颜六色的彩线,刻丝,是用彩线织出来的花纹图案。

石青银鼠褂:石青是一种颜色的称呼,即微微泛红色的黑色。银鼠褂,银鼠,也叫灰鼠,其深灰稍泛紫色,在细毛皮货中,除了貂皮,使用最多的,就是灰鼠皮了。

这是上半身的着装,接下来再看看下半身的裙子:翡翠撒花洋绉裙。

翡翠,是一种玉器。此处是指一种颜色。在古代翡翠是一种生活在南方的鸟,毛色十分美丽,通常有蓝、绿、红、棕等颜色。一般这种鸟雄性的为红色,谓之“翡”,雌性的为绿色,谓之“翠”。所以,这个裙子的底色,大约是红绿相间的。

撒花,即散花。云锦常用图案之一。散花以小碎花为单位纹样,满地铺陈,自由散点排列。大白话讲,就是以错落的小碎花朵为装饰的图案。

绉似罗而疏,似纱而密。由于经纬丝线捻向不同,产生自然的皱纹。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这段描写,以直白的方式,将凤姐的面相及性格特质,完全展示给读者了。粉面含春威不露,是说凤姐的威,无论是威严、威风或淫威(此处指强势的一方对弱势的一方施加的建立在所谓特权的基础上的暴力),都是不外露的。

换句话讲,凤姐明面上粉面含春,暗里却是一把刀,时常露出她淫威的一面。当然,这淫威,也只在下人、弱势群体或情敌的面前施展开来。

丹唇未启笑先闻,是指凤姐还未开口,已经先露出笑脸,甚至声先至了。这是外向、张扬的性格特征,说明凤姐并不介意显现出来自身对物质世界的欲望,她喜欢把自己最热闹、最华丽的一面,展露给这个世界。

想象一下,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上半身穿着稍微泛红色的黑色皮褂子,上面是五颜六色的彩线织出来的花纹映衬着,里面露出大红色的、紧身的、也是颜色明亮又多样的窄褃袄。

下半身是红绿相间的翡翠颜色,且以错落的花朵为装饰图案的绉裙。还有叮叮当当的佩饰,配合着女子的笑声和疾走的脚步声。整个人,都是张扬的、外显的气质,一眼望去,尽显热闹。

这个热闹,是贾母及贾府需要的,用来描写凤姐,又多了一层含义,它既是重物质的凤姐之浓墨重彩的暗示,也是凤姐内心深处寂寞的一种对照。或者说,眼前的热闹,是贾府抄家后,凤姐凄凉而落寞的一种对比。前面越热闹,后面的寂寞而凄清,更能触动人心。

或许,恰恰是这样的对比,漠尘更心疼凤姐为他人做嫁衣的凄惨人生之结局。所以,在为谁辛苦为谁忙的生命旅程中,适当的怜惜和疼顾自己一些,为将来留有可后退之路,还是很有必要的。您说是吧?

后记:很遗憾,87版红楼梦凤姐初见黛玉时的着装,与原著有所出入,使得我们未能亲眼目睹原著中,凤姐首次出场的浓墨重彩之衣物,所以也只能靠想象了。

另,部分资料摘自史书,部分词语解析来源百度,感恩!

未完待续,感恩期待。图片来自87版剧照。

注:题目中的3.3,前面的数字代表文本第几回,后面的数字代表这一回的第几篇解析文章,以此类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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